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全集.net》第23/61页


  乌朗赛音图也惊讶地发现了昭文的突然改变。
  他略想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故:“摩合罗回来了?怎的不让他一同过来?”
  很长时间里,他都以为,摩合罗已经死在那悬崖之下,但是四年前江陵府的通辑令与出现在芜湖的那个少年,终于让他明白,摩合罗只是飞走了而已。
  昭文并不意外乌朗赛音图能够猜到这一点。
  她轻声答道:“阿沉只是回来看一看我,这个时候,他已经走了。”
  摩合罗早已经消失,现在只有阿沉。
  昭文随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不会让他回来。”
  那格尔羽翼已成,大夫人威权依旧。将军府中,新出生的两名小公子,先后夭折,即使乌朗赛音图很清楚其中原因,也绝不会为了两个侍妾生的贱子与他的正妻为难。蒙古旧俗,子以母贵,贱奴所生之子,往往视同仆役,甚至卖为奴隶。
  即使是昭文,也没有办法庇护自己的儿子。
  只有在宣州之外,阿沉才是安全的。
  乌朗赛音图毫不迟疑地答道:“这样也好。我会封锁消息,待到阿沉娶妻成家,再将他的那一份部属和财物送给他。”
  四年前江陵府与芜湖的消息,让乌朗赛音图很清楚,摩合罗已经不是将军府可以束缚得住的了;
  而现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也挡不住摩合罗自由来去的脚步。
  这个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可以万里翱翔的苍鹰。
  那格尔也已经长大,正在成为新的狼王。
  汉人有句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两个注定相争的儿子,的确不应该放在一起养。所以,昭文不让摩合罗重新出现在宣州、出现在将军府,乌朗赛音图很是赞成。
  而且,只要昭文和他还在这儿,摩合罗就永远也不会真正离开。
  乌朗赛音图下意识地没有去想,如果昭文不在了,摩合罗会不会一去不复返。
  他以为,他的儿子,永远都应该是他的儿子,哪怕远在天边,也会是他养出来的雄鹰,会为他叼来种种猎物。
  

☆、卷五:泥上偶然留指爪(一)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苏轼
按:于宋域沉而言,鬼谷一行,虽是被囚被困,实则不过是泥上偶然留指爪而已。一旦脱困,便如鸿飞渺渺,徒留泥上指印,令见者思寻惆怅。
  宋域沉在宣州城外寻了一个僻静的小道观,暂且栖身,隔几日便趁了夜色去看望昭文,为她把脉,及时更换药物与食单。昭文的身体,这几年里亏虚得厉害,需要好生温养。温养之道,并非乔空山所长,好在药奴精于此道,那位明先生留下的札记之中,也有不少食疗药养之法,可以借
  用。
  似乎转眼之间,便已到了清明时节。昭文照例要跟随乌朗赛音图前去祭拜宣王。
  最近昭文的身体大有好转,宋域沉的心情随之轻松了许多,兼之身边跟着可以大杀四方的鹰奴,自己又颇有学成文武艺、一览众山小的成就感与自豪感,不觉变得轻快活跃起来,对于多年不曾见识过的祭拜,很是期待兴奋,老早便在墓园附近的山林中寻了个居高望远之处守着,打算看清楚这一回来的东海使臣是什么人,顺带猜想一下,乌朗赛音图有什么新花样来阻拦东海使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回的东海使臣,竟然是正大光明地与乌朗赛音图一道入园祭拜!
  宋域沉惊诧地望着那位头戴莲花冠、身着阴阳八卦法袍、轻摇羽扇的中年男子,心中突然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那位法师,在宣王墓前,长揖不拜,徐徐说道:“鬼谷金旭之,受东海公主与驸马之托,祭拜宣王,惟愿我王英灵不泯,永佑宣州子民!”
  宋域沉离得远,然而这番话,字字清晰如在耳边。不知是鬼谷自有八方传音的秘法,还是金旭之的内息浑厚强劲、所以毫不费力便能让远近之人都听到他的声音。
  自从读过无尽札记中的那段梵文注释之后,宋域沉不知不觉之中,便对鬼谷金家格外关注。
  金旭之说的是“受托”而非“奉命”——以鬼谷金家的地位、千年传承的声望,的确是可以与宣王平起平坐,所以金旭之行的是友人之礼而非下臣之礼。
  对于笃信鬼神的蒙古各部而言,世代相传的阴阳大师,是必须敬畏的。
  而鬼谷金家每当鼎革之时,都表现得份外识时务明大势,所以不论如何改朝换代,金家始终是新朝倚重的阴阳大师。
  与乌朗赛音图一道光明正大地踏入墓园,对于鬼谷金家来说,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让宋域沉疑惑并且不安的是:鬼谷金家究竟是欠了东海一个什么样的人情,以至于能够让谷主金旭之摆明身份、亲自前来祭拜宣王?
