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87/120页
索朗陀耶眼见她如疯似狂,情绪彻底失控之下,手臂上不时显露出来的无量虚又开始殷殷地发出蓝光,显然负能源又已经开始聚拢,一时间手足无措:“这种情况底下要怎么对她施展镇魂魔法?可是不施展魔法,怎么才能教她安静下来?难道居然施重手将她打晕?打晕地固然不是难事,问题是等她醒来之后如何是好?怕不要闹得天翻地覆?”迟疑了三五秒钟,佛兰珂越闹越凶,全没个罢手的迹象,心想要是自己稍有闪失,真让她受了什么伤害,那可是生平大恨。好歹先让她安静下来,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便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一篷淡绿颜色的烟雾全无征兆地飘了进来。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头,佛兰珂激烈的挣扎突然减缓。仿佛全身的气力都在刹那间让人给抽空了一样,索朗陀耶清楚看见她湛蓝的瞳孔突然间放大,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茫然之后的柔和,简直好像她连自己这一刻间在做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般――然后她就软绵绵地晕倒在索朗陀耶的怀里了。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索朗陀耶才算是稍稍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虽然绷得死紧的情绪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放松,他看向门口的眸光却是感激而温暖的:“老师,谢谢。”他筋疲力竭地说:“大概不需要问您是怎么知道要赶来救我的了。不过,您用的这是什么菜啊?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吉托打门口走了进来,顺手将房门带上,淡淡地道:“你还得谢谢茉咪。药材村子里不齐全,亏她驾着小空舟多跑了一两个地方,还幸亏赶上了――放心罢,这种‘仙人睡’没有什么副作用,最多只是醒来的时候渴得厉害。如果她吸进去的份量够多的话,这该够她睡上一天一夜的了。”
索朗陀耶又吐了一口长气,无声地将她放置在床褥上头,怔怔地在床沿坐了下来。看着她甜美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睡脸,他英俊的脸庞突然间一阵扭曲,哑声说道:“老师……”
吉托点了点头,说道:“一切只有等地封印解开之后再说了。你目前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处……除非你想使用预言魔法?”
索朗陀耶身子震动了一下,双唇情不自禁地抿紧了。好一会子之后他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取得‘贤者’尊衔的大祭司才有资格研修预言魔法,这您又不是不清楚。除此之外即使是贵为法王……在日的能量还未释放开来的现在,我能够预视到的未来,最多没有办法超过七天。在这种情况底下看到的未来,产生变动的可能性太大了。与其受到片面图象的误导,我――宁可相信自己的努力。”老人眼底微微地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这是经验之谈吧,索朗陀耶?”
索朗陀耶给了老人一个白眼,意思是“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转过头去瞧着佛兰珂,下巴不自觉地越绷越紧。其实他之所以不用预言魔法窥看未来,除了方才说过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他宁死也不肯出口的理由――恐惧。
即使他半个字也不肯出口,老人自然是明白的。万一预视的结果,是地封印纵使解开了也救不回佛兰珂,这教他如何还能有勇气行动下去?虽然说佛兰珂的个性现下已变得如此不堪,但她到底是他一直爱恋的女孩子啊……才刚刚想到这个地方,索朗陀耶慢慢地转过头来,迟疑着道:“老师……”
“嗯?”
“我,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了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沉沉地说,放在大腿上的拳头摸得死紧:“您知道,我一直以为她爱的人是艾诺维。为什么魔变之后,她却……”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千丝万缕的想法刹那间自他脑中飞掠而过。虽然,究竟要告诉索朗陀耶一些什么,他老早老早就已经有了腹案了。即使明明知道实话有多伤人,但为了这对年轻人长远的感情着想,他事实上是没有可能隐瞒索朗陀耶什么。就算真的救不回佛兰珂,也不应该让她的一片真情冤沉海底。更何况,无论有多么苦涩,但以“生命”的成长来说,索朗陀耶有权知道一切,也应该知道一切。
