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109/120页
可是,还是那句话:这样子一个一个地教,总不是个了局呀!索朗陀耶沉吟着道:“留在飘城整理典籍,诚然会产生你方才所提的问题,但……如若换作了神官堰,这个问题应该就不存在了。”艾诺维微微一怔,道:“神官堰?”这名词他虽然闻所未闻,但“神官”两宇却曾在札南威到土隆平台来向自己求教时听过;详情虽然没多加探问,但两下里连结起来一想,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沉吟着道:“这地方应该是在你的辖区里了?一个独立于六个王国之外的存在?嗯……”索朗陀耶说道:“这些时日以来我一直在想,月封印一旦解开,月首这个特区,事实上就不再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但神官堰一万七千余年精研魔法、整理典籍的传统,却给这个文明留下了一个良好的范例,不应该就此消失,”艾诺维眼眸中露出了深思之色,口中却道:“原来合下是为了退休之后的饭碗作准备来着。”索朗陀耶翻了翻白眼,说道:“是极,是极。在下再不久就有老婆孩子要善了,自然要好好地合计合计。”艾诺维大笑出声,说道:“这半个多月以来,派垂安想必越来越拿你没有皮调了?”索朗陀耶笑了一笑,摇头说道:“才怪。这小子的脑袋比我快两倍,惹完这个去逗那个,一个人可以同时应付七八个。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的精力。简直好像――”说到这个地方,话声蓦地里中绝。原来他想到派垂安是属月的喀尔提,月封印只一解开,这个人就理论上讲,便无法再存留于人世了,那自然是活得“简直好像他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一时间心痛如绞,一句话冲口而出:“你没办法留下他吗?月封印解开以后……”
艾诺维伦过脸去,安安静静地瞧着窗外,好半晌才淡淡地道:“再三天便是你的订婚大典了。既然要去神官堰,就不需要多所耽搁。十八号早上出发,大家伙儿来得及准备么?”索朗陀耶胸膛起伏沉重,直盯着他瞧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应该,没有,问题。”
月首法王和风烦地的领主联姻,虽然是盛事一桩,但不管怎么说,订婚到底不能和结婚相比。排场虽隆重却不华丽,前来观礼的宾客等级也都不能算是太高。除了凡和札南威亲身赶到之外,其余各国都只派了一名大祭司前来致贺。
虽然面临着月封印尚未解开、整个世界前途未卜、月首的未来难以规划的状态,但佛兰珂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了自己的未婚妻,订婚当日!索朗陀耶的情绪还是很高昂的。反而是佛兰珂,打从那一日索朗陀耶在婆娑苑下聘起始,便不知道该当把这整事情怎么办。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恍恍忽忽,只顾读书,能不想就不去想。反正索朗陀耶忙着和艾诺维研究典籍,再不就和风妖精们或派垂安几人弹弹唱唱、谈天说地,反而没有什么独处的空档――而且他似乎也不急着跟自己独处。依稀仿佛,订婚乃至于结婚这码子事,就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很不真实了……
可是,天呀,七八天以前,订婚用的礼服珠宝一件一件地送了过来,一件一件地试穿,已经让她惊觉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三天前他还郑而重之地告诉了自己:订完婚便要带自己回月首去,父亲也已经同意了!跟、跟他回月首去?那、那就是说……就是说……
就是说,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问题是,自己真的想逃么?如若真的想逃,以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一直到订婚典礼真个举行之前,都还大有脱逃的余地。可是,可是……又怎么舍得下他啊?偏偏若不转身走了,这样一个一身污浊的女子,又能拿什么面目去对待他,与他共同生活,为他生儿育女?
