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85/120页



  吉托沉沉地点了点头,眼眸中那深刻的沧桑和负载,除了费妮丝雅之外,只怕是谁也读它不出:“好久不见了,费妮丝雅。”

  费妮丝雅的身子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几乎仿佛就要流泪,却被她自己压抑住了。好半晌之后她才平复下来,眸光转到了艾诺维身上,迟疑着道:“他……”

  “娃蒂已经到地心去取火水晶了,他不会有事的。”老人沉沉地说,在看到费妮丝雅移到艾诺维身边,无限爱怜地将他拥入怀中,以自己的脸颊去摩挲他的脸颊之时,老人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费姬,你要相信天意。”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出现得如此出人意表、却又始终静默无言的赛拉飞尔,才终于切了一句话进来:“娃蒂已经到地心去取火水晶了?啊,怪道我从下了空浮舟以后,就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

  费妮丝雅瞧了他一眼,紫色的明眸中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说道:“娃蒂昨天夜里到劲风岛去找你了是吗?”赛拉飞尔微微一笑,说道:“娃蒂跟我说了许多你们的事。我只是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状况底下再次遇见你。”他和费妮丝雅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交谈,但彼此都已经透过娃蒂知道了不少对方的事;再上妖精特有的感受能力与深挚情感,此刻已经像是深交了不知有多少年的老朋友一般。

  佛兰珂在一旁只听得满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娃蒂为什么要去劲风岛找你?而且劲风岛不是离这儿好远么?既然昨天夜里才见过面,为什么巴巴地又赶了来?”

  这其实也是索朗陀耶想问而不便出口的问题,当时眸光不自觉地凝聚了起来,欲要听取赛拉飞尔的答案。这答案其实本来再明显也没有了,但佛兰珂此刻的思考方式已经乖离了常理,脑袋不知道转到了西雁洲的哪一个角落去;而索朗陀耶想不明白的是:何以昨日之前娃蒂和艾诺维分明是一对爱侣,却突然在毫无征兆的状况下转换了对象?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件事与佛兰珂也脱不了干系――费妮丝雅唇边露出了一丝柔和的苦笑,纤纤素手无尽轻柔地抚弄着艾诺维一头灿烂的银发;她没有回答佛兰珂的问题,只自顾自地瞧向了赛拉飞尔。那对紫色的明眸中虽然带着几分歉意,却是坦白而澄澈的:“委屈你们两位了,赛拉飞尔。”

  索朗陀耶背脊一挺。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老人已经先他一步地开了口:“你自己的委屈难道就小了么,费妮丝雅?”老人沉沉地说,眸光落向了艾诺维的身上:“还有更大的委屈,更深的痛苦,连诉说都没有办法诉说,连补偿都没有办法补偿呢。咳,既然是呼荷世界亘古未有的变局,当然就不免于神人同难……”赛拉飞尔微微一笑,说道:“费妮丝雅也是好意。我很感激。”

  他初来乍到,那里搞得清在场请人的情绪纠葛?老人借题发挥,其实只不过是在警告索朗陀耶不要轻举妄动,叹气神态之间,难免带上了训戒晚辈的意味。但赛拉飞尔性情温厚宽谅,以风妖精王之尊听得这么一大段话,居然半些也不以为忤。

  老人点了点头,微微地侧了侧耳朵,说道:“茉咪开着小空舟过来接咱们了……索朗陀耶你的体力都恢复了罢?过来帮我将艾诺维抱上船去。”

