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全集.com》第15/132页
此处脂批云:" 如何想来,合眼如见!" 此是荣府后门上情景。一个孩子引了刘姥姥" 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 ,指明了周瑞家。于是周、刘一同拜见凤姐,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影壁,进了院门。及送刘姥姥走后,来回话时,王夫人已在薛家,便转东角门,出至东院,住梨香院来。在此领了薛姨妈的命,分送宫花,看她的路线:一时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到不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在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
从此出来,次一处便往凤姐院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
然后," 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 ,顶头儿遇见她女儿,母女话毕," 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黛玉不在,已去宝玉屋内。黛玉在费母碧纱橱内,宝玉在橱外,贾母自住套间,见第三回。上面这些,随读随参看我拙笔所拟的梗概示意图而想像之,真是" 一丝不错" 了。
至于宁府,我们所闻有限,无法细考,只知贾氏宗祠在" 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宇" ,见第五十三回。会芳园也在西边,后来翻盖大观园,便是把会芳园和荣府北边一带连接起来,梨香院等地全包括在内。第十六回说:先令匠人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居,尽已拆去。当日宁、荣宅,虽有一小巷界断不通,然这小巷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连属。
此处批云:" 补明,使观者如身临足到。" 作者屡屡叙写房宇之轩峻壮丽,凡进过北京大院落的,当皆了然其势派格局。不但如此,即虽外表小门中户,进入之后,往往亦复道回廊,别有洞天。《天咫偶闻》卷十叶九说:内城房式,异于外城。外城式近南方,庭宇湫隘。内城则院落宽阔,屋宇高宏。门或三间,或一间,巍峨华焕。二门以内,必自听事,听事后又有三门,始至上房。听事、上房之巨者,至如殿宇大。房东西必有套房,名曰耳房,左右有东西厢,必二间,亦有耳房,名曰盝顶。(按即小说中的" 鹿顶" ,字当作盝. )或有从二门以内,即回廊相接,直至上房,其式全仿府邸为之。内城诸宅多明代勋戚之旧,而本朝世家大族,又互相仿效,所以屋宇日华。
持此与雪芹所写对看,真所滑若合符契。 ------------------------------
注:⑴" 东北角" ,各脂本、戚本、蒙本等皆同,方位丝毫不差。独梦觉本、程本作" 东南角" ,谬甚,系妄改。
第三节北京住宅曹家在江南的房产,据隋赫德的折子所报,有" 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其计四百八十三间。" 据曹頫的折子,扬州有" 旧房一所".此皆不在题内,暂不论。曹頫折子又说:" 所有遗存产业,惟京中住房二所,外城鲜鱼口空房一所。" 住房二所,而空房特别说明在外城,则住房在内城无疑。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卷二十五叶七说:" 京师八旗满洲官员兵丁,旧制不得在南城居住。而乾隆十八年在外城居住者已四百馀家,奉旨严饬禁止。" 曹家是满洲旗,住内城乃是当然的。过去外国人称内城为TartarCity,外城为ChineseCity ,亦即说明满、汉内外之分,此禁例直到道光年代才废弛。(雍正五年又赏过曹颀住房,在烧酒胡同,与本题无关)有意思的是,不独确定曹家住房二所是在内城,而且可以大致确定在内城的哪一带:《楝亭诗钞别集》卷匹叶十,有《送王竹村北试二首》诗。第二首有两句道" 掌大悬香阁,文光射斗魁" ,下面有原来小注说:芷园小阁,邻试院,寓公多利。
这里所谓试院,当然是会试的贡院了。还有一个旁证:毛奇龄在《西河合集》七言律诗卷十叶十一,有《楝亭诗》(亦见《楝亭图》第二卷),第二首说:但过唐昌思玉蕊,再来举院见文官。
