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全集.com》第128/132页


鲁迅先生说过:" 讲扶乩的书,讲婊子的书,倘有机会遇见,不要皱起眉头,显示憎厌之状,也可以翻一翻,明明知道和自己意见相反的书,已经过时的书,也用一样的办法。" (《且介亭杂文?\u38543X便翻翻》)我抱着这样的态度去看这些书,但没有想到和" 红学" 也竟有了些关系。——像杨掌生的《京尘杂录》里面喜欢拿《红楼梦》人物作比拟的,我倒早就知道,不过那和真正的" 红学" 可说毫不相干。这一束资料即便没有多大的具体内容和价值可言,但也可以看出《红楼梦》所拥有的读者面是如何广泛。她们的见解,因受历史的和环境的局限,难望其多么高明,但是一说起她们,便先存了看不起或不值一提的成见,怕也是未必便对的。因谈女诗人的红学观,连类附及如上。

一九六四年二月一日再记排校既竣,复得友人惠示新发现的资料三则,附叙于此。

乾隆十六年刊本《上元县志》卷十五,载有曹玺传略,文云:" 曹玺:字完璧,其先出自宋枢密武惠王彬,后著籍襄平。大父世选,令沈阳有声。世选生振彦,初,扈从入关,累迁浙江盐法参议使。——遂生玺。玺少好学,深沉有大志,及壮,补侍卫,随王师征山右有功。康熙二年,特简督理江宁织造。织局繁剧,玺适至,积弊一清,幹略为上所重。丁巳、戊午两年陛见陈江南吏治备极详剀,赐蟒服,加正一品。御书' 敬慎' 匾额。甲子卒于署,祀名宦。" 三十年前本书草创时仅能觅得同治刊本《上江志》,其叙玺事,实据乾隆志而大加删节,书籍后出本大抵蹈此弊习。今据乾隆本得补阙略,可举数点简说如左:一,雪芹曹氏,确为曹彬之裔,知本书第三章第一节所推不误。明永乐初大移民,曹氏自江西新建武阳渡北迁,占籍丰润;其一支,后因故迁铁岭,是为雪芹之先世。所谓" 著籍襄平" ,即指迁居辽东(著籍,即占籍,亦曰占著,皆后迁客籍附入本土户版之义。襄平,借汉地名以指辽东)。曹彬,本灵寿人。此一支后裔至明又复北还,居丰润,仍为河北人。故" 丰润说" 虽遭胡适、赵冈等人反对,至是终得论定。

一,本书第二章第一节相信世选是本名,《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作" 锡远" ,盖因满文档册译音而致歧。至是亦得良证。

一," 令沈阳有声" ,未易确解。《氏族通谱》于世选下不载官职。。。。,而明代但有沈阳中卫,亦无" 令" 之可言。如非《上元志》误说,其事殆自天命六年(一六二一)三月清太祖得沈阳起,至天命十年三月自辽阳迁都沈阳止,此四年间世选或曾擢为下级官吏,或以他职暂摄,负责沈阳地方之事,然当时是否有" 县令" 之称,亦不可知(清县志、通志所载此地县吏皆自顺治始,至承德县之设置更为康熙时事,入关以后之制也)。《上元志》此语尚待详考。

一,所谓" (振彦)累迁浙江盐法参议使。——遂生玺。" 不可连读。盖振彦始官盐法道,事在顺治十三年,其时玺之妻孙氏年已二十五岁(至顺治十五年振彦上任之岁,玺子寅已生)。故" 遂生玺" 之言非紧承上文。

一,振彦宦迹自山西吉州知州始,或亦曾随阿济格、多尔衮征大同(明降将姜瓖复叛),因授知州,平姜叛事在顺治六年,始任知州在七年,如本书第七章所列,情事密合。" 初,扈从入关" 句,不可解为曹氏止振彦为入关之扈从者。其时世选尚在,《五庆堂谱》明载" 锡远从龙入关,归内务府正白旗" ,最确。一," 丁巳、戊午两年陛见……" 数语,同治本竟将年份干支删去,又改" 加正一品" 为" 加一品" ,致本书旧稿所推小误。所以独叙此二年(康熙十六、十七年)陈江南吏治极详者,盖因是时三藩叛乱已近尾声。凡此皆与削平割据、统一全国之大事有关也。织造进京" 陛见" ,乃每岁例行之制,非谓仅此二年始有此事。至" 敬慎匾额" 一句,亦不可连读,已详本书第七章康熙二十三年条下,旧版并谓《上江志》" 原文极简赅,所叙皆相隔甚久之事" ,今此意即包乾隆《上元志》之文而言,亦无不可者。

