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沐》第2/6页


  
第十八章 进香(二)
  苏芸生胆怯看看我,踌躇了会儿,终鼓足勇气踏上脚凳。我的胸腔中,怒气丛生,洛梓轩到底在玩什么花招,为什么会违背太后的旨意带上苏芸生?难道他也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了我昨日留在延福宫的那一席话?心微微一惊,朝他看过去,他却一副坦然模样,薄唇边浅淡邪魅笑意。他刚才说了什么?给我准备了……惊喜?可现下的我已没心思猜他到底准备了什么,我只知道,今日本打算借皇后除掉苏芸生已是不可能,但我决计不会放过另一个。我笑靥如花对苏芸生道,“妹妹也知道这是去进香,人带多了,反而显不出诚意,妹妹觉得呢?”苏芸生轻点头,声音细如蚊蝇,“姐姐做主便好。”我不露痕迹勾了勾唇角,探出头,道,“绣言你和环裳就留在宫里。啊,对了,记得替本宫将那些佛经送去延福宫。”“是。”我回身,看着洛梓轩甜甜笑,“时辰不早了,皇上还不启程么?”洛梓轩微勾唇角,就听到鞭子‘啪’一声抽在马上,车子随即飞驰起来。车厢的气氛有些僵硬,苏芸生自上车后,就一直低垂着头,洛梓轩眼神深邃一直盯着我,我一转眼看他,他又飞速转了视线,奇怪的感觉陡然上升,在我心里急速蔓延。“你信佛?”洛梓轩突然疑问让我摸不着头脑,疑惑‘嗯’了声,他又道,“刚才你说要送几本佛经去延福宫。”这也有问题?真是无话找话。我瞥了眼他,道,“臣妾自是信佛的,要不怎会执意到大佛寺还愿?而皇后近日不是在为皇上祈福么,臣妾也只想着尽份心意。”洛梓轩轻笑,用微微嘲讽的语气道,“想不到朕的梁妃还真的挺关心朕。”我无语,低下头,隔着丝滑的绸子,那枚系在手腕上的坠子还带着冰冷的触感。自从从洛梓轩那里拿回这枚坠子后,我便叫绣言用细绳结了图案,将那枚坠子系在绳上,当作手链,每日每夜,再不离身。我有种奇怪的预感,这枚扇形的碧绿坠子似乎与十二年前在宰相府抓走我的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有莫大的关联。也越来越怀疑那个莫名其妙给了我这枚坠子,名唤文渊的文弱书生,他的背景,表面虽看起来清白一片,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眉间忽然衍生的忧郁,变成神秘的光环。马车在我胡思乱想时忽然停了下来,徳禄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大佛寺到了。”帘子被撩开,我率先下了车。入眼的是极为庄严肃穆的古刹,道路两旁古柏森森,牌匾上,黑底金字,浑厚苍劲的书着——大佛寺。今日的大佛寺略显清幽,并不如往日般香客云集。我有些意外,今次是微服出宫,照理说自不会有官员清理闲杂人等,而大佛寺又是闻名京城,香火鼎盛的佛寺,上次我与梁迟萱来的时候,还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今天,还真是奇怪了。呵,我也奇怪了,竟然会想起她。旁边的洛梓轩也隐隐皱了皱眉,道,“徳禄,去瞧瞧。”徳禄答应着去了,四个侍卫手按着腰上的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苏芸生眼神怯怯站在洛梓轩身后,我才看清,今日的她也是仔细装扮过,长发绾成星月髻,简单簪着一支蝴蝶钗,圆润的耳垂细细垂着三颗珍珠串成的耳坠子,比起简便的我来,倒真显得她是个小姐模样了。我轻哼一声,她似感觉到我的目光,侧过脸,朝我轻柔笑了笑。笑容仍然一如既往的甜美如粉白茶花,却让我瞬间沉了脸,苏芸生呵,今日本该是你的忌日,倒没料到竟又让你逃过一劫了。不过——我的手紧了紧——下次的你绝不会再有如此好运。远处徳禄小跑过来道,“爷,今日因凌小姐前来进香,清了佛寺。”“凌小姐?”“回爷,是凌太师的千金。”凌太师的千金……那个绿裳女子?突然想起那晚文渊说有朝一日,我必会需要她的帮忙。呵!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我的熟人都赶到一起了?!洛梓轩冷笑一声,“倒是好大的排场。”话落,提步朝佛寺大门走去。临了寺门,有家丁拦路,口气嚣张,“没长眼睛不是?!凌小姐在此进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洛梓轩冷眼一扫,那家丁哆嗦了一下,却还是硬着脖子堵住寺门。神色恼怒的徳禄正欲说话,跟在我们身后的一个侍卫突然走上前来,长臂一挥,那家丁便倒在上。洛梓轩冷哼一声,提步朝里走去。其他的家丁愣了会子神,待我们要消失于拐角时,才醒悟过来,拿着棍子就要冲上来,突然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瞬间都僵了动作。洛梓轩在前面淡淡道,“青魄,收好你的剑,不可亵渎了神灵。”那侍卫顺从收了剑,答,“是。”我这才发现今日跟着的侍卫竟是时刻不离洛梓轩身边的四大贴身侍卫,蓝魂,青魄,黑濯,白森。我冷哼一声,怪不得如此放心只带四个侍卫出宫。进了大雄宝殿,一派肃穆的佛像。有小沙弥过来,双手合十道,“施主请稍等,主持方丈正于静思殿替凌小姐讲禅。”小沙弥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他怎么确定我们是来找方丈的?不过我的心思没在上面,我只想知道宰相大人是否已然到了。自顾在大殿内转了几个圈,发现苏芸生特别虔诚跪拜,洛梓轩站在她身后,表情高深莫测。我有些恼怒,时间不多,我得想个办法单独出去才好。正想着,洛梓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魅惑的嗓音眨眼便钻入了我的耳朵——“还记不记得刚才朕告诉你,早已替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我冷眼看他,不置可否。洛梓轩邪邪一笑,道,“这算是朕给出想要与你合作的诚意。”我疑惑皱眉,他又道,“在梦里不是都渴望见到他么?”修长的手指指向前方,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蔼蔼烟尘,薄暮阳光中,我看到一个清浅身影,英姿勃勃的模样。我的思绪在刹那凝结,反应过来时,脚步已仓皇向他奔去。上官,上官。
  
第十九章 刺客
  一棵葱郁的树,一轮火红的日,一抹颀长的影。他背对着我,微仰着头,赤金阳光淡淡勾勒出一个完美弧度的侧脸。脚步在离他只五六步的方停下来,我的心顿时如几面大鼓同时被敲,咚咚直响,震得我耳膜发疼。眼前的他,轮廓如此清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英烈之气,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犹如松柏。记忆里那个眉眼温隽的少年似乎再也不复存在,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如今已变成一个威武将军!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这浅浅几步的距离,我却忽然觉得是一道万丈鸿沟,时间是一把刀,深深割裂开我与他的相连。我一直以为,我们中间的万水千山,只站立着笑靥如花的梁迟萱,可如今他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这万水千山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流逝的时间。那么长那么长,长到我再也无法将眼前的英气男子与记忆里的少年联系在一块儿。那个曾经在粉色杏花枝头下与我承诺的少年,真的是他吗?真的是你么?昊哥哥……这么惆怅想着时,已不自觉问出来。我眼前的锦衣男子转过身来。浓黑的剑眉,黑亮的眼眸,薄唇边挂抹淡淡笑意。只眉宇间,多了分沧桑,少了分青涩。我的眼里满满都是他,慢慢,我的唇角弯出一个甜美的弧度。我的昊哥哥,我记忆里的温隽少年,一如往昔。“昊哥哥……沐儿又见到你了,真好。”我轻轻的一句话,却是叫他唇边的笑意僵了僵,他不说话,只细细盯着我看,那双黑亮的眼眸里闪过太多东西,是疼惜,是不舍,是……无奈。我缓缓朝他走近一步,清丽的脸上绽开一抹纯真笑容,我的手伸向他,“昊哥哥……昊哥哥……你还记得梁府后院那大片大片的粉色杏花么?”上官昊的神色微微恍惚,黑亮的眼睛渐渐透出些许迷茫,良久,他的眼神恢复清明,眉眼盛满温柔的花殇,轻叹着将我拥入他的怀中。是我久违的温暖,他轻轻揽着我的腰,只一遍一遍唤我道,“小沐儿,小沐儿。”我们的身后是肃穆的佛殿,大殿正中塑着的弥勒佛满脸笑容望着我们,只是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盈满悲悯。我的思绪突然又恍惚起来,蓦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我与迟萱到大佛寺上香,当时的我们已然行过及之礼,与所有的待字闺中的女孩一样,我们诚心跪拜,期望菩萨赐我们一段好姻缘。那时,虽然六岁时的阴影犹在,但我们仍可算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我记得那天,我们倆竟然抽中同一支签——双生结,下下之签。大佛寺的主持方丈拿着我们的抽的签,面色凝重,看着我们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怜悯。他说,这签,自开寺之初,从未有人抽到,更遑论两人同时抽得。双生结,这签,老衲不能解,也解不了。说完,转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半晌,有小沙弥拿了签文过来,说是方丈特意交代的。我好奇拿过来,薄薄的纸张上只记录着短短三句话——双生姊妹,媚主乱朝,祸水倾国。我皱着眉头问,“姐姐,这签文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会嫁同一人么?”那时的梁迟萱,一身华美锦服,听了我的话,狠狠笑开,眼角那滴鲜红泪痣灿烂如花,她轻拍着我的脸说,“我的傻妹妹,姐姐定不会抢你的昊哥哥。”我的脸唰红了,小声分辨道,“我才没有想要嫁给他。”她只是笑,替我理了理飞舞的发丝,神色突然变得寂寥道,“小沐儿,有朝一日,若是姐姐突然离开,你一定要乖,要帮姐姐照顾好爹爹和娘亲,替姐姐做完我应该要做却来不及做的事。”那些清淡的话只短暂的停留在我耳畔片刻,当时的我,翻来覆去,都是甜蜜,我只当她是突然来了感慨,撒娇着转了话题。偏不曾想到,一年后,在她即将进宫前日,她领了丫鬟去大佛寺还愿,从此失了踪影。三天后,我心心念念的昊哥哥突然上表朝廷,请愿领兵戍守边防。短短的时日里,我最亲爱的倆人,同时离开我的生命轨迹,不曾留下只字片语。再然后,我在娘亲的泪水和宰相大人的劝说下,换上大红的嫁衣。进宫前一晚,我留宿在梁迟萱房内,望着那臂粗的红烛,它垂泪,我亦垂泪。绣言陪在我身侧,软语安慰着。然,我心内的火却一直熊熊燃烧着,拿了剪子,狠狠绞碎铺在床上的大红锦被。碎片翩然而落时,我看到一个缎面上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和一个写着我生辰八字,全身扎满针的布娃娃。在那一瞬间,有无数的恨突然自心底喷薄而出。也就在那时,我突然明白,我亲爱的姐姐,梁迟萱,原已不复从前的她,杏花树下一同遇见那温隽的少年后,我们便再不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双生结,双生劫呵。“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让我自回忆里醒回神,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绿裳女子,直直看着我们,笑得眉眼弯弯。凌月悠!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上官昊轻轻放开我,眉眼里也映着疑惑。那绿裳女子嘿嘿一笑,“啧啧,你们倆真是厉害,居然当着众神的面搂搂抱抱,难道你们不知道佛门乃是清静之?还是你们轩盟国原本就民风这般开放?”我微微皱眉,这凌月悠的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她明明是当朝太师之女,却说‘你们轩盟国’,而且,这模样的她,一点也不像那晚夜宴所见的大家闺秀。上官昊将我拉至身后,看着凌月悠轻笑道,“凌小姐说的是,是我们唐突了神灵。”说完,拉着我转身就走,刚出拱门,忽听到身后的凌月悠‘啊’一声尖叫。迅速的回过身,才发现这院子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凌月悠的几个随从围着她与黑衣人缠斗着,却也渐渐力不从心。上官昊浓眉一皱,将我拉至一旁的花圃内,“沐儿,你在这儿好好呆着。”说毕,不容我说上毫分,便脚尖点朝那边跃去。院子里缠斗得厉害,我藏身在花圃中,全身颤抖不止,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黑衣人抓着我,森冷的刀抵着我的脖子。而下一瞬间,真有人从身后猛提起我的衣领,我恐惧惊声尖叫——“昊哥哥……”听到我的叫声,上官昊猛回头,我看到他眼眸里忽然燃烧开一片火海,顾不得护住身旁的凌月悠,他疾步向我冲过来,而此时,那黑衣人已提着我上了房顶,院中的黑衣人均稍微一愣,看上官昊只顾着追赶抓我的人,便趁此机会抓起吓呆的凌月悠,眨眼间,院子里复又安静如斯。我的眼泪在刹那间冲出眼眸,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我亦有很多话没有问他,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盼回来的他,每每都只这短短的相见?上官,上官,我还没有问你,当年你的突然离开,真是为了梁迟萱么?十七岁生辰之际,我送了你一个缎面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我满心情意都付之于你,我仍然还记得杏花树下的小小誓言。我一直在等着你为我解答,那一年,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你与梁迟萱在那个混沌的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一晚之后,说过永远不会抢我的昊哥哥的姐姐会突然做了那样一个布娃娃,那些针,整整三十根。而那个夜晚,距离梁迟萱入宫也正好三十天。这个疑问埋在我心底最深处,它就像一根刺,时常刺得我浑身犯疼。可是,上官,在你告诉我所有的事实之前,我决定依然相信你,因为刚才你轻轻抱住我时,那温暖令我是如此眷念。进宫之后,我就再没拥抱过那样的温暖了,除了……夜宴那晚,疲惫的我朦胧欲睡时,轻搂着我的腰的那双手,如阳光般温暖。——洛梓轩?我的思绪里陡然插进那个笑容邪美的男子,这偏院的打斗声难道没引起他们的警觉么?不可能啊,那四大侍卫不是宫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梓轩,他……这群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会与当年绑架我的人有关么?思及此,过往的阴霾记忆疯狂攫住我全身,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第二十章 凌月悠(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醒过来,脑袋却仍有些昏眩,正欲动动身子,却听见‘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顿时慌了神,身子僵硬如铁。“怎么劫了两人回来?”“回坛主,当时情况复杂,似还有一拨人也到了大佛寺,属下也不知是否上面还派了另一组人,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就劫下那组人抓的人,幸好他们人少,否则属下这组人可就要全废了。”早前的声音略停了下,半晌才道,“那拨人的武功尽有如此之高?”“不错,而且另一件事属下也觉得蹊跷,那群人的武功套路与我们颇为相似,属下猜想,那群人恐是朱雀鬼宿文——”“行了。”后面那人的话猛被打断,先前那声音又道,“这件事到底为止,本主自会向上面的人问个缘由。仔细看好她们,上面命令没下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这间屋子。”“属下领命。”门‘嘭’一声被关上后,我高度紧张的神经缓缓舒展,只是后背早已被冷汗侵湿。刚才两人的话隐隐向我透出一个信息,抓凌月悠的人本不欲抓我,而抓我的人也本不欲抓凌月悠,我的脑袋混沌一片,这两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挑选了那么好的时辰埋伏在大佛寺?“……奴婢只是这个组织的小小成员,进宫之前有幸见过它一面,其他的,奴婢则是一无所知了。”猛然间,梅香的话突然毫无预警出现在我脑海里。她说‘组织’……?难道……我被她所说的‘组织’抓住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却叫我惊恐难安。两年前,梁迟萱再这大佛寺失踪,而两年后,我竟然也在这大佛寺被劫。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巧合?!啊……坠子!慌忙想要检查手腕上的坠子是否还在时,突然发现双手竟然被反剪在身后,眼睛使劲眨了几下,眼前依旧昏黑一片,才反应过来,眼睛也被人蒙上了布。我内心的惶恐在不断上升,六岁那年的记忆又突然翻上心尖。也是眼睛被人蒙了布,我与阿香被人推拽着拉出去。那应该是个开阔的平,猎猎的风灌穿我们破烂的衣裳,阿香吓得大哭,死死拉住我的手,哭喊道,“沐姐姐,阿香害怕,阿香要回家。阿香要回家。”我亦害怕,只是小时候府里阿麽教的礼仪深刻心底,我是堂堂轩盟国宰相的二小姐,即使害怕,也不得失了仪态。因而我只紧紧反抓着她的手,死死咬住唇畔。自那天我被黑衣人抓走后,就一直被关在那个毫无光亮的山洞里,起初几日,那些黑衣人会每天丢几个馒头进来,饿极了的我们就相互争抢。就这样过了几天,却再没有馒头丢进来,我们饿得奄奄一息,有三四个孩子许是回光返照的模样,一边疯狂哭泣着,撕心裂肺一遍一遍喊着娘亲,一边拿头死死撞墙。虽然山洞那样黑,可因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而将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面目狰狞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山洞里来回乱撞。我吓得脸色发白,不断往后缩,背抵着山壁时,袖子忽然被人抓住,我惊惧转过头,看见一双极亮的眼睛,她胡乱哭道,“薇姐姐薇姐姐,阿香害怕,阿香害怕。”她的语气充满不安,小小的手死死拉住我的衣袖,在那刻,我忽然想起迟萱脖子上那细小伤口蔓延出来的潋滟血液,心内一空,反而猛抓住她的手。小小的我们,互相拥抱着放声大哭,小小的身子温暖彼此。那之后的两天,有黑衣人进山洞带走那几个孩子的尸首,然后再丢给我们几个馒头。彼时,这黑黝黝的山洞里只剩下我们六个孩子。我和阿香一同蜷缩在角落,有时阿香精神好的时候,会小小声告诉我她娘亲以前给她做的野菜面饼,然后我们会一同努力咽着唾沫。彼时,阿香已会叫我沐姐姐,而我也知晓她之前念叨的薇姐姐,原是她的亲姐姐。阿香家住在京郊的一个村子里,那天,她的父母和姐姐都出去干活,留她一人在家玩耍,然后她被黑衣人抓住,在我来之前,她已被关在这山洞三天了。那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呢?我的记忆忽然出现偏差,想是这十几年来,这段记忆被我刻意深埋在心底,我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想起过那个瘦弱苍白的女孩。而近段时间,梁迟萱这个名字在我面前太过频繁的出现,惹得我禁不住大段大段回忆从前。我不安刚扭动了下身子,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娇声抱怨——“真是郁闷!也太逊了吧,绑架个人也搞不专业,到哪儿找来这些三脚猫演员。该死的,还把老娘绑得这么紧,洛梓轩真有你的——”洛梓轩?!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让我的脑袋瞬间变得空白,身后那个嗓音还在继续——“灯火,这些个笨蛋居然还敢蒙老娘的眼睛。呵!洛梓轩你个死人要在我面前,我一定踢死你,让姑奶奶我受了这么多苦——”“你是谁?!”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的碎碎念,她仿佛也吓了一跳,许久都没出声,我心情压抑,冷着声又问了遍,背后依然没人回答,就在我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幻听时,那声音又犹豫响起,“你……你该不会是刚才碰巧被抓住的?”刚才?碰巧?“凌月悠!”身后的女子呵呵干笑两声,道,“不好意思哈,打扰你的约会,还不小心连累你了。”这样听来,她应该尚不知晓我的身份。我稍稍放下心来。如今的轩盟国朝廷,大致分成两派,一派以我爹为首,另一派则是以当朝太师凌甫沉为首。两厢制衡下,才使得我爹未敢明目张胆把持朝政。但因着我爹还有太后亲弟弟这层身份在,故而朝廷上多数的人还是偏向他。自洛梓轩亲政以来,宰相虽说也放权不少,但真正关乎国家运作的实权却还是在他手中握着,洛梓轩许是也考虑到时机还未成熟,一天只做个挂名皇帝,日子过得逍遥,而暗里恐怕也是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算盘,他的心机很深,你以为局势已差不多掌握在你手中,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也是为何我极度想要逃离这四面红墙,却仍不打算与他合作的主要原因。“你在想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抿紧唇,没说话,凌月悠又道,“安拉,不过做个戏而已,等下就会有人来放我们出去了。嘿嘿,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在担心你的那个小帅哥被黑衣人抓走了?”上官……脑海里突然蹿出那双燃烧成一片火海的黑亮眼睛,心里隐隐一暖,粉红蔷薇开成一片绚烂的海。
  
