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沐》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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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迟沐
  
作者:浓郁
  
内容简介:
  双生结,双生劫。
  只因六岁那年双生姐妹遭遇一场阴谋绑架,便让相亲相爱的她们,变成陌路的仇人!
  十一年后,姐姐神秘失踪,无奈,她只得替姐入宫。
  十一年后,她对姐姐的恨遍布全身,在这被梁家人掌控的后宫,大肆横行。心底最柔软的弦只为一人所动。哪曾料到,那人回京之际,竟掀起轩然大波。
  神秘出现的碧玉坠子,将以前的纠葛悉数翻出。
  羽翼日丰的傀儡皇帝,洞察一切的太后亲姑姑,还有阴谋夺取洛家江山的宰相父亲,以及失踪许久又突然出现已加入神秘江湖组织的姐姐。
  ……
  自娘娘入宫那刻起,所有的一切纠葛,便是命中注定。
  时候到了,梁迟沐,你的报应也该来了!
  
第一卷 宫斗·梁迟沐
  
第一章 梅香
  这天,有些阴沉,看来快下雨了。我把茶杯往桌面上狠狠一放,厉声道,“都没话说了?!”跪在殿下的一众宫女顿时哭声四起,连连磕头告饶,只有一人不为所动,挺直脊梁跪着。我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有话要说?”“是。奴婢梅香确实有话要回禀娘娘。”她恭敬磕了下头,然后抬头直视我。她的眼神沉静,我却在那汪清泓里看见一张眉稍眼角均布满煞气的秀丽脸庞。当下更恼,摔了杯子吼道,“还不赶快说来,偏了半个字,本宫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梅香正欲开口,宫外却有小太监唱到‘皇后驾到’,我暗骂一声,扶着绣言的胳膊站起来。“皇后吉祥。”我半蹲着身子行礼,眼角瞟到她华丽的裙摆,心中愤恨不已。这皇后之位,原本是属于我的。如果当初……一只素手伸到我面前,将我自回忆里拉回神,起身,皇后温和笑道,“梁妃妹妹多礼了。”绣言上了茶后,她才似看到满屋跪着的宫女,疑惑看向我,“这是怎么了?”“到不是什么大事,让皇后看笑话了。”我轻押一口茶,上好的毛尖,只浅浅一口,便齿颊留香。皇后也笑,说,“看看都跪了一屋子人怎生还说小事?绣言!”“奴婢在。”绣言低眉顺眼跪了下去,皇后问,“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绣言侧头看了看我,我笑笑,吹了吹水面的浮沫,道,“皇后娘娘刚才没听清楚吗?那么容妹妹再告诉您一次,这梁沐宫一切安好,并不曾发生任何事。”许久没听到回答,我放肆拉高唇角,“天色不早了,皇后若是没别的教诲,还请早些回宫,瞧这时辰,皇上怕是也该来了。”皇后脸色变了变又在刹那恢复正常,“既是这样,那本宫先告辞了,改日再来与妹妹闲话。”“娘娘慢走。”我懒洋洋站起来,看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轻轻叹口气。目光回到大殿上时,却又变得凌厉,“想不到我这梁沐宫竟还出了内贼!是谁通知皇后的?!老实给本宫站出来!”许久没人回话,我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还不出来是吧?要是待本宫查出来,可别想留着你的贱命!”话音刚来,一个小太监哆嗦着身子站出来。我瞥了眼绣言,她立刻会意,转身去侧殿端了壶酒出来,那小太监一见,立马瘫软在,白着一张脸不断求饶。我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指望着本宫留你一命么?!念你自己站出来,本宫姑且赏你一个全尸。”手一挥,立马就有两个太监按住他,绣言面无表情将酒灌进他的嘴里。片刻,便没了挣扎。我烦躁挥挥手,“拖出去。”又一条人命,入宫不过一年,这双手,竟已毁了三条生命。将来我死后,定是会下到十八层狱。爹啊爹,这都是您逼我的。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固执……诶,如今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有双手轻柔按上我的额角,适中的力道,渐渐舒缓了我的情绪。迟沐,迟沐,你一定要挺下去,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行了,绣言。”我睁开眼,将目光又拉至殿中央。好多宫女见识到刚才那一幕,都吓得晕了过去,我示意几个太监将晕了的宫女抬出去,然后朝那个唤梅香的宫女粲然一笑,“算你刚才识相。不过,本宫也比较希望你接下来的话会顺本宫的耳,否则刚才那小太监便是拟的榜样!”梅香眉头都没动一下,平静得连我都诧异的她再次恭敬磕头道,“娘娘明鉴。这几月正是轩盟国的梅雨季节,而娘娘的牡丹花当属名贵品种,又是种在墙角,根受潮腐烂,也是常事,奴婢认为这错自不在众宫女身上。”倒是个精明的人!我勾勾唇角,“那么依你所言,倒是本宫的错了,不该将它种在墙角?”“奴婢不敢。”“好个不敢!”我用力拍了下桌子,这下连站着的太监也全都跪了下去,我兀自冷笑,“绣言!将那两棵牡丹残根丢给她看看。”“是。”绣言依言出去,不一会儿,用托盘装了那两棵残败的牡丹进来,放在梅香的面前。她只浅浅瞄了眼,便抬头直视我,“娘娘自是比奴婢更清楚这两棵牡丹为何如此。”我紧盯着她的眼,却未曾从她的眼眸里看见一丝怯懦。我就这样无声与她对视半晌,最后却是我大笑出声,“倒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干净奴才!也挺合本宫的胃口,以后你就随绣言一起贴身伺候我吧——这件事到此为止,皇上快过来了,还不赶紧准备去!”梅香叩头谢恩,神色依旧安静,并没有我想像中的不耐亦或兴奋。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环绕梁沐宫的低气压总算过去,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各自下去忙了。绣言和梅香随着我进了内殿,换了身绣言仔细挑选烟绿宫装,然后坐在妆镜前,仔仔细细装扮起来。镜子里的女子,小小一张瓜子脸,肌肤白皙,眼睛虽大,却灵气全无,连带眉梢眼角都黯淡起来。这就是我,十八岁的轩盟国梁妃,梁迟沐。这样好的花样年华,却生生被我折腾老气横秋。罢了,这本就是我的目的。我轻柔一笑,余光却瞥见站在我左后方的梅香。我抬手示意绣言停下来,转过身对梅香道,“你过来,给本宫梳个漂亮的发髻。”梅香依旧低眉顺目道,“是。”隔近了看,才发现她竟是一副秀气的模样,有着纤细白皙的手指。眉目淡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突然来了兴致,便问道,“你以前在梁沐宫负责什么的?”“回娘娘,奴婢只负责守夜。”是守夜么。所以,“那晚你都看到了?”梳着头发的手略微一停,然后我听到她低声答是。我无谓笑笑,看向绣言的眼神却蓦一冷,“绣言,你可都听到了?”“是奴婢疏忽了。”绣言安静跪下,无半点惊慌。我冷哼,才要说话,梅香却又蓦跪下,“娘娘息怒,奴婢那晚并非故意,只是夜里被冻醒,才不巧看到。”“都这般激动作甚?本宫不是已经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都起来吧——梅香,你倒是说说,刚才在大殿上你可看见牡丹根上的刀痕。”“绣言姑娘做得很小心,奴婢并不曾发现。”我长长‘嗯’了一声,闭目,“快些着,时辰不早了。”
  
第二章 洛梓轩
  早早有宫人点了灯,甫一踏进大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薰衣草香味,我不耐皱皱眉,绣言已察觉,靠近我,轻声问道,“娘娘,要不要换掉?”“换了做什么?他不是爱得很吗?”我冷笑,走到放着香炉的矮几前,精致的护甲轻轻划过炉身。思绪却腾飞到翠微宫,哼,这狐狸精倒是知道想法子。天色已暗,黑云压顶,看来今晚定是有场暴雨了。宫外一声‘皇上驾到’将我拉回了神,连忙敛了敛衣襟,看着踏进大殿的丰神如玉的俊朗男子,适时调整出一个谦和的笑脸,“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洛梓轩邪气的挑高眉,伸手将我扶起来,“朕的爱妃今晚可真漂亮,不愧我轩盟国有名的美人。”“皇上缪赞了。”我害羞微低头,他也不再说什么,径直走过去,坐到桌边。我连忙唤人布膳。明亮的烛火剪影下,我看到一双柔情蜜意眼睛。黑亮黑亮的,突然让我想起六岁那年遇见的他,也是这样的一双黑亮眼眸映出我娇羞的芙蓉面,然而此时,眼前的这双黑亮的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我的影子,内心自嘲一笑,今日我太反常,竟想得如此之多。要知道,现在的我,却是在和这位轩盟国最尊贵的人比着谁的演技更好。我笑容妩媚替他倒了杯酒,“这是去年臣妾用特意摘的桂花酿成的酒,酒味甘甜,皇上你一定要好好喝两杯。”“爱妃盛情相邀,朕哪能辜负爱妃情意。”洛梓轩微抬下巴,我会意,忙娇笑道,“皇上捉弄人家。”“爱妃不是喜欢朕捉弄你么?”他的眼波放肆横流在我身上,目光却悠远深邃,我娇嗔一句‘讨厌’,端了酒杯乖巧喂进他的嘴里。他放肆一笑,揽了我的腰,我没站稳,直直倒入他的怀里,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呵气,“这情形倒是让朕想起了大婚之夜,爱妃也是这样‘乖巧’喂朕喝了一杯呢。”我暗暗心惊,面上却依旧笑容满满,贴他更近,“皇上国事繁忙,怎生还记得这样的小事?”洛梓轩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笑意满满。负责伺候的宫女都红了脸,垂下头去。大殿突然变得安静,诡异的安静。矮几上的香炉,余烟袅袅,薰衣草的香味更加浓烈,我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洛梓轩深吸一口气,说,“这香味到是特别,似乎在哪里闻过。”我哀怨瞟他一眼,闷声道,“皇上最近几日不是都歇在翠微宫么,这香味当是在那里闻过了。”洛梓轩哈哈一笑,宠溺捏了捏我的鼻尖,“想不到朕的爱妃竟也会吃醋了。”“臣妾哪里敢吃醋,后宫姐妹雨露均沾,臣妾可是打心眼里高兴。”“是真高兴就好。”洛梓轩忽淡声,我惊抬头,看到他俊朗的脸让仍旧挂有浓烈笑意,才稍稍安下心来,忙夹了筷子菜放在他的碗里,笑道,“刚才光顾着喝酒了,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还没动下,皇上您快尝尝,可都是您爱吃的。”洛梓轩看着我的身后,正欲动筷,眼神却蓦一闪,唇角邪气上扬,“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爱妃难道还要将时间浪费在这膳食上?”我羞红了耳,忙示意宫人们出去。绣言熄灭了大半的蜡烛,然后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合上后,我立刻从他的腿上站起来,退开几步,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自顾自斟上一杯酒,浅浅啜饮。洛梓轩笑,“几日不见,爱妃的演技真是越发精湛了。”我‘哼’了一声,“彼此彼此。”一口饮尽杯中酒,却越发觉得胸闷。原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就打算这样一直耗下去?”洛梓轩蓦冷了脸,咄咄逼人的语气。我无谓一笑,“皇上既也不想这样耗下去,何苦不为大家想个办法?”洛梓轩喝了口酒,看着我的黑亮的眼睛闪现诱惑的光,他说,“与朕合作,不就是最好的解决之法?”“皇上这话迟沐这一年不下听过百次,不过——”我冷漠挑高眉,“答案依然是,做不到!”“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还是你有其他高见?朕不介意听听。”“周围已没了太后的耳目,皇上又何必再做戏?”我如愿在他邪魅的脸上看到一簇阴霾,心下越发舒畅,讥诮的笑瞬间爬上脸颊,“况且——皇上你以为我当真会背叛我父亲助你么?虽说我也是恨他入骨的,但毕竟血缘至亲,就如皇上你一样不会违背太后的意思。”“梁迟沐!”洛梓轩整张脸都黑下来,低呵一声。我懒懒打了个哈欠,道,“很晚了,我今日教训人也累了。就不打扰皇上用膳的兴致了。”莲步轻摇步入内殿,拉了纱幔,想想又走回到窗边的贵妃塌,侧身躺下。窗外的天,漆黑一片,无星无月。我暗叹一声,刚闭眼,就听到洛梓轩狠声道,“你不要以为朕真不敢动你。”“迟沐当然不敢有此想法。俗话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我这样一介区区小女子,怎也不会掀起什么大浪。皇上何苦咬着我不放?”许久没听到他的回答,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在说话了时,却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昏黄的大殿,烛火轻颤,他的笑声久久回旋在我背后,三分轻蔑,一分不屑,余下六分,满满的阴冷。“梁迟沐,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看看最后胜利的究竟是朕,还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我兴趣欠缺冷哼一声,“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皇上这话,请恕迟沐无法回答。”背后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逐渐离我远去,我想了想,还是出声道,“皇上前几日去翠微宫可繁了些,户部侍郎的女儿,听说也不过是长得甜美了些而已。”话音刚落,一只冰冷的手蓦圈住我的脖颈,洛梓轩阴霾的声音响在耳侧,“还当朕是十六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么?放任你在这后宫里横行霸道可是朕最后的底线!”我依旧闭着眼,毫无情绪波动,“皇上的话迟沐半个字也听不懂,夜深露重,皇上千金贵体,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洛梓轩冷哼一声,撤了手,转身离开。我僵直的身体渐渐软化下来,握紧的手心已是薄薄一层汗。洛梓轩,他到底是何时练得这样的功夫?看来,明日是得送些消息出宫了。
  