于此一例,可见史料最贵第一手,以其未遭妄意割裂取舍,然即此亦须处处鉤稽参互,方近真实,执一而断事,望文以自足,往往致误而常患不及知省,可为鉴戒。

第二项资料为刘博琴先生惠示其先世刘铨福所遗《翠微拾黛图》一轴。图为咸丰十年(一八六〇)三月武进庄裕崧绘,前有何绍基题耑,后有多人跋咏。其第一篇即为濮文暹所作南北合套(《北新水令》、《南步步娇》……),而由李士棻代书(并加跋记)。曲前小序云:" 刘郎入西山深处,拾石曰黛,归为细君画眉。青士心艳其事,制曲谱之。" 另据天津樊彬跋记,知此图系铨福为其侧室马氏而作。马氏名寿蘐(字髣眉,号宜男花主人、木瓜山女,皆有图章可考。据刘先生言,马氏能拓碑刻,亦有专用印章)。樊跋在同治戊辰(七年),而有殁已" 十年" 之语,然则马氏之亡即当在绘图之稍后。

这项文物使我们得以解答两个问题:一,甲戌本卷首有" 髣眉" 一印,即马寿蘐的藏书读书的痕迹。二,甲戌本之归入刘、马收藏,不会晚于咸丰十年,而并非是后来同治二年、四年、七年三次题记时的新获。由此也可知道,刘、濮交谊已久,青士又工词曲。都可补旧考所未备。

这件文物承史树青先生介绍而得见,因和史、刘两先生谈起:甲戌本后刘铨福在戊辰(同治七年,即为《翠微拾黛图》征题之年)秋日的一则跋记说:" 《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生面,直是另一种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梵夹书;今则写西法轮齿,仿《攷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之外,李贽、金圣叹皆未曾见也。" 我一向不懂" 今则写西法轮齿" 究何所指。史先生提示:徐朝俊著有《高厚蒙求》一书(嘉、道间刊),专讲钟表西洋轮齿之法,刘铨福所指,或与此有关(我们只就刘氏用语来推测其来源,并不是说这和《红楼梦》有什么关系,刘氏原语亦无此意。《红楼梦》也绝没有受过什么" 西法" 影响)。

第三项资料是胡大镛《七宝楼诗集》,其中颇有几处与《红楼梦》有关的题咏,并记下了友人余楠的某些谈红的情况。《诗集》为大册红格佳纸精写原本,残存十四册,编诗自道光十年始。胡、余皆安徽休宁人,胡生嘉庆二十年(一八一五)。道光十五年始见《读红楼梦赠潇湘妃子》一诗。余楠字古香,号诗村," 诗近晚唐,词曲有宋元人风味,交广能言,尤善说梦,著有《煮石山房诗稿》" ,于道光二十九年入京,咸丰元年(一八五一)胡作《雨夜得古香北地书书诸柬尾》五言律三首,有小序及细注引余札中语,明白表示他们认为小说所写是北地而非南土。此一则,蒙张玄浩先生录示。

至于曹寅剧作,《续琵琶》、《北红拂》皆有存世足本,后者有尤侗、毛际可序及自序,题" 鹊玉亭填词" ,又有胡其毅、杜琰、王裕、朱彝尊等五人跋语。寅又作有《太平乐事》(短剧十出),有康熙癸未腊月洪昇题记及己丑九月自序,署柳山居士,精刊本。此皆邵曾祺、周妙中两先生惠示,足补缺漏。诸题跋皆待异日增订。

此外,毛国瑶先生因靖本批语事又曾惠函见示一项他前所未言的情况,原文云:" 我昔年抄寄给您的150 条批语因是据靖宽荣从我的底本所录的副本转抄的,而底本又为俞平伯先生用朱笔涂抹,靖在抄写时不免有误。……" 这一情况关系很重要,今将原函引录于此,请读者注意。(原函日期:一九七五年五月八日)

重排后记此书的旧本,如从最初拟意创始算起,到今即近三十年,从出版来说,也是二十年过了。目今还给它以重新排印的机会,真是惭感交并,十分激动。前面的正文、序引、跋记,叠床架屋,本就够絮烦了,还是觉得要在此写几句,情难获已,当蒙读者鉴谅。