第二十一章 凌月悠(二)
  “哎,你怎么都不吭一声啊,是不是吓坏了?诶,我就说这计策很烂,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别人,他还不信,信誓旦旦的给我保证,说他有十足十的把握,恶,现在想来还真是瞎眼才相信他。”我静静听着,却越听越不对劲,我身后这个女子讲话的语气丝毫不像我所熟知的闺阁千金,她是凌家大小姐,大家闺秀,言谈不该如此粗俗无礼。就这么想着时,也疑惑问出口,“你真是凌太师的千金?”我感觉到与我绑在一起的身子腾一僵,然后那女子尴尬笑笑,“也没有差很多吧?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古代女子的说话方式了呀,真衰,没想到学个半天,还是学得不伦不类的——”“你果真是假冒的!”我冷声打断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哎哎哎,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而且我又没说我不是凌家小姐啊,实话告诉你吧,这里面虽是假冒的,但这外壳可是十足十的凌家小姐模样。”我的眉头隐隐皱起,她的话我越听越糊涂,我们倆似乎在各自谈论,索性不再与她纠缠在这问题上,她刚才似乎提到了洛梓轩,这倒惹人好奇,“你与洛梓轩熟络?”话音刚落,她夸张叫道,“啊啊啊,你竟然也敢直呼当朝皇帝的名字!太劲爆了,快说快说,你是不是也是穿来的?什么时候穿的?现在成谁了?”“你在胡说些什么?”该不是我遇见一个疯子了吧?“呃……好像我的反应是太过度了。”她又自顾自嘀咕半晌,声音太低,我没听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零碎的字,其中似乎提到‘计划’、‘洛梓轩’、‘太师’、‘宰相’之类的。这几个词太让人敏感,理顺了组合起来,会不会是——洛梓轩与凌月悠联手上演一场太师千金被绑架的好戏,而出事的点——大佛寺,约了我的宰相大人也正巧在那儿!这突兀的句子骇了我一跳,但仔细想想,似乎也颇是那么回事,突然出现刺客的那院子明明与洛梓轩所在的大雄宝殿相隔不远,更何况那么激烈的打斗声那四名侍卫不可能听不到,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其中一群黑衣人,必是洛梓轩派来!呵!想不到这洛梓轩的演技果真是越发精湛,进寺之前竟还装得一无所知的模样!可,他就算与凌月悠约好,又怎会知道我与宰相大人什么时候约定在大佛寺?难道我的身边果真被安插了洛梓轩的眼线?!心底的愤恨陡然上升,想不到我自以为完全掌控在手中的梁沐宫竟会出现那么大的纰漏!我的手狠狠握紧,到底是那个该死的小蹄子,若是被我查出来,定要他(她)死无全尸!!可是,上官,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你在这件事里又是什么角色?是单纯的想要见我?还是绊住我,让我忘记还与宰相大人有约的事?我内心戚戚,短短一段时间内,我的情绪太过大起大落,眼前长久的黑暗也让我心生疲惫,往日精力充沛的梁迟沐,突然变得软弱不堪,连日来的突发事件,也让情绪全部压抑在胸腔,我的胸口闷闷,堵得仿佛不能呼吸般。“哎……”凌月悠轻轻碰了碰我的身子,“说了那么多,还没请教尊姓大名?”我心内愁郁,懒得再与她废话,转了话题道,“我想你目前应该关心的问题是怎样离开这里。”“嗨,那还不简单,叫他们进来放了咱们不就完了?”我冷笑一声,道,“你还在做梦不是?外面的那群人已不是你所谓的‘同伙’。”“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还不简单么?你们计划失败,另一批人劫了我们。”“灯火!”下特?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皱眉,又听到凌月悠小声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动了动被绑在身后的手,冷声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好吧,算我白问。”凌月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泄气,我们各自沉默半晌后,又听到她惊呼一声道,“怎么会差点忘了它?”旋即又碰了碰我,道,“我腰带里藏了把小刀,我不方便,你帮我拿下?”我们脊背相抵,努力靠近彼此,竭力伸长手顺着她的腰畔摸索过去,而在此期间,凌月悠咯咯直笑,我恼怒狠声道,“你笑什么?”她笑得有些岔气,“痒,痒……”呼~~~真是……!“闭嘴!”我的语气凌厉,烦耳的笑声总算小下去,又摸索了阵,手指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凌月悠连忙道,“就是它!你将它拿出来后,递给我就成,剩下的技术活就看本小姐的了。”小刀一下一下割裂着绳子,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惊心,而那冰冷的利刃不时还轻扫过我的手,冰凉的触觉让我内心惶恐又一次加深,忙无话找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原还不晓得太师千金竟会‘舞刀弄枪’。”凌月悠呼呼呼着气道,“客气客气了,这把瑞士军刀不过是一次旅游时,看着漂亮,体积小又方便携带,才顺手买了。也没想到它会突然和我一起穿过来。”“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奇怪么?”“很奇怪么?没觉得呀,还不是和你们一样,不过少说了些‘之乎者也’而已,没你们文绉绉拉。”……时间就在闲聊中慢慢流逝,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绳子终于‘嚓’一声被割断,凌月悠小声欢呼一下后,便七手八脚解开绳子。蒙着眼睛的布被扯开的刹那,明亮的光线刺疼我的眼,我微微闭眼,再睁开来时,看到的是一派空旷,大大的屋子里,除了正对着的两面墙分别开了窗子和门,便再无其他。房中的光亮主要是从那扇窗子里透进来,我忙不迭跑过去,却发现窗子早已被木板钉得死死的,透过有些破烂的窗纸勉强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布置精巧的花园。这倒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原以为我们被关的方即使不是荒山野岭,也至少是人迹罕至。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哎,看到些什么?”背后突然传出的女声吓了我一跳,不满侧过头,却猛然撞见一张挂满浓厚兴趣的俏生小脸。北方有佳人,遗世独立,一顾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原来面纱覆盖下的脸,竟是这般美人心魄。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眉眼弯弯,一双妙目恍若盛着甘冽清泉,黑漆漆的眼珠微微一转,便生出无数情来。这……便是轩盟国第一美人,凌月悠么?
  
第二十二章 记忆(一)
  “震撼到了吧?”凌月悠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贼贼,“嘿嘿,其实我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也狠狠吓了跳,想着这老天爷未免对我也太好了吧,一穿就穿成那种专门的祸国妖姬。哎,虽说美女在古代比较好混,但是这红颜祸水就比较惹人嫌了,其实我都已经很低调了,结没想到还是被洛梓轩那双猴眼发现了不对劲,恶,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还搞‘美男计’,害得我上了贼船,虽说我和那新老爹不是很熟,但这样骗他,似乎也不太好,哎,你觉得呢?”凌月悠眼眸晶亮看着我,提起‘洛梓轩’这三个字时,两颊绯红,灿烂如三月桃花。而她说的这一大段话中,我只听懂了一小半,但至少知道,凌月悠已然喜欢上了洛梓轩,为此甘愿瞒着凌太师,替洛梓轩演出这样一场好戏。然,令我好奇的是,洛梓轩和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看着这张挂着甜蜜笑容的倾城小脸,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有些气闷,我摇摇头,甩下这种奇怪的情绪,冷冷扫她一眼后,在房中来回踱步。但凌月悠似对我的冷脸没什么感觉,依旧热情赶上来,道,“你生气拉?哎呀,其实你也挺漂亮的嘛,只要不要整天板着脸,多多smile,肯定会加分得类。”“凌月悠!本宫没兴趣听你废话!”我恼怒转头瞪她,她微愣了下,半晌才略带迟疑问道,“你……你刚才自称什么?”我不耐斜她一眼,冷哼一声,道,“如果这样的你入了宫,恐怕顷刻之间,便会尸骨无存。”尾音刚落,凌月悠一张小脸唰变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我也懒得再理她,提步朝门走去。雕花的木门材质结实,应是上好的梨花木。门被人从外落了锁,轻拉一下,竟露出一条细小的缝。入眼的是一小个荷塘,青绿的荷叶枝交错覆盖,大片的阳光倾泻而下,金灿灿的,晃人眼眸。池塘中央,一座结构简单的八角亭子,七折八绕的游廊将它与旁边的一座水中假山连接起来。这简单的小院一景,却再次令我情绪紧绷,慌忙折身跑到窗子面前,近乎疯狂撕扯下那些残留的窗纸,顿时,窗外那一大片紫色薰衣草摇曳生姿涨满我的眼帘。我跌坐在上,眼神茫然,凌月悠见我不对劲忙跑到我身边,神色紧张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了那群黑衣人?”我没答话,只眼神游离呆看着前方,凌月悠见我这副模样,更是慌了神,在屋子里不安走过去走过来,小声抱怨着。而此刻眼神呆滞的我,脑海里却是清明一片,我想我终于知道另一群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了。这间空旷的房子里,本还应该有张大大的床,飘逸的纱幔笼罩,四壁挂满‘他’的画,‘她’的字,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应放置在窗边,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推开窗,便可闻到清幽的薰衣草香气。屋子左面,应放置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应该摆满‘她’所喜爱的各式书籍。一张软榻应置于书架旁,看得累了,便懒懒躺在上面休息,软榻边还应该有一张矮几,上面摆满‘她’喜爱的各种水果,短短的距离,伸手便可触及。夏日时,打开了门,入眼便是一片开满绚烂芙蕖的荷塘,无聊时,便可挽了裤腿,下到清凉的池水里,采摘那清香的莲子。‘他’还可摘朵粉色芙蓉,为‘她’情意绵绵插云鬓,然后‘她’会笑容甜蜜望着‘他’,就连眼角那滴朱红泪痣亦可幸福开成花。恩爱两许,真真羡煞旁人!梁迟萱,梁迟萱!!我已毁了‘他’,而你竟还是在期许这样飘渺的幸福么?!这空旷的屋子是要告诉我什么?是要说你已经知道当年是我告密从而毁了你的幸福么?哈哈哈,我们真是报应!容貌相似的双生姐妹,只因同时遭遇一场莫名的绑架,然后便让相亲相爱的我们,变成陌路的仇人!我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哀伤,凌月悠被我吓了一跳,直直瞪着我。而我却是连一点感觉也没,只沉侵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多年后,我才从娘亲无意对爹埋怨时知道,我亲爱的爹爹,在那个危机时刻,他毅然选择先救下梁迟萱,并不是因为真的担心她的伤,而是因为早在我们满月之际,太后已选定梁迟萱入宫为妃。从此梁迟萱便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宝,她是他篡夺洛家江山的希望!而我梁迟沐,算什么呢,纵然顶着宰相千金的头衔,却也不过是可有可无!六岁的我,就此埋下怨愤的种子。纵然被解救回来后,他们疼我一如往昔,可那场可怕的阴影已绊住我一生,最初几月,那些凄厉的哭喊,鬼魅的画面,阿香软软倒下的身子,生生纠缠在我的梦境里,夜夜,不能寐。我时常惶恐蜷缩在角落,竭力睁大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忘记那段阴霾的岁月。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年,后来有一天,娘亲带着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到我面前,那个男孩有着温润的眉眼,温和的笑容。娘笑得慈爱,拉着他走到床前,对我说,“沐儿,这是上官伯伯家的昊儿,你可以喊他‘昊哥哥’,他是男子汉,以后有他在旁边保护你,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彼时的我仍旧全身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心里的害怕虽减了不少,但仍不搭理他人,只沉侵在自己的世界里。娘亲的眉心狠狠坍塌下来,重重叹口气,拉着上官昊正欲离开,他却甩开娘亲的手,笑容暖暖朝我跑来,声音清澈如泉,“沐儿妹妹,你知道梁府后那大片杏花林么?这时候正是花开,满山的粉红杏花,你要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的声音刚落下,我茫然的视线突然转向他,虽然仍旧没说话,却是叫一旁的娘亲喜极而泣。从此以后,上官昊每天都会到我房里来和我说话,讲他的调皮糗事,讲我所没见过的街道繁华。每日每日他还会带来一串粉色的杏花,临走前,会用很遗憾的语气告诉我说,“沐儿妹妹,你真该亲眼去看看那些杏花,它们都开得好漂亮,我时常想,沐儿妹妹笑起来,会不会也和那些杏花一样美丽呢?”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每日每日听,渐渐变成我的温暖,熨平我内心褶皱,我终可以在一个阳光灿烂午后对眉眼温和的他说,“昊哥哥,我想去看杏花。”只这简单的一句话,那个少年却开心泛起泪花,他走过来牵我的手,小小的手掌,掌心却如盛满一个太阳,那股浓烈的暖意一直蔓延至我心底。
  
第二十三章 记忆(二)
  从此,我,上官昊,还有梁迟萱成了最好的伙伴,我们时常在杏花林里玩耍嬉戏,日子美好得不像话。这样的日子,一晃十年过去。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却想不到命中突然闯入那样一个‘他’。然后梁迟萱便一心扑了进去,虽然我们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而且当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他’还满身是伤。然后,我们将‘他’藏身在杏花林那个小小的茅屋里,几天后‘他’的伤渐渐有了起色,我和上官都认为留些药材和食物给‘他’便好,因为那时的我们由于经常带着药材出入这里,爹已渐渐有了怀疑,而且刚好那时京城全城戒严,在追捕逃犯。可梁迟萱却不管不顾,执意要照顾‘他’。由于六岁被刺客掳走的阴影太过深入心底,是以对这个可能是刺客身份的‘他’全无好感,我拉着上官昊远离了那个茅屋,一连几天都未涉足。然,每夜,梁迟萱都会溜到我的屋内,开心搂着我的胳膊,在我的耳边,一遍一遍讲述‘他’今天身体又好些了,或是‘他’又和她说了几句话。有一天夜晚,她忽然两颊酡红跑到我的房间,满脸的喜色,笑得眉毛弯弯,拉着我的手说,“沐儿沐儿,你知道么?‘他’今天说很喜欢我呢。”那晚的梁迟萱,满满的欢喜,眼角的朱红泪痣妖娆如花。她说,以后她和‘他’一定要住一间门前院子有荷塘,有假山,屋后有大片薰衣草的房子。大大的房间里,要有高高的书架,可以摆满她爱看的书。十六岁的少女都是芳心懵懂的年纪,我看着笑靥如花的梁迟萱,内心却很不是滋味。彼时,我内心的阴郁忽然增上几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这十年来从未再出现的梦,梦里我看见阿香惨白的脸,听到她凄厉的尖叫。挣扎着醒过来时,冷汗侵湿我的脊背,梁迟萱睡在我旁边,脸上尽是甜蜜。然后,我瞒着她偷偷去了趟茅草屋,那时的‘他’身子虽仍未痊愈,但已能行动自如。‘他’的冷傲停留在眉梢眼角,有一种疏狂傲世的意味。我有些紧张,死死拽紧衣角,努力与‘他’对视,“你若是好了,就请尽快离开,我家姐姐早已许了人家,爹爹也是绝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的。”我说的都是真话,那时的我已知晓,十七岁生辰一过,梁迟萱就得入宫,成为元祐帝的皇妃。话虽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不愿意让她获得幸福,六岁起,我对她就有怨,只是埋得太深,从未有人发觉而已。‘他’许久没说话,目光森冷得打量着我,我被他盯得浑身汗毛倒竖,终于,‘他’开口道,“我与她的事,无须旁人插手。”‘他’的嗓音寒冷如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这声音……这眼神……像足我和阿香在崖顶时,逼我喝下那碗嗤嗤冒着烟的黑色药水的半蒙面黑衣人。我心内一紧,突然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阿香凄厉的哭喊似又响在耳畔,惶恐陡然上升,我尖叫一声,冲出了茅屋。我在宰相府内胡乱奔跑着,耳边是呼呼风声,眼前却凌乱闪过大段大段残破的画面,全是阿香苍白而瘦弱的脸。我似听到她凄厉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给阿香喝!’然后,蓦然觉得身子疲软,眼前一黑,所有的幻象均消失了踪影。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娘亲陪在我身边,我抚着疼痛欲裂的头坐起来,问,“姐姐呢?”知道我绝不喝药,娘亲只端了碗小米粥边喂我边道,“她本要等你醒来,但娘看天色太晚,催促她休息去了。沐儿,你知道迟萱最近在忙些什么么?整天看起来都很累的样子。”我摇摇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娘亲也不逼我,只道,“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你们姐妹俩也别到处乱跑,省得再出事儿。娘一想起小时候的你受了那么多苦,就觉得难受……”说着说着,蓦红了眼圈,我忙不迭安慰她道,“都过去了,小沐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娘亲点点头,擦了擦眼睛,“娘啊,就怕你们再有个万一。看你现在生了病,也不能喝药,只能这样熬着,娘看着真是心疼得很。”我默然,喝口粥,想想又道,“娘,爹追查的那逃犯抓到了吗?”“还没呢。你爹这几日为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那逃犯长什么模样?”娘愣了下,问,“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迟疑了下,我还是摇摇头,沉默将一碗小米粥喝完,娘替我掖了掖被子,道,“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逃犯的事,你爹自会处理好的,不要担心,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我点点头,娘欣慰一笑,转身出了房门。门‘吱呀’一声合上后,我却腾趁起身来,光着脚丫就往爹的书房跑去。当天晚上,爹就带人去了后山的杏花林。‘他’猝不及防,被官兵团团围住,一身白衣,片刻便是斑斑血迹。眼看就要被抓住,梁迟萱却不知为何突然赶到,她拦在‘他’的面前,毫无畏惧的模样。爹气得胡子乱颤,指挥官兵布了箭阵,说,若是她还不知好歹,便要将‘他’当场射死。爹是知道‘他’不会让迟萱做人质,迟萱亦是知道。她哭着跪求爹,她说她愿意进宫,只求爹爹放过‘他’。我忘了说,迟萱自一开始听爹说要她进宫,便是反对的,还曾以死相胁。而此刻她却愿意为‘他’,自愿进入那四面红墙,从此失去自由。爹最后答应了她,放‘他’走,再寻了个乞丐的尸首谎称是那名逃走的疑犯。以后的以后,梁迟萱便真像安下心进宫,她装得若无其事,似乎那个‘他’从未闯入她的生命一样,快乐一同往昔。十六岁生辰,我与她一同去往大佛寺进香,她神色寂寥的说了那样一大段话。回来之后,她忽然特别与上官亲近,她时常邀约他去往酒肆,亦或郊外踏青,而每每此时,她会笑着对我说,小沐儿,姐姐马上就要进宫了,有好多方还未曾好好看过,姐姐能借借你的昊哥哥陪我转转么?我抿紧唇不说话,只上官笑着揉揉我的发,说,小沐儿听话,有些方你还去不得,以后我再带你去。然后,双双远离我的视线。再然后,十七岁生辰来临,我送了上官一个缎面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他拿着它,神色却是恍惚的。再再然后,梁迟萱进宫前一天,她在大佛寺神秘失踪。再再再然后,上官远赴边疆。最后,内心戚戚的我披上大红嫁衣,替姐入宫。一年后,十八岁的我,在大佛寺进香,被黑衣人劫持。割开绳索后,见到梁迟萱心心念念的荷塘,大片薰衣草,和她一直梦想与‘他’一起生活的屋子!呵!这真是极大的讽刺!我狂笑着从回忆里抽回神,然后猛奔向门边,一边大力拍着门,一边吼道,“梁迟萱!梁迟萱!你给我出来!!出来!!”凌月悠在我身后看傻了眼,可我无暇再管,只一遍一遍拍着门。终于,我听见‘嚓’一声,锁被打开,一只纤纤素手推开门,我退后几步,有华丽的阳光大片倾泻在来人黑亮的发上。她穿着一套藕荷色衣裙,眉目淡淡,灵动的眼眸却盯紧我,眼角一滴朱红泪痣,妖娆一如当年。梁迟萱。梁迟萱。某郁第一次来起点发文,内心真是忐忑难安,希望各位亲多多支持,多多提意见,某郁会努力做到每日更新滴^_^
  
