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丹霄全集.net》第2/7页


  钟鼎昌擂响法鼓,几班道众携好法器,列阵在前。任大正的伤,清仪虽已为他医治康复,但身子仍有些虚弱。昆仑气候苦恶,便需由弟子梁罗哲搀扶着。众等浩浩荡荡的向乐平乡行进。路上,钟鼎昌将梁罗哲叫至身前:“罗哲,告诉师爷,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钟鼎昌是任大正的师父,自然是梁罗哲的师爷。“绝无。”梁罗哲不假思索的回答:“罗哲承蒙师爷、师父赐教,自幼修习道法。修仙之人,岂敢堕落俗世,与人相争结些冤仇什么的?那便真是辜负了师爷、师父了,罗哲怎敢?”钟鼎昌略作思索:“那你可曾到玉虚?”“未尝。”钟鼎昌步步逼近,却仍无线索,迫不得已只得直截了当:“你可认识玄宁山人?”“不曾认识。”梁罗哲的每句话都干脆肯定,绝不是在说谎。
  “尽人皆知玄宁山人救人无数、心性仁慈,为何只对你,如有生死大仇,屡想杀害?”钟鼎昌此语一出,梁罗哲确乎是怔住了。只记得那日也是与魔国对战,玄宁山人不仅救下了百姓,更是就下了数名道众。唯见到梁罗哲时,拔出玉渊剑至此他心窝。任大正护徒心切挡上去,被玄宁山人一剑开膛破肚,血流不止。似乎是为了掩饰,略微踌躇后,玄宁山人竟剖出任大正的内丹,匆匆遁去。“我只觉得她向一个人……”梁罗哲声音很低,钟鼎昌便没有再问。
  待承川乘云携姜妙熙抵达乐平乡,那里几乎已沦为一片鬼域。遍地皆是被屠民众的残肢,有的头颅还保持着死亡时不甘、恐惧、愤怒的神情,令人触目惊心。独有生气的,便是位于乐平乡中央的祠堂,祠堂外白色与金紫色的光幕交织,正是这强大的结界保护幸存的民众不被恶魔屠害。魔鬼皆聚在结界外,而与魔鬼拼杀的两个人,白衣银发手执玉渊的,那是韩辰若;而紫衣白发手握金鞭的老者——“师父!”承川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刹那间热泪盈眶。“还不快给为师助阵?”这数百年未闻的声音,熟悉依旧。承川于法剑上书得数道符文,踏罡步斗冲入群魔中将它们打得落花流水。
  就在此时,群魔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一柄拂尘,招数看似轻柔,却将群魔搅得乱作一团、自相冲撞,甚至有的已落荒遁入地中。是清仪,他虽体弱畏寒、身材清瘦,连湖蓝的氅衣也显得宽大,穿着的数层内袍有些繁琐拖拉,却毫不牵绊出其矫捷的身手。此时,钟鼎昌、彭宗罡率领道众也已到达,一部分去布阵加固结界,多数则一同与诸魔对战。姜妙熙,那日还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一把赤月横扫群敌。清仪向来是不用剑的,如他所言:医者仁心,只是战的激烈,便顺手拔过一武当道人的剑,剑法轻灵飘逸,似行云流霞。忽而,诵咒之音声震山河,余下的道众手执各式收妖法物,虽然无力消灭群魔,总能将它们收押。
  