第三章 苏芸生
  昨晚果真狂风大作,暴雨足足下了一夜,临到破晓时分,我才勉强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淡金的阳光束透过百叶窗,洒落一路细碎的光影。我趁起身来,唤了声绣言。绣言向我福身请安,说是皇帝心疼我昨儿个没睡好,就没让她们叫醒我,自己先走了。我闻言,只觉得好笑,这洛梓轩做戏可真会做全套。刚洗漱好,就有宁懿宫来人说太后要召见我。心下好奇这太后的心思,早膳也顾不上用,遂带着绣言梅香一路去往慈宁宫。甫一踏进宁懿宫大门,就看见端坐在太后左下手的苏贵人。“臣妾参见太后,太后金安。”“臣妾见过梁妃,娘娘吉祥。”“奴婢参见太后,参见梁妃,参见苏贵人。”太后慈爱一笑,“大家都别虚礼了,都起吧。”我依言站起,眼角余光瞟了瞟这位洛梓轩最近的新宠——苏芸生。她今日穿了套粉红的宫装,配上面颊浅浅两个梨涡,倒也果真笑容甜美。太后向我招招手,“小沐儿过来。”我忙敛了心思,笑容满面走在她身旁坐下来。却也没放过苏芸生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暗。太后摩挲着我的手,笑道,“小沐儿可有好长时间没来看哀家了,哀家可是想你得紧。”“太后这话可就冤煞小沐儿了。您这几日不是要念经为皇上祈福,特免了臣妾们每日的请安么?”我笑得一副天真无邪,努力眨巴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无比。太后‘哦’了一声,笑,“原是这样么?诶,看来哀家是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了。”“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着呢,哪儿老了,可还是火眼精精呢。”至少,从昨儿个挑选到梁沐宫盯梢的人就可瞧出来。我撒着娇,往太后怀里蹭了蹭。“诶,这位怕是翠微宫新晋的苏贵人吧?”我言笑晏晏看向苏芸生,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她,微愣了下,才起身向我再次福身道,“妹妹见过梁妃姐姐,是妹妹疏忽了,还请姐姐恕罪。”“哎哟,妹妹这可折杀姐姐了。皇上这几日都歇在翠微宫,妹妹一时想不起来,倒是情有可原的。”轻飘飘几句话,听在太后耳里却是重达千斤,瞬间变了脸色。我不露痕迹翘起唇角,拿起桌上的杯子轻押一口茶。“苏贵人,哀家看你一副乖巧的模样,怎的做事就这么糊涂?皇上国事繁忙,你不好好规劝着,还与他胡来。”“臣妾……臣妾……”苏芸生眼圈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目的已达到,我也不宜再多生事端,遂笑着解围道,“妹妹怕是刚进宫,还不知道规矩,太后您也别生气了,气坏身子可就划不来了。”太后转了视线,轻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就你这丫头嘴甜。”我笑,“还不知道太后今儿宣沐儿来有何吩咐?”“有啥好吩咐的。不过是昨儿个听说你又在梁沐宫发脾气,吓坏了宫人。”太后嗔怪拍拍我的手,“沐儿这脾气还是得改着点,这皇宫可不比宰相府。再说与那些个低贱的小蹄子们生气做什么,气坏自己身子可不好。”“是,臣妾谨遵太后旨意。”“好了好了,又来这套。哀家可不喜欢你这副样子。快晌午了吧,今儿个就留这儿和哀家一快用膳吧——王喜,还不传去!”王喜答应着走了,没过一会儿,便陆陆续续上菜了。一顿饭吃下来,苏芸生倒是‘矜持’不已,当了个闷葫芦。我吃着也味同嚼蜡,实在想不透这大早上的太后心急火燎传我来此,就为和我简单吃顿饭?这,苏芸生,该也不会正巧来请安吧?又闲聊了会儿,太后说乏了,我们才起身告退。翠微宫与梁沐宫都在同一方向,我懒懒走在前面,苏芸生后脚忐忑不安跟着。三四月的天气倒是极其怡人,天空被暴雨冲洗后呈现透明的蓝,仿佛一块上好的蓝丝绒。“娘娘,前方有座亭子。”绣言在耳边轻声提醒我,我轻‘嗯’一声,侧头对苏芸生道,“这时辰尚早,不知妹妹有没有兴致和本宫赏赏花,喂喂鱼?”“但凭娘娘做主。”低眉顺眼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梅香,当下冷笑一声,苏芸生本就忐忑,听我冷笑,更是吓了一跳,惶恐退后一步。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该不是天冷衣穿少了——梅香,还不快去沏壶热茶来。”梅香应声下去,我笑着牵了苏芸生的手,‘哎呀’一声道,“妹妹这手还真凉,赶紧去凉亭里避避。”甫一坐下,绣言就拿了披风替我披上。四面透风的凉亭建于池塘中央,青绿的池水里,漂亮的金鱼儿游来游去。梅香端着茶进来,正欲倒茶,我忙唤住她,示意苏芸生的丫头接过梅香手里的茶壶。那倒是个颇为机灵的小丫头,先替我到了一杯后,正欲替苏芸生到,却被我淡淡一瞥,僵了动作。我满意拿起杯子,也不说话,只浅浅喝着。昨晚躺了许久的贵妃塌,肩膀酸酸的,刚动了动,绣言的手立马覆上来,我摇摇头,看向梅香,“你过来。”力度适中,舒服极了。我几乎昏昏欲睡,索性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到‘咚’一声,我懒懒睁开眼,看见苏芸生单薄的身子跌倒在。这么快就熬不住了?我讥诮笑笑,起身,“回宫。”刚回到梁沐宫,小福子就上前请安道,“娘娘交待的事已办妥了。”我‘嗯’了声,经过他,想想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仍旧一副恭顺的模样立在宫门边,轻挑了眉,问,“他都没有话让你带给本宫?”小福子弯弯腰,“大人说府上一切安好,请娘娘不必挂心,夫人过些时日也会进宫来看望娘娘。”他倒还真是放心,真还以为自己权势滔天了。我的唇角划开一个冰冷的弧度,突然想起昨晚洛梓轩说的话,呵,我也真好奇,到底最后胜利的是他,还是我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父亲!
  
第四章 往事
  前些日子我折腾得厉害,又念着太后的话,这几日倒是过得平淡极了。洛梓轩依然每晚歇息在梁沐宫,我们依旧人前做戏,人后互相冷嘲热讽。绣言说苏芸生那日受寒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连日来闭门不出。我听后只冷冷一笑,便也不再将她挂在心上,这样的小女子,吓唬一次,自己便也知道该怎样乖了。这日,阳光灿烂,梁沐宫院内的几棵海棠开得娇艳,我叫绣言摆了张躺椅在树下,眯起眼看那些艳丽的花,碎光浮动,明晃晃的,忍不住又想起那张英气勃勃的脸,想起杏花枝头下,春意盎然的深暖微笑……“娘娘?”绣言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烦躁睁开眼,恶声恶气道,“你最好有个好借口。”绣言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丫头,对我的坏脾气早已习惯了漠视,只轻声道,“夫人进宫了。”我‘哦’了声,“先带她去偏殿侯着。”然后又闭了眼,尽情享受温暖阳光。绣言站在我旁边没动,我不耐再次睁眼道,“耳朵聋了?”“娘娘,夫人说有要事与你商量。”“她哪回来不是有事?”我不以为然,梁家人只会在决定要给洛梓轩的后宫弄上什么风浪时,才会想起我梁迟沐。绣言又道,“娘娘还是快去看看吧,这事若传到太后耳中,指不定又要‘教诲’您一番了。”这句话倒是说得实在,至少目前我还得尽职尽责扮演好乖巧的梁妃。我懒懒站起身来,绣言替我仔细整了整衣裳,脚步还没跨出去,她又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斜她一眼,她却一边不慌不忙替我抚掉落在肩上的碎花瓣,一边在我耳边低声道,“梅香这人看来心机颇深,娘娘还是多留心为好——”“留心什么!本宫还担心她不是皇后的棋子呢!”偏殿的光线有些暗,我站在门口,看到一个幽暗的剪影,梳着堕马髻,只簪了一只碧玉簪,但依然华衣锦服。许是感觉到我的打量,她转过身,惊喜满满,柔柔唤了我一声‘沐儿’。我看着眼前早已不再年轻的妇人,看着她慢慢朝我走来,矮身行礼,有很多画面忽然闪过眼前。时间仿佛倒退到一年前,张灯结彩的宰相府,西厢房内,却是一片混乱狼藉,宰相大人焦灼走来走去,娘亲站在我的旁边殷殷哭泣,而,身着一身烟绿衣袍的我,脸色淡淡。无悲无喜。“沐儿……”就是这样的语气!当初他们就是用这样为难的轻柔语气骗得我替她出嫁!满心的愤怒陡然升起,胸腔内像是有把火在热烈燃烧,我的理智在瞬间被燃成灰烬!面上嘲讽的笑浓艳如花,“宰相夫人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来看本宫?该不是宰相对本宫给的消息不满意,要你专程来一趟证实一下?”她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当日也是无法子才会出此下策,沐儿,这么久了,你还是无法原谅娘么?”“谈什么原谅呢?”我恶毒笑道,“本宫如今能过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说起来不是还得感谢宰相夫人么?当日要不是您极力哀求,这样美好的日子本宫怎会享受得到?”“沐儿……”“行了。”我漠然打断她,实在没力气再将从前的悲伤愤怒回演一遍,“说吧,宰相大人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唉’了一声,道,“早知会这样,我就是拼着性命也不让你代替迟萱进宫。”迟萱这个名字让我不自觉的皱眉,手一动,却碰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顿时红了一大块。绣言吓了一跳,慌忙拿了丝帕替我擦着,并叫梅香赶快宣太医。宰相夫人脸色瞬间变白,正欲上前,却被我漠然一瞥,生生止了步子。我抬手,唤住梅香,只叫绣言简单包扎一下。我的手并不疼,然,心却骤然疼得厉害。迟萱啊迟萱,逃了那么久,终舍得回来了么?才想着,话却已问出口。宰相夫人又叹了口气,道,“迟萱还没有消息,不过上官将军昨日回了京城。这事你爹本不让我告诉你,但沐儿,娘知道你想他想得苦,得了机会,见见他吧。这一世,你们虽已无缘,但做朋友却是可以的——”“谁说可以?!”我尖声打断她,“如今我已是高高在上的梁妃,而他却是我臣子,这朋友,我们要如何做?!”“滚!都给我滚!!”明知不该如此冲动,明知不该如此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当梁迟沐一触及到上官昊时,所有的坚强冷傲都会化作一滩水。我再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脆弱似在我身体里潜伏太久,须臾,便已泛滥成灾。而宰相夫人在退出去的那刻却突然提醒我道,“沐儿,这次进宫,你爹只嘱咐我一句话,他要你记得当日对他的承诺,他说,只要你做到了,这四面红墙,自不会再困着你。沐儿,娘不知道你曾经承诺过你爹什么,不过,既然有机会,娘也是希望你可以远离的……”我把自己关在偏殿里,狠命砸东西,似乎只有这样,我的泪水才不会失控。我是冷透骨髓的梁迟沐,泪水这东西,于我,太过奢侈。洛梓轩这晚没来梁沐宫,我也暗自松口气。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遂披衣起身,绣言听到动静走进殿来,轻声道,“娘娘还没睡?”我摇摇头,走到窗边,一推开窗户,初夏微凉的风便吹了进来,凉意森森。半边新月挂在夜空,朦朦胧胧的光晕,柔和了锋利的棱角。“绣言,明日我要出宫一趟。”“娘娘可是已做好准备再见他?”我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该见他,但见到他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却是一片茫然。绣言轻轻叹息,拿了披风披在我身上,“小姐,你本不该再奢望的。”许久未曾听到她这样唤我,用心疼的语气。我微微动容,却还是固执重复,“无论如何,我定是要再见他一面的。”不等她再说什么,我又道,“明日若有人来梁沐宫,一律挡回去,随便说个理由,反正这后宫,众人忌惮着宰相,也不会有人敢在梁沐宫胡来。”“那若是皇上——”“他也一样。”绣言低声称是,又静默了会儿,她出声道,“御书房那边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昨儿个下午去了趟翠微宫,大概留了两个时辰,今晚又偏翻了苏贵人的牌子。”我冷哼一声,洛梓轩啊洛梓轩,你竟是连这样的小官也要尽心讨好着么?那你所谓的胜利又该等到何年何月?“叫德禄仔细盯着就成。只要不太过分,我也没心思再管他如何。”
  
