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80/120页



  索朗陀耶疑心大起。方才那一声尖叫几乎像是伤及要害之人发出来的惨号,那有可能只是“不小心刮着了,有一点疼”那么简单?佛兰珂初进帐篷之时,那突兀的举动占去了他全副的心神,浑没留意到她手臂上继着的那方巾子,但方才虽只小小地瞥了一眼,也知道那巾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黯蓝,诡异到让他心头升起了一丝尖锐异常的警兆――魔法精深之士对于危机所特有的、敏锐的警兆。再看她脸色隐隐发白,眼眸中泪花乱转,显然真的痛得不轻,方才那一声尖叫绝非作假,由不得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又加重了几分。在这种情况底下,他对佛兰珂的引诱岂还能有丝毫的反应?当时半侧过身去,温和而坚定地扣住了她的左臂拉到身前来,说道:“明明痛成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你当我是石头做的么?把巾子解开来让我瞧瞧。说不定方才那么一扯,已经把伤口给扯裂了――”说到这个地方,斗然间脸色大变,直兀兀地盯着她的左臂,胸口如遭巨杵,一时间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佛兰珂不明白他脸色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难看,瞧向自己手臂,只见无量虚包里的肌肤上头,细细地渗出了一点殷蓝色的血丝。在负能源的操控底下,她这一部分的神智已然浑浊,丝毫也不以为自己的血色有什么不对,本能地又朝他挨近了一些,说道:“怎么啦?你不欢喜人家身上带着伤么?只是流了一点点血,真的不碍事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索朗陀耶再一次扣住了她的双臂,将她推远到半臂之外的距离去,脸上神情复杂之极,赤裸的胸膛起伏沉重,咬牙切齿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你――”心乱如麻,再也接不下去。

  佛兰珂只觉得他握着自己的双手力道越来越重,捏得自己好不疼痛,又是骇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嘤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轻贱于我?人家都已经、已经这样待你了,你还怀疑、怀疑人家的心么?我无法相信自己会错到这种地步。你应当也是欢喜着我的不是么?否则,否则方才就不会那样待我,那样疼我。还有,还有当初在青禾镇上……”一面哭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要将身子扎进索朗陀耶怀抱中去。

  索的陀耶眼见心上人儿既泣且诉地对着自己倾吐衷肠,心血激荡,几乎不能自持;偏偏越是如此,越觉得背背发凉。他所认得的佛兰珂绝无可能如此这般地对着自己投怀送抱――纵使这个场景在他私秘的梦想之中已不知道出现了几回;更何况在负能源的操控之下,天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究竟何在?既疑且惧,又爱又恨,当真是血煎如沸,一时之间,全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自处。

  但他到底是呼荷世界中位阶最高的法王,自有其人所难及的精深修持,以及敏锐无伦的应变能力。虽然在五内翻转的时辰里,也立时便想到了: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来自于负能源。而佛兰珂左臂上的那方巾子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很有可能便是一切异变的罪魁祸首。一念及此,所有混乱的神智立清明。索朗陀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以一种压抑过的冷静和沉稳缓缓说道:“这些事情稍后再谈不好么?先看你的伤要紧――”

  却不意这话才刚刚出口,佛兰珂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双目圆睁,脸色却益发地苍白了:“不,不要!”地喊,反过手来紧紧地抓住了索朗陀耶:“不要把话题转开!你存心避着我么?难道,难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能相信我?还是,还是……”说到这个地方,她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泪水不可抑遏地奔流而下:“还是你一直只当这整件事情只是一个游戏,自始至终都在玩弄我?不,你别说,不要告诉我!我不要听,我――”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朗陀耶见她情绪紊乱,几乎已经接近歇斯底里,又是惊骇,又是心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冷静下来,只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叫道:“佛姬――”却是一握之下,手上霹啪一响,居然爆出了闪电一样的火光!虽然由于护命线在身,那闪光没对他造成任何冲击,但事出突然,佛兰珂骇然尖叫,闪电般将手臂抽了回去,以一对失惊的大眼睛盯着他瞧,颤声说道:“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索朗陀耶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方才那闪电的来由,摇了摇头,说道:“静下来,佛姬,我不会伤害你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可能会伤害你的,是不是?”他知道今夜的事情奇诡至极,与自己从前的遭遇都不能相提并论,语气虽然放得再和缓也没有,神智却警醒到了十分:双目灼灼,对周遭的任何一丝变异都不曾放过。但佛兰珂此刻情绪激动至极,任何事情都只能朝负面的方向去想――在索朗陀耶接触的地方没来由地冒出了闪电,则罪魁祸首岂还能有别人?眼眸中充满了痛苦之色,说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你――你要我相信你的,对不对?”一面说话,她手臂上那方巾子蓝光流转,色泽益发浓暗,却不知为了什么,感觉起来居然更为艳丽,越发显得诡异绝伦。

