《烟水遥》第4/202页
一管醇厚慵懒的男音飘入耳中之际,烟络正拽紧披帛,拎着裙脚,放轻脚步准备溜之大吉,闻言后不由恼得顿足。她驻足回首,笑靥如花,彬彬有礼地问道:“回大人,民女蔽姓施。大人有何事?”
身前的男子却对她的反应不以为然,依旧笑得灿烂,柔声道:“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今日之事,方之尚未言谢。”
烟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他在提醒她,是因她刚才一时逞能才断送了一条人命吗?该死的官!她心里怒骂,明明是他办了人家,还厚颜赖到她一个小小女子的头上!如此恼着,嘴上却是不留间隙地还击:“烟络才疏学浅,怎能与大人满腹经纶相提并论?若不是大人早已识出药材的真伪却不便明讲,烟络又怎会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顾方之摇头轻笑,这女子看似娇柔,用词文雅却恁地尖刻。“听姑娘口音,并非长安本地人?”他不再纠缠先前不愉快的话题。
“大人果然观察细微。”
“姑娘可有去处?”
“还没。”话一出口,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干嘛实言相告?
顾方之一脸笑容渐渐荡开,缓缓说道:“不如由方之做东,宴谢姑娘?”明明是问句,却被他讲得肯定,丝毫不容她拒绝。
该死的官!烟络在心里再骂一遍,这才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
长安虽有东西两大市,但酒家早已突破两市,发展到里巷郊外。从春江门到曲江一带游兴之地,沿途酒家密集。
赶了一天的路,又遇上了先前的波折,已是酉时。长安城内华灯初上。一座座酒楼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沿江行来只见一片红艳艳、光闪闪的灯笼如一串珠链撒开。酒楼进出的红木大门次第打开,窗户放下了珠玉垂帘,翠袖浓妆的侍女殷勤地招呼着过客,凌霄朱阁中飘出了悠扬婉转的笙歌,美酒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
烟络一面走,一面目不转睛地四下打量。到底是京师啊,果真一派夜夜笙歌的祥和气象。
顾方之在一家五层的百尺高楼前停住。
烟络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仰望,入门处悬着朱红艳丽的横匾,其上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鹤冲天”,楼外装潢极尽奢华,气势相当豪迈。
顾方之谢过侍女殷勤的招待,回首看着身后惊讶得早已合不上嘴的女子,好笑地说道:“施姑娘初来都城,日后尽可慢慢游玩,外面风大,先进去罢。”
烟络瞪他一眼,复又景仰地痴痴望着眼前高耸的酒楼,心里叹道,原来以为古代再繁华的地方跟她生活的年代相比,都是鸟不生蛋的蛮荒之所,现在看来,只要金块充足,管它古代现代,都可以活得如此惬意享受啊!遂臻首轻摆,向那一片金壁辉煌的内堂迈去。
白玉桌凳,金银杯碟,珠玉屏风,金箔画梁。
烟络边走边看,不由伸手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幸好冤大头不是她施烟络,她长吁,擦去额头的冷汗,看着顾方之,他正步履优雅地缓缓上楼。
顾方之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不停地同旁人微笑示意,偶尔会驻足微笑着与人低声交谈,时不时侧头看她,神情温和。
烟络瞪大了双眼,却不是为回应他的目光――厅堂小间里的贵族女儿家个个身着花色绚丽的大袖衫,轻纱蔽体,丰腴白皙的身段隐约可见。不仅如此,脸上或浓妆或淡抹,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秋波暗送。烟络复又看看走在身前的男子,送来的秋波他照单全收!
看来这个官不仅冷酷、阔绰,而且很色!烟络咬了咬牙。
侍女将两人引至顶楼的雅室,门前额匾上刻着秀丽的两个小字“竹润”,看来倒是颇为雅致,周围亦是一片清幽。入得室内,四下一看,竟是一间临河的雅室。室内翠竹苍劲,窗外灯火飘摇,恍若天上繁星入尘,却并无半分街道的喧闹,他倒是颇会享受。
侍女施礼柔声道:“还是此间雅室,不知顾大人可满意?”顾方之淡淡一笑,道:“有劳。”那侍女便翩然退下。
待到落座,烟络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常来这里?”
“嗯。”
“好像很贵的说。”
“嗯。”
“咱们公款吃喝?”
“嗯?”他终于抬眉看她,神情不解。
“烟络何德何能,竟然得大人如此款待?”换了一个他听得懂的说法。
“与姑娘相识是方之的福气,区区一餐不足挂齿。”他悠闲地抿了一口侍女送上的清茶。
“能与大人同桌进膳才是烟络的福分。”烟络微笑着回敬一句。
忽见眼前男子双眸精光闪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朝太医署分为四科:医、针、按摩、咒禁。不知姑娘所长为何?”
看来他仍是不肯放弃打探她的来头,她便随口答道:“医科罢。医科中又分为体疗、少小、疮肿、耳目口齿、角法等四部。烟络不才,略通体疗及疖肿。
“嗯。”他仍是慵懒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