  索朗陀耶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自费妮丝雅怀中将艾诺维接了过去。费妮丝雅微笑颔首,说道:“多有偏劳了。”索朗陀耶淡淡地道:“不必谢我,谢谢你的生命之泉罢。”费妮丝雅瞧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加深,说道:“若是我把那些生命之泉全喂了食精虻,难道他们就会来帮我搬人了么?”索朗陀耶瞧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等不能保险的事,还是别试的好。”费妮丝雅嫣然一笑,说道:“我们水妖精一族挑剔得很,哪怕再怎么保险,这种事也是不做的再说,现在要试也没得试了不是么?”索朗陀耶微微一笑,朝赛拉飞尔抬了抬下巴,说道:“那倒未必见得。那边还有一个长翅膀的。”一面说笑,一面钻进了小空舟。赛拉飞尔横了他的背影一眼,自顾自地张开了翅膀,飞向了小空舟的顶端。这时候早已是黄昏时节。屈指一算,娃蒂进入地心,少说点也有两三个时辰了。却不知在艾诺维的生命能量耗尽之前她赶得回来么?在她取得火水晶以前,一行人势必都得驻留在这儿等待她了……

  哎,唉,不等也不成呀。赛拉飞尔微微苦笑,盘膝在小空舟顶端坐定了,一面感受到小空舟起飞的震动,一面无意识地拨了拨手上的风之竖琴――打从他赶到此地之后,吉托便交到了自己手上的风之竖琴。是打算把这东西还给我了么?就如同――把娃蒂的意志还给了她一样?

  想到娃蒂昨天夜里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刹那,赛拉飞尔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他倾心爱恋的人啊,一直、一直守候着的人啊,本来以为令生令世,自己就只能一直一直地守候着她,远远远远地瞧着她了;却那里料想得到,事情还会有这么大的波折!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既是欢喜,又是抱歉,只喊了自己一声便整个人扑了过来,倒弄得自己手足无措。那热烈而绵密的情话当真是说给自己听的么?那缠绵的抚触与亲吻当真是交付给自己的么?乍喜还惊,疑真疑幻,他在狂喜之中与她随卷到天明,而在绵绵不绝的情话之中确认了彼此的相属……

  也差不多一直要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才慢慢地讨论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娃蒂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肩膀,柔和地说:“你知道么?我可半些也没怪他。封印的设计是何等样艰难的大事,这其中自然有着许许多多的万不得已。他自己的记忆都还没恢复齐全呢,那里头可不知道还包含了多少……多少……”轻轻地咬住了下历,不忍再往下说。自己当时温柔地亲了她一记,说道:“你说得是。咱们妖精的寿命长着呢,只耽搁这么几个月算得什么?只是往后你怎么办?艾诺维可还不知道这件事罢?”

  想到这个地方,赛拉飞尔微微地皱了皱眉,却又立即释然了。诚然对妖精而言,这样的三角关系确实前所未有,偏偏对方又是个索摩族人,以致于他无法想象艾诺维“出局”之后的心绪将会如何;但整个封印既然是他的设计,则他自然要对此有所承担,旁人的悲悯同情或鄙夷愤怒都完全无济于事。这乃是宇宙的定则。而妖精们对宇宙的定则是最明白不过的……

  想到这个地方,小空舟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在旅舍旁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舱门开处,佛兰珂当先冲了出来,尖声叫道:“妮亚!妮亚!死丫头,主子叫你,你聋了么?”

  妮亚步履匆匆,从里间冲了出来,嗫嗫嚅嚅,说道:“对不住,小姐,婢子在厨房里帮着整治晚餐,所以……”只听得啪一声响,佛兰珂结结实实赏了她一个耳括子,啤道:“姑娘问你了么,轮得到你来跟我说嘴?还不快帮我准备热水去?搞不懂我没事淌这种浑水作什么?霉透了!”一面说话,一面脚下踩得咚咚作响,直往楼上自己的客房行去。