  ☆、《第七章》

  一切安如常日,幸存的民众在彻天的悲伤中,收殓着亲人的尸骨,道众们则暂宿乐平乡,以防魔国再次来犯。一户民居顶上,韩辰若正临风望月。“谁?”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她却更加警觉,拔剑、转身,玉渊抵在那人脖子上,不过瞬间。梁罗哲,是他!韩辰若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晓。“小友深夜前来,不知找山人何事。”她依作淡然,“玄宁山人,你就是韩辰若对不对?”“哈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她转过身去,梁罗哲却正正站到她对面:“辰若,忘了当初我们说好的吗?我们还是朋友,只是我对你没有情人间的喜欢而已。”
  “朋友?罗哲小友本就是山人的朋友,与其余道众一样。情人?哈哈。”韩辰若只是侧过头看向梁罗哲,大笑:“你可知道山人是人是仙,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呢?时候不早了,山人先去歇了,小友也去休息吧。”天台上,独留梁罗哲一人还充满疑惑。躲在窗幕后,月光映入空荡的虚室格外寂寥。默默注视着梁罗哲的身影,无语凝噎,悄然泪落。他终还是走了,唯留皓月如初。摘下面具,思潮再次涌来,如今的自己,是否还爱他呢?明明相对,却丝毫无了昔日炽热。
  “玄宁山人,我早知道,你就是韩辰若。”承川的出现让辰若措手不及,慌乱中回头,药力未失,却忘了面具。月下满头银丝,年少的容颜。“辰若,自当日助你,便是愿你安好,回头吧,好吗?”承川想要将手轻搭在辰若肩上,不成想她竟后退一步躲闪:“回头?承川真人,辰若确实是要谢过真人相助,恩德能报之日总是会报的。但请真人平心而论,我韩辰若可曾做错过什么?”“错的是你这样对待自己!”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雪来,“哈哈,我自己?”辰若自顾冷笑两声:“我?很好啊!日日风花雪月、良辰美景,好酒嘉徒相伴,有何不足?”承川无奈,却忍不住担忧:“强化内丹入体,不疼吗?”“习惯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疼。”烈风吹起轻薄的衣袖,露出遍体伤痕。夜愈深,雪愈大,即使身着锦缎法袍、鹤羽披风且已修成寒暑难侵的纯阳之体的承川,亦觉得寒冷难耐。承川握起辰若的手,隐隐见经络间有丝缕金光流动,片刻后,承川没有再多言语,只对辰若一笑,足下生出一朵轻云,离去。未想到承川竟以自身真气为自己抑制疼痛、祛除寒气,辰若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风吹的残灯缭乱,此夜入眠,好梦应犹在。
  “回来了?”见承川归来,清仪上前为他掸落身上的雪,拨正承川被风撩乱的发:“承川,你看你,还似小时候那样,做什么都毛毛躁躁。”承川的记忆中,师兄总是这样无微不至,见他天晚未归,便直等到了深夜。一不小心,清仪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承川的脸上,这承川才方想起,师兄本就是多病的身子,又分外畏寒,那禁得住这般雪夜?忙脱下披风、外袍为清仪披上:“师兄,你素来畏寒,自当珍重身体才是。”“承川,我这身子,你又非不知,且随我吟风弄月,性命由天罢。你贵为天仙,怎能日日为我担忧?”
  “师兄……几百年来,承川欠你的太多了。”泪水在承川眼里打转、淌出,清仪为他拭去:“小承川,你还是未长大。都是要做真神的仙人了,七尺男儿,怎还哭呢?记住,永远不许再说谁欠谁这样的话——我们是师兄弟!”“嗯。”承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略抽噎着,继而紧紧攥住清仪的双手:“即便有一日承川还虚登真、位列天庭,你亦还是我的师兄。”不知何时,骤雪已乍晴。
  