在旁人而言,这种种的考量简直是自找苦吃,半些也没有必要;但对一个自我要求如此高洁、自我鞭策不遗余力的女子如佛兰珂而言,非止是一种必然而已,根本上可以说是性命悠关的。但也就因为这其中的爱欲纠葛与自我检点交织得如此复杂,一直到一伙人登上了前往斐多也的空浮舟,她整个的情绪与思维都仍然处于纠缠不清、以致于彻底瘫痪的状态。
这一行人里头,除了刚刚订了婚的索朗陀耶二人之外,绝不可少的白然是艾诺维与派垂安。且不提什么神官堰不神官堰。月封印位于禁镜城底,自从水封印解开之后,就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放程前往月首,只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近三个月而已。除此之外,就只剩得塔莫伊和狄凡夏了。凡与札南威在典礼过后便放程回返朗城,并不与他同行。
自从在山羊坟场和艾诺维大吵过一架之后,卡鲁奇和师兄之间,虽然因为茉咪的好言劝慰而逐渐解冻,但是吉托去后,卡鲁奇对师兄产生的、深刻的依恋之情,事实上已经裂开了一条再难跨越的缝隙。再加上他和茉咪之间越缠越深的、情爱上的连结,这小子的情感重心,在这一个月间已经全然地转移了方向。关于这一点,艾诺维不止是心知肚明而已,根本是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在他停留在飘城的期间里,事实上到得后来,已经为卡鲁奇和坦多玛谈妥了一份掌管野生动物园兼皇家马厩的差事,足保他后半生能够发挥所长,而又能过得衣食无缺二叵小子既然在飘城留了下来,茉咪当然也就不走的了。反是狄凡夏不再需要耽心女儿,便死缠活赖地缠着艾诺维,央求他带自己四处去见见世面。
致于塔莫伊和霍尔拿,则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对霍尔拿而言,自己倾心爱恋的人别有所属,自然是一种绝对的情何以堪。在飘城留了下来,自回原属的近卫队去,可以说是他必然的选择。但塔莫伊却在佛兰珂订婚的消息传出之后,苦思了几日几夜,最后决定:“只要还能够看见她,跟她说到话,便已经是上天的恩宠了。就算她嫁的人不是我,又打什么紧?”自己向坦多玛请求,继续担任小姐的贴身侍卫。费妮丝雅和贝贝妮两个不耐烦坐空浮舟跑那么远的路,与艾诺维相约:等他们到了神官堰之后,再过去跟他们会合。
斐多也是呼荷世界最大的商港,正位于空浮舟所有航行路线的中心点。扩充出去的大都会区是依山面海,呈弧形作东西延伸的狭长地段,占地约莫四千平方公里,人口超过两千三百万,是整个月首特区的经济命脉所系。约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集中在这块都会区里。相形之下,位于斐多也正北局西九百公里、号称首府的禁镜城,其实是相当偏僻、也相当冷清的。千百年来没有几个人知晓的神官堰,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四月初七本来是地妖精的祭典,为期整整十天;因而大家伙儿在斐多也下了空浮舟的时候,只见得空塔里头众多旅客人来人往,有不少人手里都抱着一只刺蜻大小、黄茸茸的地精灵,显然是专程到千龙窟去接回家的。佛兰珂想起了沙库沙和法约,心头一阵惆怅。索朗陀耶见她眸光随着一名旅客手中的地精灵直跑,微笑说道:“等到世局都安定了,咱们也去迎一两只地精灵回来,好好地整理一片药圃,好不好呢?”