  赛拉飞尔张口结舌:“这是怎么闹的?佛兰珂的性子怎地变成这般模样?短短三五分钟的路程里,小空舟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佛兰珂眼见着自从食精虻消灭之后,索朗陀耶连理都不曾再理会过自己,反倒和费妮丝雅有说有笑,醋意勃发,无可遏止;偏偏索朗陀耶和费妮丝雅一前一后、在她之前进了小空舟,等她登舟之后,索朗陀耶与费妮丝雅、吉托并排而坐,身边已然没有她容身的地方,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忍不住尖声说道:“你把艾诺维交给别人就成了嘛,干嘛一直抱着不放?”索朗陀耶心想卡鲁奇累成了什么样子,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别说他身上还带着伤,就算半点事没有,他既然与吉托在一起,怎么说也都是山野间的异人,岂是自己能够指挥的?淡淡地道:“回旅舍的路只这么一点点,换来换去的够多麻烦?”卡鲁奇斜了他们两个一眼,见佛兰珂脸色不豫,心想自己若不插手的话,这两个说不定又要吵上一场,掸了掸鼻子,说道:“我来抱我来抱,我和艾诺维师兄弟两个亲热亲热。奶奶地,平常可难得有这种机会哩。”便要从座位上站起身子。索朗陀耶说道:“不用麻烦了,你请坐罢。带伤的战士理应受到最好的照顾,岂有反过来让你去照顾人的?我们月首辖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几句话说得虽然轻描淡写,骨子里责备的意味已是极重。佛兰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口银牙咬了又咬,只为了不想再惹索朗陀耶生气,强自忍耐,居然一个字也没再多说。

  卡鲁奇瞄了他们两个一眼,摸了摸自己胡子,甚是无趣。自己心下嘀咕:“卡鲁奇你这个白痴,那两个情侣吵架,跟你有什么相干了,没事夹在里头当什么炮灰?这下子可不搞得更尴尬了些?没让那些毛鼻涕啃了卵蛋,你他妈的觉得自己对它们不起是不是,非得再折腾折腾自己才快活?”

  这小空舟只能算是中型,一共才得十二人的座位,众人说话的内容和语气,自然全都进了驾驶员茉咪的耳朵。自照后镜中见得卡鲁奇龇牙咧嘴,脸上神色滑稽至极,忍不住有些好笑,微微地偏过头来,朝这个正坐在驾驶座后头的青年男子低声说道:“你这不是摆明了给自己找麻烦吗?佛兰珂小姐目前的状况,有谁真应付得了?再怎么样的好意也让她给缠歪了,闪远一点不好么?”说到这个地方,见卡鲁奇双目灼灼地望着自己,脸上神色古怪至极,忍不住问道:“怎么啦?我鼻子上歇了一只毛鼻涕么?”

  卡鲁奇搔了搔头,说道:“你这女人又不是什么美女,老子怎么突然觉得你看起来还比佛兰珂顺眼些,这可古怪至极了。”茉咪大笑出声,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你的审美观有问题了。”卡鲁奇龇了龇牙,说道:“这倒说得是。我打小在荒野里头,就欢喜和母熊厮混。”茉咪又是一阵大笑。

  佛兰珂眼见全舟里头,竟没半个人理会自己,伤心气恼,无限委屈,短短几分钟的路途,感觉起来竟比一个时辰还更长久。以是小空舟才一落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狄凡夏身上带伤,不乐意跑上跑下地行动,便躺在大厅入口的长沙发上等大家回来;听得佛兰珂乱发脾气,由不得胆颤心惊,踉踉跄跄从屋子里撞了出来,问道:“又、又怎么了?佛兰珂小姐……唉,怎地她竟会变成这般模样?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这……这……”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茉咪赶过来扶住了他,说道:“好了,爸,不该你烦恼的事,想它干嘛?吉托爷爷不是超过了么?只要地封印能够解开……”

  但这几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狄凡夏益发地衷声叹气,说道:“娃蒂陛下要是找不着火水晶,传承者眼看着就要没命了,还谈什么解封印?咳,咳!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他本来对艾诺维“封印解了一半就溜”的行动感冒至极,但这几日之间与吉托等人共同行动,对老人五体投地地佩服,无形之中,心态已然大改。

  说话之间,老喀尔提已经拄着紫云木法杖下了小空舟,回过头来喝道:“快些进屋去吧,你们两个的伤都还没处理不是?有话慢慢再说――索朗陀耶,这个部份可要麻烦你了。”索朗陀耶说道:“义不容辞。”