第二十四章 梁迟萱
  我们就这样无声对峙着,中间的空上遗落的大片大片阳光如同盛开的金瓣菊花。微风轻扬而过,将描在素净裙角处的那一蕖芙蓉清浅抖开。我微眯了眼,眼神薄冷。在旁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凌月悠忽然道,“哎,你们倆怎么长得这么像?是双胞胎吗?……哎哎,好歹我也废话了不少,你们就不能勉为其难吱个声吗?”梁迟萱神色未动,只稍稍一扬手,一个黑色身影蓦出现在门口,她微启朱唇,声线冷然,“带她出去。”凌月悠反对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一身黑色劲装的人提了衣领,抓了出去。此时的屋子显得更为空旷森冷,那是连阳光都照不透的阴冷。半晌,梁迟萱唇角微微弯出个弧度,踱步到散落一的断绳面前,轻笑道,“一年多不见,小沐儿真是越发厉害了,我还以为六岁时之于你的阴影还未过去,恐怕会一直惊声尖叫,倒没料到你竟然会如此轻松解开束缚。”我冷笑,眉目间腾生出大片阴郁,“梁迟萱,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她转回身,如我一样,森冷的笑挂在唇畔,“梁迟沐,你又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她语气淡淡说来,灵动的眸子里满是我苍白的脸,见我许久不语,她又道,“怎么,不是你唤我出来的么?这会子见到了怎么反到不说话了?”我仍未答话,视线却如淬毒的刀凌洌刺向她,梁迟萱却忽然笑得温婉,走过来拉我的手,被我狠狠甩掉,她却仍不以为然,又假意替我整了整衣裳,道,“别和姐姐闹别扭了,我们两姐妹可是有一年多未见,难得见面,叙叙旧不是更好么?”她的脸离我太近,笑容一如当年的纯真,我有些恍惚,她忽凑近我的耳边,压低的嗓音蔓延着森冷的寒意,她说,“小沐儿,梅香没有让你回忆起什么么?——这些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不是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你的梦魇里?”这些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不是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你的梦魇里?这些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我骇然推开她,眼睛因惊惧而陡然睁大。阿香,梅香……!她们中间莫非真有什么渊源么?一旁的梁迟萱仍旧笑得一脸无害,眼角的泪痣却似染了邪魅之光。我的理智在刹那间被湮灭,过往的记忆太阴霾,被人轻轻一扯,瞬间便能熄灭我多年来的努力,我疯狂跑过去,狠烈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凄厉如厉鬼,“梁迟萱,梁迟萱,是不是你告诉她的?!梅香到底是谁?她到底是谁?!——我告诉你,阿香是我的妹妹,即使她成了厉鬼,也定不会找我的!你吓不到我的!你吓不到我的!——是他们逼她喝的,不是我不是我!!”‘啪’一声耳光甩过来,我跌坐在上,眼神茫然,只一遍一遍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梁迟萱居高临下看着我,面上笑容灿烂如花,“小沐儿啊小沐儿,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有多么想给你送上这一巴掌?”她蹲下身来,薄凉的手指捏紧我的下颚,“你又知不知道,当我从上官那里知道是你告诉爹‘他’的行踪,毁了我期盼多年的幸福时,我的心又是多么的疼?你是我一直疼到大的妹妹,为什么却是你亲手毁掉我的幸福?!就算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在你回来之后,我用心整整疼了你十年,我把最好的给你,你说过喜欢上官,我便绝不和你抢。你知不知道,那个温和隽秀的少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上官’两个字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弦,我迷茫抬头看她,她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是我求他。难道你真不记得,你回来后的大半年来里,时常蜷缩在角落,不许人靠近,送来的食物,不是被你尖叫着丢掉,就是不停往嘴里送。三个月下来,曾经肉肉的小脸已深深凹陷,大大的眼睛凸出来,身子更是干瘦得惨不忍睹。我还记得那天,上官伯伯来府里做客,带来一个笑容温暖的少年,那时我就想,如果我的妹妹好起来,一定也会有这样温暖的笑容。从那以后,我每日每日找他玩耍,给他一遍一遍讲你。”“终于有一日,他笑容和暖说想要见你,我满心欢喜,带着他来到你的房门外,然,出乎我意料外,他只在门缝里浅浅瞥了一眼你,便再也不肯迈进一步。他说,他从未想到过你竟会是那样一个模样,让人瞧着心里害怕。就为这句话,我一连几天都不理他,后来他来找我时,那个本该笑容温暖的少年却是一脸的忧郁,我却仍未软下心肠,只告诉他,若是他不能让你重展笑颜,我们便不再是朋友。”“那个少年呵!只为这一句话,鼓足勇气,笑容温暖央求娘亲带他见你。我亲爱的小沐儿,心思聪慧的你,也不该丝毫没有察觉到,你心心念念的上官并不是真爱你的吧?“所以——”她狠狠甩开手,站起身,我只看到她藕荷色的裙角在我眼前延伸开一段残忍的弧度,她冷声道,“在你毁掉我的幸福后,我又怎么能让你再幸福下去?!所以梁迟沐,我要你,永远也得不到他!”“不!”我凄厉尖叫一声,狠命抱住自己的头,身子一点一点蜷缩起来。“你胡说!你胡说!”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有着和阳光一样温暖笑容的少年,掌心盛满一个暖阳的少年,和我在杏花树下约定要互守一生的少年……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梁迟萱不再说话,眼眸哀伤望着窗后那大片的薰衣草,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清浅。半晌,她转身出去,房门虚掩,大片的薄暖阳光被阻挡在外,我在空空的房中央,哭得歇斯底里。梁迟萱,你知不知道,只你短短一段话,便毁掉我这些年来耐以生存的信仰。我冰冷心底的蔷薇,没有上官的温暖照耀,她们该如何开成一片绚烂的海?我尖尖的指甲很深很深嵌入掌心,硕大的泪珠在在眼角不断盛开,落下。梁迟萱,我恨你,比从前更胜!
  
第二十五章 ‘他’—东方邪(一)
  房里的光线越来越弱,我抱膝坐在墙角,狠狠睁大眼看着门外。晚风轻抚过荷塘,那些碧绿的叶子便晃荡开一圈圈美丽的波纹,美不胜收。当清淡的月光洒落一片银白的光辉时,有人轻轻推开了门,我的视线猛然被一个颀长身影涨满。他反手关了门,然后朝我走来,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光照亮他的侧脸,浅淡勾勒出他温醇的眉目。他蹲下身,一双盛满温柔的眼睛望定我,“你还好么?”我的视线仍没有焦距,表情淡漠。他有些疑惑皱眉,顿了下,伸手过来拉我,“这里很危险,先出去再说。”我顺从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刚走了几步,房门忽又被大力推开,数只火把将这个空旷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明亮的光线微微刺疼我的眼,我的意识渐渐回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半蒙着面,眸光冷冽。我惶恐缩了缩身子,一直拉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我微侧头,撞见文渊温润的侧脸。心内‘咯噔’一下,疑问还未问出口,就听到门口有人声音低哑道,“文坛主,是想要坏了规矩么?”我慌忙转头,那些个黑衣人自动闪开,让出一条路,一辆轮椅缓缓被人推进来,来人紫金冠束发,一袭浅淡蓝袍,微低着头,叫人不清楚他的容貌。而此时推着轮椅人也出现在光亮里,那……竟是梁迟萱!只见她一脸温柔的笑,视线牢牢锁定在那人身上。我的心一紧,不好的预感刚闪过心尖,坐在轮椅上的那人突抬起头,冷冽的眸光摄向我。那是一张俊美如神祗的脸,只细长的双眼带着冷煞之气。心里微微一怔,手不自觉收拢,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文渊将我拉至身后,直视着眼前的男子,语气不卑不亢道,“东方坛主言重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规矩自是坏不得。”那男子一声轻笑,“文坛主这般明事理,到是叫在下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文渊没接话,神色却难得凝重起来,那人又转了视线看我,笑,“还记得我么?梁迟沐。”他在笑,可看向我的眼神却寒冷如冰,我盯了他半晌,猛尖叫,“是你!”那个当年被宰相大人追捕的逃犯!梁迟萱心心念念的‘他’!他的唇角漠然一勾,“很好,你还记得我。”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梁迟萱忽然抬头看我,纤长的睫毛扑闪,盈盈一笑,满脸幸福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下午见我时的那般戾气。我心内一空,又听到他对文渊道,“文坛主若是没事,还请早些歇息。这是我苍龙坛的事,依着规矩,朱雀坛的人似乎无权过问。”我听得迷糊,这些人太远离我所熟悉的世界,而我只觉得奇怪,文渊,这个在朝廷上挂着上书房执笔文书职衔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与这群黑衣人有所牵扯。正想着,又听到文渊道,“她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怎知她不是我找的人?”文渊道,“你自该清楚,洛梓轩宠她只是表面,你若想用她去威胁他,只会徒劳而已。”东方冷笑,“文坛主是否忘了这件事由有我苍龙坛负责。至于威胁洛梓轩,我已有更好的人选,文坛主也不必太担心了。”他的话音刚落,文渊蓦变了脸色,怒吼道,“你抓了凌月悠?!”“怎样?文坛主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不是?”他邪气挑眉,文渊温润的眉目怒意陡升,抓着我的手狠狠收紧,我皱了皱眉,他的视线又突然横扫过来,“梁迟沐,想知道我这两条腿是怎么废了的么?”我的视线伸向他,带着浓浓的恐惧,他轻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腿际,却突然沉默下去。我越来越不安,梁迟萱忽然道,“小沐儿该是累了吧,可有一天未进食了,邪,不如让她吃些东西,可好?”东方邪刚一点头,其中两个黑衣人猛跃过来,眨眼的瞬间,文渊的手松开,我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抓住衣领,稳稳落在东方邪的身后。而我一度认为的文弱书生却在房内与另一黑衣人缠斗着,今天的事情太过离奇,内心的疲惫陡然上升,一直努力撑着的我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身子倒下的那刻,我忽然想起那张邪魅的脸,洛梓轩,现在的你,该是在做什么呢?深夜,弯月如勾。我凌乱的梦境里,那十年的幸福时光在不断闪现,那一树树粉红杏花树下,我笑容甜蜜挽着上官的胳膊,看着梁迟萱在层层叠叠的杏花雨里翩然起舞。彼时的我们,是那么快乐,满满的幸福在胸腔里开出绚烂的花。然而,画面忽急速旋转,殷红的血色迅速掩盖那一片淡丽的粉,银色月光下,一袭白衣的东方邪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持剑,面色苍白如雪,而脸色同样苍白的梁迟萱拦在他的面前,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一个神色阴郁的梁林夏。那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直到听见院里响起一阵喧闹,才缓缓闭了眼,一滴温热的泪却猛滑落脸颊。我想那时的我,亦是觉得对梁迟萱有些亏欠的。所以那以后她故意与上官亲近,故意带上官远离我的视线,我都可以默默接受。我想,最终她都是一定要进宫的,而我也始终相信我的杏花少年会一直护在我的身旁。就在梁迟萱进宫前几天,我和上官偶然在那片杏花树下碰见,两两相望许久,他轻叹着气走过来牵我的手,那时的阳光薄暖,我看见他眼底柔软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我说,昊哥哥,以后我们都要忘记她,好么?他轻点头,说好。梁迟萱,梁迟萱!我和上官彼此承诺过要忘记这一切,不要再记得你。可是,为什么你要突然翻检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吼一声从梦境中挣扎醒来,凄冷的月光洒满半边床,我深深呼口气,手抚上额,竟早已布满一层细碎的薄汗。“舍得醒了么?”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我吓了跳,转头向声音的发源看去。一个黑衣人推着东方邪从阴影里出来,他冷漠勾起唇角,盯着我的细长眼睛里盈满骇人的寒光。我微微缩了缩脖子,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这东方邪,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此刻的他不是应该和梁迟萱在一起的么?“在找什么?梁迟萱么?”
  
第二十六章 ‘他’—东方邪(二)
  我诧异他的敏感,更诧异他提起梁迟萱时,那样淡薄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一个陌生人而已。我微微皱眉,又听到他讥笑道,“在宫里飞扬跋扈的梁迟沐,如今怎成了没嘴的葫芦?莫不是真怕了我这没腿的废人?”原本短短的一时间,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事是让我感到吃惊,而再遇梁迟萱和她的‘他’,亦让我感到心惊,尤其是得知东方邪与当年抓走我的那群黑衣人似有莫大的关联,以往的阴霾记忆让我内心惶恐,可此刻,他的语气让我听来怒火腾起,我,梁迟沐,纵然对六岁那年的事心有余悸,但事情已然过去多年,我不相信谁还能将乾坤逆转,眼神遂蓦变冷,扫向他,“你大半夜不睡的,就是来这儿与我废话的么?”东方邪有些愠怒挑挑眉,道,“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我自是没法与温婉如水的梁迟萱可比,而且宫里既有你的人,也早该知道我在轩盟国的后宫里是如何‘飞扬跋扈’的。”后面几个字被我狠狠咬出来,东方邪随之冷笑道,“别在这儿给我逞口舌之快,不要忘了,你的小命还捏在我的手中!”我亦冷笑,“不过就一条命而已,六岁时本就该丢的,如今你以为我梁迟沐还接受这样的威胁么?”想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话,东方邪愣了下,细长的眼睛里却忽闪过大片的东西,半晌,他轻笑道,“命丢了不可惜,但那埋在心底的疑问若是没能了结,只怕下了狱都不得安心轮回。”我藏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又听到他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上官昊是否真的爱过你?不想知道梁迟萱对你说的那番话是否当得真?”话音一落,东方邪面上立即呈现一副笃定的神情。我暗自咬牙,他们都知道我的弱点,洛梓轩如是,梁迟萱如是,连东方邪也不例外。即使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只要关他,我所有的刺都能变得柔软。“你的目的?”不会无缘无故瞒着梁迟萱出现在这里,亦不会单单抓我来,只为告诉我,他们仍然好好的活着。东方邪目光清寒看着我,道,“只打算与你做场交易而已。”“交易?”呵!这是怎么了?我梁迟沐如今果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么?不仅堂堂的轩盟国皇帝要与我做交易,连这神秘的江湖组织竟也如此抬举我!我的唇角弯成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带不屑,“我没兴趣。”东方邪冷哼一声,“这事,恐是由不得你的兴趣了。”“哦?”我讥诮斜他一眼,“我倒是有兴趣看看你有何好条件能让我答应。”“梁迟萱。”这个名字是我命中魔咒,眉头一紧,他又道,“这么多年过去,我相信上官将军依然挂念着她。”“你——!”我气急,掀开被子就朝他冲去,一巴掌朝他的脸准确挥去,却在半空中被他截下,他斜瞟我,细长的眼眸里闪现嗜血的红光,我微微心惊,他的手已撤开去,只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一片冰冷。我的手僵在半空,宽大的衣袖滑至臂弯,那枚结在红绳上的碧绿扇形坠子映着月光闪着清寒冷光。东方邪讶异挑高眉,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突然风起云涌,他紧盯着那枚坠子,疑惑低语,“这坠子……怎会在你这儿?”他的神情让我更加笃定腕上这枚坠子是所有的事纠结的根源,我正欲问他,他却蓦然一声大笑道,“梁迟沐,你没得选择。”他的语气笃定,门外凄清月光透进屋来,拉长他浓黑的影子,逆着光,他的轮廓被描绘开一段森冷的曲线。时不与我,只能妥协。我暗暗压制住心底狂涌怒气,放下手,宽大的衣袖遮住那枚碧绿坠子,咬牙道,“说。”“很好。”东方邪满意勾勾唇角,“我放你安然离开,与之交换的条件是,九龙环佩。”“九龙环佩?”那可是邻国——风凌国去年上呈给轩盟国的贡品之一,洛梓轩极其珍视,不只因为它代表风凌国从此为轩盟国附属国,还因为传说中这九龙环佩具有神秘力量,能预示吉凶。我皱眉问,“你与风凌国有何关系?”东方邪眼神一暗,连嗓音都漫出些许阴森,“这些,你不需要知道。”听他如此阴霾的语气,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不过——我微勾唇角,“如你所愿。”只要离开这里,我还不信你能再有本事抓我回来。许是我的得意神色太过明显,东方邪冷魅一笑,道,“还忘了提醒你,皇宫人际复杂,我既能如此清楚你会在何时出现在大佛寺,也自然能在你企图毁灭交易时,给你相应的警告。”我心神一冷,站在东方邪身后的黑衣人却在眨眼间扼住我的喉咙,我惊骇瞪大眼,那黑衣人已将一枚药丸喂进我的嘴里,随后,又退回到东方邪身后,他的身形太过鬼魅,竟未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咳咳咳咳……’我弯着腰,双手掐着脖子,企图吐出那枚药丸,东方邪轻扬唇角,“不要紧张,不过是普通的凝神补气药丸。”我狠厉瞪着他,他却转了轮椅,背过身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到了一定的时候,宫内自有人通知你。”“凌月悠呢?”我可没忘了她,文渊曾说他们欲打算用她去威胁洛梓轩,东方邪微侧头,“有了你这样的棋子,她自是可有可无。”“带她来见我。”对于她与洛梓轩一同策划的‘大佛寺刺客事件’,我还有很多疑问。他没说话,却稍稍扬手,然后黑暗中蓦闪出一抹身影,瞬间又消失在黑幕里。黑衣人推着他渐渐撤离我的视线,银色月光洒落他一肩的清辉,俊美如神祗的男子,如果没有废了那双腿,该是如何的长身玉立!思及此,我突然高声问道,“你的腿……”轮椅蓦停下来,天一片静默,我暗自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却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苍凉,他转过头,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但我仍可感觉到他双眼弥漫出来的浓浓恨意——“梁迟沐,我的爱情毁在你的手里。但你的爹,却毁掉我的全部。”我怔在原,他的腿,东方邪的腿,竟是毁在宰相大人的手中么?他不是已经答应梁迟萱放他安然离开么,为什么,又为什么会……?
  