佛兰珂与他眸光一对,胸口不期然一阵发热,急急地偏过脸去,说道:“再说罢。我……我还不知道……”
索朗陀耶好生泄气,这些时日以来,她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避着自己。谈天说地时尚能言笑晏晏,但只一涉及与彼此的未来有关的话题,便溜得比石兔还快;他本来就算有着水妖精一样的耐性,也已经蚀磨得差不多了。当时情不自禁、一抹怒意飞入了眼底。幸喜便在这个时候,他们专用的小空舟已经驶到了眼前,否则索朗陀耶只怕已经按捺不住了。
登舟之后,索朗陀耶淡淡地吩咐驾驶:“直飞神官堰。”语音虽然平淡,但佛兰珂与他相处已久,清楚分明地感知到了他正在发怒,情不自禁地有些瑟缩。但她这些时日以来对人性苦心钻研,工夫可不是白花的;心神才刚刚一颤,一股子轻微的怒意便在胸中泛了开来:“人家又不是没跟你把话说明白,怎地还来恼我!”偏过脸去瞧向窗外,竟是不来理他。
神官堰位于禁镜城东北方向四十余公里,是一片千水回环、舟楫相通的沼泽区。说是“沼泽”,但流水明洁,水生植物与洲渚之上的灌木植株都经过了细心的规划与整理,因此风光极美,饶富幽趣;而各区的景致建筑又不相同,极有探索玩味的空间。由小空舟上往下望去,由于神官堰到底是呼荷世界里极其机秘的存在,屋宇房舍尽皆掩蔽在苍绿之中,只让人觉得这片水乡颇为明媚而已;但是当小空舟切过结界、往一片浮搭在岸边的码头降落下去的时候,眼前所见的景致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码头长约二十公尺,宽有十五公尺,整体都是以下南岛特产的巨型方竹扎成,呈现着一种悦目的、不腐的橙色。码头一边连接着色作淡黄的沙洲,沙洲上适生着重瓣裂萼小虹兰。这种多年生的灌木植株十分美丽,所生花朵会随着土质、季节、以及阳光的多寡而绽放不同的颜色,就算是同一株植物,也可能因日照的向背而产生了差别,就如同彩虹碎落在人间一般,因此唤作小虹兰。如今正是繁花盛放的春季,整个洲岛上简直是五彩缤纷。而,在繁花拥抱的洲岛深处,矗立着几栋色呈淡黄、由密沉岩建构而成的、精致的屋宇。早有几名侍从等在码头之上,奉上毛巾热茶,为他们提起了行李。
佛兰珂睁大了双眼,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爱赏的笑意。索朗陀耶指着中间那栋高大的建筑说道:“那是集英楼,神官堰的图书馆,也是议事的所在。两旁那三楝分别是采风合,仰月居,丽水亭。我已经着人把采风合收拾干净了。呆会儿大家要是不满意,再瞧瞧其余两间怎么样。”说到这个地方,后头一声水响,费妮丝雅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如若你问的人是我,水妖精自然是觉着丽水亭比较对味了。”贝贝妮紧接着说道:“要我嘛就选仰月居。”一面说,一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派垂安嘴里啧啧有声,说道:“这么快就赶过来啦?仔细我这个光杆吃味喔。”大家知道接了这句话之后可就没完没了,谁也不去理他。索朗陀耶笑道:“只是名目不同罢了。跟月光水流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一面说话,一面领着众人走上那墨绿色的苍苔石错落铺就、蜿蜒前行的小径。佛兰珂忍不住问道:“一共就这么几楝房子么?会不会太挤了一点?”
索朗陀耶摇了摇头,说道:“神官堰大得很呢。神官们各有各的居所。晚些他们会到这儿来,到时再为大家引见。”佛兰珂甚是好奇,问道:“一共有几位神官呀?除了你爹爹以外?”这些话她本来在小空舟里就打算要问的,只因和索朗陀耶闹别扭,一直没问。但闷了三个多钟头,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再见得此地如此美丽,更不由得胸怀大畅。
索朗陀耶的情况,和她相比也差不太多。微笑说道:“除了我爹,一共还有七位。那是四十九岁的丹,五十六岁的沙索,七十二岁的伊孟,八十七岁的霍凡,九十三岁的尤瑞安,九十九岁的戴罗夫,以及一百一十岁的诺贝里。嗯上洹其中么,沙索和伊孟你都已经在水祭典上见过了。”佛兰珂啊了一声,说道:“我记得有一位一脸大胡子、头发掉得光光的,那是――?”索朗陀耶笑道:“那是伊孟。脸型瘦长、留两撇八宇胡的,是沙索。”
算一算还剩下五名神官,其实也就不难记了。却料不到那日稍晚、等大家都安顿好了之后,侍从们到采风合来请他们到集英褛去与神官们见面,佛兰珂赫然发现场子里多了一个她绝没料到的人:那是:火烦地的法王,梅可!