下注云:" 唐贡士举院花名。" 这分明是双关北京贡院,曹家老宅而说;因为康熙己未召开博学鸿词科,曹寅曾与一般老遗民交往(详第七章),毛西河当是此时到过曹家。贡院旧在北京内城东南角泡子河一带。我们现在已然知道一个确切的事实:曹家的芷园就邻靠着贡院,内中有个小小的奎星阁,因此赴试的举子喜其又方便又吉利。此诗下面接云:" 年来棠杜老,君去桂花开。" 盖阁名系因桂花而取于李贺" 画栏桂树悬秋香" 之句。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两所住房,是全在一处呢,还是分别坐落的呢?在一处,就简单。如其不然,另所在何处呢?依我揣测,二所或不在一处,而另一所似乎坐落于西城。
《楝亭诗钞》卷二有《雪霁次些山韵》一诗,有云:春城人未着春衣,玉塔微澜平夕晖。
我读这一首至此,便觉得这写的是北海的白塔。《诗钞别集》卷一有" 宿西内……""白塔晓望" 二题)而《词钞别集》叶二有三首《浣溪沙》,题作《西城忆旧》,与此可以参看:小梵天西过雨痕,无穷荷叶映秋云,画轮如水不扬尘。半市银铃呼白堕,一楼铜杵咒黄昏,江南野客竟销魂。
燕绕团城故故飞,玉阑十二晚风吹,远山一抹学蛾眉。白兔有胎蒲又绿,秋光无处说相思,路人拾尽碎胭脂。兔胎玉笋,见《辽遗史》。
曲曲蚕池数里香,玉梭纤手度流黄,天孙无暇管凄凉。一自昭阳新纳锦,边衣常碎九秋霜,夕阳冷落出高墙。蚕池,明时宫人纳锦之所,今有故基云机庙。看他所写的小西天、团城、云机庙等,全是从北海到其以西一带的景物。兔胎、胭脂等句,又明写辽后妆台,即今北海琼岛之地。可见他对此一地带情感渊源之深。我因此疑心曹寅住家离北海不远。
附带提一下,蚕池就在金鳌玉蝀桥以西,当初桥西有西三座门,出门为西安门内大街,街南即蚕池口。《日下旧闻考记》云:" 三座门街南曰蚕池,有云机庙,久废,明时宫人织锦之所。" 与《楝亭词》原注全合。(其地到清末为摄政王府,民初为国务院,徐世昌又改总统府……)当然,曹寅也有诗写及再往西的大光明殿,旋磨台等地以及西苑诸景,今暂不细讲。重要的是还另有线索。
《楝亭诗钞》卷三有" 晚晴述事有怀芷园" 五律二首,第一首下半云:……节气馀萱草,庭柯忆马缨。左藏穿掖路。。。。。,微月步尘清。
这是曹寅在江南怀念北京故园的情景。据此,我们得知在贡院近邻的老芷园之外,还有一处新芷园,名同而地异,而这个新芷园是在西掖左近(《诗钞别集》卷一《西苑晚出寄初明》诗:" 掖垣疏树隐宫桥" ,可参看),内库之旁。"左藏" 是相沿称呼皇家内厍之词,但我们根据内务府档,知道曹寅在简放江宁织造的阿夕,原是做广储司郎中。广储司就是明代御用监的后身,所属有六库,备储皇室所用百般服用器物。又《楝亭诗钞别集》卷一《西苑晴二首》之二,有云:" 迟迟故园信,凄恻忆缝裳。" 此为怀念室家之语,尤可证明曹寅时的住房,确在西苑。这样一来,就十分明白了,原来曹家刚入关时做多铎、多尔衮的家仆时,分配住宅在贡院旁近。及至正白旗包衣成为内务府三旗以后,他家人在内务府当差,便在皇城之西、内务府诸司一带,又有了一处园宅,故袭旧名,仍以"芷园" 称之。明御用监后为玉钵庵(按即团城大玉瓮原来存放之所),则清广储司距此必不甚远。——还应注意,从广储司往北,就又是曹玺之妻孙氏带领玄烨所住的那一处旧府(雍正改为福佑寺,俗称" 雨神庙" )。则曹家从顺、康之际又来此一带居住,便毫无疑问了。
还有一个佐证,《诗钞别集》卷一有《咏花信廿四首》,其" 李花" 诗后二句说:郁黄郑紫天家味,乞得贤邻十五栽。
下有小注云:" 小园斤上果园,去岁乞十五株植西窗下。李,郁、郑二姓者佳。" 所谓上果园,在此一带的就有景山的东果园俗称百果园,和中海的蕉园,中亦多植果木。康熙时的情况如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所叙:" 自太液池东行有芭蕉园者,其地松桧苍翠,果树分罗。" 蕉园地点,由西苑门循太液池的东岸北行约半里即是,正与内务府广储司地址相邻近。(至于郊外的御果园,如张英《笃素堂诗集》卷二有及,与此无涉)综合而观,曹家除在内城东南角有一所园宅外,在紫禁城西筒子河的西边,中海蕉园附近,广储司一带,又有一所园宅。事情比较清楚了。
不过有个问题,也该在本节提一下,即曹家的住所有过变动没有?雍正六年,继曹頫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奉旨查封他的家产。据隋氏的奏折说,被籍没的全部资财包括:一、住房十三处,计四百八十三间。二、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三、家人大小男女一百十四口。四、桌椅床杌、旧衣服、零星物件若干。五、当票子一百多张。六、外欠本利共银三万二千馀两。雍正把这些东西连人口(按即奴仆)一并都赏了隋赫德。