第二十七章 出逃(一)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时,浅眠的忽然我听到门‘吱呀’一声,慌忙趁起身,喝道,“谁?!”“嘘!”来人轻巧关好门,才小跑过来,“是我是我,别紧张拉。”晨光映着的一张小脸,虽然有些脏,但仍不失倾城貌美。凌月悠自顾自爬上床,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边还忙不迭抱怨道,“要死了要死了,这群该死的烂人,还真当我是货物,一抓一个准,还该死老抓衣领,灯火,差点勒死他姑奶奶我了。”我的眉头不自觉拧紧,这凌太师的千金,与传言中的温婉端庄太不相符,眼前的凌月悠言词不堪,举止更是粗鲁,与大家闺秀堪堪是天壤之别。许是我的目光太久停留在她身上,凌月悠猛抬头,清澈的眸光撞向我,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不会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吧?”“你到底是谁?”在我的严迫注视下,凌月悠的脸上渐渐出现心虚的神色,侧头避开我的视线。我继续冷声道,“你,到底是谁?”凌月悠不安动了会儿,忽转头看着我的眼睛,高声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见面开始就一直问我是谁,后来我不都告诉你了嘛,我是凌月悠!”她把脸凑了过来,“来来,你摸摸,看看这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真是郁闷,我都还不知道你是谁,你倒好一遍一遍问我个没完,累不累啊你。”“大家闺秀会是你这样的么?”“爱信不信。”凌月悠一个白眼翻过来,回身坐好。“你——”我怒气陡升,想想,又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道,“谁送你过来的?”“谁知道啊。我明明睡得正香,有个死人头突然抓住我的衣领,害得我差点去见阎哥。我知道古代人轻功很好,但也不需要一天之内,让我见识个几次吧,还好我没恐高症,要不准‘洗白’了。”呼~~~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问,“你为什么会答应与洛梓轩演出这样一场‘刺客’的好戏?”“呃……”凌月悠摸摸头,脸颊绯红,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呃,其实,那个……”“你喜欢他?”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叫她的脸更红了些,见她如此,我的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一股不耐,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冒出半个太阳,红彤彤的霞光灿烂一片。我突然想起那个夜晚,洛梓轩印在我唇上的那浅浅一吻,温软触碰,带着心悸的味道。脸蓦烧了起来,我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幸好对面的凌月悠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看了看窗外,又转头看向我道,“外面好像没有人看着,这门也没人锁,我们不如趁此机会逃吧?”我瞄了她一眼,“你可以试试。”凌月悠‘呵呵’干笑两声,“我想了哈,还是不要了吧。那些个黑衣人貌似属身形鬼魅那类的,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个人。”沉默了会子,我问道,“谁告诉你那日梁相会在大佛寺?”凌月悠怀疑看着我,“你不是去那里和情郎约会的吗?问这些干什么?”凌月悠的一声‘情郎’叫我心底又止不住泛空,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到底是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如果梁迟萱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上官,你真的只是为了阻止我见到宰相大人么?“哎,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凌小姐竟是连宠冠后廷的梁妃娘娘也没听说过么?”门被推开,一袭浅紫纱衣的梁迟萱端着托盘,笑容温婉走进来。薄暖的晨光清浅落满她乌黑的发,她站定房屋中央,眼神冷漠看着我。对面的凌月悠微愣了下,有些傻傻问梁迟萱,“你刚才说什么?”“我说——”梁迟萱将手里的托盘搁在桌子上,然后漫步向我走来,她的眼睛闪耀着浅淡犀光,纤纤食指指着我,转头对凌月悠轻柔笑道,“梁相千金,太后亲侄女,在后宫不可一世的梁妃——梁迟沐,你竟是没听过么?”“你——就是梁迟沐?!”凌月悠转头看我,一双凌波妙目满满惊诧。我却懒得看她,只浅浅扫了眼搁置在桌上的托盘,问梁迟萱,“你拿来的是什么?”“好东西。”梁迟萱轻然一笑,眼角泪痣蒙着阳光,凸显神秘光芒。她缓缓走到桌边,纤纤素手掀起蒙着的红布那刻,突然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小沐儿,你要过来看看么?”我微微蹙眉,却还是向她走去,随后满心好奇的凌月悠也跟着过来。梁迟萱依旧笑着,拿着红布一角的手却未动,我有些不耐她的故弄玄虚,遂将红布猛掀开。“啊啊!!”凌月悠恐怖叠声尖叫,我也狠狠吓了跳,退开几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只梁迟萱依旧笑得清浅。红布下,托盘中央,一朵盛开繁盛的茶花,花蕊中端,一只纤细的半截小指,凝固着艳红的血迹。我的怒气陡升,喝道,“梁迟萱!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小沐儿你不认识么?”梁迟萱疑惑眨眨眼,指着那小指道,“难道梅香每日替你梳头时,你都没仔细瞧过她的手指么?”梅香……梅香!我惊愕瞪大眼,繁盛茶花顶端的那只小指渐渐在我眼前幻化为一张清秀的脸庞。“拖出去!拖出去!给本宫仗毙,仗毙!”那日浣衣局里,我凄怒的喊声陡然回响耳侧,胸口一阵气闷,我忙抓紧胸前衣服,大口大口喘气。梁迟萱走近我,在我耳边森冷低语道,“小沐儿,邪要我转告你,别计算着回到宫中后,派人来查找这里。他说,只要你动了这样的念头,这茶花里盛着的手指便该是你自己的了。”顿了顿,她又道,“其实以你的聪慧,姐姐是知道你绝不会那样做的。只是,邪说一定要好好提醒你一番,所以我就叫人从宫里把梅香的手指拿了出来。”她说的那样轻松,仿佛进出皇宫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的眉心,纠结着太多疑闷,冷瞪着她道,“梁迟萱,你莫不是忘了你乃轩盟国民?参与这样的秘密组织,你就不怕愧对梁家先祖!”梁迟萱的神色蓦黯淡下去,半晌,她抬头看我,眼眸里闪着倔强的光,“这些,自不要你管。从出了梁家门那刻,我便再没当自己是梁家人。现在我只要好好帮邪就好,其他的我都不管——啊,差点忘了问你,小沐儿,你可还记得梅香临死前告诉过你什么?”梅香……临死前……“自娘娘入宫那刻起,所有的一切纠葛,便是命中注定。”“时候到了,梁迟沐,你的报应也该来了!”那怨毒的声音再次划过耳际,惊出我一身冷汗,梁迟萱又道,“小沐儿,你不该那么快忘记阿香的。”阿香……阿香……
  
第二十八章 出逃(二)
  “你们倆在打什么哑谜?”终于恢复精神气的凌月悠淡淡插句话来,我无暇管她,胸腔内那把火却陡然越烧越旺,‘啪’一声,我的右手平稳落在梁迟萱的脸上,她的脸陡然出现五个指痕印,而我只冷然瞪她道,“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梁迟萱,你莫以为一个梅香就可搅乱我修习多年的平静,阿香只是我的患难与共的同伴,况且她已死了多年,还能掀出什么风浪?!”“小沐儿,进宫后的你果真不一样了。”梁迟萱微眯了眼,深邃的目光掩藏在眸子里,而我只冷冷与她对视。这两天来,我的情绪经过太多大起大落,我埋藏多年的记忆,竟叫他们硬逼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当我的记忆缓缓从六岁起牵开来时,我心里的伤痛便要再重复一次。如果上官是我心内最柔软的一根弦,那么,阿香便是我心内最深的一根刺。我容不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回忆起她。否则,接下来的日子,我便要在惶惶梦魇里渡过,我害怕见到她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我要忘记,要完完全全忘记!!脑中思绪翻飞时,却没发现梁迟萱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凌月悠刺去,我只觉眼前一个身影倏闪过,下一瞬间,梁迟萱的脖子被来人用匕首抵住,森冷的刀片映出她青色的血管,我猛想起六岁那年,黑衣人在梁迟萱脖子上划出的潋滟伤口,忙不迭吼道,“放了她!”两人俱是一惊,双双转头看我,梁迟萱灵动的大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柔软,而拿着刀抵着她脖子的黑衣人却不断朝我挤挤眼,似在暗示些什么。黑衣人露出的眉目显得温润,眉梢眼角却藏了抹淡淡忧郁。文渊!我立马拉着吓呆了的凌月悠跟在他的身后出了房门。种满奇花异草的小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文渊胁持着梁迟萱带着我们刚穿过一条幽僻小径,就撞见面色清冷的东方邪,数名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后,眸光冷冽。文渊将匕首贴得更近,粗了声音道,“让开!”东方邪半眯了眼,赤金阳光划过他的脸颊,竟也显得森冷无比,他的余光浅浅扫了一眼我,然后往后招招手,黑衣人动作一致退到一边。文渊与东方邪视线相抵,缓缓往外移动着步子,我拉着凌月悠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当大门出现在眼前时,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文渊手中的匕首仍未离开梁迟萱的脖子,他低声道,“等下我引开他们,你们出了门就一直往东边跑,到时候自有人会接应你们,记住,绝不可回头!”我们狠命点头,率先跑了出去,文渊带着梁迟萱朝另一边跑去,呼呼风声中,梁迟萱的声音却陡然清晰传了过来,她说——“梅香梅薇!如我们一样的双生!”我疾驰的脚步陡然一滞,转身,身后却早已没了人影,凌月悠使劲扯了扯我的手,“发什么呆啊!就快追来了!”说完,拉着我就在小路上狂奔。然,我总觉得有道犀利的目光一路追随,如芒在背。脑中突然闪过昨晚与东方邪所做的交易,心下有些明白,步子也慢下来。凌月悠不解瞪我,“你干什么停下来?!他们就快追来了!”“放心,他们不会再追来。”我转过身,直视前方。那座隐秘的宅子此刻已完全隐没与密林中,我的唇角划开一个冰冷的弧度,梁迟萱,梁迟萱,既然我们谁都不肯放过谁,那么就让我们再纠缠下去吧,我梁迟沐就此发誓,我一定会再次毁了你期盼的幸福!我和凌月悠一前一后在密林里走了一阵,因为许久没吃东西,渐渐没了力气,而文渊所谓来接应我们的人却还不见踪影。赤金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一支离破碎的光影。阳光荡进眼眸里,微微刺疼,我的脑袋有些晕眩,慌乱中抓住一旁的凌月悠。她‘啊’了一声,“你怎么了?!”我只看到她的脸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变成一团黑影。醒来的时候,月上半空,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盖着丝滑的锦被,睡得舒服,微微动了动身子,忽然听到有人轻声道,“醒了么?”忙不迭睁开眼,清幽的月光勾勒出来人半边侧脸弧度,洛梓轩一双黑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疲惫,见我醒来,薄唇浅浅勾勒出一抹笑。我有些发愣,呆呆看着他,半晌,移开视线,假意四处看看,问,“这是哪里?”洛梓轩一声轻叹,厚实的大掌突然捧住我的脸,我被迫转眼看他,温热的掌心熨帖着我的肌肤,有股温温暖意透进血液,一直延伸到胸腔最柔软的位置。他说,“一切都过去了,这是宰相府。”我用力眨眨眼,确定眼前这个用温柔语气和我说话的人确实是脾性诡异的洛梓轩。这段时间,洛梓轩真的很反常,人前人后,居然都一副与我恩爱的模样,可我们不是应该只是人前做戏,人后嘲讽的么?难道因为这一年多来,由于我坚决不答应与他合作,他便改了策略?思及此,我面无表情掰下他的手,问,“凌月悠呢?”“她在她应该待的方。”洛梓轩淡淡回了一句,起身,端来一碗燕窝,然后舀了一汤匙凑近我的嘴边,见我仍迟疑,他有些不耐挑高眉,“怎么?怕朕喂了毒药?”这样的嘲讽语气才适合他,我的心平下来,就着他的手,静默喝完一小碗后,房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良久,洛梓轩道,“你失踪的这两天,朕已告诉太后,你是回宰相府省亲。明日,朕会派人来接你。”我点头,犹豫半晌,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知道那天梁相会在大佛寺?”洛梓轩疑惑‘哦’了声,“怎么你那天所谓的还愿原是打算偷偷会面朕的宰相大人么?”“不必再做戏。我已经知道那日的‘刺客事件’原是你和凌月悠策划好的。”“爱妃莫是吓糊涂了?怎生胡乱言语?”洛梓轩一脸平然,但黑亮的眼睛却微微闪过一抹令人心悸的寒光,对视半晌后,我识趣转了话题道,“我怎么回来的?”“你失踪后,朕秘密派了许多人寻找,直到今早才得知你的确实消息。”“文渊告诉你的?”“文渊?”洛梓轩剑眉一皱,问,“你怎么认得他?”隔着衣料,我下意识摸了摸系在手腕的坠子,然后抬头看他,嘴角微挑一抹冷笑道,“文大人不是皇上近日身边的红人么?”看洛梓轩一副不解的模样,我又道,“那日我去御书房找你,徳禄告诉我皇上您正‘忙’着与宰相大人商量国事,然,我之后看到从门内走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身影——”“所以呢?”洛梓轩冷声,我也依然冷笑,“倒没有什么所以,皇上多虑了,迟沐只是想告诉皇上,自家爹爹的背影,我还是熟悉得很。”洛梓轩冷哼一声,看着我的眼神蓦变得冷冽,与之前的温柔简直判若两人,他凑近我,黑亮的瞳仁里映满一个眉梢眼角带满戾气的我,“梁迟沐,朕以为经过这次事件你已学得聪明,没想到却是更加冥顽不灵。难道朕那日为你准备的惊喜还不够展现朕的诚意?”我的眉心猛然坍塌下来,上官,上官,那个温暖如昔的怀抱,我记忆里从未变却的杏花少年……“那个少年呵!只为这一句话,鼓足勇气,笑容温暖央求娘亲带他见你。我亲爱的小沐儿,心思聪慧的你,也不该丝毫没有察觉到,你心心念念的上官并不是真爱你的吧?”梁迟萱森冷的话陡然在脑海里回响,我的心猛然一阵惊痛,神色黯然垂下头,对他道,“容我想想。”“朕相信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洛梓轩唇角一勾,临出房门,又突然回头道,“今次的‘刺客事件’,朕无意让更多人知晓,太后年岁大了,朕更是不想她操心太多。”
  
第二十九章 宰相
  后半夜,我呆坐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黑暗中,我却将这屋子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我住了十七年的厢房,窗台摆满我喜爱的牡丹,小时候,我与梁迟萱常常趴在窗棂上,细数那国色天香的花朵。那时,有着温暖笑容的少年会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眼神明亮看着我们,手里一串粉色杏花,妖娆一如梁迟萱眼角那滴朱红泪痣。我似乎忘了,那时的梁迟萱总是半眯着眼看他,唇角盛满浅浅笑意。短短两天光景,我用冷漠堆筑的外墙缓缓剥落,我本以为我平淡的人生再不会掀起风浪,却没料到转瞬之间,竟是天翻覆。洛梓轩,梁迟萱,东方邪,文渊,梅香……他们一个个都突然抓紧我埋藏心底的记忆,将我卷入一场可怕的阴谋里,我寂寞的旁边,只有手腕上,那枚触手冰凉的碧玉坠子。天色渐渐亮起来,有人推开门,我依然没动,来人却语调温柔唤我‘沐儿’。眼角余光扫过,却是一身素白衣裳的宰相夫人。见我仍不理她,喜色满满的脸上淡下几分,却仍旧笑容慈爱走到我面前,道,“沐儿,睡得还舒服么?”我不语,她转头吩咐丫鬟端补品进来,又道,“大夫说你身子太虚,得好好调养。沐儿,最近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怎生你去大佛寺还愿还会突然晕倒?昨儿个皇上抱着你回来的时候,真真吓了娘一跳,皇上只说你受了惊吓,但那大夫私下告诉娘说你这是心魔,忧愁长期郁结于心所致,沐儿你——”“我没事。”我懒懒打断她,这两天我悲力完整回忆了一遍阴霾的从前,心里最深的秘密被梁迟萱扯出,这样的我,怎生还不会郁闷结于心?不过,她怎么说我是昨日才去大佛寺还愿?宰相夫人呐呐住了口,唤人将补品端给我,我扫了一眼,还想着刚才的问题,却越想越觉得蹊跷,遂道,“宰相大人呢?”宰相夫人拿着杯盅的手微微一顿,道,“沐儿,事情已然这样,你还舍不得唤我一声‘娘亲’,唤他一声‘爹’么?迟萱已经失踪那么久,娘现在就只剩下你,你真的……不愿么?”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颤,又想起这么些年来她对我的好,遂也软了心肠,唤她道,“娘,我没事了。现下我有些事要问爹。”“好好。”她有些喜极而泣,忙吩咐丫鬟去书房叫爹。我朝她笑笑,端了补品,慢慢喝着。不一会儿,宰相大人就出现在门外,我忙起身,朝他行礼,“爹。”宰相大人‘唔’了声,挥手示意众人出去。门轻轻合上后,我忙问道,“前两日爹约我去大佛寺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我?”他疑惑皱眉,“不是你让小福子传话来说要我单独前往大佛寺,说是有要事相商的么?”“我?”怎么回事?“怎么?你没传过话?”我摇摇头,事情很不对劲,想想又道,“那日去大佛寺爹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么?”“到是没仔细注意。那日我去得早,直接去了弘远大师禅室,与他谈论佛法,我已吩咐过小沙弥,待见到你,直接请你过来。但是,那日我等到日落西山,你都未出现,后来有人叫小沙弥传了话来,说是你改了时间。”宰相大人的话听来更加证实了我的怀疑,我梁沐宫果真出了吃里爬外的东西!秀眉微蹙,我道,“你可知道,那日凌太师的千金也在大佛寺进香,后来出现刺客,绑了她。”“沐儿你糊涂了不是?”他轻押一口茶道,“凌小姐如今安然待在太师府里,又何来绑架之说?”“你怎么知道?”宰相大人忽一声冷笑,满脸阴鸷之色,“未出阁的小姐,不好好待在闺阁内,还能待在何处?——老夫的傀儡皇帝长大了,已开始知道对付老夫了,不过可惜只会运用小孩子的玩意,老夫如今还不屑放他在眼里!”他的话我听不太懂,似乎他知晓洛梓轩在做什么,却又不打算阻止他。这老狐狸,真是越来越狡猾了。宰相大人拍拍我的肩道,有些意味深长道,“小沐儿,这一年多来,有你在宫中,爹这心里就是踏实。不过,不要忘记你对爹的承诺,早早登上了那位置,这四面红墙便再也困你不住。”话毕,他起身朝外走去,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又回头道,“小沐儿,爹原谅这一次你与他胡闹,只当你不懂事,但千万别有下一次,否则,别怪爹不顾及父女亲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愣在原,难道他以为是我和洛梓轩联手骗他去往大佛寺,企图对他不利么?我的心一点点凉开来,原来不只我对他有嫌隙,他亦是不相信我的。他许是也知道,因为梁迟萱的突然失踪,而让我不甘愿的进宫,自会对他有怨,所以这个掌权十六年的宰相大人,心里怕是早已不信任何人了那他刚才絮絮说的那大段话岂不是摆明了做戏?呵!真是天大的讽刺!我一心担心他陷入洛梓轩的圈套里,他却怀疑是我设好套,引他入局!我连忙追了出去,唤住那抹快消失于拐角的身影道,“爹!你凭什么说是我与他一起设好套的?!”宰相大人回头看我,眼神冷漠,“小沐儿,你进宫的时候,爹就告诫过你,做戏要做得高明,就必须把那些企图证实你撒谎的人亦或事毁掉。”我不解挑高眉,他似失望叹口气,“今早,你与凌月悠同乘一辆马车回京,你们先去了太师府,接着,皇帝带你回了相府。”我的手狠狠握紧,洛梓轩!我到是太低估了你的能耐!原以为你不过是想借刺客事件,惹凌太师与宰相更不和,到没料到你打的算盘,竟是离间我与宰相!这几日人前人后,与我一副亲密的模样,只怕都是做给藏在暗处的相府探子所看吧。呵!真是好好的计谋!初夏温暖的阳光下,我却觉得寒冷无比。宰相大人提步欲走的那刻,我忽然想起梁迟萱的‘他’,想也未想,竟脱口问道,“当年你既然答应梁迟萱放他安然离开,又为何废掉他的腿?”“你说什么?!”宰相大人的脸在刹那勃然变色,眼神如刀,我有些胆怯,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对视半晌,他冷声道,“管好你自己的事,若再听你提起她,就别怪爹再不留情面!”
  
