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沐》第3/6页


  暮霭低垂,灰暗的天空乌云沉沉,高空闷雷滚滚。我低着头无意识朝前走着,心里依旧酸楚难当。虽然把话都说开了,可依旧无法如此轻易就此忘记,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温温暖暖的笑容,根植入髓,他应该一直都会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有衣衫褴褛的人伸手在我面前,抬头看去,尽是乌黑的面孔,纠结着难以言说的苦痛。随身没带银两,我只好拿下头上的碧玉簪递到那老婆婆的手中,问道,“你们都是从涠洲来的么?”那老婆婆听我问起,轻叹一声点头,旁边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拉紧她的胳膊,“奶奶,饿,饿。”老婆婆摸了摸孙女的头,抬头看我,目光复杂,一大滴泪蓦从眼角落下。我大恫,涠洲的水涝果真那么厉害么?这么多的流民涌入京城,朝廷竟也没施粥赈灾,只任他们在京郊自生自灭,洛梓轩你究竟在做些什么?!满腔的怒火陡升,已顾不得自怨自艾,飞快向宫门跑去,我听到天空中有无限凄凉的鸟叫声,有表情淡漠的流民的哀痛目光一路追随,那目光攫住我,使我的心轻微的泛疼。远远看到朱雀门外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徳禄在外焦灼不安来回走着,见到我,忙不迭跑过来,只连连道,“娘娘,您可是回来了——”“皇上呢?”我不耐打断他,脚步不停朝马车走去,徳禄还未答话,帘子忽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洛梓轩邪魅的脸上挂着淡淡讥讽的笑,“见完情郎,舍得回来了?”我怔住,满眼的惊诧,一旁的徳禄却是煞白了脸,躬着身子退开几步。默默对视半晌,我敛了情绪,上前几步,在马车前站定,仰头看他,“你不拉我上去?”洛梓轩讶异挑高眉,我又道,“我们不是要相互合作么?我给你想要的,你也无须再多管我的事。”洛梓轩的眼睛微眯,犀利的目光锁定我,我亦盯紧他,无谓的姿势。我已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上官本是我心内最柔软的一根弦,一旦触及他,我所有的刺都能化作柔软的水,然而,当我自愿将上官从心里拔除的那刻,便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这两年来,我已做够心思歹毒的梁妃,突然想做回笑容清暖的小沐儿。只待揭开困扰我多时的秘密,应了与洛梓轩的交易,这四面红墙,便再也不是阻隔,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广阔天。我看到洛梓轩清亮的瞳孔里映出神色越变越柔和的自己,接着,他伸出手来,修长白净的指尖,我略微迟疑,缓缓覆上他的手,他猛收拢,掌心的浓烈暖意便一路烧过来,漫至心底。我有刹那的恍惚,似乎心底枯萎的蔷薇在缓缓苏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鞭子‘啪’一声落下,马车便飞驰而去。车厢内有些暗,我看不清洛梓轩的表情,踌躇许久,终道,“皇上可知近日有大量的流民涌入京城?”良久,只听到洛梓轩一声轻笑,语气轻蔑道,“朕的梁妃何时如此关心民生了?”顿了顿,他又道,“朕记得出宫前,朕警告过你,见了文渊之后,午膳前朕能如愿看到宰相送上来的折子。”“你指的是关于涠洲流民之事?”“你说呢?”洛梓轩忽凑近我,黑亮的眼眸闪着浅浅怒火,我不安往后挪了一步,背抵着车壁,他却又回身坐好,语气淡淡,“明日早朝,若朕仍未看到宰相的折子,梁迟沐,你知道该是什么下场。”该是什么下场?我忽然觉得胃里难受,低下头,却瞥见系在手腕上那枚碧玉坠子。所有人见到这枚坠子时,均是惊诧的表情,这坠子……怎会在你这儿?这枚扇形碧玉坠子到底与‘魔昙门’又何渊源?脑中忽闪过东方邪森冷的脸,“与之交换的条件是,九龙环佩。”“九龙环佩!”禁不住低呼出声,那杯茶莫不是就为了提醒我,东方邪已等不及要拿到九龙环佩!心里一惊,洛梓轩阴冷的声音又响在耳侧,“你提到九龙环佩做什么?”“没什么。”此刻绝不是提起九龙环佩的好时机,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满心的慌乱,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到了御书房时,天已是黑透,洛梓轩只叫徳禄送我回梁沐宫,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大殿内,依稀站着一个人影。我却没了心思猜他是谁,甫一踏进梁沐宫,绣言便迎上来,笑容暖暖,招呼着宫人伺候我梳洗。泡了个舒服的澡,疲乏确实减了不少。宫人熏了炉安然香,清淡的香味使人全身心的放松。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绣言煮的百合粥,余光却瞟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轻叹一声,放下粥碗,问,“你想说什么?”烛火在她的脸上颤了颤,她道,“娘娘,今日晌午,敏贵嫔——”“行了。”我抬手打断她,“本宫今日累得很,不想再烦恼那些事。明日再说。”“是。”大殿回廊下宫灯明亮,一抹浓黑的影子闯入我的眼眸,我微微皱眉,问,“小福子还在殿外跪着?”“是。”呵!这奴才倒是很懂得使‘苦肉计’来表明忠心!我站起身,朝内殿走去,绣言正欲跟来,我抬手制止,“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会。”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上官昊和梁迟萱的脸竟不约而同在脑海中回显,使我又禁不住大段的回忆从前,回忆笑容温隽的杏花少年。内心戚戚,索性起身,一推开窗户,便是一望无际的墨黑苍穹。一弯残月挂在半空,乌云遮蔽大片的清幽光芒。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坠子,忽然想起洛梓轩明早要看到令他满意的宰相的折子。轻手轻脚拉开门出去,走近几步,一直跪着的小福子才发现我的身影,忙不迭请安。我摆摆手,冷声道,“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出宫去宰相府,告诉宰相大人,涠洲之事,乃关轩盟国百年社稷,他若不想坏了名声,明日早朝上一份‘忧国忧民’的宰相应该呈上的折子。”“可是娘娘,宫门已关——”“本宫说的是早朝。”“是,奴才遵命。”或许多日未曾进食,小福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我道,“起吧,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些什么吃食。”小福子身子一震,抬头看我的脸上弥漫着惊惧的神色。我微勾唇角,看来我飞扬跋扈的梁妃形象已深入人心,和颜悦色竟也让人感到害怕。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庭院里很安静,几棵海棠树妖娆的花朵在月光的沐浴下,竟显清灵。漫无目的走着,心态越来越平和,正仔细思考着连日所发生的事,却冷不丁撞上一堵厚实的墙,鼻头一痛,抬头却撞见一张笑得无邪的俊脸。“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十一章 废后(一)