  索朗陀耶心头大震,心说:“原来如此!护命总遇上了负能源――这是小型的逆雷了?”口气越发柔和,说道:“好了,佛姬,天气很冷,你先把斗篷穿上,”佛兰珂噘了噘嘴,满眼都是哀怨的神情,说道:“不。你为什么不抱我了?我要你抱着我。”没等索朗陀耶开口,她娇柔的身躯又已经滑了过来。

  索朗陀耶料不到她说动就动,还没来得及在肚子里叫出一声糟糕,佛兰珂已经伸出手臂来抱住了他。肌肤尚未相触,两人之间的间隙已经爆竹般响起了一连串的电光,震得佛兰珂往后仰跌了出去!

  震惊之余不遑多想,索朗陀耶一个箭步赶上前去便想将她扶住,在手臂刚一伸出之时及时想到了这样做的后果,硬生生止住了前冲的势子。万万没能料到的是,这一回他离她少说还有四五公分的距离,逆雷依然引爆了两次!

  由于负能源密密实实地布满了佛兰珂身子四周,严格说来早已形成了一重结界,因此在逆雷连番引爆之下她其实丝毫也不曾受伤,只是吓得连连惊叫,盲目闪躲。匆忙之中哪分得清自己脚下有些什么东西,她结结实实地踩在水湄之光的上头――刀柄上的珊瑚的大珠光芒大盛,小小的闪电沿着佛兰珂小腿一路霹哩叭啦地爆了上来。佛兰珂倒抽了一口冷气,急急地往后跃开。但那串逆雷虽然一闪即逝,引起的火光却落到了被褥上头,火头从好几个地方同时冒起,登时烧得好不热闹。索朗陀耶眉头微微一皱,想也不想地便捏起一个手诀,念道:“冰之精灵冬里亚,以水神欧莎比娜之名听从我的请求:极寒之力无声无影,不解热毒势不干休……”

  才念得那么两句,帐篷里头温度骤降;身后的佛兰珂喘息两声,叫道:“住手,住手!”声音听来难受至极。索朗陀耶方自一愣,身后又已响起了逆雷爆开的声响;这一回并且又急又密,竟无止歇。索朗陀耶悚然一惊:“啊哟,索朗陀耶你这个呆子,怎没想到念咒止火是在聚集正能源?这对她而言不是雪上加霜么?”一念及此,也顾不得火到底止了还是不曾,立时回过头去。却见佛兰珂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她穿来的斗篷,正如同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地奔将出去。逆雷在她身旁又爆了几次,虽然已经没有什么闪光了索朗陀耶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蹑着她身后便追。才刚看到她掀开帐门钻了出去,便听得一声长长的惨叫响了起来。索朗陀耶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身上衣杉极度不整,箭一般窜了出去。却见佛兰珂蜷倒在帐篷入口,整个人都笼进了一层紫色的光晕之中;那光晕离她身体五公分左右、与负能源相接之处闪着一层浮动不已的电光,似道雷又不似逆雷。佛兰珂挣扎喘息,脸上神色痛苦至极,叫道:“住手,艾诺维!求求你……住手!”声音黯哑,越转越是微弱。

  索朗陀耶又惊又怒。但眼前这紫色光晕是他平生未曾见过的异象,若是冒冒失失地采取行动,只怕反对佛兰珂造成伤损;心想擒贼要擒王,先制止了艾诺维再说。却是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吉托的声音已经沉沉地响了起来:“艾诺维,快些住手!你想杀了她么?”