  这种不安,缠绕在心头,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宣州,但是想到昭文,又恋恋不舍。乌朗赛音图似有默契一般,撤去了大半卫士,严令将军府中各色人等,不许靠近昭文所住的小院,他自己也从不露面。所以,这些日子,宋域沉常常会在昭文身边留连许久,听昭文絮叨种种旧事轶闻,幼年时强行记下的诸多书籍图册以及昭文当年在宣王府中所受过的训导教诲,此时重新听来,每每有豁然开朗之感,往往直至东方欲白,宋域沉才匆忙离去。
  他幼年即离开昭文,此后十年之间,不过匆匆一面,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相聚,又兼有恃无恐,怎么舍得匆匆告别?
  自从无尽道人去后,宋域沉便隐隐生出世事无常之感,总觉得,风雨随时将至,因此花开一日,便须看一日,不可空过,以免日后遗憾。
  踌躇犹豫之间,已近端午,应郎中接到仙寿观传来的消息,催请宋域沉回山。
  无尽的那些弟子与门人,都不是易与之辈。宋域沉甫接大任便迟迟不归,不主持观务,也不重拾无尽的长生大愿,难免让本就心怀不满的他们,生出怨言,发信催请,语气不善,迹近要挟。
  昭文虽然不知道这个中曲折,也看得出宋域沉有些心不在焉,猜测他必定有事要做,心中虽然不舍,仍是催促宋域沉且做正事去,日后有空再回来。
  临走之际,宋域沉依约去见应郎中,给他留下一年份的解药。
  应郎中已经识得宋域沉这位新任观主,鹰奴便不再陪着进去,而是留在院外望风。
  应郎中正在配制端午用的雄黄丸,见宋域沉进来,慌忙站起,小心翼翼地接过解药,贴身藏好,又陪着笑道,他最近得了一枝上好的老山参,正想着送与观主,这就进去拿,还请观主稍候。
  应郎中匆匆进了内室,宋域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步履仓皇,心中忽生警兆,脚尖一点,向窗外倒纵出去,只是已经迟了一步,四面门窗,突然紧闭,铁板砰然落下。
  铁板一落,坐在院墙上望风的鹰奴已知不好,叱喝一声,纵身拔刀,凌空劈下,但是四面忽地射来数十枝□□,逼得他挥刀格挡,落在了院中,避开箭枝来处,只这一滞之间,一个黑衣蒙面人已经越墙而入,仗剑拦在他身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甫一交手,鹰奴便发现,这个蒙面人,竟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强劲对手,所执长剑沉重刚猛,有如罡风惊雷,转瞬之间,刀剑相激已逾十次,震得他握刀的手隐隐发痛,一个回合过后,两人均知是棋逢对手,略略后退,度量彼此强弱优劣之处,对视片刻,重又战了起来。
  宋域沉并不知道鹰奴已经被缠住,仍以为只要出得房去便可与鹰奴一道高飞远走。
  铁板落下之际,他一脚挑起长案,踢向左面房顶,自己则向右面房顶飞蹿上去,然而身形方起,那张长案已经被某个无形的障碍拦住,跌回地面,宋域沉身在空中,方才发现,头顶罩着一张几乎透明、细如蛛丝的大网,若不是距离太近,根本无从发现。
  若是去势不变,正好将自己送入网中。
  宋域沉立刻反手一掌,凌空拍在横梁上,重新落回地面。
  而让他变色的是,四面房顶,也在同时落下四个人影,握住大网四角,堪堪将他罩在正中。
  他居然未曾发现这四个人!
  那四人一落地便急速旋转起来,身形飘忽如鬼魅,宋域沉射出的四枚银针,擦着他们的衣服飞过,大网即随着那四人的旋转飞快收紧。
  宋域沉一提右足,拔出靴筒里的短刀,划向大网。
  这柄削金断玉的宝刀,号为“百折”,是从无尽道人的兵器库里翻出来的,寻常兵刃,当不得它三五招便会被砍断。
  除非这张网是整个地由天蚕丝织就——当然,这世上只怕不可能有这么多天蚕丝能够让鬼谷织出一整张可以笼罩整间房子的大网——否则,宋域沉相信,它绝不会是百折刀之敌。
  果然,刀锋过处,大网立时破开一个洞。
  然而下一刻刀锋便遇上了由天蚕丝织就的经纬主线,稍一停滞,那四人已经飞扑过来。
  那四人所著衣服,极是古怪,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滑不留手,细密坚韧,连头带手,全都罩住,惟一露出的双眼部位,还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琉璃,因此全然不惧宋域沉身上暗藏的种种药物。
  宋域沉只冲出了一条右臂,扑过来的四个人,便已手脚并用,将他牢牢缠束在网中,抢下了他手中的刀,掉转刀锋,将他敲晕了过去。
  宋域沉的诸多手段,根本没有机会用到,便被这近身的缠斗给放倒了,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刀敲晕的,真个是憋屈之极。
  鹰奴击退那蒙面人又一轮攻击之后,稍稍蓄势养锐,正待重新出刀,却见一个黑衣人挟着个人影自房中匆匆奔出,拉开院门,院门外的小巷中,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轻便的架子车,那黑衣人将那人影往车上一放,便有人拉着飞跑起来。黑衣人紧随在车旁,转眼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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