第五章 出宫
  第二天一大早,我换了一身太监服,取了小福子的令牌,只身一人出了宫。京城依旧热闹非凡,繁华似锦。我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茫然无措。被人撞了一下,居然也毫无感觉。刚才去了上官府,然而,他却不在府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种心情离开的,失望有之,难过有之,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哎,胡四,听说了吗?轩盟国的‘战神’——上官将军回朝了!”唤胡四的人不屑‘哼’了声,“上官将军前日就回朝了,消息这么落后,还好意思讲那么大声。”先前那人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前两日会了趟乡下还不知晓这事呢。”“别的事也许还真不知道,但有关‘战神’上官将军的任何消息,我可是了若指掌。”“哦?真那么厉害的话,你可知上官将军现身在何处?”话到此时,我猛回过神来,转身扯了那人的衣襟,厉声问道,“他在哪里?!”“啊……这位公公,你你……”“他在哪里?!”我想我的表情该是狰狞可怕的,那人脸色惶恐,哆嗦着指了指前边,“元泰楼。”元泰楼是京城有名的酒家,酿造的‘液明珠’更是颇负盛名。一年前的大婚之夜,我倒给洛梓轩的酒便是这甘甜醇美的‘液明珠’,只不过,所不同的是,那杯酒里多了味东西。急匆匆赶到元泰楼时,却已是人去楼空。店小二引了我坐在之前他坐过的位置。二楼,靠窗很近。稍稍一伸脖子,便可看见人流如织的大街。很烈的烧刀子,一口喝下,便像是一团火,慢慢烧下去、烧下去,连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醉眼迷蒙间,忽然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起当年那个温和隽秀的少年,黑亮的眼睛里有片片杏花闪落,小小的我们在他的眼里似要融成一滩水。然后,画面猛急转,那个眼眸黑亮的少年,一身银白铠甲,眉目间英气蓬生,端端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十里长亭,长门深宫。向左,向右。我们再不得纠缠。中间横亘的距离,站着我笑靥如花的姐姐。梁迟萱。“梁迟萱!哈哈!梁迟萱!!”我猛又灌了一口酒,无可抑制大笑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开怀笑过,这一年来,我已经习惯将唇角上扬为一个讥诮的弧度,微抬下巴,冷冷一笑。那种冷,就如此刻脸颊上的温度。在这个阳光富足的午后,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哭得这般歇斯底里。及至绝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冷眼横过去,却是一个眉目温醇的文弱书生。忽然想起杏花树下的那个少年,心一软,褪下凶狠的模样,抹了抹脸,问,“有事么?”那书生似乎对我突然改变的态度还没反应过来,只傻傻盯着我,瞬间又来了气,我狠声道,“看什么看!”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小厮倒似看不过眼,不满接了嘴,道,“你凶什么凶啊!别以为你是宫里的人我们家公子就怕你,告诉你,我门家公子可是皇——”“文辉!”书生冷喝一声,小厮不情愿闭了嘴巴,末了,还瞪我两眼。我气极,跟着瞪了回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忙把目光拉向了那个文弱书生。一身湖蓝衣衫,折扇在手,温润儒雅的笑,倒像个翩翩佳公子。可是,好好的,来招惹我做什么?现在的我可是小太监装扮。见我打量他,那文弱书生微微一笑,坐下来,道,“在下文渊,刚才见小哥哭得伤心,心下好奇,不知小哥是否遇上什么麻烦,或许在下可以帮帮你?”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喜好多管闲事的人?我皱皱眉,“公子客气了,小人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文渊依旧笑得儒雅,道,“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我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甫一转身,店小二就笑着走过来,“客倌,盛惠一两银子(注:某郁对古代的MONEY黑米有研究,所以……大家54就成)。”正欲拿钱,就听到背后的文渊道,“小哥的饭钱就包在文某身上。”我转头睇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下楼。酒楼里的繁华吵杂逐渐离我远去。天色昏暗,快要到宫门关的时辰。深深呼吸一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快步向宫门走去。日子还长,我不会相信这一辈子,我与他,再不得纠缠。而此时,我所有的精力,都该盛放在四面红墙里。我,梁迟沐,要做,轩盟国最尊贵的女人!临近宫门,正准备拿腰牌,手伸到腰际,却是空空一片。顿时慌了神,忙停下来,翻来覆去找,却是连个影子也没瞧见。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下越发焦急起来。这该死的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啊……!我站在大街上时,似乎有人撞了我一下。该死的小偷!我恨得咬牙,却也毫无办法,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却怎也不敢上前。再过一个时辰,洛梓轩就会出现在梁沐宫。该死的!“小哥的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等下你就会需要文某的帮忙。”蓦,文渊的话响在耳侧,来不及细想,我连忙转身朝元泰楼跑去。他的话,最好是真的。上气不接下气刚跑到门口,店小二忙迎出来道,“客倌回来拉?文公子正在二楼等着您呢!”我疾奔的步伐略微一滞,转头问店小二,“你说他一直在这里等我?”“可不是。您还是快上去吧。”似乎不太对劲,忽然又想起刚才那小厮被截断的半句话,‘我门家公子可是皇——’黄……?什么黄?他不是姓文么?“那文公子可是元泰楼的熟客?”店小二点头,我又道,“你可知他是做什么的?”店小二正欲回答,楼上忽然传来文渊的声音,“既然小哥已到了楼下,怎还磨磨蹭蹭不曾上来?”我冷哼一声,提步上楼。现在我倒是对他的身份越加好奇起来。仍是靠窗位置,白玉酒壶一盏,自斟自饮,好不得乐。烛火明亮,暖暖拉长他的影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文渊喝了一杯酒,笑笑,看向窗外,道,“小哥还不着急么?瞧这时辰,宫门怕是快关了。”顿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也顾不得追问下去,忙道,“你能帮我?”文渊点点头,“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帮不帮,要看我的心情。”瞬间火起,我腾抓过桌上的酒壶,‘嘭’一声,酒壶应声而碎,上,瓷白的碎片混着一片凌乱的水渍。“你——”他的小厮惊叫一声,我冷冷扫他一眼,便没了声音,转头,看着处变不惊的文渊,冷声道,“你莫真当我一定要你帮忙才成!”话音一落,我转身便走,却不想看似文弱的书生竟在须臾之间拦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冷冷看他,他却仍是一副温软的笑,“小哥莫急,刚才是在下失礼了。”说着,他唤来那小厮,低低交代几句,便又笑着转头看我,道,“一会儿文辉会带你入宫。不过,自此,小哥可是欠我一个人情。”我冷哼,“这人情不见得我很想要。”大不了,我回宰相府来令牌就是,虽说,这样少不了会惹些麻烦。文渊‘哦’了一声,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听你这样说,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另又什么办法入宫。听说,腰牌可是出入宫的唯一凭证。”“是你偷了我的腰牌?!”他笑笑,既不承认,亦不否认,我气急,恨不得甩个耳刮子过去,他却又道,“我劝小哥莫再浪费时间了。这人情,我只是记着,但并不一定要你还的。”说着,从怀里拿了枚扇形坠子递到我的手中,肃容道,“我只是希望,假若有一天,有人拿着同一枚坠子来找你时,你能助她一臂之力。”他的话让我蓦心惊,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掌心中的坠子,青碧幽幽,扇面刻着水样的波纹。眼前的文弱男子,敛了笑,眉目间却平添几分忧郁。收手合拢,我绕过他,疾步下楼。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跟随我的小厮,不知和守卫说了些什么,我轻易入得宫门。
  
第六章 诡异
  一路低头选着偏僻的小路绕去梁沐宫,皇宫一如往昔,我却忽然觉得陌生不已,四季繁开鲜花的御花园,却没有我钟爱的那棵粉色杏花。我不该再怀念。不该再怀念。敛好心神,小心闪进门。梁沐宫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仍旧各司其职,但我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虽说我刚才很小心的进来,但我明明发现有个宫女看见了我但也装看不见,我出宫这事,只有绣言知道,那宫女也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内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绣言也没见踪影。小心避着众人进了偏殿,刚换上早上出去时藏在那里的宫装,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谁?”我厉声道。“奴婢是梅香。”一张清秀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我皱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绣言到底在干什么,这会儿出现的不应该是她么?想是看出我的疑惑,她走过来,对我轻声道,“绣言正在大殿内伺候皇上,奴婢是特过来替娘娘梳髻的。”“你都知道了?”我在妆镜前坐下来,漠然摆弄着护甲。梅香似满腹心思都在我的头发上,只淡淡答了一句,“娘娘想让奴婢知晓的,奴婢就一定知道;娘娘不想让奴婢知晓的,奴婢必是半点不知。”倒是个忠心奴才应该说的答案。我微微冷笑,“皇上来了多久了?”“约有两个时辰了。”竟是有这么久了。那,“你们怎么回话的?”“娘娘小染风寒,吃了药,在偏殿歇着。卢太医说得静养几个时辰,才会好得快。”我满意微勾唇角,绣言做事的确小心,只是——我微抬眼,余光瞥向仍旧专心致志为我梳头的梅香,细看之下,这个小宫女清秀的眉目竟有些似我下午遇见的文渊。秀眉一拧,问,“你原本姓甚名谁?”“回娘娘,奴婢姓梅,单名一个香字。”就姓梅么?正寻思着,梅香搁了梳子,低眉顺眼道‘娘娘好了’。寻常的飞燕髻,左鬓簪了些细小的粉红碎花,一支蝴蝶钗斜插在花丛中,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我满意起身,“梳得挺好。”“谢娘娘赞赏。”我‘嗯’了声,临了门口,瞥见散落在的太监服,吩咐梅香收好。步子还未踏出去,就听见‘叮’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我回过头去,碧绿的扇形坠子。梅香的视线紧盯着那坠子,眸光闪动。倒是个有趣的发现,我转身出去——“替本宫收好它。”“爱妃,身子可好些了?”甫一踏进大殿,洛梓轩‘关切’的声音便响起。我半蹲着身子行了礼,笑容满面答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然好多了。”洛梓轩挑眉一笑,人却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挪动半分,我有些诧异,这时,我们不是该好好扮演恩爱夫妻么?绣言过来伺候着我在洛梓轩的旁边坐下来,我这才发现,空旷的大殿内,只有区区五个人。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洛梓轩眼神飘忽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绣言和梅香均站在我身侧,洛梓轩的近身太监徳禄躬着身子立在他身后,大半边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我皱眉微偏头看向绣言,只有她清楚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绣言竟回避了我的视线,垂下头,细碎的额发遮盖住她所有的情绪。我暗恼,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这时,一直没做声的洛梓轩忽然轻轻笑起来,我皱眉侧头看他,他竟笑得越发厉害,连邪气的眉梢眼角都似催开了朵朵繁花。“你笑什么?”连自己都没发现,我的语气已充斥着极度不满。洛梓轩却似不以为意,拿着茶杯,一声接一声轻叩着杯盖。清脆的声响回荡着空空大殿内,竟让我误以为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我腾站起身来,幅度太大,宽大的衣袖扫落搁在桌边的茶杯。‘嘭’一声脆响,大半的茶水溅湿我的裙角。绣言和梅香立马走过来,替我清理。终于,洛梓轩凝了笑,淡淡吩咐他们出去。三人行礼后,跪安出去。我立马走到另一张椅子前,坐下来。洛梓轩微微皱眉,道,“你就如此厌恶朕?”“皇上多虑了,迟沐只是觉得在没人的时候,我们还是适当保持一些距离才好。”洛梓轩眼神阴郁,让我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续道,“罢了,朕今天感兴趣的可不在此。”顿了顿,他忽挑高唇角,邪美一笑,“爱妃今日出宫可曾玩尽兴了?”我骇了一跳,他怎么知道?暗暗压住心内惊慌,只浅浅勾勾唇角,道,“我不清楚皇上在说些什么。”洛梓轩嗤笑一声,道,“你是笃定朕拿不出证据来?还是你想了更好的法子来掩饰?”我不置可否,只冷冷盯着他。洛梓轩唇边噙抹笑也懒懒盯着我,良久,我终于忍不下去,冷声道,“你到底有何证据?”闻言,他似终于松口气,稍稍坐正身子,语调却一如既往漫不经心道,“辰时出宫,巳时徘徊在上官府外,之后茫然站在大街上,未时开始至酉时,罔顾自己皇妃身份,在元泰楼大肆喝酒——”“够了!”我脸色苍白的打断他,心一寸一寸的凉下来,他知道,他竟然连时辰都知道得这般清楚。“你究竟想要怎样?”我看到洛梓轩粲然一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竟像绽放一树繁花,刹那,即是满室耀眼芳华。“替朕转告宰相大人,户部侍郎苏葛多年来尽忠职守,政绩显著,理当擢升,户部尚书的空缺由他补上。”“怎么朝廷官员的任命皇上还做不了主么?”我讥诮拉高唇角,明知不该此时捋虎须,但我受不了他一副吃定我的表情。洛梓轩瞬间黑了脸,眉间那簇阴霾迅速漫开,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阴郁,心莫名一慌,只得端了茶掩饰自己的情绪。半晌,我又听到他轻蔑的笑声,抬头看他,他竟又是一副慵懒模样,仿佛刚才的阴郁从未出现过,他道,“朕这才发现,你似乎随时都可以令朕褪掉伪装,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不过,梁迟沐,不要以此为傲。总有一日,你会尝到惹怒朕的后果——或许朕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若是你不肯与朕合作,这苦头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朕相信太后会很有兴趣知道朕的爱妃与上官爱卿到底有何渊源,而且——”他拉长了音调,俊美的脸上满满自信,而此刻的我却是后背沁凉。上官,上官。他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弦,就算毁灭自己,我也不能见他受到任何伤害。面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倒是惹了洛梓轩的兴趣,下巴骤然一凉,我茫然抬头,清凉的瞳孔里突然映出洛梓轩精致的轮廓。诡异的对视,此刻空旷的大殿内,我们眼中竟只剩彼此。良久,他忽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蔓延开来,酥痒难耐。“这张清丽的脸倒是让朕想起一个人,记得么,梁迟萱?”“你——”我骇然推开他,脑子忽然一片混乱。洛梓轩,轩盟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帝王,十六年前,梁淑妃在先帝驾崩之后,联合国舅梁林夏率先自宫内发难,推翻太子一党后,迎当时只有六岁的皇八子——洛梓轩登基为帝,然后,改国号为元祐,封梁淑妃为皇太后,封国舅梁林夏为监国宰相。自此,梁家的势力犹如雨后春笋,不仅蓬勃生长,更是渗入整个朝廷。进宫前,宰相大人曾告诉我,元祐帝不过是个蛰伏在他羽翼下的傀儡,有他和太后在,我自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只要我使些手段,登上皇后的宝座,他定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如若不然……我的脑袋很疼,多久不曾回忆的往事竟全都汹涌而出。层层叠叠的烛火阴影中,我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漫天杏花雨里旋舞,灵动的大眼睛里满使灿烂的纯真笑意,眉毛弯弯,连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也变得鲜活起来。梁迟萱呵,梁迟萱!!她是我心底最阴暗的秘密。我浑身无力跌坐在上,双目无神,只呐呐道,“依你,都依你。”许是从未见过这样萎靡的我,洛梓轩静静打量了我半晌后,若无其事转身,离开。大殿的门合上的刹那,我听到他说,“芸生明日生辰,朕有意晋她为份,你明日去宁懿宫与太后说说。”他的声音刚落,我立马摔了杯子过去。黑暗的夜里,我的愤怒犹如海底疯狂生长的海藻。洛梓轩,我狠狠咬住唇畔,总有一天,你也会知晓,你威胁我的可怕后果!
  