我和寄予关切的同志朋友们谈起这本书,说它是个怪物。哪里有混杂着首尾三十年间的见解和" 文笔" 的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给我的任务,原系旧书重印。自己想,那样的东西,一字不动,于心过觉不安,该作些起码的修改,还有很多缺漏,也需略施增订。蒙出版社的厚意,允许了我的这点意思。可是这么一来,委实给出版社造成了困难。因为,说是旧书重印罢,它有了若干增删改动;说是新撰另作罢,其主体实又与旧无殊。重印旧书和出版新著,两者的性质不同,对它的要求标准自然有别。现在则说旧不是,说新又不成,怎么处理这样的书稿?这就给出版社的同志们出了难题。而这些同志终于克服了困难,尽量地照顾了这本怪物书的" 特点" ,让它照我能力所能做到的样子印行。对此,不止是抱歉,实在深深感谢。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法呢?这就是,遵从原来的用意,重印它主要是给《红楼梦》研究者提出一种供批评参考用的历史陈迹,让它基本上存其旧貌;另一方面又因既然已无旧纸型可以利用,就想乘重排之便,把后来发现的有关史料加进去,希望它还能有一点用处。由于有了这两层设想,其结果就形成了这个非新又非旧的矛盾怪现状。

说是修改,其实也只是字句枝节上的变动,修饰一些年轻时候所写的过于幼稚荒唐的地方。全书存在的中心问题是主张" 自传说" ,全部各章各节,都从这个错误观点出发,拱卫着它,简直成了一个" 体系".我想过的,这种东西,如要修改,只能整个弃如敝屣,重写一部全新的书。但这是个工程浩大的任务,水平能力,一时实难如愿。在重印的前提下,姑且试作些删枝剪叶、修头治脚的处理。我自己明白,这是不解决任何问题的,而且弄不好还会产生副作用,——本质依旧,靠修饰个别字句来冒充" 改正" ,比不修饰还要糟。怎么办呢?反复推寻,计无两得,只好出此下策。记得鲁迅先生对于" 悔其少作" 打过一段风趣的比喻," ……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我想,这大约和现在的老成的少年,看见他婴儿时代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一样,自愧其幼稚,因而觉得有损于他现在的尊严,——于是以为倘使可以隐蔽,总还是隐蔽的好。"(《集外集序言》)我现在虽不隐蔽,却比先生所说的更可笑,要在出屁股衔手指的相片上添画几点胡须,装扮老成。我的想法是,这样固然不是好办法,但用意在于去其泰甚。。。。[ 注1],也许多少可以减弱它的消极作用。读者或能谅其区区之苦衷。出于同样的考虑,我并向出版社建议,希望把本节作为一种只供研究参考的书物来印行,而不作为一般读物发售。

在增订上,几乎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史料方面。原第六章(今本为第七章)本来就是全书中最为冗长的部分,可现在篇幅却又多出了一倍,在这本怪物身上形成了一个便便巨腹,更增加了它的怪状。为什么又要如此呢?认真地说,这本书里较为可存的,恐怕也就只这一章。因此,我从一九五七年即曾动手单就这部分进行过增订修改,工作未竣。这些年来陆续积累的资料,又有一定数量,搜集非易,如不整理,散亡可惜,就这次重排也可续完前此未竞之功。如果它对研究者能有一些用处,就是我的莫大的欣幸了。