  那个神秘故人?脑中一根弦瞬间绷紧,他,怎么能轻易入得宫来?在我愣神间,他忽揽住我的腰,下一刻,我只看到皇宫越缩越小,耳边呼呼风声,我忙不迭抓紧他胸前的衣裳,头顶一声轻笑,惹得我唰红了脸。这是个开阔的平,只一棵木棉硕大的殷红花朵,如火般烧烈这漆黑的夜。我们并排站着,彼此无话,良久,我转头看他,“你到底是谁?”他勾勾唇角,漆黑如夜的深瞳,映着神色迷惑的我,“明日你自会知晓。”明日?我眉一皱,他却指了指前方,顺着看过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有萤火虫点点光辉闪现,一眨一眨,美如星子。“好美。”我情不自禁发出赞叹,向前跑了几步,夜风轻撩开黑发,我突然想起我与梁迟萱十二岁生辰的那个夜晚,宰相府内大宴宾客后,我们偷偷跑到后山的杏花林,也是这样美如画的夜晚,萤火虫快乐飞舞,因为偷偷喝了几口酒,平时谨言慎行的我们竟也变得大胆起来。梁迟萱在漫天的杏花雨里旋舞,我和上官言笑晏晏站在一旁,无数的碎花瓣落在肩头,画一样美丽的夜。后来,不知从什么方传来幽幽箫声,如泣如诉,我禁不住跟着婉转低吟: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想着想着,竟真的吟唱起来,静默的天里,只有我的歌声轻灵盘旋。小小的萤火虫在周围飞舞,我忍不住随她们一同翩翩起舞。墨黑的天,柔和的月,红烈的树,如水般温柔凝视我的目光……恍惚是梦。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尽情舞蹈时,冷不防被人反手一击,倒下时却有人扶住我的腰,合眼的刹那,我听到他低低浅语道,“小沐儿,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是这样美的夜晚,你也欢欢吟着这首‘蒹葭’。那时的你,笑容清暖,似催开的朵朵优繁昙花——亲爱的小沐儿,我终等得你长大。”睡得正香甜时,忽听得有人唤我,不耐翻个身,那声音还在耳边继续聒噪。我恨恨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绣言立时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今日您得早些去宁懿宫请安!”我愣了愣,思绪还游离在昨夜那个画般美丽的夜。有金灿灿的阳光铺进殿来,那光芒却有些透明,给人不真实的错觉,就如昨夜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故人。昨晚脑袋昏眩,只听到他前半句话。他说今日我自会知晓他是谁,可,仔细琢磨一下,倒真像是敷衍。绣言替我拿了套月白宫装,又仔细梳了个如意髻,发髻上只并排斜插着两支赤金扁簪,两粒珍珠贴紧耳垂。妆镜里的女子,淡淡欣活挂在眉梢,脸色亦是红润。绣言笑,“娘娘昨日与皇上出宫可是玩得尽兴?”我不解看她,她笑着指了指我的脸,道,“出宫前可还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回宫却是容光焕发,当真有了小女儿的娇态。”这丫头!瞧着我心情好,倒也不顾忌着尊卑了。不过,真的有那么明显么?我摸了摸脸,仔细一看,竟真的有些不同了,原先遍布眉间的煞气已没了踪影。果真是因为洛梓轩么?还是……那神秘故人?心情忽然大好,我道,“替本宫化个梅花妆吧。”“娘娘,今日还是素净些吧。”我讶异挑高眉,她道,“皇后之事,娘娘今日还得费心解决。”碍着满殿的宫人,她说得隐晦,但我已听得分明,只点点头,随她侍弄。又折腾了些时候,才动身去宁懿宫,一路上,绣言在我耳侧低语,只道那日我交代的事已然办妥,也已知会了敏贵嫔,昨日那流言飞语可在皇宫整整传了一天,有人来梁沐宫请安,都被她以我身子不适为由挡了回去。我蓦停下脚步,侧头问她,“绣言,你说我们这样斗下去有什么意思?”“娘娘!”绣言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看着我,“娘娘您莫不是忘了对宰相大人的承诺?您想要出这四面红墙,只得坐上那最尊贵的位置。”我轻轻呼出口气,绣言说得对,要想出这四面红墙,除了斗下去,我别无选择。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神情哀哀,绣言却突笑道,“娘娘这副模样倒让奴婢放心了,这件事势在必行,娘娘的委屈自得明白的摆在太后的面前。”我心不在焉‘嗯’了声,领着宫人朝前走去。甫一踏进宁懿宫的大门,王喜便亲自迎出来,躬身行礼,只道‘梁妃万福,太后等娘娘颇久了’。扶着我胳膊的绣言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转回头,留给她一抹放心的笑容。我亦知道今日的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后与我,终得有个了断,不管我心里再怎么想做回以前的小沐儿,此刻,身处四面红墙的我,只能是轩盟国的梁妃!行了礼,太后忙不迭唤我过去,瞧我哀哀神色,忽怒道,“都怪那些多舌的小蹄子!这样的流言也敢在宫里胡乱搬弄!哀家定是饶不了这帮小贱人!”我不说话,端了杯茶浅浅喝着,只是眉心坍塌得厉害,太后见我如此,更是心疼,软了语气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一个月来,哀家看你总是病恹恹的,可心疼死哀家了——王喜!还不将药膳端进来!”王喜答应着去了,我放下茶杯,却蓦站起来朝太后跪下,只道,“求太后为臣妾做主。”“小沐儿!”太后腾厉声呵道,我却仍旧笔直跪着,眼眸里倔强的光芒顿显。满殿的宫人也立时跪下,诺大的殿宇,安静得连针掉的声响似都能听见。无声对峙半晌,太后终是软了心肠,轻叹一声,拉我起来,“小沐儿,你入宫这一年多来,哀家事事依你,处处宠你,这梁沐宫的吃穿用度那样不是上乘?可曾输给了延福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果真要贪上那高位?”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太后的语气已是变得冷冽,深邃的目光锁紧我,我亦有些不安,但目光却立时变得委屈,“姑姑可是冤煞小沐儿了,臣妾绝没有那份心思,只是,若放任这样的流言在宫里肆意传播,臣妾真不知以后该如何在宫内立足。当得请姑姑给小沐儿做主。”太后眼睛暗暗,没说话,却也在这时,有太监尖声通报——皇后驾到!