第七章 晋位(一)
  静静坐了一夜,也仔细想了一夜,心情总算得到平复。天刚亮,我唤进一直守在门外的绣言和梅香,晨光柔和,稍稍驱散我眉心的阴霾。洗漱好后,我换上一件闪光丝绸做的宫装,暗紫,石绿,天蓝,层叠反复纠缠,手腕上,一只雕刻精美的玉石手镯,缀满晶亮的宝石。坐在妆镜前,我细细描了黛眉,染了胭脂,点了朱唇。嫣然一笑,虽没了那颗盈盈含情似的朱红泪痣,但也是倾国倾城的摸样。我心里暗哼,自也不会输洛梓轩那刻繁花尽绽的芳华。“梅香,传早膳吧。”梅香福身应了,退了出去。我微侧身对绣言道,“昨日我出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知晓那么清楚?”绣言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轻哼一声,端了薄荷香茶,轻轻抿了一口,时辰尚早,我多的时间与她慢慢磨。姿态优雅的喝完一杯茶,绣言的神色已出现少有的忐忑难安,我刚把杯子重重一放,她蓦跪下,轻声但却不容反驳道,“娘娘恕罪,昨日的事,奴婢曾发誓不得透露半分。但请娘娘一定相信奴婢,奴婢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娘娘的事。”绣言的话教我越发迷惑,她是自小跟着我的丫鬟,我相信她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但我却想不通为何她会发誓隐瞒,昨晚的事难道牵扯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人?亦或事?罢了,绣言不想说的事,我是怎也逼不出来的。我摆摆手,示意她起来,“传话给小福子,就说是我的意思,户部尚书之缺补上苏葛。若问缘由,你便说是‘计划’需要即可。”“是。”用罢早膳,我领了梅香和几个小宫女去了慈宁宫。路过上次苏芸生晕倒的亭子,禁不住上扬了唇角。只是小小一个贵人,即便晋了位,也矮上我几级,我还不信,那单薄的小身子,还能惹出多大的风浪。“梅香,本宫昨日交代你收好的坠子呢?”“回娘娘,奴婢已将它和娘娘的首饰一并放在紫檀木盒子里。”我满意颔首,余光瞟到她纯澈的眸,似不经意提道,“那坠子可是本宫一位好友相赠,当得仔细收着。”“是。奴婢记下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浮动,声线也依然平稳。难道昨晚是我晃眼了?内心虽疑惑,但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路沉默行至宁懿宫。小太监高唱‘梁妃娘娘到’后,太后慈爱嗔怪声就飘进了我的耳朵——“小沐儿来了么?快进来,怎每次聚会都晚到?不待见我这老太婆么?”“臣妾哪敢呢。”我笑容暖暖向太后行礼之后,又给坐在太后左侧的皇后福身请安,这才走到太后右侧坐下。今日到宁懿宫的倒有不少人,除了主角苏芸生,还有云坤宫的卫妃,云翊宫的曹婕妤,西萃宫的敏贵嫔等七人。苏芸生今日穿了件粉白相间的俏丽宫装,头上梳着灵蛇髻,用一支赤金扁簪绾着,耳旁两粒豆大的紫金琉璃耳坠子摇摇晃晃。梨涡浅笑,清甜如山间茶花。“宁懿宫可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哀家看着你们那,就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你们可真该多来宁懿宫转转。”太后笑得慈祥,眉梢眼角都盛满浓浓暖意。皇后温和一笑,道,“臣妾们早想着要过来与太后聚聚,可就怕扰了太后清静。”“素儿这话我可不爱听。”太后假意不满皱皱眉,“你们要是不来,我老太婆可就寂寞了。这长门深宫,总是要看着如花美眷,才不会觉得自己老了。”“是是是,那臣妾们以后可就多来转转,到时您可别嫌我们烦啊。”我巧笑倩兮摇摇太后的手臂,她侧过脸,拍拍我的手,笑道,“就你鬼灵精。”气氛一时变得热烈,众人高高兴兴吃吃喝喝,闲话家常。我与太后说着话,皇后一直微笑听着,素净的脸上,平静如一汪湖水。我心情轻松等着,等着皇后开口。洛梓轩必是对皇后说了,只不过怕太后不答应,才想着让我来‘煽风点火’。我微微一笑,对上皇后的眼,道,“姐姐今日不是有事来禀告太后么?”太后疑惑转眼看她,众人也没了声音,我看到苏芸生突然稍稍坐正了身子,颇有些紧张捏紧帕子。皇后无波的眼神轻掠过我,然后朝太后轻笑道,“看臣妾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事,多亏梁妃妹妹提醒。”我亦笑,笑容却冰冷在眼眸深处。皇后又道,“说起来,这事还得太后做主。”“哦?”“三日后便是翠微宫的苏妹妹生辰,臣妾想着苏妹妹自进宫以来尽心尽力伺候圣上,想来这日子也颇久了,不如趁着这好日子,晋了苏妹妹的位份?”太后没说话,表情却来得相当凝重,想必是想着我当日的话。底下众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苏芸生微低了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坠在耳垂的两粒紫金琉璃轻轻晃荡开一个优美的弧度。我收回打量的眼神,笑意满满看向太后道,“臣妾也觉着皇后娘娘的话颇有道理,自苏妹妹进宫以来,从未犯个错处,举止更是大方得体,况且三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太后不如就送她这样一份大礼如何?”话音刚落,窃语声瞬间停止。众人莫不用好奇,疑惑,奇怪的眼神描摹我。太后也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对我道,“小沐儿可是犯糊涂了?前几日你还——”“多谢皇后,梁妃娘娘费心了,臣妾自知出身卑微,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已是莫大恩宠,万不敢借着小小生辰如此奢望,还请太后收回成命。”苏芸生单薄的身子逆着光跪着,绒绒的阳光丝跳跃在她纤细的背上,倒越发显得让人怜爱。只是——我冷然一笑,她这些话只怕成了反效果,什么出身卑微,什么得到皇上的宠幸已是莫大恩宠,这不是来炫耀自己如今正得圣宠么?还说什么请太后收回成命,哼,太后可还没答应这事呢!果不其然,太后的脸色已渐渐发黑,而自先提起这话题的皇后却埋着头仔细品起茶来,雾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表情。我本不欲再说,但想起昨晚洛梓轩那威胁的眼神,只得暗自咬牙,但却笑容温婉开口道,“苏妹妹说哪里话,昨日还听皇上说苏葛大人近日会高迁呢,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怎能说是出身卑微呢?况且太后对后宫媳妇从来一视同仁,苏妹妹这几日辛苦伺候圣上,太后又怎会不知晓?赏罚分明,可是太后的一贯作风。”太后的脸色稍微好转,我忙抓紧机会对太后撒娇道,“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理?”太后很轻叹了一口气,侧头看我一眼,眼神深邃,似已触及我的灵魂,我暗暗不安,她却已转了视线,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对苏芸生道,“你先起来吧。既然皇后和梁妃都如此推崇你,再加上平时也没见你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就照梁妃的意思,报了皇上,晋为贵嫔吧。册封之日就定在三日后,也算是喜上加喜。”苏芸生忙叩头谢恩。众人也都欢笑着说着‘恭喜’之词。大殿内有恢复先前的热闹。但我却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听到一声低低‘叮’响,微侧头,瞥见皇后拿着茶杯的手青筋微微鼓出,有几滴淡色水珠在白皙的手背上轻微晃荡。我忙拿起茶杯,掩饰住快崩不住的唇角。呵,想来,皇后定是被太后那句‘就照梁妃的意思’给刺疼了。
  
第八章 晋位(二)
  我的心上禁不住慢慢开出一大片浓艳蔷薇来,看来,由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也快失势了。我的目的快要达到了,待我登上那个最高贵的位置时,也是我重归自由之时,上官,上官,再没有多久,我就又可以笑容灿烂站在你的面前,到时,金戈铁马,亦或,天涯流浪,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那时,我们的中间,再不会有梁迟萱。亦不会,再有他人。那年杏花树下的誓言,一直牢牢镌刻在我的心房上,上官,你也和我一样,绝不会忘记的,对吗?“皇上驾到!”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将我自回忆里拉回了神,我忙敛了所有思绪,随着众人请安。心却暗自嘀咕道这小子来得真是时候。洛梓轩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细细用纹金丝线绣了堆叠繁复的墨竹叶片。越发衬得整个人俊眉朗目,俊美如斯。我连忙起身,坐在下首。洛梓轩也不客气,给太后请安后,便在右侧坐下来。宫妃们一个个脸色羞红,微垂着头,余光却不断瞄向洛梓轩。太后笑道,“今日宁懿宫可真是热闹,皇上怎也有空过来?”洛梓轩答,“昨晚就听梁妃说今日要过来给母后请安,朕想着恐怕今日母后这儿热闹着,这不下朝后就赶紧过来了,没想到还真没猜错,果真热闹非凡。不知母后和大家在谈论些什么?朕可有坏了大家兴致?”众妃赶紧否认,各自拿出最美的姿态笑容,期望得到洛梓轩‘关切’的一眼。昨晚的事我还记恨在心,遂只顾着喝茶,懒得理会众人的神色。须臾又听到太后笑道,“她们可是眼巴巴盼着你来,哪会坏了兴致?”“母后说笑了。”“你呀——”太后顿了顿,视线突然伸了过来,我内心一紧,总觉得今日太后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稍稍动了动身子,才发现坐在我旁边的竟是苏芸生,看来,定是想多了,太后多半是在看苏芸生,果然,就听到太后续道,“刚才皇后和梁妃还给哀家提要为苏贵人晋位,哀家已经允了,皇上怎么说?”“一切就由太后做主便好。”洛梓轩答得中规中矩,但我却看到游弋在他眼角眉梢的深深得意。“既然皇上也这样说,那么册封之日就定在三日后了,听说那日也是苏贵人生辰,皇宫好久也没有认真热闹一次了,不如这次就大肆操办吧。”太后的话音刚落,众人莫不出现或嫉妒或怨愤之色。我也小小吓了一跳,只是一个小小贵人晋位之事,太后为何要做得这般劳师动众?旁边的苏芸生已满脸喜色跪下谢恩,紫金的琉璃坠反射着淡金的太阳光,微微刺疼我的眼。苏芸生,苏芸生,你的恩典来得太快,快得让我也忍不住想要把计划提前。洛梓轩淡淡道,“只不过是小小册封,断没必要弄得如此。母后若真想好好热闹一番,朕倒是有个想法,上官爱卿已回朝数日,朕正寻思着找个机会为他接风,不如就放在三日后如何?”我不知晓众人是怎样的神情,我只知道现在我的脑袋和心脏全被上官两个字涨得满满的。记忆里那张融合隽秀与英气的脸庞,在不断重叠闪现。冒险出宫未曾见到他的遗憾在瞬间都灰飞烟灭了,我,终于,要见到他了。心中的蔷薇开成一片绚烂的海,我的唇角微弯,眉目生辉,整个人似沐浴重生,焕发出熠熠神采。“好美……”我在朦胧间听到一句低低赞叹声,眼眸骤然恢复清明,视线所及处,竟发现众人竟是一副痴迷模样,我隐隐皱眉,梅香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刚才清浅一笑,当真是出水芙蓉,美得摄人神。”刚才我……竟是恢复了那年杏花树下的笑容么?一道灼热的视线燃烧过来,我望过去,却是唇边染抹邪美笑容的洛梓轩眼神深邃的看着我,一如刚才太后。瞬间沉下脸,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只听到太后轻叹道,“时辰不早了,大家也散了吧。皇后,梁妃,苏贵人留下来。”众人跪安后,太后叫王喜传了午膳。太后居中,洛梓轩在她左侧,接下来是我;皇后坐在太后右侧,接下来是苏芸生。气氛有些僵硬。宫女布着菜,太后喝了口莲子羹,抬眼看着我道,“听说小沐儿今日身子不太好?”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不安的感觉又冒上心间,“谢太后关心,臣妾一切安好。”“是么?”太后眼皮也没抬,语气淡淡,并不像一直宠我惯我的太后,“昨日哀家听卢太医说你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哀家今日瞧你脸色也不太好,况且三日后的宴会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多了,病反而不太容易好,所以依哀家看,沐儿你还是在梁沐宫好生歇息几日才好。”“太后!”我惊叫,筷子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上。太后仍旧神色平淡道,“替梁妃换双筷子。”没有人再说话,皇后微垂着头,就着汤匙,小口小口啜饮着一碗羹汤;苏芸生亦低着头,我只看到两个浅浅梨涡忽然变得深陷。洛梓轩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打量着我,黑亮的眼睛闪过太多的东西,我却抓不住其中一种。我内心的怒火在急速蹿升,握着筷子的手却轻微颤抖起来。如果,我没猜错,太后这是在她所信任的人面前,给我一个警告。皇后是她亲自挑选的人,苏芸生目前也算是洛梓轩一边的了。太后,我的亲姑姑,她一定猜到了什么。她是轩盟国的太后,她愿意给梁家最好的,可是她心中仍有坚持,这万里江山是姓洛,至始至终,它都得姓洛。可是,为什么不让我见上官?没有人记得清梁迟萱,不是么?
  