  ☆、《第八章》

  月升天中,乐平乡的多数人仍在沉睡。“嗷呜——”尖锐的嚎叫划破夜空,这声音勾起了姜妙熙透骨的恨。没有惊醒韩辰若,一人、一把赤月镰,独上街头。由于大肆杀人食心,此时的白狼妖功法已经大增,它背对姜妙熙而站,久违的白狼妖,本已被韩辰若斩断两尾,此时却又恢复到了八条巨尾摆动在身后。姜妙熙没有犹豫,挥起赤月镰向白狼妖颈部疾削而去:“孽畜!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父亲报仇!”姜妙熙心知,赤月镰乃上古神物,传闻被其杀死,连魂魄都会化为荒魂,永世不得超生。如今赤月在手,便是这狼妖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去为父亲抵命。
  只是当赤月镰看在狼妖颈上,已被怒火冲昏头的姜妙熙真的没有察觉,几只普达鬼虫悄然落在赤月镰刃上。轻轻扇动着幽蓝色的翅膀。异样的感到握着赤月镰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蓝色的火焰已将她的皮肤灼烧的融化,与赤月镰柄黏在一起,将她悬在半空。无量业火顺着手臂向躯干蔓延,剧痛让姜妙熙昏厥过去。狼妖将她抓起,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贪婪的舔着姜妙熙手部尚且温热的血水,涟涟的口水熄灭了她身上燃烧的无量业火。赤月镰亦渐渐融化,被白狼妖摄入体内。他血红的眼睛,顷刻幽光闪闪,有如末日之夜的赤月。
  玉渊剑划过,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嘶,狼妖将姜妙熙狠狠丢向一旁。趁妙熙还未摔落在地,韩辰若一手挥剑阻挡狼妖,一手拦腰抱住妙熙,转身将她暂放在地上,继而继续起身搏斗。她没有戴面具,连外袍也没有披,分明是就寝时的一袭黑裙,好似暗夜给予的华裳,与一片幽暗区分不清。巨狼已被激怒,一爪击中便能使韩辰若粉身碎骨。她躲闪着,仍要还击,却还需顾及姜妙熙。明明就是负伤已久,才莫约打了一刻钟,韩辰若已是精疲力竭。
  抽得片刻掏出葫芦,一口气吞下所有内丹,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只剩一死。与其多活一刻,再待气力竭尽与妙熙双双葬身狼腹,不如拼一把。经脉尽断虽痛,自己也疼惯了。只希望一瞬间的爆发杀死狼妖,留妙熙一条性命。全力凝于玉渊剑上,直刺向巨狼心窝,刹那,白狼妖轰然倒地。韩辰若重跌在地,大口吐着鲜血。眼前渐渐黑下去,她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嗷呜——”嚎叫再次入耳,韩辰若却恨自己还未气绝。费力抬眼看去,白狼妖已再次站起,地上,只留一条断尾。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自己用命相搏,却终逃不过葬身狼腹,惦念的不是她自身,而是妙熙,是乐平乡的百姓。两行不甘的泪落下,她却以什么都看不见。口中一阵药的苦涩,韩辰若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玉渊剑,可不是这么用的。”又是他,清仪,昔日温和的声音,平添了一丝霸气。捡拾起掉落在地的玉渊剑,横剑轻念了什么,剑起,瞬化出几百玉渊幻影,齐向狼妖刺去。伴着哀嚎,狼妖已是遍体鳞伤。清仪收剑立于一旁,静观着一阵才过,又一阵刺去。直至狼妖七尾一一掉落、轰然倒地。他一剑划开狼妖腹部,取出内丹,喂予姜妙熙服下:“此物当以续命——你们的方法。”嘴角复泛起一抹笑意。
  看着他走向自己,辰若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清仪执起辰若左腕,把脉时,辰若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暖意:“以后再不许这样运功了,听见没有?”只是紧咬着牙不让泪水掉落,辰若却只能作沉默。
  

