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全集.com》第16/132页


即咏此亭。亭之西有柳树,有山石,张云章《樸村诗集》卷四叶五《奉陪曹公月夜坐柳下》诗说:" 柳山先生性爱柳,山坳一树百年久。西遮炎影桃笙凉,东望浓阴楝花偶。" 这是曹寅别号" 柳山" 的缘故。其次则有西轩,《楝亭文钞》叶五《东皋草堂记》:" 康熙四十年五月初三日记于萱瑞堂之西轩。" 叶十九《赠卜者杨老》文中亦提及西轩。又《西轩倡和诗》的取名,亦即因此。此外又有东轩,卷二《移竹东轩和高竹窗学士来韵》一题可证。同诗有" 鹊玉还矜客琢珂" 之句,下有注云:予有亭名鹊玉,以亭半有老槐也。

此东轩与鹊玉亭究为织署中地方,抑在北京,尚未敢定。卷一《送桐初》诗云:曼陀罗花开已谢,鹊玉轩前无客来。

则又称鹊玉轩,亦不知是一是二。卷二诗题云:十三夜南楼看月。

十四夜东署看月,与叶桐初、梅梅谷同用" 才" 字。

知又有所谓南楼、东署,皆以方向为名。同卷:十五夜射堂看月,寄子猷二弟。

射堂晨霁。

卷三亦云:射堂柳已成行,命儿辈习射,作三捷句寄子猷。

则又有习射之地名射堂。

至于花术,除上述楝、萱、槐、柳、曼陀罗等外,则卷四云:咏轩前秋竹。

病日初愈,思与书宣小饮,时轩前玉兰将开。

唯此" 轩" 亦不敢确定在南在北。但不管怎样,南京织署因皇帝常临之故,楼台花木,本有可观,乾隆十六年不过增修了几层行殿,稍濬旧池,添加点缀而已。

第五节真州鹾院南京织造廨署兼行宫,虽是曹寅的衙门,但他晚年居此机会却不多,大部分时间是住在仪征的巡盐御史使院里。那时他身兼几个职差:通政使司通政使,巡盐御史,巡漕御史,江宁织造,和刻《全唐诗》、《佩文韵府》等书的书局总校理。一时许多翰林宿学,淮南名士,和其他地方的诗人墨客经过来访的,日夕相聚,比在南京时要热闹得多。他晚年的诗,大部分是这时的唱和。

他诗里最常提到的便是" 西轩".《诗钞》卷七叶十八有《真州西轩行药》诗,其中说:鬥茗轩前鬥药苗。

这个" 鬥茗轩" 不知是实有,还是西轩的戏称。同卷叶二十,《月上归至两轩》:灯出銮江口,诗成画玉亭。

小注说:" 画玉亭,舟名。" 轩斋的名字叫什么" 舫" ,而船的名字反又叫作" 亭".这些花样真是令人难测。卷六有思仲轩诗,序云:思忡,杜仲也,俗呼为檰芽,可食,其木美荫而益下,在使院之南。……他取名" 思仲" 是双关义,用以纪念子猷的,已详第二章第二节。

真州使院大概是个临江的高楼,赵执《信饴山诗集》卷之十叶二《寄曹荔轩寅使君真州》一诗说:闻道高楼临水起,使君坐卧此楼间,帆樯竞作鱼龙戏,宾客空和燕雁还。……查嗣瑮《查浦诗钞》卷八叶十五有《真州使院层楼与荔轩夜话》诗,开头说:高楼三面水,一面环百堵。隔岸江南山,遥青粲可数。江声撼瓜步,秋气肃万鼓。我来访使君,登眺凌风宇。……可以想见其形势。此外,张云章在《檏村诗集》里有四首专咏仪真察院的诗,我已引在第七章康熙四十四年下,可参看。至于全院内部情形,所知无多,仅可由于一篇文章略窥大概,现在就节录在下面,以备参考;张云滶《简松草堂文集》卷六叶一为全惕庄鹾使重建仪徵察院记两淮盐筴甲无下,明初以都转运使为理鹾专官。正统间始岁遣御史巡其事,职任綦重,我朝因之。仪徵介长淮以南,凭临大江,所有江、广口岸,危樯巨舰,捆载而往者,悉由于此;凡开捆,开所、开江诸务,御史岁按临之。此仪徵察院所由建也。旧传所谓大、中。边三院,故址已不可考,今在县南里许,即批验盐引所,自以御史监察,乃建前后堂,及引库,书算房凡七十八楹。嘉靖以来,御史张珩。戴金、朱珽立相继修葺,万历中商人江宗文、昊一澜等重新之。国朝康熙二年,御史张问政于堂后建大楼及廨宇,改大使衙于仪门外,增设可道厅,规模悉如察院,遂永为驻节之所。康熙二十三年,圣祖仁皇帝御书" 绣豸松厅" 四字,赐巡盐御史罗瞻;雍正四年,世宗宪皇帝御书魏徵《十思疏》赐巡盐御史噶尔泰,各敬悬其上,云章昭烂,臣工瞻对,天威不违咫尺,至今咸凛凛焉。然使者居郡城日多,仪邑岁不过三四至,视行部如传舍,一日即去,往往久而弗葺,任其倾圯,而斥卤之地,又易为朽蠹,无以重观瞻而昭爽垲,其失滋大。予衔命再视淮鹾,仰奉圣天子爱养商民屡加优恤之至意,英荡所指,爰谘爰度,务悉其隐,夙夜匪懈。今见是署风雨摧剥,鸟鼠穿漏,赤白漶漫,堂庑倾欹,视事之际,心每爽然。(中略)爱命众商集议,等款兴作,鸠工庀材,费期于节省,事便于张弛;挠者易,仆者起;其中主善楼及相传五美君阳楼改名朝阳者,悉拆而新之,无侈前人,无废后规。诹吉于某年月日,迄工于某年月日。(中略)左有关忠义祠,亦就倾落,同时更造,垂霤重檐,棼橑交接,崇瞻印,致肹蠁,以大节之不可泯而俎豆所必虔者也。合并书之,以俟志邑乘者采览焉。