第九章 夜宴(一)
  回了梁沐宫,我大发一顿脾气,触手之物,皆被我摔坏砸破。宫人们皆战战兢兢站在殿外,这诺大的梁沐宫大殿,只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破碎声。我心内的火无处宣泄,灼烧得我一阵一阵的疼。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我们竟也无缘再见?难道只因错过一次,此生便再不会有纠缠么?思及此,悲从中来,我的眼泪如瓢泼大雨,淋湿我心中的蔷薇,颓败的花瓣,支离破碎,一如,此刻,支离破碎的我。这日子失了控,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明知不可为,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个会微抬下巴,唇边一抹轻蔑笑容的梁迟沐,不知何时竟是变得如此脆弱。黑暗中,有人拿了帕子替我拭泪,轻轻柔柔的动作,一如往昔。绣言在我耳边轻声低叹道,“这么久都熬过来了,小姐您又何必在意这一时半刻的不能相见?只要您实践了对老爷的诺言,还怕以后没有更多的时光来弥补这一切么?”我轻摇头,“绣言,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声音依旧带着很深的哭颤,绣言轻轻环着我,拍着我的背软语安慰道,“绣言知道小姐您心中有怨,有恨,对这四面红墙感到厌倦,但是您忘记了一直支撑您的信念么?您常念叨的那片粉色杏花,可还等着您回去呢。”我抬起头,黑暗中,绣言的眸子闪闪发亮,可是,绣言你还是不明白。“……迟萱。梁迟萱。”话音刚落,绣言的眼眸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她抓着我的手,用很大的力气,良久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娘娘别再自寻烦恼了。大小姐她不是失踪了么?况且当年的事,并不都是您的错。您已代她入得宫来,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了结的?”我没再说话,但心情已平复过来。绣言说得对,当年的恩恩怨怨,谁都说不清楚,到底谁是谁非,我毁了她的幸福,她亦毁了我的幸福。我们之间,果真该是两不相欠的。只是,我仍然恨她,恨意铺满我的整个身体,深深印入骨髓里。我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来,满的碎片,映着窗外月光,寒意森森。我转身进了内殿,声音却遗留在大殿内——“唤人点上宫灯。传话下去,接下来的三日,本宫要沐浴斋戒,诵经礼佛,为皇上祈福。任何人均不得打扰。梁沐宫的所有人,这三日没得本宫吩咐亦不准擅自离开,所有要办的事,全部交给梅香,只她一人,可自由出入。”时间如流水,转眼即是三日后。皇宫今日的繁华盛宴,我自是无缘亲见。这三日来,我安静呆在偏殿,每日每日抄写经文。无所生,无所灭,无垢染。无清静,无增长,无损减。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晚霞在天边滑落最后一丝光亮。初夏的风夹杂着浅浅闷热吹乱我的发,我眯了眯眼,直起腰。窗外回廊下,一盏八角宫灯,温暖的烛火光芒。突然,一声巨响,绚烂的五彩光芒照亮了整个墨黑的天空。就开始了么?唇边漾开一圈极细的笑纹,我搁了笔,唤了声‘绣言’。“娘娘。”绣言轻迈着步子走进来,神色平静向我福身行礼。我点点头,拿起案桌上刚抄好的经文靠近烛火,瞬间,薄薄两张纸便是一片灰烬。绣言递了帕子过来,我拭了拭手,随后抹掉掉落在案桌上的纸灰。偏殿的光线昏暗,绣言埋着脸,侧脸看过去,倒果真有几分像我。我笑了笑,道,“都安排好了?”绣言轻点头,我‘嗯’了声,“去唤梅香进来吧。”“是。”案桌左旁的一支蜡烛,幽暗的昏黄颤光。浅浅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纸上,模糊一片。我的指尖顺着那深浅不一的轮廓轻轻描摹着。今晚,不知究竟谁会毁在谁的手里。“奴婢参见娘娘。”梅香轻柔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眼前的梅香一身烟蓝宫装,梳着极平常的叠髻,只在耳垂贴了两粒圆圆的珠子。“你替本宫把前几日要你收好的坠子拿过来。”梅香应了声,正欲出去,我又叫住她道,“顺道拿一套你的衣服一并送过来。”梅香猛然抬头看我,眉眼间划过许多东西。刹那又低下头,答‘是’,躬身,退下。没过一会儿,她拿了东西进来。我满意点头,示意绣言接下后,吩咐她出去。偏殿内,只剩下我与绣言二人,安静一片。而御花园喧闹的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却不绝于耳。“开始吧。”由于我早做了安排,梁沐宫今晚灯光灰暗,院子里也没什么人,我穿着绣言的淡紫宫装,梳了叠髻,将那枚扇形的碧绿坠子串了丝线系在腰畔,便大摇大摆出了门。赶去御花园时,我特意选了偏僻的小径,但仍旧不免遇上许多宫人。幸好出来时,梳了厚厚的刘海,微低了头,倒也与一般宫女无异。墨黑的天空不断开出绚烂的烟火,姹紫嫣红,一派华丽。接风宴设在御花园的凤栖阁亭,亭为四个长方形交错组成的多角形建筑,上覆青色琉璃瓦,十个翘首饰有利爪蛟龙。柱子则皆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多盏八角宫灯悬在廊上,灯火通明。正对着亭子的是一池碧荷。此时芙蕖未开,但清碧幽幽的荷叶覆盖了整片池塘,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池塘中央停着一艘大船,甲板上,有薄纱水袖的歌姬,轻歌曼舞,绚烂的舞姿毫不逊色天上焰火。太后,洛梓轩,皇后均坐在亭子里,苏芸生和上官昊对坐于下首,依次下来则是百官。我小心翼翼穿梭于人流中,御花园里到处是奇花异草,大朵大朵的花开得娇艳无比。但此刻我却嫌它们碍眼得紧,我的视线几乎完全被它们挡住。我又不敢靠得太近,在宴会的外围心急如焚。恰在此时,忽然手中多了个东西,我疑惑转头,一个老太监凶狠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随她们送过去!再偷懒,当心你脖子上的脑袋!”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用这样放肆的语气和我说话。我的眉隐隐皱起,那老太监却浑然不知,见我没动,又拉长脸骂道,“没长耳朵吗?当真以为在这里偷看就能爬上枝头做那凤凰?哼!不长眼的小蹄子,那上官将军能看得上你们这群庸脂俗粉——”“是要将它送到宴席上?”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不耐烦打断他,老太监许是从未遇见敢这样公然打断他话的人,指着我‘你’了半晌,却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我恼火移开视线,看到有一群端着酒壶的宫女正朝宴席走去,怔了怔,忙绕过他跟随在众宫女的身后。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十章 夜宴(二)
  离宴会中心越近,我的心就越跳得厉害。灯光很亮,我只得低垂着头跟随前面人的步伐亦步亦趋走着。不断有大笑声参杂着袅袅管弦之声钻进我的耳朵,在那么繁杂的声音里,我却听到一道温和的清朗声线。我的步子就那样停下来,抬头,温暖烛光淡淡笼罩一抹白色身影,眉眼间满满英气,修长的手指端着酒杯,正笑容满满听洛梓轩说着什么。昊哥哥……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线,眼眶湿润。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想过无数次我们相见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中间隔了长长的人群,我看到你温暖的侧脸,却触及不到那年杏花树下的温暖。步子踉跄了几步,却猛被一个有力的臂膀往回拉。茫然看回去,是一张弥漫着柔和光芒的笑脸,他说,“你要走过头了,你负责伺候的该是本官。”我的脑子还是混沌一片,只傻傻盯着他,他一笑,扬扬手中的酒杯,“倒酒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了视线,发现我刚才跟随的宫女们都已各自站在官员的后面,替他们斟酒。我暗恼,怎么会摊上这事,若是被人发现,这梁家的脸可要往哪里搁?更可气的是,既然注定这样,为什么不能离上官近些?手上的酒壶猛然被人夺了过去,我诧异低头,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正自己倒了酒,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笑得儒雅,“姑娘,你是不是想得有些久了?”我一怔,这笑容……似乎有些熟悉?仔细看了看,竟有些像在元泰楼里遇见的那位文弱书生!“文渊?!”文渊疑惑‘哦’了声,“你认得我?”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玩味,由于刚才我的惊叫,已有不少人看过来,我忙将头埋得更低,拿了酒壶,替他斟上酒,“几天前,奴婢有幸见过大人一面,不过大人公事繁忙,定是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事。”“是吗?”文渊的声线里似努力压制住笑意,一本正经道,“可我似乎还有那么些印象,你见到我的时候是在……元泰楼?”“你……”他一定是故意的,我抬头瞪他,努力控制住满腔的怒火。他依旧笑得谦和,忽然拿起我系在腰畔的红绳,“这坠子,姑娘怎么带得如此招摇?”该死的!我暗暗皱眉,今晚带上坠子本是要试探梅香的,竟没料到会遇上它原本的主人。不过,瞧着我这身打扮,他竟还一直称我‘姑娘’,不是有些奇怪吗?该不是发现了什么?眼神蓦变得凌厉,我趁着替他倒酒的机会,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是谁?!”“不过上书房一名普通的执笔文书而已。”文渊饮尽一杯酒,笑容淡下来。我却感到有些惊心,尚书房,尚书房,为什么连日来我总是与‘尚书’的人牵扯不清?这文渊,表面虽看似温润无害,但我总觉得他隐藏了什么,那天在元泰楼,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深绵忧郁,绝不作假。那么,这后宫里,到底是谁会手持这样一枚碧绿坠子?“月悠……”文渊略带忧伤的低喃突然响在耳侧,我忙抬头,那一池青碧荷塘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蒙着面纱的绿裳女子,漫天的月华分散而下,细细密密包裹住她的玲珑倩影。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她坐于古筝前,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短短前奏结束后,须臾,便听到她天籁般的嗓音——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静了,诺大的御花园内,只有这优美的曲子伴着她空灵的声音在飘荡着,一曲罢,众人却还陶醉于她的歌声里,尚未回神。我冷眼看着眼前一切,那绿裳女子起身行礼温语道,“奴婢献丑了。”众人似这才醒转,然后,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隔了很远,还听到洛梓轩爽朗的笑道,“声音可比天籁,歌词更是美绝,真真千古一唱——凌太师,果真教子有方啊。”胡子花白的凌太师笑容满面站起身,行礼道,“皇上谬赞了,小女琴艺不精,献丑了献丑了。”“太师太谦虚了。”洛梓轩眸光闪动,转了视线看向上官昊道,“上官爱卿也到了适婚年龄,不知是否有了意中人?若是还没有,朕今晚倒有兴趣做个媒人。”他的话一落,百官的表情或艳羡或嫉妒,但凌太师满脸的笑容却渐渐僵掉,宰相梁林夏只顾喝着酒,满不在乎的神情。上官昊许久没答话,我的心也猛然提到嗓子眼,他的侧脸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出一个柔和的弧度。世界安静得似只剩下我的呼吸声。“多谢皇上的美意,只是上官昊心中已有他人,此生,也非卿不娶。”字字铿锵落,我的心也骤然回归原处。唇角不禁弯出一个弧度,他说,他不愿,他说,非卿不娶。尔后,听到太多人松口气似的声音,其中也包括坐在我前面的文渊。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宴会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一场场歌舞也随之而来。我心不在焉伺候着,文渊也心不在焉喝着酒。我的目光胶着在前面英气勃勃的男子,脑子里也不断回放着往日的美好。若是不出任何意外,今晚之后,我就能登上轩盟国最尊贵女人的位置,然后,重得自由。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上官昊突然站起来向洛梓轩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心一急,转身就要走,袖子却又猛被人扯住。我气急,瞪他,低呵道,“你还不放手!”文渊站起身来的瞬间,在我耳边低声道,“你想惹得众人的注意么?”我还没说话,他又道,“跟着来。”离了席,没走几步,忽然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燃烧过来。我下意识回头,却又什么也没发觉,只隐隐觉得端坐于洛梓轩右侧的皇后的视线有意无意飘过来。甫一踏出宴席,就看到上官昊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我欲急忙跟上前,文渊却又一把拉住我,眼神示意我安静跟在他后面。我瞥了眼不时冒出的宫人,只得按下急不可耐的心情慢慢跟在他身后。渐渐偏离了热闹的御花园,我拉住文渊,示意他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轻声轻脚跟了上去。幽暗的宫墙一角,有数棵梅枝凌乱的交错盘旋。幽暗的月光洒落一细碎的银光。他焦灼的步伐在第一棵梅树下停了下来,东张西望,似在找寻着什么人。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竟无法再跨出一步,藏身在一大丛木犀花后面。远远有个宫女迈着小碎步跑来,上官昊看见后,也迎了出去,然后他细细对她交代了些什么,那宫女则一个劲儿的点头。未几,两人便分头离开。月光下,那宫女的侧脸有些熟悉。我在木犀花后看得心凉,良久,文渊寻来,看着怔在原的我问道,“上官将军已回去了,你怎还留在这里?”我没答话,凉意满满的风划过颈间,一阵透心的凉。“刚才你有看到苏贵嫔的贴身宫女离开么?”“什么?”不理会文渊的疑惑,我转身便走,手紧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却愣是没有感到一丝刺疼。苏芸生,苏芸生!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文渊突然拉住我,我回过头,脸上布满煞气,眼神更是冷得似冰,他忙松开手,有些急促道,“今日之事我断不会讲出去,但也请你记得当日答应我的话。”我不语,木然挪动步子,文渊还在背后略略提高音量叫道,“那绿裳女子名唤凌月悠,你要记得她,日后,你定会需要她的帮忙!”
  
第十一章 争斗(一)
  胸腔内有把火在熊熊燃烧,我的理智也在瞬间化为灰烬,此刻的我恨不得将苏芸生生生撕裂,食其肉,饮其血!夜半,新月如钩。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努力说服自己要冷静,冷静,今晚的事还没算完,后面还有一场好戏要开锣,至于苏芸生,哼,我定是不会就这样便宜过她!拣了偏僻的小路去往西萃宫,夜色茫茫,我的淡紫宫装裙角在夜风中不断翻滚出大朵大朵忧伤的花。上官,上官,为什么你不是与绣言相约见面?那件事已经过去,我们不是承诺过都要忘记的么,不要再记得梁迟萱,不要再记得她,难道你都忘记了么?我的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想起上官昊,时而想起梁迟萱,然后脑袋就是一片昏眩,记忆似出现一个缺口,太多的往事层叠的,反复的,回演。手覆上额,竟是滚烫一片,我抬头看向前方,西萃宫掩映在夜色下,若隐若现。我狠了狠心,深深吸一口气,赶走脑袋里所有的杂念,然后步伐略显踉跄朝前走去。早有宫人侯在那儿,见了我,忙引我进去。敏贵嫔神色焦急迎出来,扶着我的胳膊,道,“娘娘您怎么这么晚才到?臣妾还以为事情出了什么变故。”“急什么!这会儿宴席还没散,皇后想要‘唱戏’也得顾好时辰。”我揉揉额头,有些乏力歪在椅子上,“替本宫沏壶浓茶来。”“是。”敏贵嫔的侍女流景答应着下去,她也在我旁边坐下来,轻声对我道,“娘娘,臣妾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您,今早臣妾去宁懿宫请安,说身体欠安,怕是不能出席晚宴时,太后许久没说话,一直盯着臣妾看,虽最后终于应允了,但臣妾想着,只怕有些不对,太后恐怕知晓些什么。”我半眯了眼,想起前几日太后深邃的眼神,也隐隐有些惊心,但嘴里却道,“就算她真知晓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太后娘家姓梁,是本宫的亲姑姑,这份关系,谁能必得上?”“可皇后娘娘乃是太后亲自挑选的——”“那又怎样?”我不耐打断她的话,“不过是念着当年她祖父的拥戴之功,否则你以为她凭什么能坐上今天的高位?况且杨家早已失势,你看看如今的朝廷里还能数出几个杨家人来?”敏贵嫔还欲说些什么,却在此时,流景端了茶进来,我忙挥手制止她下面的话。浓浓的热茶顺着喉咙一直滑下去,人终于也更清醒些,我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冷笑道,“好时辰,好戏也即将开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步子还未跨出去,敏贵嫔又拉住我,招来流景道,“还是让流景陪娘娘回去吧,这丫头也机灵,许会帮上忙。”我侧头看了一眼面貌平淡的流景,点点头。从西萃宫出来后,我尽量选择人多的方走,月光虽暗,但还是有不少宫人认出我,谦恭行礼后,各自散去。走到梁沐宫大门前时,宫内仍是一片灰暗,只在偏殿有幽幽的烛光透出来。我的心紧了紧,梅香若不是皇后的人,这扇门之后,便会平静无波。不过,我的唇角讥诮弯弯,当日牡丹之事,皇后的碰巧来访是绝不会那么简单的,一个替死鬼的小太监,麻痹了我的视点,然后成全了核心的棋子。皇后这招棋,落得真是惊险。我轻轻推开门,眨眼间,整个梁沐宫突然灯火通明,明亮亮的烛火照映出几张我熟悉的面孔,只不同的是,太后面色阴暗,洛梓轩依旧一脸慵懒的笑,而皇后虽极力想要保持端庄的模样,但唇角已止不住上扬。绣言,梅香和梁沐宫一众奴才均跪在大殿之上。端端一副审人场景。“梁妃妹妹这是打哪儿回来?”皇后温和问道,装作毫不在意打量我一眼,又惊疑叫道,“妹妹这是穿的什么?!”闻言,太后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我瞥了眼皇后,然后端正朝太后福身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参见皇上。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太后冷哼一声,“你去哪儿了?!”“回太后,臣妾听说西萃宫的敏贵嫔病了,特前去探望一番。”“是么?那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太后的神色依旧阴暗,语气里满是怀疑,我稳稳神,笑道,“太后明鉴,敏妹妹自进宫以来,与臣妾素来亲近,是以,她病了,臣妾这做姐姐的,当该去看望她,而之所以穿成这样,不过是不想让某些有心机的人说,臣妾是故意做得这番姿态来博得好名声。”太后不置可否,依旧冷着脸盯着我,倒是一旁的皇后又忍不住开口道,“梁妃妹妹这几日不是还病着,这么晚了前去西萃宫,就不怕病情再加重?况且,大白天的‘正大光明’去探望不是更好,何必要趁着这茫茫夜色前去?该不是——”最后一句话拉得拉长,皇后面露得色看着我,心里冷冷一笑,这皇后该是被我压制得太久,得了机会便死咬住不放,竟也没注意太后看她的眼神已有了微微不满。“多谢皇后的关心,这些天,臣妾在偏殿整日诵经礼佛,身子已好了不少。而今晚去看望敏贵嫔,也是临时起意。一刻钟前,敏贵嫔的贴身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敏贵嫔病情加重,已昏了过去。而今晚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参见宴会,她一个小宫女也不敢去宴会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才跑来梁沐宫,臣妾心里着急她的病情,便换了衣衫跟随流景过去。”我的话音一落,大殿内便是死一片的寂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太后问道,“谁是流景?”跪在我身旁的流景低低应声道,“奴婢在。”“敏贵嫔可有好些了?”“回太后,多亏梁妃娘娘去得及时,已宣过太医,服了药,敏贵嫔也已苏醒,随后便吩咐奴婢送梁妃娘娘回宫。”
  