  
第四十二章 废后(二)
  太后眼睛暗暗,没说话,却也在这时,有太监尖声通报——皇后驾到!我慌忙从太后身旁退下来,福身请安,抬头撞见皇后有些憔悴的神色,给太后请安后,她忙不迭转眼对我关切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么?”“谢娘娘关心,臣妾已无碍。”她过来拉我的手,我皱皱眉,却也没收回,只是身子有些僵直,她道,“也不知那些个小蹄子乱嚼舌根,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后宫是非多,妹妹自不要太在意。”“素儿所言极是。”太后点头,“这后宫女人多了,难免会搬弄是非,只要不出了格,私下教训一番便好,闹大了,岂不也是给皇家脸上抹黑?”太后的目光暗含警示,只是我已不愿再错过机会,皇后与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微微低头,闷声道,“那些个低贱丫头,怎敢胡乱滋事?”“你是说有人故意造谣?”太后的脸沉下来,我只当没看到,继续道,“事关臣妾名节,当得求太后查个属实。”身旁的皇后身子颤了颤,目光却依旧平静无波,太后眉一皱,“怎生又关乎你的名节?”我抬头,转眼看着皇后,“‘什么进香还愿,看来都是妹妹的借口,不知让皇上太后知晓妹妹的‘红杏出墙’,可该怎么办才好?’皇后娘娘,你还记得这话么?”皇后目光一颤,太后却腾摔了杯子,“皇后!这可是你说的话?!”“臣妾,臣妾——”我只冷眼看着皇后的慌乱,太后脸色更为阴沉,“哀家在问你,你是否说过这话?!”“臣妾,臣妾一时戏言,当不知——”“皇后娘娘当日威胁满满质问臣妾,可是戏言么?”我凉凉插句话,皇后的脸唰变白,大殿安静得有些诡异,良久,太后吩咐跪满大殿的宫人退下,才厉声道,“堂堂一国之母,不知母仪天下,却是如市井泼妇般乱嚼舌根,你的贤良淑德,端庄温和去了哪里?!”皇后蓦跪下,我满意微勾唇角,却又听得皇后冷声道,“太后明鉴,空穴未必来风,臣妾之所以这样说,当然自有证据。梁妃进香前日,特到延福宫提醒臣妾说是苏贵嫔那丫头怎生不妥,臣妾听梁妃说得如此肯定,半信半疑去了趟翠微宫,竟没料到真在那丫头房里搜出了诅咒之物,臣妾怕事情闹大,只回了太后说那丫头以下犯上,不过后来,那丫头却交给臣妾一样东西。”隐隐不安的感觉涌上来,这皇后提起这些做什么?太后眉皱得更紧,“什么东西?”“萝芯!”皇后声音刚落,殿外候着的皇后的贴身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红绸子盖着,不安的感觉越发清晰,太后只浅浅看了一眼,再看我的目光已是寒冷如冰,“拿给梁妃看看!”萝芯缓缓朝我走来,我的眉不自觉皱紧,忽然想起梁迟萱那日也是端了这样的托盘,中央有朵开得繁盛的茶花,盛着梅香半截凝固艳红血液的手指,胃里一阵恶心,萝芯已慢慢掀开红绸子。一个缎面荷包,一对交颈戏水的鸳鸯。这不是我十七岁生辰时送给上官的荷包么?自入宫以来,就被我好好收在箱底,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怔住,余光却突瞄到皇后略显得意的神色,电光火石,眼前骤然一亮,我想我已有些明白。那日回梁沐宫时,在宫外看见的那个鬼祟小宫女——流景,看到里面有人塞给她什么东西,那东西想必就是这荷包了!呵!看来那日我去延福宫果真是去错了,我与皇后本就是敌人,可当日被苏芸生气得糊涂,竟想着与皇后联手除掉苏芸生!“梁妃,你的解释呢?”太后面色铁青,目光亦是冷冽。她是知道我与上官的旧情,当年若是梁迟萱进得宫来,只怕她早已下了懿旨赐婚,我和上官亦该是一对生活幸福的夫妻了。唉,既是已经决定要将上官拔除自己的生活了,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哀哀轻叹,又听得太后厉声问,“梁妃,哀家要听听你的解释。”解释?视线在荷包和皇后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儿,我亦有了计较,稳稳情绪,坦然迎上太后质问的目光道,“这荷包确为臣妾所有。”一句话落下,余光瞄到皇后略微松弛的神色,我讥诮勾勾唇角,续道,“这荷包本是臣妾打算送给皇上的,可惜在绣好当日,臣妾来了趟宁懿宫,回去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可会那么凑巧么?”皇后冷声截断我的话,早知她会如此急不可耐,我冷冷一笑,转眼看她,“是不是那么凑巧,臣妾觉得皇后自会比我清楚。”“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后娘娘别急,臣妾这话意思浅薄得很。”视线转回太后身上,我肃容道,“臣妾有日回梁沐宫时,正巧不巧看到有个鬼祟的宫女从我梁沐宫拿了什么东西出去,后来,宫人回禀说是那宫女去了延福宫——可也巧了,臣妾的荷包也是那日不见的。”太后还未说话,皇后已急不可耐抢白道,“梁妃妹妹话还是要说清楚得好,什么鬼祟小宫女!本宫在延福宫可是连个人影也没瞧见!”“皇后娘娘性子怎越来越焦躁?您刚才不也说空穴未必来风么?臣妾若是没有证据,哪敢在此造次?”一番话落下,皇后的脸又白上几分,我冷哼一声,就听得太后厉声道,“像什么样子!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当朝梁妃!你们从小学习的礼仪去了哪里?!是不是也不准备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臣妾不敢。”我们立马跪下,太后一声冷哼,“你们俱是哀家亲选的好儿媳,哀家也是打心眼里疼你们,别说哀家偏心——梁妃,呈上你的证据。”“是。请太后派人传西萃宫的敏贵嫔回话。”默了会子,太后厉声道,“王喜!”