  ☆、《第九章》

  “清仪真人多次搭救,玄宁实不知何以回报。”白发、白衣、面具下冷峻的眼神,乐平乡祠堂中,姜妙熙侍奉在韩辰若身边,双手已然无恙。“待魔国平定,玄宁仙长在于我饮茶听琴可好?还是玄宁仙长最懂清仪的乐趣了。”清仪似在打趣,分明又像认真。 “当今境况危急,玄宁便无那闲心。”相对辰若的严肃,清仪更多了一分温柔:“说起来,此番魔患,玄宁仙长真是首当其冲呢。此乱一过,也该歇歇了。”
  “我无事。”却不巧说着,正是心脉一阵剧痛,喘息艰难,便无可掩。“我看看。”清仪见状,忙上前为辰若把脉,初是担忧她旧伤发作,只是感及脉象,神色却变得微妙。未久,摇头且叹:“纵酒伤身,痴念蚀心,何必呢?”“不为前缘,只为把酒登仙,哈哈。”辰若笑的肆意,其中隐含的悲愁,也只清仪能察觉:“举杯消愁,可能断愁?只作穿肠毒,断了愁人肠。”“那便画情为符,永出爱河津,图个白日飞升。”“你还是窥不破——我,亦然。”“清仪,这就是你未成地仙的原因?”辰若不懂清仪:“日日忍受苦寒疾厄折磨,只再渡一劫,修成地仙,寒暑无畏、百病告痊,不好吗?”“九霄碧落非吾愿,历劫何用?本就不图成神。我不忍心,也不会将任何人作为修行的代价。”“不忍?”辰若闭目,浅笑的凄楚:“世态炎凉,红尘之中不过前尘旧梦。韶华转瞬,皆是幻念。堪破与否,何为不忍?”
  辰若未答,却问:“清仪真人既知玄宁并非尊师,可恨我拿了玉渊?”想起冲和,清仪确有些沉痛:“不恨,只是……”辰若不忍向清仪提起,但毕竟她已告明了紫元一切,想必清仪也已知道了。清仪仍温和如旧,见她不语,浅勾出一抹短暂的笑意:“虽师父亡故悲痛万分,但还欣慰,玄宁仙长愿替家师承受这般难事。”“过蒙令师拔擢玄宁这一庸人,若非机缘巧合,没有冲和真人高深的修为,也成就不了今日的玄宁。既无法再向冲和真人道谢,那就先谢过清仪真人吧。”辰若深鞠一躬。
  “何必多礼?”清仪近身将她扶起,轻执着她双手。偶对上着他的目光,辰若不免慌乱,故作淡然,实则面色尴尬带着分愠色:“久闻医仙真人不近尘嚣,想来是山人错了。你我皆是修行人,怎能……”“哈哈,试问仙长,清仪可曾做了什么?心无红尘,又怎会一念红尘?”刻意躲避着清仪的目光,真的不知该做什么,分明觉得面具下脸已微微发烫,定是已泛绯色,可是自己……为什么?却难按捺住心中的凌乱。“清仪真人,先告辞罢。”
  方要转身离去,“辰若,等等——”没想到,清仪竟会这样叫自己。她回首,却有些不自然:“清仪真人可还有什么事?”“没有,只是给你这个。”清仪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你伤得太重,记得吃药,好好调养身体。”辰若没有急于接过药,而是缓缓摘下面具:“谢谢你,清仪。”她笑得很甜,甚至同之前判若两人。“辰若,还有一句话。有些事情,不该强求、折磨自己。前尘已散,何须执著?”清以浅笑,眉眼如同新月,很是风韵别致,辰若先是一怔,后转身便走:“真人的话,玄宁不懂,暂先告辞。”清仪依旧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望着辰若远去的背影,笑容未尝褪去。
  