第十二章 争斗(二)
  流景答得顺畅,语调也很平稳。我这才注意到,这个面貌平淡的宫女倒也是个处变不惊的厉害角色,想来敏贵嫔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太后神色稍稍缓和,一旁的皇后却又出声道,“妹妹这话虽然说得圆展,但本宫也颇为好奇,为何妹妹出去会穿宫女梅香的衣服?”战端再起,我看着眉心已坍塌的皇后,在心里替她哀叹一声,多年的隐忍,为何今晚就一定要毁灭得如此彻底,虽然我也很希望你如此。我翘起唇角,“皇后娘娘怕是看错了,臣妾怎可能穿宫女的衣服?”说完,厉声唤道‘梅香’。跪在我身前的梅香身子一颤,我继续厉声道,“转头过来看看,本宫是否穿的你的衣物?!”梅香的身子颤得更厉害,却许久未转过身,我有些疑惑,太后也厉呵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转过头去!若有一句假话,哀家定饶不了你!”众人的视线都蔓延到梅香身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闭着眼慢慢转过头,秀气的眉眼间纠结着惶惶不安,我看到她的手紧了又紧,这才拼了性命似睁开眼,视线触及我身上淡紫的宫装时,她似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指,磕头道,“回太后,娘娘所穿衣物并不是奴婢的。”“你说什么?!”皇后不敢置信叫道。太后瞄她一眼,“皇后,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过,梁妃娘娘并不是出去了一刻钟,晚宴一开始,娘娘便出了梁沐宫。”梅香轻柔的嗓音蓦响起,大殿内的情势陡然又生变故,太后的脸又一次沉下来,皇后苍白的脸少少恢复些血色。我的心绪没太大波动,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洛梓轩在这吵闹间,未发表任何意见,他不是也时刻想着摆我一道么?“梁妃!你还有话说?”我冷冷扫了梅香一眼,对上皇后略带笑意的眼,冷声道,“皇后怎生对我宫里奴才的话这样信服?该不是早已买通了他们,存心来诬蔑臣妾的吧?!”“你——”皇后被我噎住,半晌,忽然又笑道,“梁妃妹妹果真聪明,还知道以退为进来回避问题,可你也别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糊弄!”我亦笑,“绣言,还不去偏殿将本宫摘抄的佛经拿进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想必墨迹还未干。谁诬蔑谁,见了便知分晓!”太后点头,绣言便起身去偏殿,没过一会儿,便拿来大叠的纸张。我示意她将纸拿给太后,笑得无辜,“皇后可瞧仔细了,这大叠的纸可是臣妾这三日抄写的佛经,看看这些纸张的笔迹可有半分偏差。”我满意看到皇后越来越苍白的脸,似乎连拿着纸张的手都颤抖起来。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脸平静的绣言,不可抑制微弯了唇角。这些年来,绣言模仿我的字迹越发出众,几乎没人辨认得过来。“告诉皇后娘娘,直到一刻钟前,偏殿是否只有本宫一人在抄写经书?”我扫视一遍梁沐宫众人,冷声问道。“是。”我又道,“偏殿门前,是否只有绣言一人守着?”“是。”我挑眉,“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疑问么?”皇后不死心道,“这满屋子的奴才可是你梁沐宫的人,难保他们不会替你说话!”我‘哦’了一声道,“既是这样,那么梅香,你来告诉皇后娘娘,站在偏殿门前的是否就是绣言?”大殿内的呼吸再次变得凝滞,我轻轻扣着腰畔的碧绿坠子,轻微的声响,但我肯定她定然会听得清楚,这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此时自当明白该如何回话。终于,梅香恭敬磕头道,“回皇后,那人确实是绣言。”“那你刚才说梁妃早已不在偏殿又是什么意思?!”太后‘啪’一声拍了桌子,眼神狠厉。“奴婢该死。”梅香低眉顺眼伏身,语气平稳如初。“来人!拉出去,乱棍打死!这样的狗奴才,留着就是祸害!”有太监立马跑进来,我忙拦住,道,“太后仁慈,想来这宫女也不是主谋。”话说至此,我的眼神有意无意飘向皇后,太后眉心一皱,我又道,“罚她到浣衣局,不是更好么?”关于这枚碧绿坠子,我有太多的疑团,怎么能放过唯一的知情人?太后轻叹一声,“小沐儿,你的心太软了——罢了,就依你吧。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至于皇后你,这几日多在寝宫歇歇,静思己过。”皇后的脸依旧煞白一片,慌忙福身道,“臣妾领命。”“皇儿你……?”太后站起身,正欲走却发现洛梓轩没动,遂问道。洛梓轩轻笑,“母后慢走,朕今晚,留宿梁沐宫。”听得他的话,太后疲惫的脸蓦然绽放出点点笑容,连声说了几个‘好’才施然离去。待众人都退下后,我已没了心情再应付心机更为繁杂的洛梓轩,自顾进了内殿,疲累的声音留在外面,“我今晚斗得太累,我要睡床。”背后没有传来洛梓轩任何反对的声音,我也心安理得躺在床上。许是今晚真得太累,片刻便酣然入梦,只是朦胧间,似乎有人揽住我的腰,我沁凉的脊背渐渐有了暖意,朝温暖靠了靠,耳边似又有人低声道,“就那么想见他么?”
  
第十三章 玉坠(一)
  早上起来时,神清气爽,郁结于心间的愁闷也消散不少。随意用丝带将长发扎成束,便趴在窗棂上,眯起眼看刚升的太阳。晨光薄暖,铺满全身的金灿光芒。昨晚太后离去后的事,我都没了印象,只觉得昨晚睡得特别安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绣言端着一盘精致的小点心走进来,看到懒洋洋晒太阳的我,轻笑道,“娘娘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回头看她,笑容停留在眉梢,“心情好,自然就睡不着了。”绣言将糕点放在桌子上,抬头看我,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打趣的味道,“是昨晚见到上官将军了?”眉心猛皱下来,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那一幕,手紧紧握成拳,绣言见我突然变了脸色,也心知出了差错,忙过来拉着我到妆镜前坐下来,边替我梳理着头发,边转了话题,“昨晚的事还未算完,娘娘等下是打算去宁懿宫再加把火么?”“那是自然。”我把玩着一支钗头凤,眼神变得越来越冷,再不落井下石,岂不是对不起我和绣言苦心在梅香面前演了那么久的戏?“派人到浣衣局盯着了吧?“是。在娘娘去见她以前,她一定会安然活着。”我点点头,眼神伸向妆镜里替我梳髻的女子,眼神专注,脸上神色却有些飘忽,倒有些反常。我斜眼看她,问道,“还有什么事?”绣言的手略停一下,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答道,“昨日奴婢已将娘娘交代的话带给了小福子,小福子回话说宰相大人虽应允了,但他说近日内务必要与娘娘见上一面。”我冷哼一声,“见就见,弄这么紧张做什么,传话给小福子,叫宰相大人明日进宫来就是,本宫多的是时间和他废话。”“娘娘听岔了,宰相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与娘娘在宫外见面。”“哦?”这倒有些稀奇,一直处事小心翼翼的宰相大人怎么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私下见面会影响我在太后面前的形象吧?难道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两日后,大佛寺。”“是,奴婢记下了。”墨黑的发在绣言的巧手下被结成一个俏丽的如意髻,刘海分拨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两弯黛眉描得又细又长,微微一笑,竟有些妖冶的模样。我‘扑哧’一声笑道,“这摸样快赶得上院子里的海棠了。”绣言只是笑,转过身去端点心,我站起身,手碰到腰际,忽然想起那枚碧绿坠子,低头一看,却哪里有它的影子。心一急,忙提高音量问道,“绣言,看见我的坠子了么?”“坠子?”看绣言一副迷惑的样子,我更是着急,若是没了这枚坠子,我脑袋里的疑团将会越集越大,忙跑到床边,翻来覆去找了半晌,却仍是没它的影子。我颓然坐在床沿,忽然想起昨晚似乎洛梓轩也歇在梁沐宫,猛站起身来——“洛梓轩在哪儿?!”绣言吓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娘娘息怒!皇上的名讳不可随便宣之于口!”“他到底在哪儿?!”绣言被我突然而至的怒火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回娘娘,恐……恐是在……御书房。”我冒火踹翻凳子,也顾不得去宁懿宫落井下石,怒火冲天出了梁沐宫。进宫这一年来,我似乎还从未涉足这里。御书房的布置构造可算一派华丽而庄重,柱子上雕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离殿门五尺距离的花台里遍植轩盟国的国花——茶花。各种稀有品种的茶花开得娇艳,风微微吹过,一片,摇曳生姿。走近了才发现徳禄竟守在殿外,见了满脸煞气的我,忙躬身过来请安。我的怒火还未散去,喝道,“皇上呢?”“梁妃娘娘明鉴,皇上这会儿正与宰相大人在里面商量国事呢,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我没说话,绣言上前几步,轻声在我耳边道,“娘娘,既然宰相大人在里面,这会儿也打扰不得,我们还是先去宁懿宫吧。”我依旧不说话,冷着脸立在殿外。她也不敢再劝,低头退开几步。徳禄的神色有些紧张,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小心赔笑道,“娘娘您看这时辰尚早,皇上说不定要与宰相大人相谈甚久,您——”“啰嗦什么!”我狠狠斜他一眼,道,“本宫做事何时轮到你这奴才指手画脚?!”见我面色不善,徳禄也不敢再说什么,面色为难站在我身旁。御书房的门紧闭着,我们又离得远,自是听不到里面说些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没过一会儿,门突然被人打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藏青的朝服,温润的侧脸弧度。那人突然朝这边看过来,我一惊,慌忙背过身去。直到感觉到打量的视线消散才回过头去,看着走远的身影,我若有所思问道,“那位大人是谁?”徳禄伸长脖子看了看,回道,“回娘娘,那是上书房执笔文书,文渊,文大人。”“上书房么?”我微眯了眼,看来昨晚他果然未骗我,想了想,又侧头呵道,“不是说御书房里只有皇上和宰相大人么?怎么又钻出来一个‘执笔文书’?”徳禄苦着脸,“娘娘息怒,徳禄不过一介奴才,主子们怎么吩咐,奴才也自当怎么答话。”我冷哼一声,提步上前,徳禄正欲冲上前拦我,被我冷冷一扫,便僵了动作。毫不迟疑推开门,映入眼帘是端坐于案桌后一身明黄龙袍的洛梓轩,见我进来,唇角邪气上扬,“爱妃今日怎这么清闲来这儿?是不是想念朕了?”我的视线四处转了转,没看见任何人,遂也放弃和他演戏,没好气瞥他一眼,语带讥讽道,“皇上近日可曾患上什么特别的嗜好?大白天的一人关在殿内,是要做什么呢?臣妾本还以为皇上正与宰相大人一同商讨国事呢。”洛梓轩笑,“朕原本是与宰相大人商讨来着,不过听说爱妃要来,便早早完结,耐心等你好久了呢。”油嘴滑舌的小人!我拣了张凳子坐下来,神色变冷,“这会没人,皇上您也不必再逢场作戏。今日我来此,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什么东西?”“一枚坠子。”洛梓轩许久没说话,一直盯着我看,我暗恼,瞪了过去,“东西拿来,我也不在此碍你眼。”洛梓轩走过来,修长的手指覆上我的额,我眉一皱,他已撤了手,笑容邪魅道,“朕还是觉着你昨晚的样子漂亮些,厚厚的刘海垂下来,倒果真有种天真无邪的味道,不像此刻的刺猬扎人。”我的思绪一下子没转过来,不明白洛梓轩为何突然来了这莫名的感慨,当然,我也自不会傻得去承认是他突然对我有了兴趣。我顺了顺额发,面无表情道,“皇上你有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宰相大人吧,我可还等着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洛梓轩愣了一下,随后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刚不耐站起身,他突然拉过我的胳膊,我站立不稳,直直倒入他的怀中,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那样清晰。我的脸陡然发烫,思绪却似短了路,竟没有将他推开。我有刹那的恍惚,似触及了当年杏花树下的温暖,有温温暖意自心尖层层铺开。“梁迟沐,为什么不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与朕合作,别说一枚坠子,就是见他,朕也会替你尽兴安排。”洛梓轩诱惑满满的声音刚滑过耳际,我腾回神,一把推开他,不可置信盯着他。洛梓轩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中赫然是文渊给我的那枚碧绿扇形坠子!但最让我震惊的还是他刚才说的‘他’,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丝毫不曾想过有人会知晓。洛梓轩轻挑眉,“怎样?朕的提议可合你的意?——若是你与朕达成协议,自没必要再像昨晚一样‘偷偷摸摸’去看他。”“你——”我惊惧睁大眼,刚才他说我梳厚厚刘海时,我只当他以前无意见过,倒没料到他昨晚竟是真的看到了我。不,不对,我和他隔了那么远,烛火虽亮,但看到的也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听他说得那样自信满满,再加上昨晚在梁沐宫的反常举动……我不敢再想下去,劈手抓了他掌心中的坠子,慌忙跑了出去。是以,我并没看到洛梓轩瞬间阴霾的脸色。
  