索朗陀耶见她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微笑道:“也怪不得你会吃惊。知道梅可法王出身来历的本来没有几人。你想不到罢?他原先也是神官。七年以前,梅可王国前任法王去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才到神官堰来强拗他出马的。”梅可笑道:“当法王麻烦得很。我真巴不得赶紧退位,好回神官堰来过逍遥日子。听说传承者到了此地来整理魔法,校阅典籍,那是说什么也要过来瞧瞧的。”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笑道:“特伦斯,别占着索朗陀耶不放。我们还等着他给咱们介绍他未婚妻呢。”说话的人满头银发,脸容清奇,是八十七岁的霍凡。原来神官堰里,人人都是自呼荷世界最高的权位上退隐了下来的世外高人,对于礼法仪式反而全然不去讲究。艾诺维几人一进了大厅,大家拥上来对传承者和水妖精王问候致意,热情洋溢,也没经过什么引见或介绍,已经聊成了一团,一时间倒把佛兰珂给冷落在了一边。但索朗陀耶带了未婚妻回家,对这批老光棍而言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听得霍凡提醒,全都围拢了过来,对着佛兰珂上下端看,一个个面露微笑。
索朗陀耶一手环住了她的纤腰,一手捉住了她的右手,笑道:“其实大家早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介绍的?”
莫说是订婚之前了,就算是订了婚之后,人前人后,索朗陀耶也从未对自己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佛兰珂猝不及防地让他环住了腰肢,贴得他密密实实地,一时间尴尬至极,本能地挣了一挣。索朗陀耶立时知觉到了,环握着她的手上猛可里一紧,同一时间里半局过头来,竟是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在他偏过脸来的时候,佛兰珂看得分明:他嘴角虽然含着笑意,但眼底的怒气与警告之意却是不容轻忽,”时之间全身发僵,连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记的事也无暇去抗议了。脑子里闪电般掠过的,是一个清晰至极的认知:“他、他生气了?啊,那是当然的。我既然已经和他订了亲事,怎好让他在亲友面前下不了台?可是,可是……”一个这些时日以来隐隐在心底盘旋、却始终未能成型的想头,因了这刹那之间的认定,陡然间放大得无比清晰:“可是他、他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生气?我从没想过……不,是我从没真的去想罢?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有着世间男子的缺陷和盲点……”却是才一想及这个地方,一股子深切的自责便从心底涌了上来:“你这是在做什么,佛兰珂?只因为你自己是黑暗而污秽的,便恨不得别人也跟你”样、充满了缺陷与不足么?尤其是他。特别是他!把他拉得跟自己一般地低,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留在他的身边,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配了?”想是这般想,但索朗陀耶的怒气带给她的冲击实在太过明晰,明晰到她对自己的责备竟无法真的让自己服气。偏偏越是如此,越觉得自己不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别人跟她说什么她几乎都没有办法回应。
神官们其实全是见多识广之人,岂能看不出不对来?问题是大家一来对恋爱这回事完全没有概念,二来呢,又完全搞不清这小两口之间有过什么瓜葛,因此只有全体装傻,嘻嘻哈哈地将话题转了开去,重又将重心放回了艾诺维身上。
索朗陀耶见了她这个样子,一方面不自禁地恼怒,一方面却也隐隐然觉得后悔: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仍然有着抗拒,也不是不知道必须耐着性子等她想通,怎地还是这等沉不住气,犯下了这样的错误来?只这么一个反弹,怕又要有三天五天、没法子好好地跟她说话了。