这次修是乾隆年间的事。下一次重修则为道光五年了,见毛嶽生《休复居文集》卷四叶五《仪真修鹾院记》一文。其中有云:然使者既处郡斌,或往益疏,地既斥卤,垣楹易欹,虽屡营饰,仪驳不章。

简直与全氏所记无异。二次营葺之后,虽又" 堂庑闳閤,庭阿牖序,辉丽坚殖" ,然百年之下又颓坏如故。

此外,傅仲辰《心孺诗选》卷之八叶三有一个诗题,其中说到这个使院未废时的情形:广陵鹾署:碧梧翠柏,分柯交映,连云则棨戟同辉,拂曙则牙旗并丽。

这就许是曹寅在日的情形了。

和曹寅、李煦同时有交的人所作的记载,较为亲切,今引李果的一篇,以为本节之结束:李果《在亭丛稿》卷八叶六- 七仪徵江亭记出扬州茱萸湾,六十里为仪徵县。县治南门外为两淮盐漕御史掣盐所。其西出口为大江,为沙漫洲,而掣盐所过闸少转出委巷为小河,为大江夹套,流纤缓,地平旷,有田陇村落,草木蒙茂,康熙岁己酉,署御史曹公楝亭视鹾,其明年莅仪徵,相其址,扫棘棒,筑亭其上。继之者为李公莱嵩,复益屋数楹,翼其傍。盖两使君燕游地也。登其亭,后视则风樯从空中行,水禽江雁,翔集沙际,江南诸山,可跂足而望。而盘古山尤近。予于壬辰年客使院,时李公方任御史事,时招宾僚,饮射于此间,呼渔人张网捕鱼为乐。予与莱州韩广文、丹阳杨处士、同里申进士,尤恒至。按曹、李两公,以江宁、苏州织造递视鹾务,曹以明察,李以宽和,无烦扰以树威,风清吏肃,奏免累年商欠帑金几百万两,又赈恤灶丁,两公加惠商民,补敝救灾,见于政事如此。而李公尝获大猾某,按之法,饬巡吏,严赏罚,口岸私盐之贩绝少。因得于退食之馀,从容休息,江亭吟啸,可谓能吏矣。古人登临山水,于我见山水,亦于山水中见我,则山水之情与我合。前游者有人,后游者有人,得之于心目而境为我用,大地之化机,日以不穷而益新,有真意寄焉故也。世之为吏者,亟亟若不克江,其视两公,相去为几何耶!子自壬辰至戊戌,屡游其地,九月偕二客重登是亭,如逢故人,因为之记。

「附记」

按李果追叙曹、李巡盐的年份有误,参看第七章。

黄进德先生考察了明、清两代历次篡修的扬州地方志书及清代盐法志,将关于真州盐院的各条记载详录惠永,并根据资料撮叙概要,惜篇幅所限,不及备引。据黄先生所考:两准盐法察院,清仍明旧址,署在扬州旧城内开明桥东南(今扬州市院大街、院东街之间,新华中学内)建置情况以嘉庆《两淮盐法志》所记为最详。附近有淮南、淮北商人会馆。察院下辖淮南北批验盐引所。康熙初又扩建大使衙署,规制亦如察院。察院为当时巡盐御史常驻之所。雍正四后以盐政居郡城日多,使院渐就倾圯。