对于引录史料,从一开始还比较审慎,一切文献,尽可能地根据原书原件,不敢蹈稗贩欺世的恶习。在旧本第七章" 新索隐" 中(此章今本已删去,代之以" 文物杂考" )的第六十一条下,我曾引及一种报纸刊登的张务祥一篇文字,其中提到所謂" 呢喃赓燕集""松柳溪轩杂纂""忆园听涛录" 等书,用来证明" 尤三姐确有其人而有其事" ,我并未因为他的说法可以助成我当时的那种观点而轻信他,倒是列举了文中的可疑之点,并且指明:" 且' 锺情贵到痴' 之语俗恶,亦断不类雪芹诗格,恨不一见张务祥先生,从之询问三书以订真伪……" 这就是表示:我认为这篇" 资料" 是伪造之物。旧本初版出后,很快就收到了山东临淄一位李姓读者的来信,确言与张相识,张氏自承,文章全出捏构,本无其书(并举张氏真实姓名,说他化名向京、津、青岛报刊投稿)。我深幸自己还算" 具眼" ,没有上他的当。今日检点,旧本全书中引用像这样可疑的资料,只此一例,但也附加了对它的看法。(附带说一下,当时这家报纸所刊张氏的这种" 考红" 文字,还有很多篇,我只引了一段" 示例" ,餘者概未采录,这也是我根本不相信的意思。而海外有的红学家居然最近还从拙著中转引[ 注2],把" 锺情贵到痴" 这样的糟" 诗句" 硬按在曹雪芹的头上。我对这样谬种流传的" 来源" 出自拙著,深深负疚!)在这个重排的今本中,仍然本着上述的精神,吸取已有的经验,所引书籍档案等文,都由我或祜昌亲手迻录。尽可能要找原书原件。个别的,一时原物不可得见,由藏主或友人代抄见惠,毕竟不同于转贩。对于仅闻传述、尚难对证的材料就要分别情况,倍加慎重,或则暂付阙如,或则附录示例[ 注3],聊备参考。有时附以拙见,说明疑点,供大家讨论。在这种问题上,自误还所关有限,误人可就关系太大了,从伪材料假证据出发,再加引申,那真是贻害无穷罢。因为曹雪芹的直接文献难得,对于大家看法还有异同的材料暂为提供备考,未为不可,但是我们也要承认,假造" 赝鼎" ,也是旧社会盛行过的一种风习,作伪者会由于需求而谲幻百出,而且既敢作伪,也必然具备一定的能力技巧,使人不能立即识破。(解放初期就有人伪造了施耐庵的" 史料" )对辨伪,我还是经验不够的,如有误认,一俟弄清楚,即当纠正。(过去也轻信过某种传说材料,事后深悔之。我在旧本第七章也闹笑话的,如第五十八条引恽珠《红香馆诗钞》" 大观园兰社诗" ,竟不知那是和的《红楼梦》续书里的诗,瞎说了一大气!)旧本出版后,就有朋友善意地嘲讽,说史料章是" 曹寅年谱".其弦外之音就在哂笑曹雪芹先世的资料太多,而" 本主" 的资料太少。我承认这是客观事实。有朋友又建议,干脆将曹雪芹以前和" 以外" 的材料一刀砍掉。对此问题,我也虚心考虑过不止一次。自己总觉得,把曹雪芹的身世孤立起来考察,是否即为得宜?历史是很难割断来理解的。阶级的行为也不是个人的而是集团的。通过曹家这个家族(以及其亲戚朋友)的历史,可以看到不少在一般历史书里看不到的时代面影,历史情状。这些对理解《红楼梦》的社会背景,都不为无助。马克思早就指出:" 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 (《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列宁也说过:"要真正地认识事物,就必须把握、研究它的一切方面、一切联系和' 中介'.我们决不会完全地做到这一点,但是,全面性的要求可以使我们防止错误和防止僵化。" (《再论工会、目前局势及托洛茨基和布哈林的错误》)毛主席也教导说:"对每一问题要根据详细的材料加以具体的分析" 《整顿党的作风》)。一项资料,对这位研究者无用的,对那位却有用:那时无用的,这时又可能发现它的用处。所以提供资料时,宁可多些好。这倒不是单单为了显示" 丰富" 、故意拉长了篇幅的问题[ 注4]. 虽然如此,旧本失于。。剪裁、过伤芜杂。。。。。。。之处,还是不少,这次删去了一些,给新材料多让出些地位。自己所设的体例仍然是,诗文首尾宜具全篇,不当以己意取舍,以免发生断章取义的弊病,史籍档案之类,则大多数弃其繁文缛句,官式颂词,只截取足以说明问题的段落。楝亭全集,内容丰富,但本系专书,一般情况下本编即不再采录。