第三十章 暧昧
  我呆呆站在院子里,薄暖阳光落满肩头,脑中思绪万千。不知过了多久,绣言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见了我,满心欢喜请安,只说洛梓轩派她来接我回宫。我收好思绪,也朝她暖暖笑笑,宰相大人早已吩咐了下人备好马车,临了门口,宰相夫人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娘放心,沐儿会好好照顾自己。”她有些哽咽,只顾点头,绣言走过来,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怕是在宫里等急了。”“好好好,那就别再耽搁了,赶紧回宫去吧。”宰相夫人抹了抹眼,勉强挤出抹笑容,送我上车,锦帘落下的那刻,晃过她忧伤的眼眸,我忙伸手拦下帘子,唤住她,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我前几日见过梁迟萱,她一切安好。你也无须再担心她。”等不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我慌忙放下帘子,高声吩咐车夫赶车。小小的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绣言坐在我对面,絮絮告诉我近日来宫里发生的事。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听得意兴阑珊,掀开帘子小小一角,有温暖的光束透进来,亮花花,晃人眼眸。我微眯了眼,有些瞌睡。昏昏沉沉时,马车缓缓停下来,绣言唤醒我,道,“娘娘,朱雀门到了。”我懒懒睁开眼,撩开帘子,‘朱雀门’三个字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更显气势。我的思绪有刹那恍惚,忽然想起东方邪一直唤文渊为朱雀坛坛主……等等,那东方邪也不是自称苍龙坛坛主么?而凑巧的是轩盟国皇宫的四个宫门,也分别命名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呵呵,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我微勾唇角,放下帘子,只道,“本宫累了。”绣言会意,探出头,亮了令牌,侍卫们连忙让开,马车还没走上两步,忽然听到一匹马飞驰而过的声响。心尖猛然一颤,我忙不迭拉开帘子,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刹那间,便远离了我的视线,我茫然若失放下帘子,绣言看我神色不对,以为果真累了,忙吩咐车夫快些着。我颓然靠在车壁上,闭着眼,一遍一遍回忆杏花树下,那个笑容温暖的温隽少年。上官,上官,我多么想找你问清楚,过去你与梁迟萱之间的种种过往,可是,我提不起勇气,我害怕最后得到的真相,会毁掉我心里最瑰丽的梦,亦害怕你又会露出当年我送你锦缎荷包时的迷茫表情。上官,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疼,当梁迟萱翻检出那些过往时,我心内本已结痂的伤口又一次衍生出潋滟的血液。你告诉我,要怎么办,我才可以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你依然是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我亦是你最最宠爱的小沐儿?“娘娘,娘娘……”绣言推推我,我茫然转眼看她,她笑得轻柔,道,“娘娘,梁沐宫到了,皇上正在里面等着你呢。”如同以往的梁沐宫,庭院里几棵海棠依然娇艳开满枝头,我走在大理石铺成的路上,却觉得有些恍如隔世。只不过短短几天光景,这皇宫于我却特显生疏。我刚轻叹一声,就听到有人讥笑道,“真是怪了,朕的爱妃如今怎生也学会叹气了?”一抬头,便撞见洛梓轩笑得邪魅的脸,我冷眼瞥他,面上却笑得温婉,福身请安,“皇上吉祥,让皇上久候,是臣妾疏忽了。”洛梓轩挑眉,“朕倒是不介意,不过让太后久候可是大不敬了。”说完,腾拉了我的胳膊,我还来不及说句话,就被洛梓轩拉进了内殿,接着,他吩咐宫人们赶紧替我装扮,我有些发愣,既然洛梓轩已达到离间我与宰相大人的目的,而且这又是在宫里,他应该没必要再人前人后皆做戏才对。绣言手巧为我绾了一个星月髻,发间只斜插了一支蝴蝶玉钗,换上一身淡紫宫装,整个人立马显得神采熠熠。我对着妆镜浅浅一笑,站起身,一出内殿,就看到洛梓轩斜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高深莫测的轻叩着茶杯。我微蹙眉,走过去,道,“臣妾已然收拾妥当,皇上——”“走吧。”他微拉高唇角,站起身,平缓的视线刚掠过我,又转回头,盯着我的耳朵看,我被他盯得颇不自在,微微调低视线,就听到他吩咐绣言拿副珊瑚坠子过来。绣言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副紫金色的耳坠子过来。洛梓轩伸手接过,朝我迈进一步,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抚上我的脸,我下意识刚退开半步,他忽揽了我的腰,在我耳边低声命令道,“别动。”我僵硬着身子,他温热的指尖划过我的耳垂,带起一阵奇特的战栗,耳朵几乎都要烧红了,他只是轻笑,“朕的爱妃倒是敏感得很。”满大殿的宫人识趣垂下头,但我还是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遂有些恼了,道,“你究竟好了没有?”他没答话,我一急,猛抬头,唇畔轻柔相碰,温软炽热。我的眼眸里满满一个他,离得太近,几乎能看见他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我瞬间僵了动作,他饶是也没料到如此,神色愣愣,也没了动作。轻抵的唇畔,忽然如一团火燃烧开来,那热量几乎灼烈我的唇,慌忙推开他,退后几步,两颊绯红,恍若三月灿烂桃花。去往宁懿宫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走着,彼此沉默,跟随的宫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我微抬头,眼角余光瞟向前面长身玉立的男子,他披一身金灿阳光,步履矫健前行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我的脸又有些烧起来,洛梓轩,洛梓轩,这样的男子,该是配得上这万里江山,然,却配不得痴情红颜。心下有些黯然,却猛然清醒过来,我这是中了什么魔障?居然过分关注起他来,我的心里应该只盛满那个笑容暖如阳的杏花少年,而且最终,我必是得离了这四面红墙。这么想着,有些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伴随着太监尖声唱道‘皇上驾到!梁妃娘娘到!’,我们甫一踏进宁懿宫大殿,就瞧见一身淡粉宫装的苏芸生慌忙站起身来,我斜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来宁懿宫特别勤,而且每次都正好与我碰巧。两厢见礼后,太后忙拉着我,仔细瞧了瞧,有些心疼道,“几日不见你,怎么越发见清瘦了?”我笑笑,“太后说笑了,臣妾在宰相府里,吃好睡好,应是胖些了才对。”“你呀——”太后捏捏我的脸,“瞧瞧,这小脸瘦成这样,哪还有前些日子在宫里时的丰腴?——王喜,还不赶紧去御膳房给梁妃端些吃食来!”王喜答应着去了,看着太后慈爱的脸,我忽然觉得这几日来的担惊受怕似乎都在她的温软责怪里消失了踪影,我笑意浓烈搂着她的胳膊,她宠溺摸摸我的头,这才转过头对洛梓轩道,“皇上这几日得了空多去梁沐宫坐坐,小沐儿出宫这几日,怕是遇上不少新鲜事——多多了解民间疾苦,也是对你有益的。”“儿臣记下了。”洛梓轩嘴里答应着,参杂着莫名情愫的视线却不断伸向我,看得我鸡皮疙瘩乱跳,总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遂忙转了视线,看着坐在下首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苏芸生,道,“苏妹妹倒是很有心,臣妾不在的这段日子,多亏妹妹常来宁懿宫陪伴太后。”苏芸生抬头看着我轻柔一笑,声音怯怯,“梁妃姐姐言重了,能伺候太后乃是臣妾的福分。”我微微冷哼一声,就听到太后笑道,“芸生这丫头还真是贴心,哀家前两日无意说那佛经字太小,看着费神,没想到她就记在心里,今儿个竟然就抄得工整给哀家送来了。”“臣妾没什么能耐,不能像梁妃姐姐那样帮助皇上,能替太后抄写佛经,已是臣妾莫大的荣幸。”苏芸生的脸红了红,晶亮的眼眸水光闪闪。这个马屁倒是拍得顺当!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得说了几个‘好’,一旁的洛梓轩微微挑高唇角,只自顾自饮茶。然,对于我来说,不过短短两日,太后对苏芸生的态度似乎变化得太快。是不是,在我离宫这段时间,皇宫里果真又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否则太后不会那么快对苏芸生改观的。王喜传来午膳,众人落了座,宫女布菜时,我才发现苏芸生身旁的宫女已换了个面生的人,我终于露出回宫后的第一抹舒心的笑,看来皇后果真没辜负我留给她的机会,环裳那小蹄子只怕真的魂归黄泉了。
  
第三十一章 变数再生(一)
  午膳后,在宁懿宫小待了会儿,太后便催促着我回宫歇息,说是我身子太虚,得好好歇歇。我有些奇怪,自回宫后,太后对我的态度似乎生疏了许多,这会子该是她每日午歇的时辰,但她却只催促着我离开,似要与留下的洛梓轩和苏芸生私下说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我的眉头微微拧紧,却也乖巧福身跪安。太后笑得慈爱,吩咐绣言好生伺候着。回梁沐宫的路上,我的思绪纠结得厉害,对这皇宫里的局势越来越拿不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现在的后宫似乎已不是梁家人能掌控的后宫。“绣言,本宫不在的这几日,后宫是否出了什么大事?”绣言诧异道,“回宫的路上,奴婢不是都一一告诉您了么?”我不耐挑眉看她,她忙敛了惊讶之色,肃容道,“娘娘您出宫不过半刻,皇后就派人传奴婢与环裳去往翠微宫。当奴婢赶到的时候,翠微宫的宫人跪了一,皇后见了环裳,只叫萝芯将一个全身插满针的布娃娃扔到环裳的面前,环裳当时脸都吓得白了,忙不迭磕头。皇后只道这布娃娃是从她房中搜出,问她还有何话所说。然而却不待环裳回话,直接叫太监拖出去。傍晚苏贵嫔回宫后,听说了这事,竟直接去延福宫请罪。这件事就这样过了去,但那之后,太后却常常召见苏贵嫔,但对此事却也不闻不问。”原是这样么。我微微仰头,碧蓝的天,白云朵朵,赤金光线流转。然,我却忽然觉得这天,要变了。那朵朵浮云后,不知是怎样的乌漆黑暗。一路沉默着,快到梁沐宫时,我忽然发现有个小宫女在大门外鬼祟朝里张望着,我忙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只见那小宫女焦灼不安等待了会儿,里面有人塞给她什么东西,她慌忙揣进怀里,然后急急转身走进一旁的小径里。我侧头看了眼绣言,她会意,连忙跟了去。我脸色阴暗坐在锦垫上,目光冷冽扫过一众跪在大殿中央的宫人。庭院里阳光温暖,大殿内却是寒若冰霜。我冷哼一声,“本宫不过出宫两日,这梁沐宫却是连天都要翻过来了。”“奴才(奴婢)不敢!”“好个不敢!”我‘啪’一掌拍了桌子,众人莫不惶恐垂下头,凌洌的眸光一扫,却不见我要找的人,遂厉声问道,“小福子呢?”其中一个太监惶恐不安颤声回道,“回娘娘,皇后娘娘一大早就传福公公去了延福宫,至今还未……还未回来。”皇后?她怎么又插足到了我梁沐宫?正思忖间,却见绣言急急赶了回来,我忙唤她过来,示意众人下去。宫人们忙不迭跪安,绣言神色颇为凝重低声道,“娘娘,事情怕是有与皇后有关,刚才奴婢一路跟随那宫女到了延福宫,她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竟又是皇后!我眉间怒意陡升,这皇后真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夜宴的失利怕是已毁了她多年的隐忍,看来,她已等不及了,等不及将我除之而后快!只是,她又为何听信我的话,除掉环裳?我的手不自觉握紧,绣言唤人端了杯安神茶来,正欲接过,有小太监禀报说小福子回来了。我神色一凝,忙唤人将他带进来。小福子忐忑不安跪在大殿中央,额头薄汗涔涔。我冷眼盯着他,问,“皇后传你去所谓何事?”“回娘娘,皇后娘娘只是问奴才前些日子娘娘去了哪里。”“笑话!”我厉声,“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本宫前几日回府省亲,她传你去难道只为问你这样的废话?!”小福子浑身一哆嗦,忙不迭磕头道,“娘娘明鉴,奴才句句属实。”小福子是我自进宫以前宰相大人安插在延福宫的眼线,我进宫后,他又被调到梁沐宫,负责我与宰相间的联络。我若有所思盯着他汗湿的脊背,小福子在延福宫当差多年,难保他不会早被皇后收买——我突然想起宰相大人说他并没有派人传话叫我私下见面,而绣言却是告诉我小福子传话来说,宰相大人要在宫外与我见面!绣言是自小跟着我的丫鬟,她自是不会撒谎,唯一可能的便是他——小福子!我眉心狠狠皱下来,如果我未出宫,便不会遇见刺客,如果未遇见刺客,便不会见到梁迟萱,如果未见到梁迟萱,便不会牵扯出我多年来苦苦埋葬的记忆,如果未牵扯出那些记忆,便不会怀疑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是否真的爱我,也不会见到东方邪,做了那样一个交易!而,这一切种种,如今想来,竟都不是偶然,只怕早有人计划着!东方邪说这轩盟国的后宫人际复杂,梁迟萱语气轻松说要好好提醒我一番,所以就叫人从宫里把梅香的手指拿了出来……胃里一阵恶心,那繁盛花朵上的半截小指似又一次晃荡在眼前。我忙拿起桌上的安神茶,浅浅啜了一口。稳了稳情绪,我冷声道,“要本宫相信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告诉本宫,刚才鬼鬼祟祟回到延福宫的宫女是谁?”跪在大殿中央的小福子半晌没了声音,我一声冷笑,茶杯‘嘭’碎开在他的面前,褐色的茶水四溅。他将头埋得更低,额头触,嘶哑着声音道,“回娘娘,那是流景。”流景?!敏贵嫔的贴身宫女?这——怎么可能?“胡说!”我气得腾站起来,握紧的手青筋暴烈。敏贵嫔乃是我亲表妹,夜宴那晚还多亏她,同是梁家人,她怎么可能会在我背后搞鬼?“娘娘息怒!奴才并无半句虚言。皇后看到她在殿外侯着,才让奴才跪安了。虽然她一直低着头,但进殿,与奴才擦肩而过时,奴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一身烟色宫装的宫女确实是敏贵嫔的侍女流景。”“给本宫住口!”我恼怒吼道,浑身气得发颤,这时一旁的绣言也蓦接过话道,“娘娘,那宫女确实穿一套烟色宫装。”我横眼扫过去,绣言慌忙垂下头。大殿的气氛猛然紧致起来,我缓缓迈步到小福子面前,冷声道,“宫女的事本宫暂不追究,但——那日到底是谁吩咐你传话过来说是要与本宫在宫外私下见面?”小福子身子一颤,回道,“回娘娘,自是宰相大人。”虽然他尽力使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但故作的镇定更是惹人怀疑,我的唇角讥诮拉高,“呵!真当本宫两耳不闻窗外事么?!——还不从实说来!”凌厉的尾音一落,小福子整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只嗫嚅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娘娘,小福子近年来对宰相大人和娘娘一直尽心尽力,绝不会背叛娘娘的。”“不是他,难不成是你?!”我回过头,视线凌厉扫向绣言,绣言面色倏一白,忙不迭跪下道,“奴婢该死。”大殿内跪着的两人,原本皆是我的心腹。然,经历过大佛寺的刺客一系列事件后,我越发肯定梁沐宫定是出了内贼。而刚才小福子的回话,更是让我确定,这人,除了,小福子,绝无他人。我的眉越拧越紧,内心正计较着,余光却瞟到面色委屈的绣言,暗自轻叹一声,正欲叫她起来,肚子却突然一阵绞痛,下意识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肚子,然,却越发疼得厉害,我的额头不断冒出细碎的汗珠,眼前一阵发黑,踉跄几步,绣言终发现不对劲,慌忙站起来扶住我,焦急喊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变数再生(二)
  模糊的意识里,我被人扶到床上躺下,肚子的疼痛一阵赛过一阵,我使劲咬住唇畔,弓着身子,大汗如雨。绣言慌了神,一边唤人传太医,一边唤人去请洛梓轩。梁沐宫顿时一团混乱,宫人们在绣言指挥下慌乱进进出出。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额头,厉声道,“太医呢?!”然后是绣言胆战心惊回话道,“回皇上,已派人去传了,恐在赶来的路上。”正说着,殿外有太监尖声道,“太医到!”洛梓轩眉头一紧,“还不赶紧给朕滚进来!”满头大汗的太医急匆匆进得殿来,正欲行礼,被洛梓轩挥手制止,只道,“别再磨蹭!赶紧过来瞧瞧梁妃!”我的肚子仍旧绞痛得厉害,唇畔已被自己咬破,丝丝血迹蔓延。洛梓轩薄凉的指端轻轻抚着我的额头,在耳边温柔低语,“小沐儿,疼就哭出来,别硬撑着,一切都会好的。”声音太过轻软,柔柔直达胸腔最柔软的位置,我一直禁锢于眼眶的泪,‘哗’倾泻而出。“昊哥哥……”我心里的蔷薇花渐渐回醒过来,只有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才会如此温软唤我‘小沐儿小沐儿’。然,破碎的声音轻轻溢出口那刻,贴在我额头的手陡然一僵,意识模糊的我只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变得生硬,冷冷吩咐太医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仍旧没瞧出什么端倪来,洛梓轩不耐的神色渐渐浮上俊脸,太医们满头大汗,焦灼不安问我道,“娘娘,只是肚子疼得厉害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绣言忙接过话道,“娘娘刚才还好好的,只不过——”“不过什么?!”洛梓轩冷眼扫过去,绣言忙道,“刚才娘娘喝了杯茶,随后就喊肚子疼。”“茶呢?!”随后就是一阵忙乱的进进出出的声音。我痛苦弓着身子,大滴大滴的泪盛开在眼角。疼,真的疼,这是我在晕过去前,唯一的感觉。在意识混沌间,唇上骤然一湿,苦涩之味瞬间灌满口腔,眉头不自觉拧紧,下意识咬紧牙齿,耳边有人轻轻哄道,“小沐儿乖,喝了药便不会疼了。”药……只这一个字,便牵扯出大片阴霾的回忆,我的牙齿咬合得更紧。浑浑噩噩间,有人用森寒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这些年来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是不是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你的梦魇里?”阿香,阿香……我的手下意识狠狠收紧,六岁那段遗留的短短记忆在片刻侵占我的意识。——寒风猎猎,吹胀开我们褴褛的衣衫。我和阿香紧紧牵着彼此,惶恐不安。半晌,有人扯开蒙着我们眼睛的黑布。突兀的光线刺痛我的眼,微微适应后,才看清我站着的方竟是崖顶。内心惊慌陡升,我死死拽着阿香,她似乎也被吓住了,眼泪凝在两腮,眼神满是茫然。几个半蒙面黑衣人站在我面们前,眸光森冷。小小的我们在他们冰冷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半晌,有个黑衣人从那边走过来,他并没有蒙面,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直由眉梢划至嘴角,眼神阴沉。他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停在我们面前,森然道,“谁来?”我们惶恐缩了缩身子,阿香仍是一脸茫然,我也不知所措。黑衣人又逼近一步,浓黑药汁腐败的味道萦绕鼻尖,我微微皱眉,那黑衣人却一把抓过我,“梁相千金?”他说这几个字时,眉峰微微拔高,眼眸里有淡淡喜色溢出。我慌乱摇头,他眼神一暗,转头看向那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个小心开口道,“那几日属下们都马不停蹄抓试药的小孩,之前抓到的孩子都统一关在山洞里,所以属下,属下,不敢确定梁相千金是否……活着。”“废物!”刀疤脸眉头狠皱,转过头看着我的脸僵硬扯了抹笑容,却更显诡异,他说,“小东西,告诉我你叫什么?若是答好了,叔叔就放你离开可好?”他的脸近在咫尺,森冷的刀疤映着夕阳红光更显狰狞。我微微退开一步,惶恐盯紧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抓我,但我知道一旦承认自己是梁相千金,便绝不会安然活下去。就在这时,身旁的阿香突然使劲握了下我的手。我转头看她,阿香的脸色苍白,因为连续几天只吃了很少的食物,原本单薄的身子更显瘦弱,站在崖顶上,我几乎要认为若不是我牵着她,她就会被肆虐的狂风吹走。“想到了没有?”刀疤脸的声音蓦变得森冷,心内一紧,我忙不迭摇头,“我不是我不是,我叫阿香。”刀疤脸面带怀疑看着我,旁边的阿香忽然回过神来,扯着我的手道,“沐姐姐,你叫阿香做什么?”我看到刀疤脸的神色瞬间变得阴霾,恐惧陡然湮没我,我胡乱甩开阿香的手,叫道,“沐小姐你糊涂了么?我才是阿香啊!”阿香愣了下,然后哭着来拉我的手,“沐姐姐,你怎么了?你也不要阿香了吗?”我的泪水也不断落下来,却不再说话,只狠狠甩开她的手,那黑衣人饶有兴致瞧了我们半晌,忽对我道,“既然你说你不是梁相千金,那么就将这碗药喂她喝下。”那碗浓黑的药汁安然躺在他的手里,夕阳红光倒映在碗里,端端一副噬血模样。我模糊的视线牢牢盯紧它,身体却动不得毫分。那刀疤脸不耐烦又道,“小东西,老子可没时间与你慢慢磨。若你不给她喝,老子可就要灌你了!”他阴狠的眼神横扫过来,我瑟缩下身子,忙不迭从他手中抓过碗,他嘲讽似拉高唇角看着动作僵硬的我。手抖得厉害,那瓷白小碗几乎要端不住,阿香满眼惶恐看着我,一遍一遍凄厉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给阿香喝’!我的眼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流下来,也僵了动作,这时,那刀疤脸忽凑近我的耳边,冷声道,“小东西,别再耽误时间了。这药,她要是不喝,可就得你自己尝了!”他成功吓住了我,那碗嗤嗤冒着烟的药水太过让我恐惧。我慢慢又朝阿香靠近一步,她惊惧瞪大眼看我,泪水模糊我的眼,我一手拉住阿香的胳膊,嘴里喃喃,“对不起对不起。”那碗浓黑的药汁被我拼命灌进阿香的嘴里,黑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入她苍白的脖颈,流淌在我的手上。夕阳西下,阿香的脸苍白而扭曲,大大的眼珠瞪住我,半晌,直挺挺倒在上。我惊骇扑到她身上,哭吼道,“阿香阿香阿香!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身后的刀疤脸泄气低咒,“妈的,又失败了。”随后,猛提起我的衣领,我被迫抬头看他,他森冷一笑,道,“梁相千金倒果真得到梁相真传,小小年纪,竟也如此心狠手辣——东方!带她回去!”我被一个黑衣人拖拽着走,眼神茫然,暮霭低垂,天空有乌鸦‘哇——哇——’凄凉叫着飞过。突然间,原本寂静的山头不断响起古怪的鸟叫声,那一群黑衣人忙不迭凝了心神,四周杀气涌动,只有我仍旧呆呆的模样。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辰,山头依然平稳如初,黑衣人的戒心慢慢放下,却也在此时,密林里忽然冲出无数的人影,随后便是浓浓的血腥味不断充斥鼻尖,令人越发透不过气来,身子一晃,眼前却蓦闪过宰相大人的脸,我只来得及说声‘阿香’,便昏了过去。那之后的几天,我夜夜闭不得眼,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不断在我脑海里闪现,我经常惶恐尖叫着‘阿香’这个名字。后来梁迟萱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大声吼道,“小沐儿!你不要怕!爹爹已经派人安葬了阿香!你不要怕!小沐儿!阿香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如此几次后,我的惶恐渐渐压下,却仍只蜷缩在角落,再容不得他人靠近。再后来长大些,一次无意从娘亲那里知道,当年抓我的黑衣人,均属一个秘密的江湖组织,他们抓京郊的孩子来当试药人,只为研制一种据说能控制人心神的毒药,抓我,只是偶然。但我不相信,若只为抓孩子试药,又怎么可能来戒备森严的宰相府?一次偶然从爹书房经过时,突然听到里面有所争执,断断续续传出几个字,什么风凌国,什么约定之类,似乎还提到坠子。当时年纪太小,记忆很模糊。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从解救我回来之后,爹因破了那个抓人试药的案子,声望陡然增加,元祐帝的封赏更是丰厚,也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在朝廷上还与凌太师平分秋色的宰相大人,渐渐争了上风。
  