事实上往后的时日里头,索朗陀耶必须处理的事务甚是繁多,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真个与她相处。首先是校阅典籍、精研魔法这码子事,已经让大家伙儿忙碌至极。封印时代中散失了的能量,如今要重新与既有的魔法相混台,创制出新的功能和用法,只把那些皓首穷经的神官撞击得七荤人素,用功得人仰马翻。索朗陀耶虽然开始得比他们早了一些,但魔法之道何等博大精深,领先一个月实在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艾诺维传授出来的咒文浩瀚绵渺,几乎可以说是无边无际。大家不止是记录下来而已,还常常要实地练习一番,才能掌握住个中关窍,以免有所差池。索朗陀耶看着艾诺维如此不眠不休地传述整理,常不免心惊肉跳:“拚命到了这步田地,简直好像他跟派垂安一样,也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难道……难道……”却是思绪每一走到这个地方,便即自我宽解:“不,不会的。如若他当真打算再下一次封印,于今整理这些典籍岂还能有丝毫的意义?”话虽如此,一抹隐隐疑虑却始终在心底徘徊不去:“也许他只是没打算封得像原先那么厉害罢了?但是即或如此,他自己的性命……”但这个念头莫说不敢形诸言词,便是在他心底,也只是电光石火般偶尔闪现,便让他自己给远远撇开。那其实也是由于他深切地明白:艾诺维固然不可能针对这个问题给他任何的答案,而艾诺维真真想做的事,也不可能由得任何人来加以阻止。
因此这疑惧只能深埋在他自己心中,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精研咒法。除此之外,他还比旁人多了一项工作:那是、为月封印的开放作准备。
既然已经知道了:月的封印位于禁镜城底,则要想接触到月封印,就势必要挖开禁镜城,甚至更进一步、先解开禁镜城外围的结界。但是自从水的封印解开之后,魔人现象四起,事实上已经说明了:封印解得越多,这世界的负能源便来得越多。而全呼荷世界里负能源集结最多的地域,自然莫过于禁镜城。这个道理,早在费妮丝雅往赴禁镜城、意图解开月封印的时候,便已经亲身印证过了。索朗陀耶身为月首法王,虽说老长一段时日都在外头奔波,压根儿也没回去过,但对于自己辖区发生的种种事态,自然还是很关切的。经由通讯水晶与留驻城中的大祭司们商谈过后,确知城中的负能源已经大到平心秤无法加以中和的地步,他当即下了命令遣散居民,封闭这座已有一万七千余年历史的小城。这,已经是今年二月初的事了。也便为了这个缘故,他带着艾诺维和佛兰珂等人回到月首的时候,才会直奔神官堰,不去禁镜城。因为那个地方实实在在、已经是一座危险至极的空城了。
然而需要留意的事情还不止此。城中的居民虽然已经遣散,但城中的负能源日趋饱和,已经到了结界无法完全阻止的地步。索朗陀耶只一想到要将这层结界解开,便不免心惊肉跳。谁知道压缩在这层结界里的负能源一旦释放开来,会造成多大的祸端,范围又能有多远?无论如何,总得先将禁镜城外围的村落人家尽可能往外加以疏散。
至于斐多也,虽然占地辽阔,人口众多,可也不能放着让它去“听天由命”。索朗陀耶和艾诺维商量,在城区外围薄弱处设置了许多超大型的反光障幕、结界或滤网,以防万了,能够遣散的,当然还是加以遣散。也因此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留驻在斐多也,回神官堰来与大伙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
狄凡夏和塔莫伊两个,这段时日里帮着他分忧解劳,着实出了不少气力。他两人的身份与法王神官相比,自然低微至极;艾诺维所传述的咒法,便没有资格真个去听。但狄凡夏本来记得的咒文极多,前一段时日的朝夕相随,学来的一些法门诀窍,已经够他受用不尽;如令实地运用,进步更是惊人。塔莫伊虽然不具备如此广博的底子,受益也是匪浅。
由于费妮丝雅经常应各国法王的请求,协助他们整治河川湖泊,而派垂安又将大半的时光拿去陪艾诺维耙疏典籍,这一段时日里头,表面上看来最是清闲的,反倒成了佛兰珂。时序正由日暖花开的春天,逐渐进入绿荫满野的初夏;神官堰的风光又明媚无伦,柳暗花明,她便每天乐得拿着几卷书册,荡着一叶偏舟,在花间水畔逍遥度日。由于索朗陀耶大半时候不在身边,她反倒渐渐地沉淀出了一种奇特的心安。仿佛是、彼此间不起冲撞便就好了,他看不见自己的种种缺失便就好了……
在这种逃避现实的心态底下,她其实并不曾怠慢了对人性的探索,以及对自我的琢磨。书本上的理论读到了一个程度之后,她开始发觉:自己所需要的,是人间现世的印证。于是过往岁月中与人互动的点点滴滴尤其是与索朗陀耶互动的点点滴滴,便悉数让她拿了来再三斟酌,仔细推敲。她对他的了解这才一点一滴地成型,一点一滴地深刻――与此同时行进的,是她对真实自我的理解,也跟着一点一滴地深化,一点一滴地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