“你错了,索朗陀耶。”老喀尔提慢慢地说:“她爱的人是你。自始至终只是你。”
老人一大串话说完之后,索朗陀耶石像一样地怔在当地动弹不得。老人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卡鲁奇他们该醒过来了。我下楼瞧瞧去。”也不等索朗陀耶回答,他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问。
楼梯才走了一半,便听到卡鲁奇粗声粗气、在那鬼吼鬼叫:“喂喂,会痛嗳!你他妈的想把老子的皮剥下来啊?我操――”啪的一声轻响,茉咪在他脸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叱道:“安静一点,又不是三岁娃娃!昨天那个勇士到那里去了?谁让你自己昨天治伤的时候,居然不晓得要把衣服脱下来的?这下子可好,全让血迹给黏住了!会痛?你以为我剥得很轻松吗?乖一点。换好了绷带,我拿果汁云母布了给你吃。”卡鲁奇龇牙咧嘴,居然没再说话。
老人眼睛里微微地露出了一点笑意,蓦然间百感交集:“可不容易,居然有人制得住这个小子!这孩子从小际遇坎坷,被我收留的时候,几乎已经跟半匹野狼相似。虽然好不容易才让他接受了我,他可还是一副随时要和我干架的样子…… ,呀,比起我这个长得跟土拨鼠一样的老头儿来,女人的魅力还是大得多啊……一眼里瞧着茉咪为卡鲁奇上药包扎,肚子里盘算不已:“地封印解开之后,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小子。人情世故半些不懂,叫他往后怎么过日子?等我稍晚把魔导书交付给他,就算是把他跟艾诺维绊在一起了,可是……我瞧这姑娘是个识大体的。有她在场,师兄弟两个或者还不致于闹得太僵。问题是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上一个……”
正在沉吟之际,一个中气还不大怎么足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说道:“老师傅,小人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不知可使得么?”说话的是狄凡夏。
老人点了点头,问道:“是跟魔法有关的事?”狄凡夏说道:“是。小人大半辈子都在修习咒文,有用的没用的记了一脑门子,甚至连不该我学的也想法子偷学了一大堆,挣得的薪水几乎都送到魔法商店与魔法教师那儿去了。若不是我老婆纵容我,开了片小店贴补家用,只怕连吃饭都有问题。可是,可是到了这把年纪,小人还只是个魔导师,学过的东西怎么使唤就是没法子顺手,”老人微微地笑了一笑,说道:“在昨天的战斗之中,你还没发现自己的缺陷么?狄凡夏啊,你的问题就出在太专注、太执着了。你必须了解:咒文并不是单独的个体,彼此之间还可以有纵向的、横向的甚至是跳跃的连结。大约是天性太拘谨了罢?以致于学东西只能收而不能放。一千滴水分了开来,再怎么样也只能是一千滴水,但如果让它们融合在一起,一大桶水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狄凡夏越听眼睛越大。这理论他虽然闻所未闻,但老人对他的指点犹在耳际,不但使用方法他从来不曾想过,使用之后的效果更是他想象力所不能及,愕了两秒钟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地去,叩头如捣蒜,说道:“求您老人家收小人做个弟子吧!如果您老人家不要弟子,让小人当个随从也成。可怜小人磕磕碰碰了大半辈子,到这把年纪才终于得遇明师,真真那么多的工夫都白花了!小人的妻子女儿跟着小人吃了这么些年的苦,小人着实是对她们不住。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成全了小人这点心愿。小人……”说到最后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地上大哭出声。
茉咪眼眶发红,在狄凡夏身侧跪了下来,说道:“爸,好了,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话来?妈,姐姐们还有我,几曾觉得日子难过了?姐姐们嫁得不错,我也已经开始工作挣钱了,你其实也该好好地享点福,犯不着再这样辛苦,”狄凡夏只是摇头,揉着鼻子道:“你不懂,你不懂的。”眼泪满脸都是。
其实茉咪岂会不明白父亲的心事?父亲是标准的魔法呆子,已经到了嗜咒文成癖的地步,却是自始至终没有法子更上层楼;无论妻子儿女如何地支持谅解,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若是放走了眼前这样的一位明师,当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在这种状况底下,茉咪就算对着天地诰神起誓,说她们娘儿压根儿不在乎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依然一点用处没有。心念电转之间,也朝着吉托磕下头去,说道:“茉咪知道这太为难您老人家了,可是、可是,就算您老人家不收弟子也不要随从,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还停留在这里的几天里头,好歹、好歹成全一下我爸的心愿?”