第三十三章 变数再生(三)
  肚子的绞痛依然厉害,喂的药也被尽数吐出,我满头大汗滚来滚去,意识依旧模糊,只痛苦喃喃唤着‘阿香’。后来,有人突然扳住我的肩膀,死死压制着我的身体,唇上骤然一暖,随后又是苦涩的药汁滑入口腔,我难受拧紧眉,牙关死死咬紧,然,有个灵活温热的东西却一直努力顶着牙齿,时间长久,丝毫没有放弃,然而我的牙却咬得有些酸酸,微松了缝隙,那药汁便顺势滑下。苦涩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胃里更是翻腾得难受,这时,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哄道,“小沐儿乖,还喝一口便好。”他的嗓音轻柔如水,呼出的气息萦绕在我耳边,温温痒痒,我微乎其微点头,耳边一声如释重负的轻笑,然后唇上又是一暖。灌了两口药后,疼痛稍微解缓,我迷茫睁开眼,洛梓轩笑容疲惫摸摸我的额头,“可好些了?”心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洛梓轩,近日对我过分关切的洛梓轩,他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只为让我与他合作么?视线里满满一个他,邪美的轮廓,却异常温柔的笑容。我微微点头,他柔和牵牵唇角,唤了声‘绣言’。一旁的绣言忙递了一碗汤药给他,他接过来,拿着汤匙轻轻搅拌着,边对我道,“太医说醒了后,还要吃些方有效。”我的眉头立时纠结,他笑,“不过一碗薏米粥,瞧把你吓得。”殿外有阳光浅浅落一光影,洛梓轩逆着光,淡金的丝线洒脱剪影出他俊美的轮廓,唇边浅淡笑意,纯粹如水,果真应了刹那芳华的惊艳。我看得入神,直到有温热的气息喷射到脸上,才回醒过来。离得近,洛梓轩墨黑的眼睛璀璨发亮,我一愣,他却邪气挑眉低声道,“看爱妃这副如饥似渴的模样,莫不似想着该怎样将朕‘生吞活剥’吧?”不等我答话,又直起身,拿汤匙喂到我嘴边,已恢复原先无邪的模样。这人……!我闷闷做气,瞪了他一眼,赌气似抢过汤匙。垂着头有一勺没一勺喝着,是以也没瞧见洛梓轩埋在眉梢的阴霾。气氛有瞬间的凝滞,我的脑袋里忽然晃过刚才的梦境,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弥漫着诡异笑意,不一小会儿,那张脸缓缓变形着,最后竟纠结成一张清秀小脸。梅香!‘啪’一声,手中的碗碎裂一,我的脸倏变白。那日梁迟萱清洌的声音仿佛绕过茫茫时空清晰传来——“梅香梅薇!如我们一样的双生!”我骇然瞪大眼,四肢寒凉如冰。还要怎样纠葛?!迟了十二年,这报应难道果真要来了么?眼前倏晃过大片残破的影子。冰冷的风,凄艳的残阳,惨白的小脸,大大的眼珠,直挺挺倒下的僵硬身子……“阿香!阿香!……”我尖叫着抱住头,身子蜷缩。泪水如瀑布般瞬间跌落,我的思绪全然凌乱,熟悉的梦魇凄厉呼啸而来。原本平静的梁沐宫骤然又是一团混乱,洛梓轩欲拉我的胳膊,却被我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出几道血痕,太医们赶紧围上来,查看他的伤势,洛梓轩皱眉,还欲过来拉我,那帮太医却慌忙劝阻,他斜眼看了看一副歇斯底里摸样的我,忽然也不再坚持。绣言红了眼圈,跪在床边,只哀哀唤我。眼眸里划过太多东西,心疼的模样。而此刻的我却全然没了理智,六岁时的梦魇太清晰,生生撕裂开我多年的努力。那是我患难与共的妹妹,然,我却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她,这么些年,我拼命努力说服自己当年是年纪小,不懂事,久而久之,自己也慢慢相信,就连当梁迟萱刻意提起时,我依然可以大声打断她,只因为,那画面,年日太久远,在我心底,它已破碎不堪。然,想不到,只因那浅浅一口药,竟让它们鲜艳复活!原来我所谓的破碎,不过是我自己刻意在遗忘,我只单纯的认为,只要不想,它们便再活不过来。脑袋越来越沉重,我的尖叫也越发凄厉,突然,肚子又翻滚绞痛起来,喉咙一阵腥甜,‘哇’一声,竟呕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歪,便失了知觉。间断的,朦胧的,漆黑的,混乱的,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里纠结。模糊感觉到周围有无数的人走来走去,却安静得没了一丝声音。就这样昏昏沉沉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喂了粒东西,一路从喉咙处滑下后,只觉得清清凉凉,肚子也好受许多。紧皱的眉渐渐舒展,安心入眠。再醒来的时候,是深夜,鹤嘴香炉里熏着安息香,绣言趴在我的床边打着盹,昏黄的烛火颤光在她消瘦的脸上划下一大片阴影。我抚着仍有些晕眩的头坐起身来,轻微的响动惊醒了绣言,她疲惫睁开眼,待看到我时,眼眸顿时变得晶亮,直高兴叫道,“娘娘!您真的醒了?!”我笑着点头,她慌忙拿了枕垫放在我身后,又仔仔细细替我掖了掖被角,一边忙活着,一边道,“娘娘还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杯水?肚子饿不饿?还是要沐浴?……”“行了。”我打断她的话,绣言的手僵了僵,我的唇角微弯,“本宫不过昏睡了半日,哪里有那么虚弱?”“娘娘您可都昏迷三天了,哪里是才半日光景。”绣言的眼圈蓦红了,声音带着哭颤,秀眉微微紧了紧,我竟是昏迷了这么久么?“汤药一直喂不进,太医们虽一直瞧着,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娘娘您不知道,皇上大发雷霆,要不是太后拦着,那些太医只怕都身首异处了。”洛梓轩……我闭上眼,默了会,问,“后来呢?”“多亏敏贵嫔送来的药丸,给娘娘服了后,您便一直昏睡着。后来太医瞧了,说是脉象平和,已没了大碍,只道您累了,需要安心静养。”药丸?脑中突然如电光一闪,已有些许明白。与东方邪达成交易后,他命人喂了我一枚药丸,他说不过是凝神补气的丸子,我虽有怀疑,但回宫之后,身子也没有任何不妥,那日,不过是喝了口茶……茶?!“那日究竟是谁泡的茶?!”“茶?”绣言不解看我,愣了会,忽然恍然大悟道,“娘娘指的是……?”我面无表情点头,她有些迟疑道,“那茶水,后来太医仔细查过,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无任何不妥?这到是奇了,不应该是很有蹊跷才对……“那茶叶可是内务府直接分至梁沐宫的?”绣言皱眉想了会,然后很肯定摇头道,“奴婢记得这茶叶是娘娘离宫第二日,敏贵嫔派流景送来的,说是这茶有镇定安神的作用,要奴婢务必记得常常沏给娘娘喝。奴婢当时想敏贵嫔乃是娘娘表妹,自是关心娘娘身子,便做主收下了。”我冷眼扫过去,“你倒是胆子越发大了,有人送东西来梁沐宫,竟也学会不知会本宫一声。”“是奴婢放肆了。娘娘恕罪!”绣言忙不迭跪下,我冷哼一声,问道,“小福子呢?”“回娘娘,小福子自知有错在身,娘娘昏睡这几日,他一直跪在大殿外。”呵!倒是个会做戏的奴才!话说久了,人亦有些乏了,懒懒垂眉,正欲躺下,想想又问道,“皇上呢?”“回娘娘,今早朝廷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皇上一早就去了御书房。”我默然,余光却瞥见绣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微抬下巴,会意的她忙道,“这几日皇上都待在梁沐宫陪着娘娘。”“然后呢?”“然后……然后……”绣言嗫嚅几句,光洁的额头忽然渗出细密的薄汗。这倒有意思了,跟随我多年的绣言,除了那日我问她为何洛梓轩对我出宫的动向了解得这般通透时,她的神色出现少有的忐忑难安外,一直以来她都是平静自持的。我微眯了眼,半晌,她似终下定了决心,抬头看我,轻声但语气坚定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可对主子的事妄加论断。但这些日子来奴婢看娘娘越发为过去的事苦恼,受尽折磨,奴婢看着心疼,而这一切种种奴婢相信必是与上官将军回朝有关,而这几个月来,皇上却对娘娘越发眷顾——奴婢只是想告诉娘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眼前不才是最重要的么?”殿内昏黄烛火映入她的眸子,暖暖一片光芒。我一眼不眨盯着她,半晌,仰头大笑,她知道什么?!洛梓轩这几月对我的好,难道会是出自真心的么?大佛寺的刺客事件,他一手策划,表面上是要展现与我合作的诚意,背里却打着离间我与宰相的如意算盘!就算会用心疼的语气喂我喝药,就算会温柔看着我笑,可是那些温暖,我只触得到表面,他温柔笑容的背后,不知是怎样的寒凉?!可我,似乎,也开始有些贪恋那样的温暖……至于上官……我止住笑,眉心腾坍塌下来……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记忆一页一页翻过去,我已经不知晓,站在我面前的他,是否还是当年的他……“本宫累了。明日传话去西萃宫,就说本宫为答谢敏贵嫔的送药之恩,特设了宴席,邀请敏贵嫔午膳。”
  
第三十四章 皇后(一)
  睡得迷迷糊糊,微睁开眼,细碎的赤金光束摇曳着闯入眼眸,眼前一片金黄。视线调高些,才发现已日上半空。原是睡了这么久,我微微动了动身子,立马有宫人靠上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是要起了?”我坐起身,懒懒扫了一遍站在内殿的宫人,问,“绣言呢?”“回娘娘,绣言姑姑说娘娘几日未进食,怕御膳房的人弄得不精致,特去小厨房熬了碎粥,并吩咐奴婢们仔细伺候着。”我‘嗯’了声,那碗茶该是让绣言起了戒心,这样也好,梁沐宫内的内贼还未抓出来,小心些也是应该的。“现下什么时辰了?”“回娘娘,已是巳时了。”巳时……也快到午时了。我挑了抹笑,任宫人替我梳洗装扮。坐在妆镜前,才发现自己这几日果真消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大大的眼睛凸出来,眉梢眼底,满是倦怠。宫女替我仔细上了胭脂,薄薄一层粉红,终多了几分娇活。刚换好一身杏黄宫装,绣言便端了粥进来,搁了托盘,便过来替我仔细整理衣服。我道,“话可送到了?”“是。奴婢一大早便派人传了话去。”我满意‘嗯’了声,热气腾腾的细白碎米粥散发着淡淡清香,浅浅一口,便是齿颊留香。“绣言你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绣言垂着头,恭敬中规中矩答道,“谢娘娘赞赏。”我眉头一皱,这小妮子,倒还要与我闹起别扭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后,我对她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后宫是红颜枯骨的战场,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便可高枕无忧,更何况,因着本宫的身份,你以为皇帝会是真心的么?——从来都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绣言抿紧唇,半晌低下头,声线平稳,“娘娘教训得是,是奴婢疏忽了。”用罢早膳,看阳光灿烂,便想着去庭院晒晒太阳。几棵海棠仍然开得娇艳,大朵大朵的艳红花朵傲立枝头,赤金阳光描勒出她们妖冶的曲线。我扶着绣言的手缓缓走着,阳光落满全身,暖暖一片。不期然撞见跪在回廊下的小福子,他垂着头,身后落着大片浓黑的阴影。我漠然拉高唇角,随后转身离开。“敏贵嫔到!”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刚落下,一袭桃红宫装的敏贵嫔便笑容满面走进来。我微勾唇角,她忙福身请安道,“梁妃姐姐吉祥!”两方宫人见了礼,我伸手扶她起来,“敏妹妹,可是来晚了。”她笑,“姐姐恕罪,妹妹原怕来得早了会耽搁姐姐歇息——姐姐身子可好些了?”“说到这儿,还得多谢妹妹送来的那粒药丸。若是没了它,本宫可就没机会在此与妹妹闲话了。”“姐姐哪里话。”敏贵嫔笑得羞涩,我亦笑,拍拍她的手,“进去坐吧,也是晌午了——绣言,传膳。”甫一落座,菜便陆陆续续得传上来。我笑着斟给她了一杯酒,敏贵嫔受宠若惊接过去,“怎敢劳烦姐姐!”我笑,“你不都唤我姐姐么?再说我们本是自家姐妹,进宫前,还不都这样随性的吃喝?”“姐姐还记得?”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眼眸发亮。我的眉头轻皱,她这才意识到失了仪态,慌忙撤开手,呐呐道,“臣妾……臣妾……”“这里没有其他人,倒也不用这么拘束,原本还是本宫不好,挑起以前的话题,却又拿起皇妃的架子。”一句温语落下,敏贵嫔的神色有所缓和,我微微一笑,视线却对上她身后的流景,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替贵嫔娘娘布菜?”“是。”流景应声,平淡的脸上,波澜不惊。我暗自冷哼一声,看着她在我冰冷的注视下仍旧平稳替敏贵嫔布菜,这副从容的模样,到是不输于夜宴那晚的处变不惊。只是,当晚我是赞赏,此刻,我却觉得无比厌恶。彼此无话吃了些时候,我喝了口绣言盛的银耳莲子羹,抬头对敏贵嫔道,“妹妹那药丸倒是很有疗效,不知妹妹从哪里得到?”敏贵嫔正欲答话,殿外却突传来——“皇后娘娘到!”我的眉头瞬间拧紧,这皇后倒真会挑时候。敏贵嫔慌忙站起身来,对走进殿来的皇后恭敬福身,我兴趣欠缺喝了杯酒,这才懒懒站起来,道,“皇后娘娘今日怎如此好的兴致来我梁沐宫转转?”“梁妃妹妹出宫一趟,竟是忘了宫里的规矩么?”皇后冷冽的声音传来,我这才提了精神正视她。一身织锦凤袍,纯金打造的凤凰钗端正嵌入高盘的如意髻上。黛眉微微上挑,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冰冷的寒意。呵!这倒有趣,不过有段时日未见,如今的皇后就要端出自己的威仪来了么?见我只打量她,皇后眉心皱下来,“梁妃该不是没听清本宫的话?!”我仍未动,一旁的敏贵嫔忙不迭朝我使着眼色。对视半晌,我讥诮拉高唇角,“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吉祥!”嘴里说着,但身子仍未矮下去。皇后眼里的怒气顿显,就在我以为她要大发脾气时,她却蓦牵开唇角,温和一笑,“瞧本宫真个失态了,梁妃妹妹身子刚好,原也该免礼不是?”说着,又唤了宫人起身。她扫了一眼还未撤下的膳食,视线在敏贵嫔身上转了转,又回到我身上,“妹妹真是好兴致,太后为了妹妹早日康复,前日特去了大佛寺替妹妹祈福,而妹妹倒好,身子妥帖了也不派人知会太后一声,只顾自己在宫内山珍海味个痛快,真真辜负太后一片心意。”我隐隐皱眉,绣言这丫头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连太后出宫这么大的事都未告诉我。“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妾既然好了,自是早给太后送了信儿。”皇后怀疑‘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本宫多事了。”“皇后娘娘今次是特过来和臣妾闲扯的么?若真是如此,请恕臣妾身子欠安,恐陪不得娘娘。”“瞧妹妹这话说得。”皇后瞥了眼敏贵嫔,嘲讽一笑,“梁妃妹妹倒是有时间与敏妹妹胡吃海喝,怎么就没时间与本宫闲话?莫不是瞧不上本宫?”
  