  而其实老人的话才刚刚出口,那光晕便已经开始消散了――可见是老人尚未出口喝止,艾诺维便已收回了自己的攻击。佛兰珂喘息不已,在老人的抱持之下撑起了半截身子,哭道:“老、老师……”几个字都没能说完,便已经晕了过去。

  索朗陀耶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想要碰她却又不敢,满脸写的都是为难之色。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她的情绪已经平稳,不会再吸引负能源了,碰她不妨事的。”索朗陀耶松了一口大气,伸过手去,便去拉她手臂上的巾子。

  “不可以!”老人急道,一把按住他:“这无量虚此刻已经透过负能源与她合为一体,成为一种寄生的状态,硬解下来会要她的命的你方才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索朗陀耶胸中一紧,这才明白佛兰珂方才那声惨叫的来由。当时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左腕。想到这一夜之间她迭遭变故,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忍不住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艾诺维一眼。却见后者脸上有着一层深沉的懊恼之色,对自己责备的眼光却完全地视若无睹。老人淡淡地道:“你莫责怪艾诺维,他是好意。要想取下异质化了的无量虚,必须用虚空之力形成的真空层将她包住,使负能源失去补充、好让它自己消耗殆尽,”

  索朗陀耶啊了一声,怒气立时被惊喜取代,急急问道:“负能源有法子消得去么?佛兰珂能回复原来的样子么?”

  老人沉吟了半晌,慢慢地道:“理论上是可以的……”索朗陀耶胸中一紧,说道:“意思是实际上……没有人做过了?”看向晕迷不醒的佛兰珂,掌心微微出汗。老人沉吟着道:“无量虚的异质化,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法器对能量极端敏感,处理起来只怕……”说到这个地方,抬起头来瞧向艾诺维,说道:“你忘了么?虚空之力少说也要使用到四种以上的能量,才能够求出中间的平衡质来。地封印都还没有解开,施法的时候怎能不出差错?”

  艾诺维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盯着佛兰珂,满头银发随风飞扬。

  索朗陀耶心中焦急,问道:“如此说来,不到地封印解开,是没有可能将佛兰珂医得好的了?”老人瞧了他一眼,慢慢地道:“遭到负能源入侵的人,并不必然是变得邪恶了,而是变得脆弱了。是本性中属于欲望的部分大幅度增长,不再受理智的约束,道德感也因此变得很低。但佛兰珂本来是个善良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是天意吧。”

  索朗陀耶紧紧地抿住了双唇,只觉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人出不了气。方才那一大串纷扰之中他浑没心思去想,直到此刻才开始怀疑:一直到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不,是自己拿了衣服去接她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岂难道……岂难道……

  不,不会的,不可能!她欢喜的人是艾诺维呀,不过和我吵上了一架,焉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可是、可是,除此之外你还能有其他的解释么?心乱如麻之际,忍不住抬起眼来看向吉托,问道:“她为什么……我是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突然……突然……”昨夜里他和佛兰珂在沼泽区里大吵了那么一架,回来后虽然谁也没吭半个字来,但以他这些时日以来对老人的了解,深知老人就算一个字都不曾多问,对事态的掌握恐怕少说也已经有了八成;则人间世上惟一能给自己解答或指引的,也就只剩得眼前这位智者了……

  老人瞧了他一眼,睿智的双眸中充满了悲悯之意,说道:“你一直以为她欢喜的人是艾诺维,是也不是?”

  只听得这么一句,索朗陀耶脑门上轰的一响,颤声说道:“难、难道不是么?她,她……”斗然之间,胸臆中充满了恐惧之意。

  老人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说道:“也难怪你不能相信。这事解释起来还真的挺复杂的……”沉吟踌躇,显然正在考虑如何措辞。便在这个时候,他怀抱中的佛兰珂呻吟有声,慢慢地醒了过来。

  老人朝索朗陀耶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再问了,轻拍着佛兰珂,说道:“好孩子,你醒来啦?觉得怎么样了?”