老人眼脸微微下垂,仿佛还在思索这件事的整体状况,突然间卡鲁奇的声音插了进来:“还住在山里的时候,你不是一天到晚觉得日子无聊、没事干的吗?反正艾诺维还躺在那里挺尸,闲着也是闲着;动动嘴皮子,又不花你什么气力?”老人横了他一眼,说道:“人家做菜好吃,这般容易就把你收买了吗?”卡鲁奇龇着牙道:“我这辈子可从没吃过果汁云母布丁,还不想它长翅膀飞了。”茉咪忍不住笑道:“我还会做金酪小莓蛋糕,秦果核桃派,月茸姜汁松饼呢。”她不知道卡鲁奇自小在山林间长大,除了吉托之外,几乎不与任何人往还,根本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但昨日与狄凡夏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祸福与共,无形中已经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的同袍之爱。见狄凡夏哀求得如此焦切,忍不住便要替他说几句话。
老人斜了卡鲁奇一眼,转向了狄凡夏,说道:“你起来吧。也别说什么弟子随从的。昨天那一场大混乱里,好端端地将你们给牵扯了进来,说来我老头子还欠了你一个人情呢。”狄凡夏喜心翻倒,忍不住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小人资质驽钝。如果学得不好,还请您老人家重重责罚。”吉托微笑道:“你资质没什么地方不好啊。那许多艰系的咒文长久不用,居然都记得一字不差,基础可以说是打得很厚实了。差只差在应用而已。”狄凡夏又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站起身子,喜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卡鲁奇甚是得意,朝着茉咪抬了抬下巴,作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往后的一天半里,可以说是过得平静无波。索朗陀耶虽然心情沉重至极,但他沉厚自制,身旁诸人半点不受波及,只是本能地知道不要惹他比较好而已。这期间吉托又在佛兰珂口鼻之间洒了一点仙人睡,因此这姑娘睡得极沉,没能再惹半点事端。塔莫伊、霍尔拿两个自觉护卫不周,但然丧气。反倒是卡鲁奇,自从吉托和他辟室密谈一番之后,便十分的神采飞扬。他所受的内伤已经让索朗陀耶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外伤虽然一时不得便好,但那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没有什么大碍。没事便和茉咪拌嘴吵架,十分的自得其乐。
最最平静的,反倒是那两位妖精王。赛拉飞尔且不去说。至爱的人性命垂危,费妮丝雅却没露出半丝焦心苦痛的模样,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艾诺维身侧,不时以一种温柔得深不见底的神情凝视着他……
到得第三日的中午,吉托虽然依然不动声色,索朗陀耶却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一顿中饭吃得神思不属,每隔几分钟便忍不住抬起眼睛,朝外头张望一回。费妮丝雅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没事的。娃蒂已经找到了火水晶,就快回来了。”
索朗陀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事既已让人看破,他也不会饰词隐瞒;嘴角微微浮出了一点笑意,说道:“妖精的事,果然只有妖精知道。”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外头电光一闪,紧接着霹雳一声,火妖精王那娇小的身子,已然自半空中跃了下来!
索朗陀耶喜动颜色,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子;便连费妮丝雅也难掩内心的激动,低下头去亲了亲艾诺维的额头。娃蒂风一般地卷进了屋里,嚷道:“没事了没事了,火水晶找到了!你一定担心得了不得唷,费姬?老师,来,快点,帮他戴上――”
吉托伸手接过那颗光耀夺目、火妖精们费尽辛苦才自地底取得的火水晶,一时并不忙着为艾诺维安上,反倒意味深长地瞧了费妮丝雅一眼。
水妖精王抬起了她那一对无比深邃的美目,以一种浩瀚如大海的平静与哀愁看向吉托,仿佛要把这人的一切全都收入心湖的深处。好半晌之后她才袅袅婷婷地站起了身子,轻轻地说:“那么我告辞了,在他醒来之前。老师……”
吉托微微地笑了,笑容里满是“我知道你明白”的感动,以及心安。没再说多什么,他只慢慢地点了点头。
深深地垂下了眼脸,费妮丝雅走向前来,在老人脸颊两侧各亲了一记,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狄凡夏、霍尔拿几个只瞧得一头雾水,心下嘀咕:“妖精的脑袋里头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可真是令人难以索解。”嘀咕归嘀咕,眼睛可情不自禁、全放到了艾诺维身上。果然火水晶一镶回艾诺维的额饰之上,这少年眼脸微动,便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不过逼毒一事几乎已耗尽了他全部的能量,而火水晶离开他的时间又实在太久,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恢复正常;老人当即将他抱上了自己房间里去,宣布明天才要继续他们的旅程。上楼之前他瞧了娃蒂一眼,微笑道:“下到地心去了一趟,你的精神反倒比前两天更好了。不需要休息了罢?赛拉飞尔已经在屋顶上唱了两天的情歌了呢。”娃蒂灿然而笑,说道:“我知道的。他唱的这些歌,我在地心里也一直听见。”
老人深黑的眼睛里发出了明亮的神采,却没有再说什么,抱着艾诺维管自进自己房里去了。
除了索朗陀耶之外,这番话只听得屋子里每个人都迷失在矩阵龙卷里头,摸不着南北东西。不都说妖精是最专情的么?怎地火妖精王却在全无征兆的状况之下,突然间转移了恋爱的对象?
娃蒂自然压根儿也不会去理会别人在想些什么。自顾自地来到了屋外,她抬起头来看向屋顶上的赛拉飞尔,露出了比蜂蜜更甜美、比流水更温柔的笑容,而后缓缓地张开了双臂。赛拉飞尔二话不说地飞了下来,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