  风妖精讨厌狭小的地方,因此赛拉飞尔仍然坐在小空舟的顶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竖琴。反正只要他愿意的话,就算隔着万里之遥,跟人说话也如同面对面一般,因此吉托也不去招呼他,一行人径自进了屋子。

  索朗陀耶让人将长沙发搬到餐厅里头,将艾诺维安置在沙发之上,而后开始为狄、卡二人疗伤――在目前这种非常状况里头,可没有谁敢让艾诺维离开自己视线一步,更别说让他独处了。茉咪妈妈和阿喜两个又要张罗吃食,又要招呼贵宾,手忙脚乱,不在话下。茉咪一进屋子,本来就要到厨房去帮母亲的忙,却被吉托叫住了:“你到医生那里去一趟,替我抓一些药回来。”老人索来纸笔,一面写一面说:“玳瑁蜗牛的壳二只,安息叶五钱,狮蚁一钱,穴腊的巢腊半两,再加上阴干的五色莓三钱,黑绒木耳一钱七。全部研成粉末,分开来包好了,再捎上一瓶蝇毒草酒。记清楚了罢?”

  茉咪越听眼睛越大。她本来以为老人要她抓药,必然和父亲、卡鲁奇的伤有关;但这些药陌生至极,连听都不曾听说过。魔导师虽然鲜少有人精通药理,但长年在刀口上讨生活,跌打损伤的常识总是有的。老人见她满脸错愕,微笑说道:“我自有我的用途,用来做什么你就不用管了。仔细些,别让任何人看到了这张药方子,也别让人看到了你买的药。”茉咪满面狐疑,拿着药单子出门去了。

  这期间索朗陀耶全神贯注,为狄、卡二人疗伤。两名受了伤的战士本来都已经筋疲力竭,在治疗完成之前半点胃口也没有;治疗才开始没有多久便昏昏睡去,为他们准备的吃食全原封未动地留在了桌子上头。中间只妮亚下楼来端了两盘食物上去。脸颊上红印宛然,神态可怜兮兮,吉托看在眼里,只能叹气。忙了一个时辰多些,索朗陀耶为狄卡二人疗伤完毕,筋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他这一日之间不断地透支体力,中间虽然有费妮丝雅一大杯生命之泉加以补充,但这般全不歇息地不断作法,到此刻实在已经支持不住了。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头,几乎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费妮丝雅便在这时候移了过来,将另一整个水球的生命之泉凑到了他的唇边,柔声说道:“喝下这个,索朗陀耶,喝下去以后就没事了。”

  索朗陀耶心下感激,将这只水球里的生命之泉喝了个一干二净,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谁知道才一睁眼,便见得一个小小的月精灵悬浮在空中,鼻尖几乎碰着了自己的鼻子!

  索朗陀耶吃了一惊。光之妖精自来绝少与人类亲近,就算在索摩人为他们搭建的祭台上歇脚,通常也只能远观而已,怎么屋子里会无缘无故蹦出一个月精灵来,还如此满怀好奇地看着自己?错愕间只听得费妮丝雅柔和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超道:“这是贝贝妮,跟我一道来的。天色还亮时他不欢喜出来,所以一直躲在我的头发里。”

  索朗陀耶喔了一声,说道:“这倒真是不寻常。从来不问人间事的月妖精,怎么居然也动了凡心了?”

  贝贝妮皱了皱鼻子,说道:“谁说月妖精从来不问人间事的?邪王西凡顿之乱不就是当时的月后领头平伙的吗?亏你还是个法王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索朗陀耶见他分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讲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不觉莞尔。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老喀尔提在旁说道:“索朗陀耶,你随我上楼去。难得每一个人都躺下了――老夫有话要跟你说。”

  老人的口气虽然平淡,索朗陀耶的心脏却已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便站起了身子。贝贝妮掠到了卡鲁奇肩头,说道:“有我在这里,包这两个一觉到天亮。老先生你尽管放心便是。”费妮丝雅没再说话,只对着吉托点了点头。很明显地,在索朗陀耶帮狄、卡二人疗伤的这一段时间里,老人已经和她们两人作成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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