随后是一片难堪的静默,我和皇后并排跪着,各怀心思。太后也只冷眼看着,不一会儿,敏贵嫔慌慌张张进得殿来,跪下请安,太后一声轻唤,“梁妃。”“臣妾在。”我恭敬应道,太后微抬眼,会意的我忙对敏贵嫔道,“敏妹妹想必已是听到昨日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敏贵嫔身子一颤,我面无表情续道,“敏妹妹是否还记得那日我邀请你来梁沐宫午膳,皇后娘娘可是说了什么?”“臣妾——”太后冷声一呵,“如实说来!”“是是。”敏贵嫔的声音颤颤,“那日臣妾应梁妃娘娘之邀,到梁沐宫不久,皇后娘娘就来了,当时臣妾离开几步,只听得皇后娘娘半是威胁对梁妃说起什么‘上官将军’、‘红杏出墙’——”“敏贵嫔!”皇后厉声一吼,敏贵嫔慌忙伏下身子,没了言语,我神色微恫,扯出她,实属无奈,而她却更是无奈,处于我与皇后间,立场又不能选得分明,却又不得不表态,幸好她是梁家人,否则不管我是怎么不可一世于后宫,可到底位份矮上皇后一截,她也怕会选择靠拢皇后。太后冷声,“皇后,注意你的身份!”“臣妾失礼了。”皇后低垂了头,想想却又是不甘转头瞪我道,“那荷包证据确凿放在这里,臣妾想知道梁妃到底何解?!”我牵牵唇角,“皇后娘娘莫要着急,关于这个荷包,臣妾自当要与您说个清楚——敏妹妹,本宫上次要你替我仔细问问流景,不知道你问得如何?”太后眉一皱,“哪里又混出个小蹄子?”“回太后。那流景是敏妹妹的贴身侍女,上次夜宴皇后娘娘不顾一切想要冤枉臣妾,还多亏她证明了臣妾的清白。”太后没说话,眼神却已是了然,我看向敏贵嫔道,“流景呢?”“回太后,流景那小蹄子吃里爬外,以下犯上,已,已被臣妾罚去了浣衣局。”皇后冷笑,“这可怎生是好,梁妃妹妹你原是没仔细与敏贵嫔窜好供么?”我没理她,只对敏贵嫔道,“不过是去了浣衣局,派人传她过来不就行了。”太后点点头,殿门外的王喜忙不迭派人去传,我又道,“现下臣妾比较好奇的是那流景该是怎样的‘吃里爬外、以下犯上’?”
  
第四十三章 废后(三)
  皇后冷笑,“这可怎生是好,梁妃妹妹你原是没仔细与敏贵嫔窜好供么?”我没理她,只对敏贵嫔道,“不过是去了浣衣局,派人传她过来不就行了。”太后点点头,殿门外的王喜忙不迭派人去传,我又道,“现下臣妾比较好奇的是那流景该是怎样的‘吃里爬外、以下犯上’?”敏贵嫔抬起头,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模样,“臣妾自入宫以来,便是她随侍在侧,臣妾也自问待她不薄,却不想她竟瞒着臣妾,替宫内其他主子做事,是为‘吃里爬外’;至于‘以下犯上’却是被臣妾逮住了错处,却仍旧不思悔改,公然顶撞主子,这种不忠不义之人,臣妾这西萃宫自是留不得她!”愤愤的一席话落下,太后却是半点表情未露,只端了杯茶,轻轻押下一口,这时,传的流景已到了宁懿宫,见了大殿之上跪着的我们,只吓得面色雪白,颤声请安。太后手一挥,“人既都来齐了,梁妃你有什么话就赶紧问。”我答了声‘是’,转眼看着流景厉声问道,“抬起你的头,看看萝芯端着的荷包你是否熟识!”流景颤颤抬起头,只瞄了一眼,便低下头,却不说话。我冷哼一声,“哑巴了?——这荷包可不是那日你从梁沐宫拿到延福宫去的?!”“奴婢知罪!”“好个知罪!本宫却也想你知的到底是什么罪?!”流景不再说话,只死死磕着头,太后皱了皱眉,王喜会意,扯了流景的头发,一张苍白的脸,额角沁出丝丝淡红血迹。流景不再说话,只死死磕着头,太后皱了皱眉,王喜会意,扯了流景的头发,一张苍白的脸,额角沁出丝丝淡红血迹。太后搁了茶杯,侍女春夏捶着肩,她微闭了眼,薄薄阳光落在她的发上,竟显得苍老了许多,她轻叹一声道,“这长门深宫,哀家已住了几十年,嫔妃间的争宠夺爱,哀家亦看了几十年。倦了,亦累了。以为老了,便可享受儿孙绕膝的福气,却不想,这后宫,只要有女人,她就得斗个你死我活。素儿,小沐儿,你们倆皆是哀家亲选的媳妇,原以为你们是最孝顺哀家的,哀家亦是给你们最好的,此刻,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来报答哀家的么?!”太后腾睁开眼,目光烈烈,一向端庄的皇后微低了头,想是太后这番话是触及了她的心弦。也是,一个娘家在朝廷毫无势力的人,能高坐在皇后之位上,确实与太后的关爱分不开,只是——我在心底微微冷笑——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夜宴只是开场,而流言自得成为结束。我恭敬磕了下头,道,“太后明鉴,娘娘对臣妾们的恩德臣妾万不敢忘记。只是,一国之母若是德行失仪,不知该如何再母仪天下?”太后瞄我一眼,“你是铁了心了?”“臣妾只是实话实说。”太后哼了一声,我不以为意,转眼对流景道,“该知晓的本宫心里亦有数,老实告诉太后,那日你从梁沐宫拿了什么东西去延福宫?谁叫你去的?东西又是给了谁?梁沐宫的谁给的你?”流景白着一张脸,却咬紧牙关,只是目光凄楚。我斜了眼皇后,她却是目光平和,之前的慌乱亦尽数撤出。心里忽然没了底,厉声喝道,“倒是个胆大的奴才!来人,给本宫掌嘴!”“梁妃妹妹还是不要急躁为好,太后面前,你也敢胡乱动用私刑么?”皇后浅浅瞟了我一眼,眼眸,一抹讥诮的笑意,我暗自咬牙,这皇后到底给了流景什么好处,竟是让她对她死心塌。这时,太后忽插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梁妃的话你们是没听清楚么?”“太后——”皇后失声叫道,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亦有些不明所以,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就在我思忖间,已有小太监拿了木块掌嘴,嫣红的血从流景的嘴里流出来,她凄楚的目光缓缓移向我,我的心脏猛跳几分,忙不迭道,“住手!”