  佛兰珂迷述糊糊地道:“好痛,全身都痛……人家怎么了?啊,啊”身子震动了一下,将头埋入老人怀中,叫道:“艾诺维,艾诺维欺负我!老师――”老人干咳两声,轻拍着她的背脊,说道:“不是的,他不是要欺负你。他……”佛兰珂叫道:“不,不,他明明就是在欺负我!人家不管!您不疼佛兰珂了!”声音激动起来,无量虚又跟着开始发光。老人急道:“好,好,他不乖,他不乖,老师等会儿骂他便是。你别激动,仔细又伤了身子!”

  旁观众人早已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这整片营区总共才搭了五顶帐篷,丝毫也称不上大;索朗陀耶和佛兰珂两个人闹了大半个时辰,又是惨叫,又是打雷的,岂能不将所有的人都给惊动了?只不过索朗陀耶身为法王,若不经由召唤,谁有胆子闯进他的帐篷里头去?若说是艾诺维或吉托几个,或者还另当别请。但借着帐篷里的珠光,他两人一举一动实在是让人看得再清楚也没有,摆明了是情侣吵架。若不是看着负能源越闹越凶,佛兰珂又奔出了帐篷,艾诺维本来也不会出手――只不过对现在的呼荷世界而言,负能源这个东西还只是一个新颖的名词而已,对它引起的一般效应更加的难以判断;听得老人和索朗陀耶左一句负能源,右一句负能源的,本来已经惊疑万状了,再看看佛兰珂性情大变,既娇纵、又黏缠,而且还颇不讲理,全然不同于他们原先所认得的那个女郎,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更不知所措。妮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问道:“吉托爷爷,负能源是……是什么传染病么?小姐生病了?”

  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佛兰珂已经勃然大怒,喝道:“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呼荷世界几时有过负能源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再要红口白牙地咒我生病,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索朗陀耶心痛至极。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佛姬,不要这样。妮亚只不过是关心你,”佛兰珂一把将手夺了回来,眉眼间满是怒色,眸子里却浮出了波光,哑声说道:“你,连你也以为我生了病是么?所以,所以方才才会那样待我?”

  索朗陀耶急道:“不是的,佛姬,我――”想到她彻头彻尾否决了负能源的存在,则这整桩事情便根本失去了辨白的可能,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再也接不下去。佛兰珂见了他这般模样,益发认定自己所料不差,抽抽噎噎,哭将起来,说道:“人家是不是生病了,自己会不清楚么?也不先知会一声就下了这么重的手,人家难道不会痛的么?”

  索朗陀耶虽然常常摸不清她的心事,但眼前这举动再清楚也没有,分明是在撒娇;只不过负能源是无可否认的存在,要自己情话连篇地去哄她劝她,可真不知要从何处着手,怔在当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佛兰珂又气又恼,越发哭得悲切了。老人多方哄劝,满口胡诌,索朗陀耶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便进了自己的帐篷。

  经过了这样的巨变,他本来放程返国的打算,当然是立时胎死腹中了。佛兰珂变成魔人只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性格已经扭曲得如此不堪,若是再多拖一些时候,可不知道会恶化成什么样子。在众人收拾营地准备放程的当儿,索朗陀耶已经和艾诺维、娃蒂作成了决议:带着佛兰珂一同前往土隆平台、神代的地妖精圣地、地封印所在的地方,以便封印一解,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头,为她将入侵的负能源排去。

  只不过经此一来,搭小空舟往回走的路上,大家伙儿的情绪便都恶劣到了十分。妮亚自从服侍佛兰珂以来,从来也不曾被小姐呵责过半句,红着眼睛缩在角落里头,全然不晓得接下来该当怎么办才好。塔莫伊、霍尔拿两个闷在她的旁边,僵得跟两颗卤蛋没有两样。索朗陀耶的郁闷焦心,自然更加的不用去说。方才吉托解释事情只解释了一半,更憋得他出不了气。只是佛兰珂这一路上一直死死地黏着老人,显然对自己“攻击”她的事还挂意得厉害,便有心想问个详实,也找不着开口的机会。只有娃蒂乐观成性,倒还和艾诺维说说笑笑。只是她似乎也有着自己的心事,说话时有一搭没一搭。若不是众人心情如此之坏,或者早就会发现了:她常常在沉默之中露出一丝只有她自己明白的、异常温柔、异常女性的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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