但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又特意吩咐隋赫德给曹家" 少留房屋,以资养赡" ;隋赫德因为曹頫家属将回北京,便说:" 奴才应将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拨给。" 这句话很重要,但有二重可能的解释:一、隋氏是指在曹家京里财产项下发还拨给。二、指隋氏自己在京的房屋人口;因他既得曹家江南全部家资,曹家人今有返京的,房屋人口,必不够用,故而他将自己换剩下来的酌量拨给。若依隋折所叙而看,似乎上列各项只限曹家江南产业(参看第七章雍正六年),则第二个解释为近是。但依情理说,则籍家不见得单把曹家京中财产除外,又是第一个解释为对了。就第一个解释说,曹家住宅的发还想是不成问题的。曹雪芹幼年时代的住宅该就是奏准发还的那一部分。
第四节江宁织署从曹玺作江南织造监督起,曹家就在南京落了户,到曹頫北归,已几乎七十年。他家把具有七十来年历史的南京籍当" 原籍" 看待,并不是情理以外的事。曹寅的住处,乃是织造衙门,同时也就是康熙的行宫(当时叫"驿宫" )。这便是与北方曹家关系密切的金陵老宅。我们也应考查一下。
第一要分清的,是有织造局和织造署。前者乃是织工制造厂所,后者才是行宫兼衙门。许多人把" 局" 误认作" 署" ,是不对的。《续纂江宁府志》卷之七《建置》叶十二说:织局旧在西华门大街汉府内。
据《江南通志》卷一百五叶九说:" 织染局系明汉王高煦旧第,故相沿称为汉府。" 《上江两县志》卷十三叶九引仇养培云:在西华门汉府地方者纱、紬、段、装、蟒等机五百五十张,有坊曰" 尚表华衮".在常府街桥者,曰倭紬堂,有倭绒、素段等机四十六张。每年约织万数千匹,遭乱皆毁。……往时又有神帛堂,在驻防城北安门内,额设诰命制帛机六十八张,今未设。
因知织局共分三部,而且不在一处,此皆与织造署无涉。《江宁府志》(康熙七年本)卷之七《建置》云:织造府在督院前。
别条说明:" 总督部院衙门在府治东北沐府东门。" 《江宁府志》(嘉庆辛未本)卷之十二《建置》叶六云:江宁行宫在江宁府治利济巷大街,向为织造廨署,圣祖南巡时,即驻跸于此。乾隆十六年,大吏改建行殿,有绿静榭、听瀑轩,判春室、镜中亭、塔影楼、彩虹桥、钓鱼台诸胜。内贮历年奉颁法物。
同书同卷叶二十一又云:江宁织造署,旧在府城东北,督院署前。乾隆十六年,以改建行宫。时藩司兼管织造,故无署,乾隆三十三年,织造舒,买淮清桥东北民房改建织造衙署。
因知乾隆十六年以前,织造署本无行宫之名,但有其实,不妨说行宫即是曹家的衙院。翻修以后,始专作行宫,而后来连织署也挪了新地方。这便都与曹家无涉了。翻修以后,有了那么多的景色,但其中虽不无新创,而大部分实系旧景,当无可疑。《南巡名胜图说》云:江宁行宫,地居会城之中,向为织造廨署。乾隆十六年,皇上恭奉慈宁,巡行南服,尢吏改建行殿数重,恭备临幸。窗楹栋宇,丹雘不施,树石一区,以供临憩。西偏即旧池重濬,周以长廊,通以略彴(按当即彩虹桥),俯槛临流,有合于鱼跃鸢飞之境。
这里说明新旧增损之迹。最可注意的是" 旧池" 二字,所有景子,加听瀑、镜中、塔影、彩虹、钓鱼,全是因池而有。《楝亭诗钞》卷二叶十七有一诗题云:松茨四兄,远过西池……这个" 西池" 正是那个偏西的旧池。织署花园,本位于西部,除此西池为证外,如卷四有:西园种柳述感一题。同卷:中秋西堂待月,寄怀子猷及谱同人。
施瑮追念曹寅的诗也有" 廿年树倒西堂闭" 的句子,自注说;西堂,署中斋名。
皆可证园池之处于西偏。
如此,是园、池、堂,皆以" 西" 名。但西堂之名,恐怕还不止南京织署里有,北京大概也有个叫西堂的书斋。《楝亭诗钞》卷一诗题云:五月十一夜集西堂限韵。
卷一的诗,全是曹寅少年尚未做织造时所作,而此诗作时,约推当康熙二十四、五年,他正在北京作内务府郎中。所以此一西堂,乃是北京的西堂,与南京那一个,同名异实。脂本第二十八回写薛蟠、宝玉、冯紫英等会饮,宝玉当令官,约法三章,说:" 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此处批云: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也。
这里所谓西堂,就是北京西堂了。大概曹寅在家时爱居西堂,到南京后,怀念不忘,因亦颜所居曰西堂,聊慰乡思而已。他自己又号" 西堂扫花行者" ,可见深喜此一堂名。吴贯勉挽曹寅诗:" 魂游好记西堂路,同觅仙花扫落芬" ;施瑮诗自注亦直称其为" 西堂公" ,非无故矣。
除西堂外,最有名的景子当数楝亭和萱瑞堂,前者是曹寅所取之名称," 萱瑞堂" 是康熙代拟的匾额。二者皆有名人作记,详见后第七章中。曹寅自作诗,如" 春风苦楝树""节气馀萱草" ,亦莫不与此有关。卷一《喜叶桐初至诗》云:坐来翻酒伤心泪,四月孤亭楝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