对于占此章地位最多的曹寅其人,如何看待评价?朋友中间意见也不一致。

有的认为我总是给他说好话,分明是一种偏爱。这点我也是承认的。要说偏爱,倒也并非我和他" 沾亲带故".鲁迅先生的话:" 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 斗胆在这里比拟不伦地借用一下。曹寅如要做坏事,凭着康熙对他的亲信,可以坏到极点,但他没有那样,倒是还做了些好事,反对某些坏事。我总认为,他对曹雪芹有好的一面的影响(曹雪芹的上一辈伯颙父頫等,实在论不到话下),雍正要整他们一党,这个阴险毒辣,专门搞宫廷政变、搞特务暗杀的篡位者,无论如何不能使我同情于他,而只能同情于康熙和曹寅。说到文学,曹寅有杰出的成就,而一般文学史是不肯给以只字的地位的。他编刊的《全唐诗》,直到今天还是一部宝库。在那时候,他居然敢作剧本表扬曹操。他欠了官款,可是康熙朝大贪污集团的头子噶礼、阿山,却是他的对头,屡次要毀他。气焰熏天的阿山,借南巡之口给江南增加赋税,陈鹏年敢于反抗,曹寅并没有站在阿山一边,而是站在了陈鹏年一边。康熙少年用" 童子侍卫" 计擒贪霸专横的权奸鳌拜,曹寅与有其力。他在江南对明遗民、文士等做工作,做得出色,这于当时统一全国的历史业绩不无贡献。……这一切,都使我对他发生好感而不是恶感。评论他,不能忘记了历史时代。列宁说:" 马克思的方法首先是考虑具体时间、具体环境里的历史过程的客观。。内容,……" (《打着别人的旗帜》)又说:" 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绝对要求,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 (《论民族自决权》)" 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 (《评经济浪漫主义》)那么,我觉得对曹寅实不应只作为一个封建官僚、皇家世仆就一笔抹杀,该有合乎分寸的肯定些的评价。但是如果我分析估价得离开了历史,失去了分寸,那就当然是不对的了。

曹家寄居东南,首尾六七十年之久,文物史资,散在一方的,为数之夥,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本书收集的,还只是一部分。比方曹寅,要研究他,单是《雪桥诗话》一书所提的有关诗集,我就有很多未见,其他可知。《楝亭诗集》里所提供的交游线索,我曾把待考的人物列成了一个很长的名单,去请教于邓之诚先生,他是熟悉清史掌故、致力收罗清人集部著作的,但他于名单上的人也只知道两三个。——这多少可以说明,我们要想访求曹雪芹的家世史料,困难不小,已经做的实在很有限,很不充分,还是有待大力搜辑。

在这里夹叙一段可笑的事:我在旧本中还设有所谓" 珍秘材料" 一节文字。

这种卖弄居奇的思想,实在不太高明,应当自行批评。第一,本书引及的四百多种书,都谈不上什么" 珍秘".清人的诗文集最富,可说是浩如烟海,我能得见的只是一小部分,况且人人能见。第二,著书立说,不努力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学识见解,只靠什么" 珍秘材料" ,这本身便是一种旧思想旧意识。现在只是一提此事,也觉得赧然。所以这样的" 文章" 已整节删去。

旧本" 史料" 一章,除了有错误有挂漏,还有一个缺点,就是资料是孤立地摆在那里,与历史联系不上。我常说,考察曹雪芹的家世的" 小历史" ,必须放到" 大历史" 里面去看问题,过去不是不想做,限于能力。一向引为憾事。因此早就准备了要朝着这个想法试做一回。我用的是笨办法:每年条下,曹家资料的后面,酌加一些当年的历史事什、社会情况的史料,以供参互合看。因为我想,读者不大可能在读这一章时另外还找一部清代编年史,翻了这边又翻那边地去对照阅读,我这个办法虽笨,至少可以提供一点方便。不过这么做的困难也是很大的。一则,史迹事象极为繁复,清代史料文书又大都格外冗长累赘,如何能容得下?如何驾御?再者,这本书毕竟不同于历史书,又不能做得成了" 清鉴纲目""历史大事年表" 一个样。剪裁取舍之际,就很费经营。斟酌和主题有一定关系而普通历史书籍不暇及也不屑及的,往往多附上几条," 历史大事" 等书中认为值得记载、可以查到的,反倒不一定都著录。希望读者不以此为赘,连带一读。当然,引录不能太多,各方面有一点,也无非是示例的性质,可供隅反,而不是说史事只有这么一些。