第三十五章 皇后(二)
  我半眯了眼,这皇后手里莫是握了关于我的什么把柄,才敢在梁沐宫如此造次?正思忖着,皇后忽走近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妹妹前些日子在大佛寺被刺客劫了去,然对外却是宣称回府省亲。本宫倒是好奇得很,不知妹妹为何要那样说?听说那日与妹妹一同被劫去的还有凌太师千金——”“皇后娘娘自己也说是‘听说’,这样无根据的事,何必费神理会?”我按压住怒气,截断她的话。皇后倒也不气恼,只是笑,“说实话,本宫本也没兴趣理会,只是——”她拉长了音调,满眼讥讽的笑,我不耐皱眉,“只是什么?”她冷哼一声,“只是妹妹出宫前日,特到延福宫提醒本宫说是苏贵嫔那丫头怎生机灵——后面的事想必绣言已告诉妹妹了,不过妹妹恐怕还不知晓,那丫头临死前对本宫说了什么。啧啧,倒是个极大的秘密呢。”“她说什么都与本宫无关,本宫也没兴趣知道。”我一字一句冷声回道,“如果皇后的话说完了,就请离开,本宫乏了。”皇后无谓一笑,腾凑近我的耳边,“妹妹不记得上官将军么?”她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我惊骇瞪大眼,她,她怎么知道?皇后又道,“妹妹这反应倒让本宫越发相信环裳那小蹄子的话不假——什么进香还愿,看来都是妹妹的借口,不知让皇上太后知晓妹妹的‘红杏出墙’,可该怎么办才好?”原先我还听得心惊胆颤,但皇后最后一句话却是叫我高悬的心忽然平下来,唇角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皇后娘娘如此忧心本宫,倒叫本宫十分感动。”皇后不悦看我一眼,又道,“妹妹以为本宫在说笑?”我懒懒扫她一眼,并不言语,皇后唇边的笑容蓦僵掉,死死盯了我片刻,却丝毫未在我脸上找出任何惊慌之色,遂冷了脸,道,“妹妹如此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本宫不近人情了——听说凌太师千金貌美倾国,乃是我轩盟国第一美人,本宫近日倒有兴趣见她一见!”还想用凌月悠来威胁我么?我冷然一笑,“皇后娘娘要见谁是您的自由,旁人怎敢干涉?”“你——”皇后气急,狠狠瞪我一眼,方甩了衣袖离开。这时呆立了好一阵的宫人才战战兢兢道‘恭送皇后’。我思绪万千坐下,无意识拿着酒杯把玩半晌,忽抬眼对敏贵嫔厉声道,“那药丸果真是你的?”敏贵嫔吓了一跳,见我眼神凌厉,忙不迭回道,“那,那药丸……”嗫嚅半晌,仍旧字不成句,我眉头一紧,她骇得脸色苍白,突转头厉声唤道‘流景’!面貌平淡的流景脸色虽有些发白,但声音依然平稳对我道,“回娘娘,那药丸是奴婢偶然出西萃宫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硬塞给奴婢的,随之还递了纸条。”“纸条?”“是。”敏贵嫔慌忙接过话,“那纸条写着,‘梁妃活命之药’。”“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么?”我冷哼一声,敏贵嫔与流景慌忙跪了下去,我又道,“前几日本宫看到你的贴身宫女在梁沐宫外鬼鬼祟祟,之后又鬼祟去往延福宫。今日更是凑巧,本宫传你来这不到半刻,那皇后竟又凑巧赶上。你来告诉本宫,你身边的流景到底是不是吃里爬外的东西?!”“娘娘——”敏贵嫔被我的一番话彻底吓住,白着一张脸,却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流景跪在一边,身子微微发抖。然,此刻的我,已没多余的时间再与她废话,这皇后在梁沐宫刚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怕已铁了心,要斗一番了。“滚回西萃宫好好反省!顺便替本宫好好‘问问’流景这小蹄子!”“臣妾(奴婢)告退!!”目送敏贵嫔的背影出了梁沐宫,我慌忙站起身,提步朝外走去,绣言急急跟上来。“去御书房!”急急赶到御书房,却连洛梓轩的人影也没瞧见,小太监回话说他去了翠微宫,疑惑瞬间袭上来,朝廷上不是出了事么?他怎么到有闲情逸致去翠微宫?难道那户部尚书苏葛又出了什么岔子?去往翠微宫的路上,我特派了宫人去大佛寺告诉太后我已康复的消息。临了门口,太监正欲唱报,我慌忙抬手制止他,留了一众宫人在院里候着,我单独朝大殿走去。翠微宫安静得有些诡异,我走得很慢,刺眼的阳光摇摇晃晃拉长浓黑的影子。离得近了,我看到大殿中央洛梓轩与苏芸生动作亲密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若是未看到洛梓轩神色偶尔闪过的凝重,我一定不会怀疑他们此刻的‘恩爱’。“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我在大殿门外,半蹲着身子请安,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里面的人听清楚。静默了半晌,才听到洛梓轩不太自然的声音道,“起吧。”“谢皇上。”抬起头时,大殿里的两人已分开来,脸色有些苍白的苏芸生忙不迭向我请安,我微微冷笑,跨进大殿,“苏妹妹免礼吧,臣妾突然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皇上与妹妹的兴致。”转了视线看洛梓轩,带着嘲讽的味道。若是往日,他必会嬉皮笑脸与我做戏一番,但此刻,他却冷了脸,看着我的黑亮眼眸里也注满冰霜,“你来这里做什么?”“臣妾身子已然好多了,怕皇上担忧着,特来给皇上报个平安。”我装作委屈的模样,小小声答道。洛梓轩浓黑的剑眉紧了紧,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一旁的苏芸生微低着头,额发垂下来,挡住她所有的情绪。我冷眼与洛梓轩对视半晌,当阳光辗转划过我的睫毛,明亮的光刺得眼睛微眯,我才突然回过神来,此刻来翠微宫的我,可不是闲来无聊。遂肃容道,“臣妾今日带来皇上满意的答案,不知皇上此刻还有兴趣否?”
  
第三十六章 合作
  我冷眼与洛梓轩对视半晌,当阳光辗转划过我的睫毛,明亮的光刺得眼睛微眯,我才突然回过神来,此刻来翠微宫的我,可不是闲来无聊。遂肃容道,“臣妾今日带来皇上满意的答案,不知皇上此刻还有兴趣否?”洛梓轩眼睛陡然一亮,满脸冰霜退去,一抹慵懒的笑染上唇角,他微侧头,对苏芸生道,“朕有些渴了。”苏芸生身子颤了颤,却也乖巧答道,“皇上与姐姐先聊着,臣妾这就去沏壶茶来。”离开时,还细心关好门,大片阳光被挡在屋外,殿里有些昏暗。迎着洛梓轩探究的目光,我缓缓走到他对面坐下来,视线左斜,却看到放在矮几上的紫砂茶壶。我了然牵开唇角,却也不想再生事端,遂转眼对上洛梓轩,直接切入话题道,“这几日,多亏皇上照顾,迟沐感激在心。而皇上那日对迟沐说的话,我已仔细考虑过,答应我的条件,答案便是让你想要的。”“说来听听。”“我要见文渊。”“文渊?”洛梓轩诧异调高眉,他一定以为我会提出见上官,我笑了笑,“皇上不答应?”“朕只是奇怪。”洛梓轩上扬唇角,神色已恢复自然,“这到不是难事,朕自会安排——你没其他的要求了?”我摇摇头,见文渊只是因为疑团在脑袋里纠结得太多,他和东方邪,梁迟萱牵扯得太多,我要知晓,当日东方邪喂我服下的药丸到底是什么邪药!“朕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讥诮笑,“皇上不是说经过刺客事件我应学得聪明么?再说,皇上那日为迟沐准备的惊喜真的很够诚意,如此一来,迟沐怎还能冥顽不灵?”洛梓轩脸色瞬间沉下来,“朕要的是实话。”“这就是实话。”我站起身来,眼神蓦变冷,临了门口,我背对着他道,“迟沐希望晚上尽早安排,还有,为了展现出我的诚意,皇上近日烦恼的事,我自会替你圆满解决,但有个条件是,接下来几天,后宫所发生的任何事,都请皇上不要插手。”“你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我转过头,看着他冷笑道,“迟沐哪有什么如意算盘可打?若不是皇上你前几日亲自策划了‘刺客’事件,让宰相误以为我已经倒戈相向,如今哪得这么麻烦?——宰相如今对我亦有怀疑,若是不给他点甜头,你以为我的话他还能相信么?”“所以呢?”“宰相大人对我这‘皇妃’身份可一直不满的。”洛梓轩冷哼一声,“你要朕废后?”我亦冷哼,“废不废后,也不是皇上能做得了主的。”洛梓轩瞪了我一眼,我无谓继续道,“皇后是太后亲自选定的,因为人端庄,性格温和,品德更是贤良,太后亦素来看重她。只不过,最近她似乎不甘心一味隐忍,她要挑起风浪,也怨不得我不是?再说皇后娘家在朝廷上亦是没有什么人,皇后失势,能让宰相看到点希望,松了警惕,那不是更有助于你的‘计划’么?”洛梓轩定定看着我,眼眸里瞬间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冷声道,“你的话最好是真的,若是让朕知晓你有半点假话,梁迟沐,朕发誓,你一定会死无全尸。”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阴冷,我的心有轻微的疼,轻轻拉开门,大片的阳光落在脸上,微微刺痒,我闭上眼,眼睛有些干涩得发疼。洛梓轩,洛梓轩,那晚那个在我耳边用轻柔的语气唤我‘小沐儿’的,真的是你么?我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嗓音道,“你的计策很有用,我确实对温暖特别迷恋,即使虚假,我也会一头扎进去。但是,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请不要再唤我‘小沐儿’,这个名字,只有他可以叫。”只有真正心疼我,爱护我的他,可以这么温柔唤我‘小沐儿’,比如当年的杏花少年。背后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而我依旧僵直着脊背朝前走着,大殿内的洛梓轩,邪美的脸上,笑容尽失,眉梢眼底,满满的阴霾。出了翠微宫,才感觉到舒口气。阳光暖暖,御花园里一坛茶花开得娇艳,微风拂过,一派摇曳生姿。我突然想起苏芸生清甜的笑容,真是奇了怪了,今日见到她,我却没有往日的怨愤。难道往事被梁迟萱宣开来后,我对上官的想念真的少了一层?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绣言忙道,“娘娘,又有哪里不舒服了么?”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住满腔凌乱的胡想。微侧身,在绣言耳边吩咐几句,她低低回‘是’,然后转身往后走去。我的唇角上扬一个轻蔑的弧度,皇后啊皇后,你不是想用出宫的‘红杏出墙’来威胁我么?呵!我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明日皇宫这种流言蜚语漫天飞时,到底会毁了谁,你既然已不安分当你的贤良皇后,让下位置倒也是应该的!在御花园的一个亭子里,赏赏花,逗逗鱼儿,约莫一盏茶的时辰,绣言回来,我轻瞄她一眼,满眼的喜色,看来已是办妥。我懒懒站起身,只道,“回宫吧。”步子还未跨出去,远远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赶来,恭敬请了安,只道太后刚回宫了,我疲惫揉揉眉心,“去宁懿宫。”在宁懿宫,太后拉着我的手,细细关切一番,又叫王喜去内务府拿了许多进贡的药材送往梁沐宫。晚膳时,更是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子的药膳,不停让绣言替我布菜,我满心的感动,笑容暖暖挂在两颊。晚膳后,太后又将她特意替我求的护身符挂在我的脖子上,拍了拍我的脸,满眼的深邃,却什么也没说。也在此时,有太监唱道‘皇后驾到’!心知皇后必是有一番关于我的‘好话’要来禀告太后,遂假意打了个哈欠,也许脸上也是倦色浓浓,太后便心疼让我跪安了,与皇后擦肩而过时,我乖巧欠欠身,头微低,唇角,一抹妖娆的轻蔑笑容。回到梁沐宫时,却见洛梓轩正若有所思独自饮酒,我见了礼,他却只淡淡斜了我一眼,也不叫起。明亮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透亮,洛梓轩有一杯没一杯喝着,烛火在他黑亮的眼睛里一闪一闪,惊心动魄的光芒。我一直半蹲着,此刻半边身子已有些发麻,而洛梓轩却一点也没有叫起的意思。我的胸腔内渐渐衍生出一股怒气,遂自行起身,却也在这时,洛梓轩转了视线看我,嘴角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我有些不好的预感,视线相抵半刻,心竟猛跳几分。幸好在此时,绣言端了茶进来,我赶忙接过来,垂下眼帘,挡住洛梓轩肆意打量的火热目光。无声静默片刻,洛梓轩忽‘嘭’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我吓了一跳,刚抬头,下颚便被人死死攫住,洛梓轩黑亮的眼睛闪着猎豹一样的精光看着我,带着浓重酒味的呼吸近在咫尺。“梁迟沐。你到底凭什么?”他的声音很冷,我眉头一皱,当真喝多了么?无端端说句什么胡话?我微侧头,吩咐绣言煮碗醒酒茶来。他却立马又用力,我被迫转头撞入他骤然紧缩的瞳孔,无声对视半晌,他忽讥诮拉高唇角,唇边一抹笑,妖娆如花。“不是要替朕解决近日烦恼的事情么?明日见了文渊之后,朕希望午膳前能如愿看到宰相送上来的折子。”
  