  ☆、《第十章》

  “师尊,好些了吗?”归于居处,妙熙侍奉辰若服下清仪赠与的药,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杀父之仇终得以报,狼妖的内丹被化入体内续命,可如此算来,却成父亲以命换了自己得命,想着,不觉潸然泪下。
  “您稍等片刻,妙熙就在屋内。”钟鼎昌进到屋内,向辰若行了稽首礼:“玄宁真人,门外有一妇人,说是妙熙的同乡。”“同乡?”姜妙熙也感到惊讶,会是谁呢?怎会找到这里?未等弄明,门外的妇人却已按捺不住:“妙熙,妙熙——”声音有些熟悉,莫不是邻家的李姨?这大老远的,她怎么会寻到昆仑?
  此时的李姨,已是风尘仆仆,满脸泪痕:“妙熙,听你娘说你随你爹去了昆仑打猎,可算找到你了!”不知是因长途劳顿亦或太过悲怆,一见妙熙,霎时瘫倒在地。“李姨,这是怎么了?”妙熙上前扶起李姨,李姨却只是哭得不停,忽而紧握住妙熙的手:“妙熙,你娘…你娘…被卓小男糟蹋,上吊自尽了……”“什么?”姜妙熙瞬间失去了表情,眼神也已涣散,许久不动,仿佛失去了魂魄。
  父亲葬身狼腹,母亲含辱自尽,任谁也受不了这般绝望。韩辰若理解妙熙的痛苦,但还是担心,一手搭在她肩头低唤:“妙熙?”可是姜妙熙没有丝毫反应。“妙熙怕是悲恸过度,失了魂魄。”钟鼎昌掰开石像般的妙熙的眼帘,查看片刻:“可是末道不明,妙熙体内为何有如此重的妖邪之力。”“妖力?”韩辰若握住姜妙熙的右腕,果真感到她已失魂魄的体内邪力异常,但这气息她熟悉:“妙熙是服了白狼妖的内丹续命。”“原来如此。”钟鼎昌端起一碗水,于水面空书押了几道符箓,取来柳枝洒向妙熙百会穴:“唤回她的魂魄不难,可是玄宁真人,末道只是担心,如此重的邪力加之悲伤过度,我恐怕妙熙会妖化成魔啊。”韩辰若沉思,却答得绝决:“我会想办法的。”未久,妙熙的眼神再次凝聚起来,环顾四周的人,看至辰若,终扑在她肩头痛泣:“师尊——我该怎么办?”“妙熙……”开口本想安慰,又不忍说下去,只抱着她轻轻安抚。
  妙熙倚在辰若肩上,泪痕湿透她的素衫,隐透出大战白狼妖时留下的深疤:“妙熙,你还有我,随我回玉虚罢。零丁苦楚不过数载,但成仙身,往后自可享百代无愁,有朝一日命数尽窥,回首之时沧海桑田亦为尘埃芥子。”劝她,添了太多主观,真正绝情断念,韩辰若也未尝做到,何况去断血浓于水的亲情?
  “师尊,我想回想为母亲守孝。”姜妙熙抬起通红的双眼,韩辰若哪会不心生恻隐?自当忧虑妙熙离去无人照看,家乡路途遥远,她又悲痛万分失去理智,毕竟还是心软,背过身去:“我只要你好好回去。”韩辰若没有回头,她知道,妙熙眼里定与自己一样盈满泪水,她是不愿当着徒弟哭。妙熙默默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万言在口,只唤一句:“师尊——”
  