行刑的太监愣了下,其余的人亦是一副不解的模样,我无暇管他们,只盯紧了流景,“只要你将实话告诉太后,自不会再受这些苦。太后菩萨心肠,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流景目光颤颤,大滴大滴的泪落下,随后,猛朝太后磕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副无畏的模样,“太后明鉴。那荷包,确实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去梁沐宫拿的。”“谁给你的这荷包?”我忙不迭追问,只有这个,是我最关心的,起初我虽怀疑小福子是内贼,但今早绣言回话说看见小福子一大早出了宫,现下已过了早朝时分,洛梓轩并未来找我,想必宰相已呈上让他满意的折子,这说明,小福子确实是为宰相办事的。“回娘娘,给奴婢荷包的人,是梁沐宫一个面生的宫女,奴婢并不认识。”面生的宫女?我微皱眉,自入主梁沐宫来,所有事都是绣言替我安排好,我亦没去操心梁沐宫其他宫人,我一向相信绣言自会处理得好,可最近,绣言的有些举动却是让我毫不理解。“果真一场精美绝伦的好戏!”皇后蓦冷笑,“怎么?这次你们梁家人联了手,设了计,机关算尽想要将本宫以莫须有的罪名铲除么?”“皇后!”太后不悦唤她一声,她却是像没听到,自顾自又说下去,“本宫早该看得清楚,十六年前,你们能夺了太子延的帝位,十六年后,你们自也能夺了我杨素儿的后位!”“放肆!给哀家住口!!”太后连声喝道,面色铁青,而皇后却是如疯了般,冷笑着不管不顾续道,“轩盟国上下,有谁不知,宰相把持朝政,梁家女人又是独占后宫,这洛家江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改姓梁了!”‘嘭’一声,茶杯摔裂在上,太后气得浑身发颤,“好好!哀家竟是白疼了你!这种话你竟也敢以一国之母的身份肆意乱说!——这也让哀家不得不相信昨日那些流言不是出自你的口中!!没了德行的皇后,给了你这位份,岂不是白白糟蹋!今日,哀家就废了你这皇后!!”太后恨恨说完这番话,皇后呆了两秒,忽磕头泣道,“太后恕罪!即使是臣妾吩咐流景去梁沐宫拿了这荷包,也罪不至此,怎能如此轻易废掉我?!”皇后说的什么?我的思绪有些打结,听她刚才求饶的话,她似浑然不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以为自己派人拿荷包的事被查明了真相,顶多禁足,怎会突然被废?太后亦是有些不解,没说话,却也在此时,那流景突朝皇后磕头,声泪俱下,“奴婢已替娘娘拿了荷包,求娘娘放了奴婢的家人,奴婢弟弟年纪那么小,再待在牢里,迟早会死的呀,求皇后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啊!”众人的注意力却被流景拉了过去,是以我也没瞧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敏贵嫔嘴角一抹轻蔑的笑容。流景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太后的脸绷得更紧,皇后却慌乱呵她,“你在胡乱说些什么?!什么你的家人?本宫哪里关着他们了?明明是你拿了荷包来延福宫说要襄助本宫除掉梁迟沐,这会子又在太后面前乱嚼什么舌根?!”流景没回皇后的话,只泪水涟涟磕头,“娘娘开恩,娘娘开恩!”我看得越加迷糊,到底怎么回事?皇后怎生说话如此奇怪,即使再怎么气闷,以她自幼学习的礼仪断不会如此失态。我的目光在流景与皇后之间转了几许,忽然有些明了,该不是流景就是东方邪所谓在宫里的线人?而皇后刚才之前的胡言乱语,亦看着有些像神智不清时说的话,而文渊告诉过我,东方邪喂我的‘五毒花’发作次数多了,会让人神智不清……东方邪,东方邪,这又是给我的警告么?还是为了向我证明这皇宫里你的眼线众多,就是毁掉一个皇后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安的感觉在心内一圈一圈蔓延看来,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坠子。突然听到太后厉声道,“杨素儿!你这皇后哀家看自是没必要做下去了!为了争宠,竟是连国法家典都敢不管不顾!已无后妃之德,皇后之仪,再在后宫待下去,只会令皇家脸面尽失!王喜!去御书房请皇上!如实,一字一句将皇后在宁懿宫的言行告知朝廷那些大人们,顺便也告诉他们哀家的意思。”“奴才遵命。”王喜答应着去了,皇后失控大叫起来,“太后明鉴,臣妾是冤枉的啊!太后明鉴!臣妾冤枉!”见太后不理,她突转过身,狠狠扯住我,“都是你的计策吧!你得意了!梁迟沐!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本宫永远是皇后,你抢不走的!”尖利的指甲穿透薄薄的丝绸,一阵生冷的疼。我没动,却有宫人慌忙过来拉她,太后更是气恼不已,只吼道,“给哀家拉到院子去!她敢再胡闹,立刻送到西院去!”西院,亦是冷宫。大哭大闹的皇后被拉走,太后疲惫揉揉眉心,“都散了吧,哀家乏了。”我浑身瘫软坐下,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敏贵嫔轻微上扬的眉梢,半晌,我腾站起身,绣言慌忙进来扶住我的胳膊。“流景,今日起,你调来梁沐宫。”我冷冷留下一句话,出了大殿,走过庭院时,被几个太监按住的皇后的恶毒的目光一路追随,曾经端庄温和的皇后,披头散发,眉目间,大片大片丛生的怨愤。我的脚步未有片刻停留,只是出了宁懿宫大门,忽然觉得满天的阳光退去不少,天空有些灰暗,走了片刻,竟是闷雷滚滚,绣言催促众人快些着,我却摆摆手,脚步放得更慢。这天,该是有一场淋漓尽致的雨了。
  
第四十四章 纪梓延——太子延?