在这中间,有时我加了按语,记下个人的理解和看法。对于这么复杂的历史现象,我并不能全都懂得,要时时插进来作解释,也自知太不量力。只排比资料,岂不省心,何必添此蛇足。不过我想,读者恐怕还是愿意看见带有一些初步解释的书,比枯燥纷纭的一堆材料到底" 可读" 些[ 注5],至于我的解释,不过提供参考,读者还要评判选择。毛主席给我们讲过:" 如果你写得对,就不用怕什么批评,就可以通过辩论,进一步阐明自己正确的意见。如果你写错了,那末,有批评就可以帮助你改正,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我本着毛主席的这个教导的精神,有时就多加了几处按语,多作了一些解释。这一切,虽然怀之已久,但还是第一次极为粗糙的一种尝试,非常盼望有这方面的精审详备的专著出来,嘉惠学人。

实际上,我对清代的历史懂得很少,为了想要理解《红楼梦》,对许多方面才开头摸索学习。这真是一知半解,必然会" 以一知充十用" 起来。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还要老老实实地学。缩小到曹氏一家的历史,我同样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不能透过现象认识实质。比方说,内务府的曹寅和明遗民蕲州顾景星,到底是怎么竟会有了甥舅关系?曹寅的长婿是平郡王,次婿到底是什么王,何如人?这个谁也不肯细表的神秘人物,对于日后雍、乾时期曹家的遭遇有无重大关系?都还弄不清楚。再如,雍正为什么将曹頫交与怡亲王允祥照管,这说明什么问题?乾隆对允祥,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允祥的地位,一经身故,即已下降,而他的次子弘晈(宁郡王),竟然成了乾隆四、五年间的大逆案中的重要角色之一(即以允禄、弘皙为首,而弘晈、弘昇、弘昌等很多宗室参加的一大事件,见第七章所叙。其中有弘昌、弘晈二人,皆怡亲王之子,其袭爵的弘晓则在曹雪芹生时即与敦诚有交谊往来)。如此则我推断曹家应是在此大案中沾带牵连、再遭巨变的事,与此有无关系?像这样的问题,我是一直在摸索,但距离真懂得还远得很。最近和北京师范大学的李华同志谈及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深具同感,并且将他辛勤查得的资料惠示于我。据他考察,雍正对苏州织造胡凤翚(年羹尧的戚党。李煦既获罪下狱,胡为继任),也是光把他交给怡亲王,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批胡折,说:" 毋谓朕将尔交与怡亲王为已得泰山之靠,遂放胆肆志,任意招摇也。倘少有辜负朕恩处,第一参劾尔者即系怡亲王,切莫错会。若希冀王施袒护私恩于尔,则自误尔之身家体面矣,小心慎之!" 三年十月初三日再批云:"朕原有旨:除怡亲王之外不许结交一人。孰意尔尚恐怡亲王照顾不周,又复各处钻营,却以本门上帮助亲友之事回奏,巧词搪塞,转见狡饰,朕岂令尔一概谢绝亲戚往来耶?可谓胡说之至。" (俱见《雍正朱批谕旨》)由此看来,雍正将內务府差员等交与允祥之用意何在?他和允祥的关系毕竟真相如何(是否即如表面所显示的那样和美,有无矛盾)?也是大有探讨馀地的。这些事不真清楚,就不能说明曹雪芹的全部问题。

再举一个例。《八旗满洲氏族通谱》里,为什么著录了曹颙之子曹天祐,而不著录曹頫之子曹霑?照我自己的解释,《通谱》是乾隆即位奉旨始编、九年刊成的,曹雪芹生于雍正二年,到乾元开始征集档案时,他才十三岁,既不够成丁年龄,当然亦无职衔,故不在著录之列。如果照另一种说法认为他是生于康熙五十七年的,那么,到乾元已是十八岁的成丁了,成丁即要当差,而有其职衔,——《通谱》为何摒而不录?这就需要作出解释。总之,《通谱》的实际编例是否如此,有无另外的缘故?这也是我所不真懂得的。(我总盼望有专家早日对这些问题作出切实的研究。)本书的疏略缺漏之处,与此相类的,为数不知凡几。[注6]上面原是想说本书的修订方面的问题的,即今本比旧本多出了一些史料和按语,等等。此外,若干章节后面有添进去的" 附记" ,补充说明几个问题。再有,历年写的讨论《红楼梦》旧钞本,介绍清代较为稀见的题红诗词的文章,积有数篇,要说专为这个印制成书,那也是没有的事,因为不值得,现在集在一起,姑且称之为" 附录编" ,置于卷末,聊备参助。

重排本之与旧印本,有所异同,大致说来,就是如此。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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