  ☆、《第十一章》

  月光凭着雪映入剑丹阁中,佳酿已翻了一地。乐平乡有承川守着,清仪回了玉虚之巅,连妙熙也回乡去了。此时便是余闲,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寂寥,辰若只笑自己更加恣意了。即在同一座峰上,何不去看看那人?又想起了清仪,他可否还那般雅致的烹茶抚琴呢?此时若有他的弦音相伴,那岂不真是挟飞仙而游、抱明月待终了?借着酒力,辰若欣然前往。叩响了清仪的门,起先并无应答。将要作罢转身离去,才听见洞内传来两声轻咳:“谁?”清仪声音虽弱,辰若也听见了,刹那回转应答:“我,韩辰若。”“辰若?进来吧,门未上锁。”
  洞中陈设简单、一尘不染,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坛前虽是烛火明彻,洞内实则并不暖。半炉将熄未熄的炭火,炉旁一架素琴,琴边案上几卷简牍。清仪侧卧在榻上,见辰若即想起身,又是一阵重咳,无力俯下,却是一片殷红染了锦衾——这确让辰若慌了神,近乎冲到清仪身边:“清仪,你这是怎了?”清仪只是拭净口边尚残的鲜血,拈住辰若一缕银丝:“看你吓的,没事。沉疴痼疾,这么多年也惯了。”“怎能不怕?你还说没事!”辰若扶清仪躺下,复拿来纸笔:“尽言你悬壶济世药到病除,怎么医不好你自己?写方子,我去为你找药。”“辰若,知你是担心我,可我这病,真的无药可医。”辰若一把抓起清仪衣袖:“胡说!这世上岂有无药可救的病?就算有,也不该是你昆仑医仙无法治愈的!”
  清仪示意辰若坐到床边:“无须担心,其实并非是病,只是体弱畏寒罢了。近日多雪骤寒,受了冷风便患咳嗽。时日不暖,服再多的药自然也是无济于事。”“那何不把炉火生旺些?”辰若正要添炭,却被清仪止住:“使不得,辰若,我…咳咳…常咳呕血,亦受不起炭火干燥——我怎这般多事?”“你分明就是多事!”辰若快速结起手诀,周身白光明亮的与烛火不相上下,光由经脉汇聚指尖,于清仪身外形成一周光晕:“还冷不冷?”收功之时,她已全身青筋暴起。再次准备运功,被清仪看到,顷刻点住了她的穴道制止行功。
  辰若向来谨慎,回手便反锁住清仪咽喉:“我好心替你驱寒,不想你竟要我的命!”“辰若,你别误会。”本就咳喘的清仪被她扼得喘不上气来:“你旧伤未愈,运功过度只会导致心脉崩摧,实则才会危及性命。”“嗯。”辰若松开手:“为我解穴,我要运功。”听闻此语,一向平和的清仪第一次起了些许怒色:“你是要怎样?”“我亦非寒暑不侵。”没有功法支持,辰若抖如筛糠,有这与清仪争执的时刻,嘴唇已泛乌青。
  “你干什么?”被清仪拦腰抱起,辰若惊异,却竟无敌意。毕竟是修为精深、剑术非凡的仙人,清仪虽处重病,却力气未减。清仪将辰若安放在榻上,合盖好被子,又将她半拢在氅衣中:“怎样?好些了吗?”“你……”辰若看似愤懑,终未说出半句责备,失了往日孤高,缓缓向清仪靠近,生硬的挤出一句:“很暖。”深深将头埋下再不言语。清仪抚着辰若的发,怎都让她觉得带了些宠溺——妄念纷纭,是因服了妖物内丹而受影响吗?“时候不早了,也该歇息了。”清仪熄了灯烛,有辰若睡在他身旁,无丝毫不自在。
  

  ☆、《第十二章》

  灯灭,一片静谧,独留月光透过柴扉。辰若才敢窥一眼,清仪平躺在床上,身姿笔直、神情安详。夜静的能听到他平稳轻畅的呼吸,想必他已熟睡。生怕将他惊醒,缓缓抬眼,见他就寝时已拔了发簪,常日紧束的发泼墨般散在枕边,月光落在其上,疑是浮水流光。不由得轻挑起一缕,任之滑落指尖。他苍白的脸庞,素静无暇,恍若本就不属于这世间,仅应天人所有。如若非以言辞形容,圣洁二字大概合适,却输了那般绝世。“清仪……”低念他的名字。
  记起有曰仙人,御剑青鸾,无关风月,忍断流年。诗中仙人,可就是眼前人?时至此刻,也总用绝望一词自嘲,可那体味,似乎只停滞在与他相识之前。曾立誓孑然一身,傲视天下、息交绝往,再不求任何人分毫。多少次千钧一发、徘徊在生死边缘、再算上妙熙,已欠了他不知几命。比他作中天暖阳,自己像极了幽冥玄冰,明明想躲避以保持坚硬冰冷,却无处遁形,在他的温和下,一寸一寸融化殆尽。清仪,要我用什么偿还你?你若要我的命,我可以交付,可是命,都是你给的。除了你,我本就什么都没有。转身失控般紧抱住他,听他心跳,泪如断珠。
  “还未睡着?”到底是搅醒了清仪,辰若慌乱中抬头,忘了自己泪眼朦胧。看着她一脸迷茫、可怜的样子,清仪忍不住掩面偷笑,复为她拭干泪痕:“怎哭了?我们玄宁仙长不是万灵镇伏、独绝昆仑的高真嘛?”“你还嘲弄我!”韩辰若一把抓住清仪衣襟:“堂堂玉虚真仙,竟是这样幸灾乐祸!”“那里?”清仪拿开辰若的手:“还不是怕你难过?”“你真好。”不自觉靠到清仪肩头——他比梁罗哲纤弱,却更让人温暖、安心。梁罗哲,又想起了他,往事不堪回首。心动则痛,不与独立世外、玉面无情,她累了、也怕了。
  思绪至此,乍然离身:“清仪真人,在下喝多了,醉中失态,还望海涵。”“辰若——”转身便走,却被清仪叫住:“夜深天寒,还是待天亮再走吧。”思索片刻:“真人既知我是女子,留在这里过夜总是不方便的。”“无何,我也听闻尘世有心怀不轨之人,但我清仪的为人,你大可放心——你的记得方才做了什么?”清仪几近以袖完全掩住了面,澄澈的明眸泛起平湖微波般的心思。自少时修行,从未沾染世俗习气,有的事情有所耳闻,不懂装懂,清仪确是不懂的。如他口中一句吟风弄月,也唯伴清风明月,疏笛一曲、弦音几声,无了世俗人指代的那层意思。明明无奈,却并非羞怯。
  辰若到底还是世事中熬过来的,这次她真的想多了:“既然这样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第二次躺到他身边,搂住他倒头便睡。清仪着实被吓得不轻,却已然无措,看着熟睡的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第十三章》