  雨絮絮下起来,绣言慌忙拿了伞过来,我抬手一档,向前快走几步,绣言担忧唤了声“娘娘……”,却也没再追上来。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一片湿润的寒凉,些许像泪,比如流景的,阿香的……梁迟萱……心里一紧,我微微闭眼,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坠子。这枚坠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所有人都惊诧于它在我的手上,却又不着一词?就连我存心想要丢掉它,却也能奇迹般再回到我手上,忽然想起梁迟萱那意味深长的一笑。“邪要我告诉你,不要忘了你们间的交易,他的耐心有限,不习惯等太久。”九龙环佩?九龙环佩?!我到底该如何从洛梓轩的手中拿到?废后是开篇,我亦有些害怕再等下去东方邪会再有什么异常举动。我懊恼叹息一声,都怪自己当初冲动,若是梅香还在,倒不至于这么烦恼,这个‘魔昙门’太过神秘,而最过接近于它的,似乎只有梅香。正思忖着,绣言走过来,轻声道,“娘娘,雨有些大了,您身子又刚好——不如去亭子避避吧。”荷花池围着的亭子,薄纱轻舞,前面一坛粉嫩茶花开得妖娆。我点点头,绣言立马撑了伞,离得亭子近了,才发现里面似有人影随着薄纱在晃动,我轻蹙眉,已有宫人上前撩开薄纱。背对着我坐在石凳上的一男一女同时转过头。“是你……”“是你……”我们同时愣住,只有那男子唇角一抹了然的轻佻笑容。绣言立时蹙了眉,“大胆!见了梁妃竟还不知行礼么?”凌月悠杏眼一瞪,“你鬼叫什么?你家老大还没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跟屁虫废话吗?”“你……”绣言为之气结,我微微冷笑道,“绣言你眼瞎了不是?不认得这是堂堂凌太师的千金么?”绣言一愣,凌月悠冷哼一声,别过头,我亦不想再和她废话,视线转到那神秘故人身上,却见他剑眉微微拧紧,我忽然想起在杏花林时,我亦是冷眼,他的眉亦是不自觉皱了皱。真是奇怪的神秘故人……无声对视半晌,我忽然感觉浑身不自在,视线稍稍偏离,却听得他道,“雨下得大了,你不要进来避会子么?”他说的是‘你’,并非‘娘娘’,绣言眉皱得更紧,跟着的宫人却识趣低下头。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更疑惑他为何会与凌月悠在此?他说今日我自会知道他是谁,意思就是指现在这样意外的相遇么?我吩咐宫人们在外候着,缓缓走进亭子,薄纱轻轻飞舞,朦朦胧胧遮住漫天雨丝。石桌上摆着几样水果,一壶清酒,却有三只酒杯。我在凌月悠旁边甫一落座,就听得他笑道,“我说过今日你会知道我是谁的,小美人。”小美人?我眉头一跳,这个人,也太大胆了吧,这可是在皇宫!凌月悠却在这时眼眸晶亮侧头看我,长长“咦——”了一声,随后看向他,“花心表哥,你连宫里的花都敢采?”表哥?他是凌月悠的……表哥?!我惊诧的目光移向他,他暖暖一笑,漆黑双瞳里有大片的异样深情划过,“在下,纪梓延。”纪梓延,太子延……呵!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会无端端想起皇后那一席话!当年的事我虽不很清楚,但我亦是知道宰相大人的手段的,他是绝不会放过任何对他构成威胁的敌人,虽然当年的太子延年仅十岁。而,我面前的纪梓延,还有着凌月悠的表哥这层身份。“哎,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吗?”凌月悠忽凑近我的耳边,我微侧头,薄光中,她倾城的小脸上弥漫着期待之色。见我没说话,她又神秘兮兮凑得更近,“虽然我这表哥是花心了点,不过长得还算是帅哥一枚,话说,也不比洛,咳,皇帝差啊,你要不要考虑下?”“凌月悠!”我腾站起身来,眼神凌厉瞪向她,凌月悠,堂堂凌太师的千金,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不是因为喜欢洛梓轩,所以就撺掇她的表哥企图再为我制造一个‘红杏出墙’?胸中的怒气陡然上升,不禁踉跄几步,纪梓延慌忙过来扶住我的胳膊,眉宇间,担忧之色顿显。我恨恨咬牙,一把甩开他。凌月悠在一旁看得愣愣,却也没再说话,我冷冷扫她一眼,手刚要碰到薄纱,却突被纪梓延扯回。因着刚才在宁懿宫耗费太多精力,身子一向不好的我,浑身亦有些发软,被纪梓延一扯,竟直挺挺倒在他的怀里。耳畔边是清晰如擂鼓的心跳声,宽厚的胸膛,浓烈的暖意,我忽然想起曾经抵在我眉心间的温热指端,如一团火,燃烧掉我所有的疲惫。竟有些出神,纪梓延微低了头,有细微的风撩开黑发,彼此纠缠,我看到他的眼眸又微微发亮。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第三次想起这样的句子了吧?正各自出神时,薄纱忽被撩开,有人不满轻咳两声,我立时回醒过来,慌忙推开他,我真是遭了什么魔障,竟会在皇宫里如此不顾仪态起来!胡乱理了理衣襟,一转过身,竟撞见洛梓轩语意不明的阴暗眸子。我有些发愣,直到洛梓轩绕过我,坐下自顾斟了一杯酒后,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福身请安。他浅扫一眼我,随后唇角上挑一抹慵懒笑容,对纪梓延道,“早朝耽搁了些时候,卿久等了。”