第三十七章 故人?
  马车平平稳稳前进着,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欢言笑语传进来。然,马车内的气氛却僵直得怪异,坐在我对面的洛梓轩紧绷着一张脸,表情淡漠。我亦有些烦闷,手腕上的碧玉坠子,凉得透心。元泰楼。甫一下车,店小二立马笑脸迎出来,上了二楼包间,白森在店外候着,青魄则候在包间外。推门进去,正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的文弱男子忙站起来行礼,洛梓轩温和一笑,“你倒来得早。”文渊也笑,“我怎敢劳烦爷等候。”洛梓轩笑笑,又转头看我,我道,“我要单独和他谈。”洛梓轩轻挑眉,文渊亦是笑得谦和,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许久,终拉开门,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倆人时,感觉空气似都松了些。文渊自顾自坐下,我讶异微蹙眉,他却道,“还不坐下?”“你应该知晓我的身份了。”我在他对面坐下来,视线锁紧他。文渊把玩着酒杯,笑得无谓,“出了宫门,我只当你是我当日偶然遇见的‘小太监’,一个朋友而已。”这倒有些稀奇,这个眉目温醇的男子竟有一颗不羁的心,我也放松下来,唇边浅浅笑意,“既然如此,我倒不该如此拘束了。”文渊愣了愣,笑,“倒没见过你这样的温婉浅笑,莹白如梨花。”我的眉头瞬间拧紧,他自知失了礼数,别开眼,啜口酒道,“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你究竟是谁?”端着酒杯的手一滞,文渊眼眸深邃望着我,“我以为你不该问的。”“只是你‘以为’而已。”他的视线伸向窗外,碧蓝的天,明亮的丝线深浅不一勾勒出云朵无端形状。浮云变幻,聚散无常。他似有了感慨,轻叹一声,拿了酒壶,一杯杯喝开了。我不悦一字一句道,“我要知道那东方邪到底喂我吃的什么药丸。”“药丸?!”文渊蓦变了脸色,温醇的眉目印出少许阴霾,“他,竟然喂你吃了‘五毒花’?!”“‘五毒花’?”毒药么?文渊顿了会,满脸凝重之色对我道,“那是‘魔昙门’秘制的毒药,平时对身体无害,若一旦喝金莲花茶,则会引发它的毒性,肚痛如绞,次数多了,则会神智不清,再严重些,自是性命不保。”我的脸唰变白,手里的茶杯几乎要拿捏不住,薄暖阳光落了一身,我却觉得如坠冰窖。东方邪,东方邪!我恨恨咬住唇畔,半晌,冷了声音问他,“你也是那组织的人,怎会如此轻易告诉我?”“自是有人吩咐。”他低低说了句什么,我听得不甚清楚,遂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文渊谦和一笑,“我们不是朋友么?我知道的自然会言无不尽。”太奇怪!太诡异!我眼前的男子身上埋有太多疑团,冷眼打量他半晌,蓦道,“那日出宫的‘偶然遇见’是你们早已策划好的?!——你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我面前的文渊却仍是一副从容的模样,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带着怜悯。胸中怒火陡升,我腾扯掉手腕上的坠子,使劲往窗外一扔,一段优美的弧线,没了踪影。“你——!”文渊气急败坏,慌忙跑到窗边,我只冷冷看着他,半晌他都没反应,只白着一张脸看着窗外。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我朝窗边挪近几步,稍微一探头,竟撞见笑容温婉的梁迟萱!她微仰着头,阳光落满她的脸,眼角一滴朱红泪痣,妖冶如花。平摊的掌心中,一枚扇形碧玉坠子闪着清幽的寒光。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脸色大变,她的视线蓦调向我,晶亮的眼眸笑意切切,我们对视半晌,她忽合拢掌心,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也在此时,我突然看见人流如织的大街上,一抹银白身影缓缓朝元泰楼走来。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里,那一抹银白,那一抹杏红,生生刺疼我的眼。我的心一点点凉开来,无意识倒退两步,随后猛拉开门,仓惶跑出。洛梓轩冰冷的视线一路追随,我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如此莽撞,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胸口堵得慌,脑子亦是乱乱,只想着一定要阻止他们见面。一出大门,我便飞快向上官昊跑去,此刻,我并不知晓,梁迟萱背对着我向另一方向走去。阳光晃眼,只看得前面的银白身影,跑得气喘吁吁的我不管不顾他是否满脸惊讶,拉了他的手,只顾向前跑。耳畔呼呼风声,我们墨黑的发随着微风肆意飘荡,偶尔相互触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思及此,我的唇便盛开一朵硕大的花,只更紧拉着身旁的手,这样的阳光,这样浅暖的掌心,这样清甜的空气,竟让我以为回到了从前,回到我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一直跑到宰相府后山的那片杏花林时,我才止下步子。漫天的粉红在刹那间涨满我的眼帘,一棵棵沐浴在金灿阳光下的杏花树,蓬勃生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鼓不起勇气回到这里。这里的回忆太多,我怕自己见了之后,会太贪恋从前,活在自己瑰丽的梦境里,再不得清醒。“昊哥哥,漂亮么?”我的眼圈微微泛红,拉着他的手有些颤抖,我不敢侧眼看他,自从听了梁迟萱那一席话后,我便怕看见他温隽的眉目透露出的迷茫,看着我的眼睛里依然有宠溺,疼惜,却也带着淡淡的无奈。“勉强入得眼,不过,对本公子来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美人。”耳边划过戏谑的声音,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侧过头。撞见一张微笑的脸,眼睛湛亮,睫羽浓密修长,像蝴蝶扑腾的翅膀。片片粉红杏花在他眼里坠落,精亮的双瞳,夜一样的漆黑。他,毋庸置疑的英俊。见我看得愣了,他忽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上我的脸,脑中一根弦,砰然一动,这个画面让我无端端想起洛梓轩,他道,“如今的姑娘都这么胆大么?见了不认识的男人,竟也敢直直盯着看?”我的脸唰红了,却仍旧直直盯着他。他微勾唇角,一抹轻佻的笑容,被风吹乱的头发偶尔与我的长发轻触,他眼睛亮了亮,忽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个句子猛将我拉回了神,才想起我要拉的人,应该是上官昊,他,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瞬间冷了脸,“你是谁?”他的眉不自觉皱了皱,尔后忽拉高我们交握的手,笑道,“你自己拉我过来的,会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脸唰又红了,忙不迭想要抽回手,他却拉得更紧,秀眉微蹙,抬眼瞪他,“你还不放开?!”“温香软玉在怀,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放开?”他笑得轻佻,我不自觉将眉皱得更紧,想不到这个人长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骨子里却是坏水一堆。这时,他忽然凝了笑容,修长的指端按在我的眉心,心脏猛然漏跳一拍,僵了动作,诧异看着他。他的指尖似染了一团火,自眉间一路燃烧,我满心的疲惫,似都在这软软触碰中,失了踪影。我舒服微眯了眼,他忽在我耳边软声道,“小沐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长大等了多久?”我倏睁开眼,一个轻柔如蝶翼突落在我的额上,然后他突然没了踪影,阳光遍布的杏花林里,只遗落他略带戏谑的清朗嗓音——“美人儿,我们一定会再见!”
  
第三十八章 斩情
  往回走时,只傻傻盯着自己的手掌,盛满阳光的掌心,似还留着刚才的温度。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究竟是谁?与我有过什么过往么?为什么说‘在等我长大’?越想越没个谱儿,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这次出宫除了得知东方邪喂的药是‘五毒花’,知道那神秘的组织恐是文渊口中所说的‘魔昙门’外,似乎并未真正得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何况又无端出现个似乎浑身是迷的无赖……一想到这儿,不禁又想到他似随意说的那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结发……上官,上官。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戚戚,一抬头,竟撞见我这辈子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一棵粉嫩的杏花树下,背对着我的梁迟萱与上官昊相对凝望,俊男美女,异常和美的画面,深深割裂开着我的心。理智瞬间丧失,我猛冲到他们中间,冷眼对梁迟萱呵道,“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要陪着他一辈子么?!你又回来招惹上官做什么?!”一连串质问落下,梁迟萱仍只浅浅笑着,身后的上官昊却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恨恨甩掉,只怒视着梁迟萱。梁迟萱笑,“小沐儿,几日不见,怎么又清减不少?”“少虚情假意!”“小沐儿。”身后的上官昊颇有些不满叫了我一声,我仍作没听见,梁迟萱笑着拉过我的手,我一收,她却固执拉得更紧,随后将一枚触手沁凉的坠子放入我的掌中,她凑近我耳边,小声道,“邪要我告诉你,不要忘了你们间的交易,他的耐心有限,不习惯等太久。”九龙环佩?!我这才想起来我与东方邪之间的交易还包括它,而我打算与洛梓轩合作时,却忘记提到它!梁迟萱拍拍我的手,笑靥如花的模样,对上官道,“时辰不早了,烦劳你送小沐儿回宫。”顿了顿,她的视线伸向满枝的杏花,意有所指道,“这么多年了,杏花虽仍旧开得娇艳,却已不是当年的杏花了。何况如今已是春末,也是该凋零的时候了。”话毕,转身离去。我听到身后的上官轻微的叹息,转过头看他,他却已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我送你回宫。”不问为什么,不解释他们如何遇见,亦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当真在触及梁迟萱时,笑容亦显得牵强。彼此无话走了些时辰,到了京郊,却发现许多流民,衣衫褴褛。我微微皱眉,一旁的上官道,“最近涠洲洪涝灾害严重,户部尚书本奏请朝廷,希望尽快拨款,但宰相大人似乎对此颇有微词……”我转头看他,上官立马住了口,神色有些尴尬。我道,“那日是他安排你去的大佛寺?”上官眉头一动,没说话,我笑着又道,“多亏堂堂轩盟国的‘战神’上官将军,近年来风凌国才不敢有所妄动,今次您奉旨回京,是又要打算作位权臣,清理朝廷内部之患么?”上官的脸色有些难看,然,我仍不管不顾续道,“羽翼日丰的皇帝已不甘心再做个傀儡,然,梁家的势力在朝廷根深蒂固,他想要一举拔除它,却又担心‘反噬’。可,上官将军回来就不一样了,宠冠后廷的梁妃,宰相府的二千金,当年与上官昊可是谈婚论嫁,他知道我的软肋,宰相大人却是会以为上官将军会念及与我的旧情,定是会支持他,将军的归来,莫不是给他更大的鼓励?——连串的事件有序不稳发生着,依着你们的计划,刺激我,却又时不时给我点虚假的温暖,我连连陷入其中,直至终成为他的一颗棋子。”边说边觉得凄凉,眼泪沾湿睫毛,上官依旧沉默不语,似默认我所说的一切,我笑得凄婉,眼前的男子,英气勃勃的眉宇,温隽的面容,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大佛寺温暖的拥抱,我被刺客劫去时,燃成一片火海的眸子,原来,原来,都是假的么?绣言说‘小姐,你本不该再奢望的’。我,真的不该再奢望了么?真的是……奢望么?上官轻叹着气,拥我入怀。夕阳余辉,拉长我们重叠的影子。我埋首在他胸膛,心跳声格外清晰,泣声藏在喉咙里,声音沙哑,我道,“昊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等你的时间那样长,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你却亲手毁掉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我以为,长门深宫,十里长亭中央,除了梁迟萱,便再没有阻隔,然而直到此刻,我才觉得自己错得厉害,那十年来,我刻意忽略掉很多东西,比如你看着梁迟萱时,笑容会变得更加温柔;比如你每次来宰相府,总会记得带很多梁迟萱喜欢吃的东西,但却不记得我究竟是喜欢桂花糕,还是白糖糕。”“我们中间其实是不该有纠葛的,对么?呵!‘那个少年呵!只为这一句话,鼓足勇气,笑容温暖央求娘亲带他见你’,昊哥哥,你知道么?当我听到梁迟萱这样说时,我的心有多么疼,在杏花树下和我约定要互守一生的少年,竟然只为着梁迟萱那句话!然,我仍旧不停找理由说服自己,是因为当年我害得她丢了‘他’,梁迟萱才故意这样说着来气我的,会笑容温柔,眼带宠溺唤我‘小沐儿’的少年,怎么会只是因着梁迟萱的那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呢?啊,是说梁迟萱说得都是真的么?”我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出现面带内疚的上官,我越发笑得温婉,“原来真是这样啊……那为什么我还要等着你为我解答,那一年,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你与梁迟萱在那个混沌的山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呵呵,还有什么必要知道那一晚之后,说过永远不会抢我的昊哥哥的姐姐会突然做了那样一个浑身插满针的布娃娃。”“小沐儿……”“不许叫!”我狠狠推开他,眼泪却忽然如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不许叫!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这样叫我!”尾音一落,我立马向前跑去,远远将他抛在身后。上官,上官,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的蔷薇,大片大片的凋零,她们的根将在我的心底腐烂,变成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也许,永远都不会结痂。但,我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从瑰丽的梦中醒来,我等你等得太久,所有的疼痛,都纠结在心底,只得等那刻轰然腐败溃烂,再一举将你拔除我的世界。上官,上官,我们再不得纠缠。此刻,我忽然有些明白绣言为何说我不该再奢望了,时光那样长,长得可以湮灭所有记忆。因着你是当年唯一照亮我六岁的阴霾,所以便将你当作温暖,一直倚靠,其实,你未必是我的阳光,我所期待的救赎。
  
第二卷 阴谋·洛梓轩
  
第三十九章 番外·上官昊
  一身银白长袍的上官昊呆呆立在原,眼神落寞。他永远都没办法让他的小沐儿知晓,当年的不辞而别,决计不是因为梁迟萱,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那个混沌的山洞里,并非只有他们。那日下午他们原本是出门踏青,却不料半途落了大雨,便急急找了个山洞避雨,然,不到半刻钟,忽然听到洞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因怕遇见熟识的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们便往里藏了藏。进来的是五六个黑衣人,即使衣服被淋湿,他们亦未扯下蒙面。生了堆火后,洞里渐渐暖起来,其中一人道,“梁林夏那老匹夫近日胆子越发大了,当年若不是主上,他这监国宰相能坐得上么?”有人冷哼一声,“十几年了,他倒还真以为自己的势力根深蒂固!哼!看老子不挑个时间去他家耍上一耍!”众人一阵张狂的笑,随后一个阴沉的声音续道,“那老匹夫这次确实猖狂了些,东方坛主竟教他毁了双腿!”“难道他还记得十一年前,老东方坛主拿他女儿炼药的事——”“住口!”那个阴沉的声音狠厉截断那人的话,“若是被主上知晓议论这事,你们的贱命也别想再留着!”一阵沉默后,又有人低声道,“文坛主,风凌国探子三番五次改会面点,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是得提防。”先前那阴沉的声音又响起,“雨停之后,鬼宿的人去元泰楼碰面,井宿的人则去宰相府。哼,我们也是该问候问候宰相大人了。”“是!”这时,天空一声炸雷,青紫的闪电划进洞来。藏身在山洞里的上官昊和梁迟萱均吓白了脸,各自在脑中盘算着。大约一炷香之后,雨停了,估摸着那群黑衣人走得远了,他们才出来,一路无话行至宰相府,他送她进去后,便匆匆赶回上官府。事关重大,他知道仅凭刚才那群黑衣人的简短对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心里却立时起了疙瘩,宰相梁林夏一直是他敬重的长辈,没想到他竟然与神秘组织有了纠葛。躺了半宿,仍旧睡不着,这件事搁得他心里发慌。于是再顾不得其他,连夜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只教他好生休息,说他自有主张。忐忑不安几日,事情一派平顺,也没听到过宰相府出现刺客。每次去宰相府,宰相大人依旧一副和善的模样,满脸的正气。然,梁迟萱却渐渐起了变化,她对梁迟沐越来越冷淡,每次他来,她都笑容暖暖拉着他,亲密得过了头。以前,他是真的喜欢梁迟萱,然而后来,因过多接触那个有些倔强,有些冷淡的小沐儿后,便渐渐被她吸引了。两人虽有相似的容貌,但梁迟萱却只是温温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而梁迟沐,骨子里却带了份天然的冷,如雪花般圣洁的冷,她亦会笑容暖暖,莹白如梨花,带点小倔强,故作生气时,灵动的大眼睛会闪动狡黠的光。那些日子,他陪着梁迟萱郊外踏青,亦或酒肆痛饮。他知道她内心的苦,所以无法放任她不管,他以为他和迟沐的时间长久,以后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人人羡煞的神仙眷侣。渐渐的日子拉长,因为生活依旧正常,那日的小插曲不可避免被遗忘。然,在梁迟萱进宫前一天,她却在大佛寺突然失踪。之后,宰相大人忽找上他,半是威胁半是劝慰,逼他离开京城,离开梁迟沐,如若不然,他的爹,上官大人或许因此遭受无妄之灾。他是决计不肯的,只是宰相大人忽拿出上官大人收受贿赂的证据,他瞬间傻了眼,他的爹,两袖清风的爹,竟也是贪官污吏之流!宰相大人拍着他的肩,有些语重心长道,贤侄啊,世伯知道你是孝顺的——去边关历练个几年,对你的仕途也是极有帮助的。上官家与我梁家世代交好,老夫自会替你好好照顾双亲——只不过你离开时,切莫知会沐儿,老夫怕她伤心。他很想问既然怕沐儿伤心,又为何一定要他离京。当然,他知道宰相绝不会回答他,而他又极重孝道,于是,离京之行成了必然。梁迟萱失踪三日后,他主动请缨去了边关。出发了六七日后,路过荆州,但见茶市酒楼一派喜庆景象。打听了消息,才知道,宰相梁大人的千金——梁迟沐甫一入宫,便被封为梁妃,梁家势力因此更上一层楼。他听后,因着连日的心情抑郁,又受了此等打击,竟大病一场。在荆州耽搁了十几日,身子才渐渐好转,却也心灰意懒。去了边关,一门心思便扑在国事上,风凌国几番挑衅,与之征战,他总是冲在最前。两年后,他声名鹊起。却也在此时,京里来了密旨,要他返京。他本是不愿回的,但圣命难为,磨磨蹭蹭,还是赶了回来。进宫面圣后,洛梓轩只说要与他做交易,他黑亮的眼眸盯紧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他说,他与梁迟沐至今未有夫妻之实,这些年来,他渐渐掌握了些宰相通国的罪证,但欠缺一个机会。若是他肯与他合作,顺利铲除宰相势力后,他自会给他想要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内容却是惊心动魄。御书房外,漆黑一片,只有大殿内烛火通明,洛梓轩黑亮的眼眸盯紧他,唇边,一抹势在必得的轻笑。他微眯了眼,忽然想起迟沐莹白如梨花的笑容,心里隐隐一暖,他微乎其微点头。洛梓轩粲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佛寺的刺客事件,他虽知晓,却不知会突然出现另一拨黑衣人,而目标竟是梁迟沐。他看到她被抓住的那刻,突然想起那个混沌山洞里避雨的黑衣人,想起十二年前,那群黑衣人抓她炼药的事。一念及此,他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要被撕裂般,发疯似得追赶过去,却早失了踪影。之后几日,他带了府里的亲信大肆寻找,然,那群黑衣人半点线索未曾留下,正当他在京郊找得焦躁不安时,洛梓轩派人告知他她已回宫。他急切赶回宫,却又被阻挡在宫门外,那个眉目温醇的文弱书生拦住他,只道,梁妃有皇上照顾着,将军还是回府歇着为好。他无奈,在府中仍是寝食难安,几天后,洛梓轩忽宣他入宫。还是那个恢宏的大殿,不同的是明亮光线照透各个角落,洛梓轩面色有些阴郁盯牢他。他微微皱眉,这眼神,敌对,却似藏留着浓浓醋意。许久,洛梓轩敛了所有情绪,笑得宽和道,今日特传卿来,是为涠洲之事……他听得心不在焉,只想知道他的小沐儿是否安然无恙,直到听到对面没了声音,他忙回道,谨遵圣上旨意。然后,犹豫半晌,抬头问道,不知,梁妃……?还未成句,洛梓轩忽变了脸色,满满的阴霾挂在眉梢。他亦感觉有些不妥,住了口,只听得洛梓轩又道,将军此刻还是多挂心涠洲之事!再不多言,只唤徳禄送他出去,脚步还未跨出殿门,背后又传来洛梓轩阴冷的声音——人言可畏!他的动作立时僵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连阳光照在身上,他亦觉得阴冷。他永远不会知晓,回宫后的第二日,他的小沐儿因体内毒药发作,痛得那样纠结,洛梓轩在她身旁软语安慰着,她却只哀哀唤着‘昊哥哥’,虽然洛梓轩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喜欢她,但她的那声呼唤,还是让他感到极度不舒服,胸腔闷闷,此刻又听上官昊提起,更觉一股怒火冲至头顶,连之前自己故意抛出梁迟沐这颗棋来拉拢上官昊都已忘记。到了朱雀门,早已久候在那儿的文渊拦住他,笑容诡秘问,你是否愿意见见梁迟萱?梁迟萱,梁迟萱。这个名字早已湮灭在他的记忆里,此番提起,却又浅浅唤醒了些什么。他茫然看着文渊,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那一张虽泪盈于睫,神情却极为倔强的清丽脸庞。他想,他是该问问梁迟萱当年为何要固执离去,逼得他离京,让梁迟沐无奈入宫。然,见到梁迟萱时,却什么也问不出口。她依然是当年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子,眼角那滴朱红泪痣,如火般灼痛他的眼睛。他忽然怔住,梁迟沐与梁迟萱的脸交替在他眼前闪现,粉红杏花下,他禁不住大片大片的回忆从前。梁迟萱只是笑,眉毛弯弯,晶亮的眼眸里却隐隐埋着清冽寒光。然后,梁迟沐出现了,她那么大声质问她,他似还沉侵在回忆里,回忆那年他与梁迟萱郊外踏青的情形,所以他有些不满唤她,以为他们还是十二年前的彼此。梁迟萱说得对,这么多年了,杏花虽仍旧开得娇艳,却已不是当年的杏花了。原来,早没了从前。上官昊惆怅无比看着渐渐消失于他视野里的小沐儿,唇角,忽泛出一抹苦涩的笑。其实在洛梓轩对他说‘人言可畏’时,他便应该明了,这轩盟国最年轻的帝王,许是已喜欢上他最痛恨的梁妃了。他的小沐儿,只要绽放出当年杏花树下那样清浅的笑容,眉目生辉的模样,必会让人舍不得移开眼。那样清暖如莹白梨花一样的笑容啊,以后,便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吧?
  
第四十章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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