  晓光初晗,霞霓映雪,云天如燃,尽染丹色。才留意,玉虚晨景竟是此般瑰丽。辰若醒时,恰感雪峰和煦暖意拂人。清仪早已在洞口打坐,闭目向日,摄食三光。晨起,他还未束发,和着一袭宝蓝色绸衫,共玉虚皓雪一色的羽缎暗云纹织锦绣袍,随意劈了件月白色的斗篷,衣领处无暇的白羽交织着青丝,似他金鼎黄牙、阴阳分明。
  吐纳调息,、松开手诀,回头见辰若怔怔的站在他身后:“酒还未醒吗?”一听便是说笑,清仪伸出一根手指在辰若面前晃了晃:“可吃过早饭了?”“早饭?”辰若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茫的天真。清仪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在灶上呀,你还不知道?走,去吃饭。”“你平日不会辟谷修行吗?”“不会,你看我已经这般瘦弱了,当然要多吃些。”“辟谷可是很提高修为的,不过——不适合你。”
  进到洞中侧室,灶上摆满的佳肴此时已经凉了。虽然皆是素食并无山珍海味,但也看得出是精心准备,料想清仪三更便为之起身了。辰若抢先尝了一口:“想不到医仙真人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刚要下第二筷子,又被清仪拦住了:“你呀,怎这么着急?饭尚未热,冷着吃下去有伤身体。”清仪将饭菜重放回灶上回炉,辰若看着灶边的食材:“你在玉虚之巅,衣食等物都从哪来?”“有万神宫中弟子送来——按平日,一会也该再来了。”说巧便巧,二人才刚吃了几口饭,忽闻一阵叩门声。清仪厨艺真不一般,他去开门,辰若仍抓紧吃着。
  一名小弟子随清仪进来,将一筐蔬菜谷物置在灶边,搓了搓手掸落身上的尘土。“吃过饭了吗?没有便一起吃些吧。”清仪面色和蔼,但对于那年少的道子,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真人祖师,只是低眉顺目轻声回答:“承蒙真人关切,弟子不饿。”“看你面色都累的显虚了。”清仪递过一双筷子:“怎么不用过斋再过来?山高路远,很耗体力的。”
  小弟子未答,清仪却察觉出了其微妙的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弟子露出了几分难言之色,本想回答,却看了一眼辰若:“只是近日都忙了些——玄宁仙人在,还是不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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