纪梓延还未答话,一旁的凌月悠已急不可耐回话道,“嗨!正事要紧嘛,何况皇宫里景色又不错,我们等得也不会很无聊啊,你说是吧,表哥?”凌月悠向他眨眨眼,纪梓延只微微一笑,却有些妖娆的模样,竟像极洛梓轩那刻的尽绽芳华。先前的怀疑竟又一次晃荡回来,我微微侧头看他,同样精致的五官,邪美的笑容,所不同的是,洛梓轩的眼眸黑亮,然,他的却是漆黑如夜,仿佛承载着太多的秘密,亦或,不想被人发现的忧伤?“朕的梁妃这是在看什么呢?”洛梓轩冷冷一句话猛将我拉回神,我不自然笑笑,“臣妾是在瞧这雨是否下得小了些。”“是么?”洛梓轩眼神暗暗,“梁妃这是刚从宁懿宫过来?你可知道,你给朕的大臣们可是出了个难题,朕看,这午膳他们怕都是赶不回家享用了。”“皇上是否忘了,您曾答应过臣妾,不管后宫发生的任何事,您都不会插手。”洛梓轩被我的一句话堵回,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我也只盯着他,毫不示弱的模样。既然已经决定合作,我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人前人后,自也没必要再做戏。“嘿嘿,把气氛搞这么僵做什么?话说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如此轻易放过?洛,呃,皇上不是邀请我们来喝酒吟诗的么?”凌月悠清脆的声音一落,洛梓轩脸色微微好转,我识趣福身跪安,“臣妾身子亦有些乏了,就不留下扰了皇上的聚会。”“聚会人多才显得热闹,既然赶上了,哪能不尽兴就离开?皇上您说呢?”洛梓轩冷眼扫过笑得清朗的纪梓延,然后转头对凌月悠道,“听说你会许多奇特的曲子?”凌月悠脸一红,“瞎编着玩玩的。”“凌小姐过谦了,朕对你那晚的演奏可还记忆犹新呢。”“嘿嘿,话说苏轼的明月还真不是盖的,可是穿越首选歌曲呢。”“嗯?”“……”两人旁若无人的一言一语,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甩甩袖子离开,却又不想在这废后的敏感时刻,惹人口实。只得硬着头皮听着,视线一转,撞见纪梓延邪美一笑,轻挑了眉示意我坐下。想来也是不能离开了,遂挨着他坐下来。已有宫人陆续端上几盘佳肴,洛梓轩叫人拉开西面的薄纱,一池碧绿荷叶便铺天盖的呈现。雨已小了许多,嫩绿的荷叶上,晶莹的雨珠,玲珑剔透的模样。我浅啜一口酒,敛了所有思绪,不再费心猜测关于纪梓延的种种。这时,忽听得凌月悠朗朗道,“那我可献丑了。”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轻启朱唇,缓缓唱道: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我记得那年生日也记得那一首歌记得那片星空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她还在唱着什么,我已听不清,只不断的‘怀念’、‘怀念’充斥耳膜……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我已打算埋在心底的杏花少年仿佛又栩栩如生出现在视野里,那些温暖而美好的过去,到底要怎样才可以遗忘?我已负担不起这份沉重的爱,努力想要将你拔除我的世界,可是上官,为什么在这样悲伤的歌声里,我依然还想得到你的温暖?内心戚戚,已听不到他人声音,只缓缓唱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玲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初见,是在阳光薄暖的午后,你是眉眼温隽的杏花少年。你温和的一笑,温暖我心底脆弱的蔷薇。如若,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曲终,我再不管他人,径直出了亭子,是以也没瞧见洛梓轩更为阴霾的脸色和纪梓延若有所思的神色,以及凌月悠一路追随的敌对目光。
  
第四十五章 内奸
  回到梁沐宫,小福子忙不迭迎出来,低低回道事已办妥了。我轻点头,浑身疲乏得厉害,绣言忙唤了宫人备水,扶着我进去,经过回廊时,见流景低垂着头候着。我冷冷扫她一眼,脚步却未有片刻停留,然,绣言已会意,忙吩咐她去小厨房端些吃食进来。泡了近半个时辰的澡,我才懒懒起身走到窗边的贵妃塌,侧身躺下。绣言在旁边说着什么,我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回廊上的宫灯已被点亮,漆黑的夜空,圆盘似的银月亮。“娘娘,您醒了?饿不饿?奴婢刚做了碗莲子羹。”“拿过来吧。”我懒懒坐起身,绣言忙不迭端了过来,我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忽问道,“废后这事……?”绣言满眼喜色,“恭喜娘娘,傍晚时皇上就下了旨。这会子,皇后该是迁居皖西殿,啊不,应该是杨美人。”位份竟是降得这般低么?我微微皱眉,皖西殿与西院也不过一宫之隔,太后竟也没拦着,我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当初的皇后多得太后恩宠,然而,不过眨眼间,什么都消失了。