第十四章 玉坠(二)
  掌心中的坠子似还带着洛梓轩特有的温暖,隐隐灼烧得让人心生惶恐。我快步走着,脑中思绪也转得飞快,连日来所发生的事,虽看着无关,但我突然觉得,自从上官回京,我私下出宫后,所有的事都似被人拽紧在一根绳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围绕这根绳在转。自初的梅香,后来的文渊,再到我手中的碧绿坠子,啊,对了,还有昨晚那个名唤凌月悠的绿裳女子……隐隐这一切,似都埋藏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下,苏芸生的晋位,苏葛的擢升,父亲突然提出的私下见面……我的头有些疼,昨晚的晕眩感又再次袭来。脚步一踉跄,已有人马上扶住我的胳膊,绣言的忧心写在脸上,关切道,“娘娘,你还好么?”我点点头,反手抓住她的胳膊,闭眼稳稳神。“娘娘……”我‘嗯’了声,依旧闭着眼,绣言在我耳边轻声道,“西萃宫的敏贵嫔朝这边走过来了。”睁开眼,身着一袭鹅黄宫装的敏贵嫔便进入我的视线,唇角微弯一个弧度,道,“敏妹妹么?这是去哪儿?”两边见了礼,敏贵嫔笑容满面拉了我的手,道,“臣妾昨日没能出席晚宴,正打算去翠微宫贺喜呢。梁妃姐姐呢?昨晚睡得可还舒心?”我点头,笑,“见妹妹身子无碍,本宫自然睡得舒畅。不是急着去翠微宫么?本宫也就不再耽搁妹妹了。”敏贵嫔笑着跪安,与我擦肩而过时,我恶声道,“替本宫‘好好’问候苏贵嫔。”“妹妹记好了。”敏贵嫔嫣然一笑,离去。恶毒的笑容定在眉梢,我冷哼一声,转右,绣言忙拉了拉我,我侧头,她指了指左边,道,“娘娘,宁懿宫在这边。”“本宫知道。”我冷冷答了一句,然后自顾朝右边走去,前面,乃是浣衣局。此时此刻,我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那枚坠子上,围绕它的疑惑太深,我已等不及想要获悉全部,至于皇后,哼,如今她温和端庄的形象已在太后心中大打折扣,斗垮她,以后多的是机会,我自也没必要急于一时。浣衣局庭院内,我支开所有人,懒懒把玩着手里的碧绿坠子,梅香跪在我面前,神色一如既往安静。“还不打算说么?你应该知道,本宫的耐性一向不好。”冰冷的视线蔓延过去,那丫头却仍是一副打死都不说的模样,只将额头贴近面。我哼了一声,旁边的绣言立马接过话道,“想想你的命是怎么留下来的,梁妃娘娘仁慈,若是你老实招了,自不会再留在这浣衣局受累。”“娘娘误会了,奴婢对这坠子,当真一无所知。”不卑不亢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倔强,我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还在做梦么?以为皇后还能救你?哼!若果真如此,你可真是高看她了!这危机重重的后宫,任何人都知道该怎样选取靠山,怎生你就如此愚笨,难道你看不到,这后宫真正做主的是谁?”“诚如娘娘所言,奴婢天资愚钝,自不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放肆!”我厉呵一声,这小蹄子还当真以为我拿她没则了么?“绣言!给本宫掌嘴!”‘啪啪啪’耳光声此起彼伏,我却觉得这院子安静得有些过分,阳光稀薄,洒在身上,竟有些觉得凉。梅香的两颊越来越红,晶亮眼眸里却愣是没有一丝妥协,我的火气陡然膨胀,叫了几个宫女,让她们往死里打。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死死咬住唇畔的梅香突然晕了过去,绣言叫人泼了水,她缓缓醒转过来,伸向我的视线却仍是平静无波。我的眉心隐隐拔高,戾气顿显,微勾了唇角,笑靥如花的模样,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受过这样的惩罚很多次了吧?所以还能平静无波,可惜,你不知道这样,更让本宫确信你知道有关这坠子的一切。放心,本宫近日空闲得很,多的是时间与你慢慢磨。”狠狠甩开她,拿了丝帕轻轻擦拭了手,我背过身,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疲惫如水一般迅速涨满我的双眼。身后许久没响起梅香的声音,我的耐心也渐渐磨光,转身坐回椅子上,眼神冷凝盯着她。梅香被我盯得发颤,猛垂下头,我斜了眼绣言,会意的她立马抓住梅香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我。我满意拉高唇角,一脸冰寒的笑容。对峙良久,梅香满脸的平静终于被撕裂开一小个缺口,她嘶哑着声音道,“梁妃娘娘果真厉害,奴婢终是见识到了。”我讥诮笑笑,“明白最好,只要你肯合作,本宫自是舍不得动你一根毫毛。”尾音刚落,梅香竟低低笑起来,想是刚才被掌掴得严重,脸颊肌肉拉不开,这使她的笑看起来有些诡异。我微微皱眉,她又笑道,“娘娘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无非是想要知道关于这坠子的秘密,可是怎么办呢,奴婢只是这个组织的小小成员,进宫之前有幸见过它一面,其他的,奴婢则是一无所知了。”我将双手狠狠握紧,才能控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依旧秀气的眉眼,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梅香,可唇边染了那抹诡异的笑,整个人似都变得邪魅起来。她刚才说了什么?组织?“娘娘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是不是早已忘记小时候所受的苦?”梅香平淡的一句话,却是猛然勾起我满心的惊惶,我惊惧瞪大眼,冲过去,扳住她的肩狠命摇晃着,“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知道多少?!……是不是梁迟萱?!是不是她?!……”只有她才知晓这一切,只要梁迟萱完全知道!我失踪多年的姐姐,她到底是在给我玩什么把戏!疯狂的样子吓住了众人,只绣言眼神慌乱跑过来抱住我,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小姐,都过去了。”我的情绪失了控,只一遍遍大声质问着她,而脸颊肿得老高的梅香只看着我诡异的笑,她说,“自娘娘入宫那刻起,所有的一切纠葛,便是命中注定。”顿了下,她忽然微微拔高音调,眼神宛如淬毒的刀,冷冽向我刺来——“时候到了,梁迟沐,你的报应也该来了!”“拖出去!拖出去!给本宫仗毙,仗毙!”血气急速上涌,被太监拖出去的梅香依旧望着我诡异笑,我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身子一歪,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五章 梦魇
  连日来,我一直高烧不退,浑浑噩噩深陷梦魇中,梦境凌乱,我看见两抹熟悉的背影,她和他手牵着手在漫天纷落的杏花雨中轻快走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梦境。我心内的惶恐一层层加深,疾步想要赶上他们,却总有大雾突然而至,湮没我的视线。一张清凉的帕子突然覆上我滚烫的额头,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清醒,一些破碎的字句不断涌入耳膜,朦胧间,有人轻抚我的轮廓,我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轻叹道——“哀家可怜的小沐儿,你怎么还是忘不掉他?你知不知道,心魔太深,终是会毁了你自己。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以为你放下了,才同意你替她入得宫来。小沐儿啊,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你还死心么?况且他与迟萱……”后面我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只‘迟萱’二字便触动我最敏感的神经,我眉头一皱,梦境里那个轻快行走的女子突然回过头,望着我,浅浅一笑,眼角的泪痣,鲜活欲滴,妖娆如梁沐宫内那一树树娇艳海棠。“梁迟萱!!”我大吼一声,从梦魇中挣扎醒来。有人惊喜叫道‘娘娘醒了’,随后又有人握住我的手,轻轻唤我的名字,然,我的眼神空洞,茫然平视前方。周遭忽而嘈杂,忽而安静。然,我的手一直被人紧紧握着,有温温暖意自指尖缓缓上涌,我内心的惶恐突然被压制住,视线渐渐有了焦距,侧头看过去,竟然是一脸疲惫的洛梓轩。我的视线僵在那儿,瞳仁里满满是他邪美的俊脸,见我眼神清亮,他微微一笑,突然倾身过来,额头相触,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他突然在我的唇上烙上浅浅一吻,随后拉开身,温柔一笑,“朕很担心你。”我的身体整个僵住,愣愣盯着他,洛梓轩的眼睛黑亮,却也幽深如井,深埋了太多的东西,我的思绪太混乱,已猜不透他的心思。“是沐儿醒了么?”略带焦急的声音突然蹿进耳膜,我刚偏头,神色有些疲惫的太后已进得殿来,众人赶忙请安,她却视而不见,急急朝我走来,洛梓轩也忙站了起来,太后拉着我的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额发,心疼道,“总算是醒了,哀家可担心死了,瞧瞧,都瘦了一圈——绣言,还不把煎好的药端进来。”绣言答应着出去,我反握着她的手,疲软笑道,“让姑姑担心了。”“醒来便好。”太后爱怜看着我,眼神带着慈悲。我突然响起刚才的话,忙问道,“姑姑刚才也在这儿么?”“沐儿知道?”她的神色有些诧异,侧头看了眼洛梓轩,又笑道,“是皇儿告诉你的吧——哀家也是刚出梁沐宫,又突然听到宫人来报说你醒了,便又急急赶回来了。”原是这样么?看来太后她是真关心我的吧。“沐儿不孝,害姑姑担心了。”“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哀家就高兴了。”正说着,绣言端了药过来,太后拿过碗,顿了顿,忽然侧头对洛梓轩道,“还是皇儿来吧,哀家有些乏了。”我错愕睁大眼,洛梓轩已接过碗,在床边坐下来。太后对我眨眨眼,“沐儿生病这段时间,皇儿可也担心得厉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他骂了个遍——”“母后,您不是乏了么?”洛梓轩淡淡打断她的话,舀了一汤匙浓黑的药汁递到我的嘴边。太后笑得慈爱,“好了,哀家也不打扰你们了。其余的人,也散了吧。”门‘吱呀’一声关上后,我仍处于石化状态,愣愣盯着眼前的汤匙。洛梓轩轻挑眉,“还不喝?”“为什么?”我没头没脑问一句,洛梓轩突然又笑起来,有一种轻蔑嘲讽的意味,“你别想得太多,协议没达成之前,演戏,自还得演足全套。”听到他这样的回答,我总算稍稍安心,沉默接过药碗,有一勺没一勺搅拌着。洛梓轩起身走到一张椅子下坐下来,摆出一副兴趣浓厚的样子道,“朕突然间很好奇你的那枚坠子,到底它隐藏了什么秘密?还有,那晚你不是定要保了那宫女,怎么转眼又叫人将她仗毙?”“皇上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人往往死于自己的好奇心。您若太过清闲,可去翠微宫转转,我猜想那苏芸生可是想念您的紧。”‘苏芸生’几个字被我恨恨咬出来,洛梓轩瘪瘪嘴,双手一摊道,“朕倒是很想去,可门外的‘眼睛’太多,朕可不想给她惹麻烦。”“皇上倒真是宠她的很。”宠得我真想一刀了结了她。洛梓轩邪美一笑,“爱妃不要太吃醋,朕最宠的还不是你?”我冷冷一笑,将药碗丢在一旁,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人扯我的被子,我恼火转过头,洛梓轩笑得无辜,“床很大,朕想你也不会介意,反正之前我们也已一起睡过。”我恼怒瞪着他,他却不管不顾拉了锦被,闭眼会周公去了。我越发生气,想要起身下来,却发觉浑身软绵绵的,洛梓轩闭着眼道,“放心,你这样的女人,朕可是半点兴趣都没。”我恨恨咬牙,趁他不注意,一骨碌裹了被子朝里滚去。洛梓轩气得干瞪眼,半晌忽笑出声来,笑意灿烂,“朕有时很想弄清楚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你的身体里似乎藏了很多的秘密。时而让人恨不得掐死你,时而又脆弱得让人怜惜。你的心里埋了太多的恨,面冷心亦冷,却奇怪对温暖特别迷恋。”我没答话,却不得不承认他有的话确实触及到了我的内心深处,比如对温暖的特别迷恋,那……都源于六岁时那场可怕的经历。可,我什么时候脆弱过?我可是冷透骨髓的梁迟沐,即便真会软弱,也觉不会流露出来,我的外壳是一层坚硬的围墙。“太医说你被心魔所困,才一直昏迷。朕听到你在梦中挣扎时,一会儿拧着眉头喊着‘昊哥哥’,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喊着‘梁迟萱’。朕发现,自上官昊回京后,朕的梁妃越来越反常,你似乎已经忘了要替宰相大人控制好朕的后宫,反被朕抓了痛脚被朕威胁。梁迟沐,你知道么?你这样的反常,倒是让朕下不了决心是否还与你合作。”从未听到过洛梓轩讲那么多的话,他的语气很淡,还仿佛带着些许的慵懒,可听在耳中,我却觉得异常惊心。近日来,我果真是有那么反常么?双手贴紧脸颊,我的头又一次疼痛起来。“娘娘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是不是早已忘记小时候所受的苦?”梅香的话陡然逼近耳侧,我的身体蓦变得僵直。那混乱的梦境再次清晰起来,让我如临其境。我的手死死抓紧被角,额上冷汗不断冒出。梁迟萱,梁迟萱!他们说对了,你就是我的心魔。六岁那年只是怨,十六岁之后却是深深的恨!梁迟萱,你欠我太多,多得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第十六章 借刀