第五章雪芹生卒生卒年在一个作者事迹中是首先要考查清楚的。而曹雪芹的生卒,却始终并未清楚,过去都只以胡适考证的" 结论" 为根据。胡适的说法,中经修改,过去的就不用赘叙,单说最后的" 定论" ,是曹雪芹生于康熙五十七年(一七一八)而卒于乾隆二十七年(一七六一),得年四十五岁。他定雪芹卒年,还有所依据,因为甲戌本卷一正文开始时有一条脂批,说: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壬午便是乾隆二十七年。这似乎是不成什么问题了。谁知事实并不如此简单。

敦敏的《懋斋诗钞》里在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癸未春天作的《小诗代简寄曹雪芹》,说:东风吹杏雨,又早落花辰。好枉故人驾,来看小院春。诗才忆曹植,酒盏愧陈遵。上巳前三日,相劳醉碧茵。

这就发生了问题:如果雪芹真在二十七年除夕死了,敦敏如何还能在二十八年上巳前三天约他去赏花饮酒?再看这本诗集排到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春,敦敏才有《河干集饮题壁兼弔雪芹》一诗,这一点再与敦诚《四松堂集》的《挽曹雪芹》诗,下面注明" 甲申" 而且是甲申开年的第一首诗这个事实来合看,则雪芹本系二十八年(一七六三)癸未除夕死去的,次年敦敏兄弟才挽弔他,绝无可疑。

我初次得见的《懋斋诗钞》,是个清钞本,年月次序,清楚明白,诗是编年顺录的,按内容推到这首《小诗代简寄曹雪芹》,是癸未年春天。而其前二首的题下也正注明" 癸未" 二字,同年十一月二十日一诗又有自注云:" 先慈自丁丑见弃,迄今七载。" 自丁丑越七年,正是癸未(注意传统算法,凡说越几年,都指" 连头带尾" 共包括几个年头,经历几个干支,不是" 核实" 了满十二月才为一年的意思)。因此敢说癸未年并无错误。

迨后又见到了原底稿本——圈选以备付刻的底本,事情更清楚了,底稿本是随作诗随续抄上去,本来就是按年照月,连" 编" 都用不着的。这再不会错。这个底本因付刊前要删割有避忌的诗(清代曾获罪的宗室如敦家,写作是要非常小心的,不然就要惹祸),遗有空白处,后来收藏者" 燕野顽民" 得到此本,见有脱粘等处,怕有零落,因此略为粘缀修整,并为此写下识语。未想这却引起有些研究者的误会,说诗集的次序不可靠了,被他搞乱了。其实全非如此。想证明此本并非编年的提出了一些论证,但都难成立。

再说,癸未年的" 上巳前三日" ,即三月初一正是敦诚的三十岁整寿,敦敏" 代简" 的含意是邀请雪芹来给敦诚过生日。又敦诚在甲申开年作挽雪芹诗,自注说:" 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 从作诗人说这话时往前推" 数月" ,当然是前一年癸未年的某月里。如果曹雪芹早在" 壬午除夕" 死去了,那么就成了先死的父亲因" 感伤" 后死的殇儿而" 成疾" 的怪事了,也断不可通。乾隆癸未年北京曾发生严重痘灾,幼儿死亡殆尽,亦正合榫。

不执着孤立的一点,综合地看证据和所联系的事情,我认为曹雪芹确是卒于癸未年的除夕,合公元一七六四年二月一日。

至于脂批的话,是记错了。史书、碑版、文章,误记干支的例子,简直多得不可胜举,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为什么对脂砚斋的" 壬午除夕" 四个字又信他" 除夕" 呢?这很好理解,一个人在大年除夕逝世,这样一个日子不会记错。情理需要具体分析,而不能囫囵吞枣。

若说起生年,就更麻烦。胡适之所以推为生于康熙末年,毫无根据,只有两个理由:一是根据敦诚挽诗" 四十年华付杳冥" 的话,断为曹雪芹" 至少" 活到四十岁(为什么不能是" 至多" 活了四十岁?他却没有说)二是因为雪芹如果生得晚," 就赶不上曹家的繁华" 了,所以要把" 四十年华" 放长五年,特意叫他" 赶" 到康熙末年,经一经所谓当年的" 繁华".后一论断实在可笑得很。

我的看法却两样。我们应该相信敦诚的话,在别无旁证可求的条什下,只能暂按四十岁的年寿,把雪芹生年推为雍正二年(一七二四),(或迟早各一二年,自属可能,但无法确定。)如果照胡适之说,生在康熙五十七年,死在乾降二十七年,活了" 四十五" 岁,那么挽诗说" 四十年华" ,还勉强可通,如果照后来王利器先生的主张,认为曹雪芹是颙之" 遗腹子" ,生于康熙五十四年(一七一五),则是活了四十八九岁,——这一来就更不对头了,在旧社会里,是没有人肯为亡友" 减寿" 的,如果挽一个四十八九岁死去的人不说" 五十年华" 而偏说" 四十年华" ,那就是太没情理,迹近开玩笑了,我想敦诚比我们知道得总要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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