  “苏妹妹有心了,本宫身体好着呢,这些补品还是留着自个儿用比较好。”我意兴阑珊扫了一眼苏芸生带来的大堆补品,又只顾小啜一口绣言炖的参汤。清淡但又爽口,绣言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坐在下首的苏芸生笑得甜美,“梁妃姐姐病了这么些日子,做妹妹当得尽份心意,再说,姐姐即使不顾妹妹的面子,但皇后娘娘的心意总不好再推辞吧。”还想拿皇后来压我么,我冷哼一声,姿态优雅将小瓷碗放在桌子上,冰冷挑高眉毛,“怎么?今日来梁沐宫是为了向本宫炫耀你已攀上皇后,所以不打算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姐姐误会了。”苏芸生俏生生的小脸略带惶恐,腾站起身来,刚要福身,被我抬手一止,脸便唰变白,我冷笑一声道,“照理说苏妹妹正得圣宠,还特前来看望本宫,本宫该是十分感动,可惜——”我拉长音调,朝她走过去,扬起手,她本能一闪,我却嘭一声将桌上的补品尽数扫到上——“收起你的假好心。也最好少在本宫面前转悠,否则本宫可不敢担保你翠微宫接下来会出什么事儿!”苏芸生蓦红了眼圈,哽咽道了一声‘臣妾告退’,便福身跪安出去。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我才揉了揉眉心,回身坐下。这时,绣言端了药进来,见我脸带倦色,忙将药送到我手中,有些不满道,“今儿个奴婢可要看着您喝下去,也不知道昨晚皇上怎么搞的,居然没让您把那药喝了。赶快,趁着药还是热的,赶紧喝了。您要不喝,奴婢可就不给你做您最爱吃的桂花糕了。”我听着绣言的碎碎念,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娘也是这样半威胁半劝慰叫我喝药。真是奇怪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似乎总在回忆。回忆那些我本刻意遗忘的过去。见我许久没动,绣言又催促了几声。我苦着脸转头看她,“你明明知道,自那件事后,我就对药莫名恐惧。呃,不喝可不可以?”“不可以。”绣言立马答道,神情是每每叫我喝药时特有的严肃,我的脸更苦了,盯着那碗浓黑的药汁许久,终还是放弃摔在一边,脸也沉下来,“不喝了。”“娘娘……”绣言满眼的委屈,我软了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其实不喝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来,我哪次生病不是它自己好的?”“娘娘……”“好了。”我打断她,闭目养了会子神,忽道,“宰相大人那边送了消息没?”“娘娘放心,奴婢已知会过大人了。”我‘嗯’了一声,“不过,倒是有几天了,这样拖着也不行。”微蹙眉,我站起身,朝外面走去,“去宁懿宫。”“去还愿是好的,只是沐儿你身子刚好,迟几天再去不更好么?”我撒娇似蹭了蹭太后的胳膊,道,“小沐儿已经好了许多,再说只是去京郊的大佛寺而已,又没多远,不会累着的。”太后还是有些迟疑道,“话虽这样说,但哀家还是不放心,你前两日那模样可吓坏哀家了,万一这次再有什么闪失,哀家可没法给梁相一个交代。再说,当年迟萱就是在那儿失踪的,到现在哀家这心里还有个疙瘩。”迟萱,迟萱。我的头又一次疼起来,最近,她的名字太过频繁在我面前出现,惹得我深埋的记忆几乎都要倾巢而出。我深深吸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笑容暖暖的道,“当年姐姐的失踪只是意外而已,姑姑何必这么介怀?而且,只要我扮作平常商贾妇人,这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又怎会生出事端?”“这样更不行。”太后微皱眉,“堂堂轩盟国的梁妃,哪能去进香还愿还弄得这般偷偷摸摸模样,不是让人看笑话么?”“可……这样不是最好掩人耳目的么?”“不行不行。哀家不答应。”看着太后一脸没商量的神色,我的好脾气再也保持不住,黑了脸,闷闷不乐‘摧残’着一盘糕点。太后轻叹一声,顺了顺我的发,默了良久,突然笑道,“哀家昨晚看沐儿与皇上越发相处得好了,既然这样,不如让皇儿陪着你可好?这样一来,哀家也放心不少。”让洛梓轩跟着?那我还怎么和宰相碰面啊?我刚面露难色,太后又道,“怎么?沐儿不愿意么?”“没没。”我赶紧否认,“臣妾只是怕皇上政事繁忙,耽搁不得。”太后笑,“有什么好耽搁不耽搁的,抽些时间陪陪自己的妻子倒也是应该的,况且朝廷上还有你爹帮衬着,一时半会儿没他,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的。”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着?只得装作一副兴奋模样谢了恩,至于,其他的,再见机行事吧。在宁懿宫用了午膳,又坐了会子,太后说乏了,才跪安告退。回梁沐宫前,我去了趟延福宫。皇后在偏殿诵经,一副憔悴的模样。见了我,也只叫贴身宫女侍书奉上茶,便不再理睬。我不以为然,轻叩着茶杯围着她缓缓走。偏殿里燃着檀香,烟雾缭绕,皇后轻声念着,素净的脸上,弥漫着虔诚无比的神色。“难道皇后娘娘也在学习本宫借由替皇上祈福来掩盖自己被禁足的事实?啧啧,只是怎么不吩咐下去,得让全皇宫的人知道才好啊,要不这戏岂不是白演了?”皇后没答话,依旧闭目诵经,我也不生气,仍笑眯眯道,“今早苏贵嫔说是领了皇后的旨意,特给本宫送了大堆的东西,她倒是笑得一副天真的模样,叫本宫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诶,绣言,你可记得本宫当时是怎么回的?”绣言不明白抬头看我,我笑,接着道,“瞧瞧本宫这记性,当时绣言可没在殿内,怎生就这么糊涂了?——啊,让本宫好好想想,呃,本宫……记得好像当时就那么随手一扬,胆小的苏妹妹却是吓了一跳,不小心将那些个补品全都扫落在上。唉,可怜那些上好的东西,可真是糟蹋了。——不过,皇后可也千万别怪罪苏妹妹,她可是无意的,只是胆子刚好小了那么一些,本宫不过是打算顺顺头发,瞧瞧,竟吓得失了态——”“梁妃妹妹怕是不记得规矩了,在本宫面前还自称‘本宫’,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皇后淡淡打断了我的话,睁开眼看我,眼神透出犀利的光,完全不复往日的温和。呵,这皇后如今的忍耐程度真是越来越低了,看来那场宴会对她的打击还真不小。我讥诮微抬下巴,“皇后娘娘不是在修佛么?这么计较红尘俗事可不好,再说,修佛之人,必须得心静,这么分心记旁人的话也是对佛的大不敬。皇后娘娘,您说,本宫说得对吗?”皇后抿紧唇,虽竭力在克制,但仍看得出两颊在微微颤抖,我的笑容越发灿烂,轻押一口茶,道,“这延福宫的茶就是不错,浅浅一口,便端的沁人心脾。”“你究竟想要说什么?”皇后一字一字咬出,脸上因怒气显得绯红,我放下杯子,瞬间冷了脸道,“关于梅香,一点一滴,本宫都要知道。”“梅香……?”“对。”见我答得如此之快,皇后蓦轻笑,“原来横行后宫的梁妃,也自有不知道的秘密。可惜,本宫就算知道,也不见得就要告诉你。”倒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我亦冷笑,“本宫今次问你,也是给你面子。若你自愿舍了此次机会,以后可别怨本宫。小小一个宫女,皇后娘娘觉得本宫会没本事查出来么?”“呵!梁妃妹妹真是好大的口气,那本宫也就拭目以待了。”“那皇后娘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眼睛也得擦亮些,这后宫里,表面纯真,内心狡诈的人倒还真是不少,本宫可不想皇后娘娘还未看到本宫怎样揪出梅香的秘密,就先搬出了这延福宫。”皇后眉心一皱,没说话,但我已知我的话她已听进不少。目的已达到,我也没必要再多做停留,遂扬起抹笑道,“皇后娘娘慢慢念佛吧,妹妹就不打扰了。”刚出了门口,我又回头道,“苏妹妹那丫头是叫环裳吧?可机灵来着呢。”说完,转身出了延福宫。我身后静默了一会儿,便又低低响起皇后念经的声音。我的唇角划开一个冰冷的弧度,皇后,可千万别辜负我给了你这天大的机会。环裳……!自那晚宴后,这名字可在本宫脑袋里记很久了。低贱的小蹄子!刚才只顾这苏芸生,倒是便宜你了。哼,只可惜,你的贱命也长不了了。任何与上官有接触的女人,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第十七章 进香(一)
  回到梁沐宫时,已是傍晚时分。叫小福子把明日去大佛寺进香的消息传给宰相后,便懒懒躺在贵妃榻上休息,窗外绚烂的火烧云遮断半壁天空,红彤彤的颜色映入眼眸,微微刺疼,闭上再睁开眼时,竟是一片潋滟如血。我微恫,猛趁起身来,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快得我抓不住。六岁的我很小,小到只浅浅存留那半个月的记忆。那是个没有光亮的山洞,里面好多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我们惶恐看着彼此,因为太久没有进食,已失去了哭的能力。我的旁边坐着一个比我瘦弱许多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脸色苍白拉住我的手。彼时的我亦害怕,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哆嗦着说,“阿香阿香,你不要怕,我爹爹是宰相,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我用力讲给她听,也努力让自己相信爹爹一定会来救我,可是,我们在那个山洞里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失了力气,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可是怨愤却在心底越积越深。宰相府的后院里,我和迟萱同时被黑衣人抓住,府内的侍卫在瞬间包围了他们。宰相大人冷着脸,要他们放了我们,否则便要他们尸骨无存。但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却冷笑着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我低头看到刀下突出的青色血管,柔软而脆弱。深深的惶恐笼罩着我,连怎么哭泣都已忘记。那人说,“识相的就放我们离开,否则我这一失手,可就来不及了。”宰相大人面色阴暗,迟迟不做声,抓着迟萱的那人冷笑一声,轻微用力,利刃便将她白皙的肌肤割开一条细小的缝,嫣红的血迹瞬间染红了宰相大人的眼。我吓傻了,只大声喊着‘姐姐’,而迟萱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脸色苍白如寒冬冰雪。宰相大人忙道,“有事好商量!别伤着她们!”抓着我的黑衣人人扫视一周,道,“叫他们退开,否则她便是下一个!”宰相大人没动,随后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才道,“你们不过是需要一个人质而已,留下萱儿,我让你们安全离开。”我惊惧睁大眼,不可置信看着我的父亲。他说要留下姐姐,要他们将我作为人质带走!要将年仅六岁的我留给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抓着我们倆的黑衣人对视一眼,道了声‘好’,宰相大人便挥手让侍卫退开些,他看着我柔声道,“沐儿乖,爹爹一定会救你的。萱儿受伤了,爹不得不先救她,沐儿你乖,你一定要体谅爹爹。”我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叫体谅,只听到他说迟萱时,下意识侧头看了过去。迟萱的脸越来越白,纤细的血管若隐若现。脖子上艳红的血液顺着刀流下,染红她雪白的裳。我想她一定很疼,很疼。就这么想着的时候,眨眼之际,我眼前的景物已变了颜色,蓝的天,灰的屋脊。惶恐的感觉陡然上升,脑袋一歪,所有的感官便进入虚无。“娘娘……娘娘!……”耳边似有人在焦急呼喊,我腾清醒过来,对上绣言担忧的眼。看我眼神恢复了清明,她微微吁口气道,“娘娘您刚才吓死奴婢了,叫了您半天没反应,眼神空洞得仿佛失了魂般。”“恐是累了。”我揉揉额角,勉强朝她一笑,绣言叹口气,替我轻轻按摩太阳穴,“娘娘还是让太医开些安神药吃吃吧,您这样都好长一段时间了,奴婢看着心疼。”我闭着眼舒服享受着,情绪渐渐缓下来,“等下燃炉安神香就好,太医还是免了吧。”从六岁后,不管生多重的病,我都不再吃药,因为那浓黑的药汁每每会让我想起山洞里那碗嗤嗤冒着烟的黑色药水,每每想起那些骇人的场面,全身便一阵痉挛,战栗不止。“那奴婢等下熬碗参汤给您喝?”我点点头,绣言又道,“刚才徳禄派人传话过来说,皇上明日在朱雀门外等您,说是微服出巡,要娘娘扮作平常妇人。”“他今晚呢?”绣言的手僵了下,我神色平静道,“说。”“皇上今晚翻了苏贵嫔的牌子。”苏贵嫔?……竟又是那苏芸生!黛眉微拧,我睁开眼,占据半边天的火烧云早已退去,天空是一片墨染的黑。唇角牵起一抹恶毒的冷笑,苏芸生啊苏芸生,就让你再快活一晚吧。明日之后,本宫极大可能是看不见你了。“绣言,传膳。”天蒙蒙亮时,我就醒过来,翻来覆去,没了睡意,便起身叫绣言进来。梳了厚厚刘海,绾了极平常的堕马髻,再换了件只在裙摆处细细描了一蕖芙蓉的素净衣裳,便带着绣言出了梁沐宫。到了朱雀门时,已有一辆外观颇为豪华的马车停在外面,四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如挺拔的树木分站在马车周围。一身老百姓装扮的徳禄见了我忙赶过来行礼道,“梁妃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在马车里等您多时了。”正说着,锦布帘子忽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撩开,洛梓轩邪美的脸挂着抹淡淡的笑,“爱妃来了么?还不赶紧上来。”我见了礼,小太监搬来脚凳,一只脚刚踏上去,洛梓轩忽然倾下身,揽着我的腰将我抱了上去。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我看见洛梓轩黑亮眼眸的璀璨笑意,亮晶晶,宛如星子。我的脸在刹那间烧了起来,使劲推开他,瞪着他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洛梓轩无谓笑笑,“这么激动做什么,还没出宫,我们这恩爱的样子当然得仔细做给‘旁人’看。”“我们已经在宫门外了。”我恼火提醒他道,这个心思复杂的家伙,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走吧。”我中规中矩坐到一旁,斜眼看他。洛梓轩却神秘一笑,“忙什么,人不是还没来齐么?”“没来齐?”太后不是说只让我和他么?正狐疑着,帘外突然传来一声温软请安。这声音……我猛撩开帘子,苏芸生娇美的脸便生生闯入我的瞳孔,她想是也没料到会遇见我,愣了愣,才道,“梁妃姐姐……你怎么?”我猛摔下帘子,转头看他。洛梓轩仍笑,“朕也是怕路上寂寞,多个人不是更热闹些么?”一簇阴云猛印入我眉心,洛梓轩却又神秘兮兮凑近我耳边道,“朕给你准备了惊喜……”我诧异抬头看他,他却转了脸,撩开帘子,笑容暖暖道,“芸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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