不知道当宰相倒台后,太后知道是我联手洛梓轩对付梁家,她又会如何待我。我轻叹一声,敛了所有情绪,问她,“流景呢?”“奴婢在。”绣言身后的一个宫女腾跪下,我瞄她一眼,搁了碗,“该知道本宫让你来梁沐宫所谓何事?”“奴婢……奴婢不知。”“不知?”我微微冷笑,“这才过了多少时候?——还是你要本宫帮你回忆?”“奴婢——”“梁沐宫内给你荷包的宫女到底是谁?!”我厉声截断她的话,流景将头埋得更低,“回娘娘,奴婢确实不认得她。”我冷哼一声,“绣言!”“奴婢在!”“给本宫将梁沐宫的所有宫女带进来,本宫倒要瞧瞧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梁沐宫放肆!”绣言答应着去了,我走到流景面前,居高临下的冷然目光,“若是认不出那宫女,相信你也听过本宫以往的手段。”流景身子一颤,我面无表情回身在贵妃榻上坐好。东方邪逼我太紧,我只得逼流景更紧,别无他法。这时,绣言领了宫女进来,福身请安后,我示意流景过去,自己又端了莲子羹浅浅喝着。流景在那一排宫女面前缓缓移动着,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而她面前的宫女们却有着惶然不解的神情。半晌,她在一个身着淡青宫装的宫女面前停下来。我微抬眼,“是她?”流景转过身,微低了头,没说话。我了然微勾唇角,这就算是默认了。我指着那宫女道,“你留下,其他的人都下去。”内殿只余我们四人,绣言将灯芯拨得更亮,明亮的烛火照着那身着淡青宫装的宫女的清秀脸庞。我微微心惊,忙不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回娘娘,奴婢鸾青。”“你说什么?!”我骇了一跳,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碗,清脆的声音在内殿里久久回响,绣言也吓了一跳,我死死盯着淡青宫装的宫女,眼前却忽晃过梁迟萱的影子。绣言,鸾青,分别是从小跟着我和梁迟萱的丫鬟,不过,自梁迟萱失踪后,鸾青亦不见踪影,为何此刻她竟会在我梁沐宫?!绣言走过来,借收拾碎片时低声对我道,“娘娘,此‘青’非彼‘青’。”她的话适时让我回醒过来,这才仔细看了看她,清秀的面貌,却也没有那个鸾青应有的娇活,眉眼亦是差别甚远。我微微吁口气,我似乎太过在乎梁迟萱了,“你受谁的指使?皇后?东方邪?”鸾青愣了愣,然后腾跪下,“奴婢不明白娘娘的话。”“不明白?”我冷笑一声,转眼看向流景,“你把在宁懿宫的话仔细说一遍给她听。”流景头越发低下去,低低应了一声,可她还没说话,鸾青忽抬眼看我,眼神沉静,心脏突狂跳一下,这眼神,竟让我无端端想起梅香。眉头狠狠拧紧,就听得鸾青道,“奴婢知道娘娘想要问什么,但奴婢对此,却是无可奉告。”连这回答都一模一样?!“梅香!”我一声惊叫,唤鸾青的宫女眉毛轻微上扬,绣言轻蹙眉唤了我一声,我没理,走到鸾青的身边,冷声,“你是梅香。”毋庸置疑的语气,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鸾青刚才那一眼,却真的像极梅香,什么都可以假装,只有眼神,不会骗人。鸾青微微一笑,“娘娘果真厉害,只浅浅一眼,竟也可认定奴婢。”我冷眼扫过呆滞的绣言,“出去。仔细想好说辞,明日告诉本宫。”绣言惴惴不安的跪安,我又扫了一眼流景,她脸色一变,慌忙福身后随着绣言出去。“清静了,你还要藏着?”鸾青,不,梅香微勾唇角,伸手缓缓揭开脸上的面具,清秀的眉眼,澄澈的眸子,活生生一个梅香!我还是怔了一下,猜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你——”忽然想起那朵繁盛茶花上的手指,下意识朝她的手看去,捏了方丝帕,并不明显。许是察觉我所想,她缓缓移开丝帕,纤细洁白的手指,却独独少了小指!“萱姑娘给娘娘看过了么?”她笑得无谓,轻轻抚摸着那断指处,“说起来,奴婢还真是命不该绝,娘娘急怒攻心昏过去,浣衣局便是一团混乱,组织的人趁乱救了奴婢,却也斩下这一指,是为教训。”我眯了眯眼,“你告诉本宫这些做什么?”“奴婢以为娘娘经过‘大佛寺刺客’事件,是以也了解不少——”“是你?!”原来我梁沐宫真正的内奸却是被我亲自下令仗毙的‘死人’!“传话给宰相大人说本宫要见他的,突然出现在大佛寺的神秘黑衣人都是你放出消息引来的?!”“娘娘英明。”梅香赞赏似轻笑。我咬牙切齿道,“不用说,那荷包必是梁迟萱告诉你的。”她没说话,我越发恨然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一定要将我与上官的任何牵扯都割断么?!我只剩下那么一个荷包,它祭奠着我最初的爱,祭奠着遗落在回忆里的杏花少年!“娘娘多心了,萱姑娘只不过传话叫奴婢随时‘帮衬’着娘娘。”“帮衬?”梅香盯紧我,一字一句,“九龙环佩。东方坛主,等得急了。”九龙环佩九龙环佩!!我按压住眉心,“你以后要继续待在梁沐宫?”“东西到手,娘娘自不必会再见到奴婢。”“滚。”我狠狠咬出,梅香沉默站起来,临了门口,我又叫住她道,“宫里究竟谁是你们的人?流景?”“娘娘以为奴婢会告诉你?”我冷哼一声,“你以为本宫会别无法子让你开口?”她一愣,我冷声续道,“当日本宫能仗毙一个梅香,自也能仗毙一个鸾青。”“翠微宫。”翠微宫?苏芸生?“怎会是她?”那日我还看到她与洛梓轩窃窃私语的情景,太后如此亲近她,原不该是洛梓轩一边的人?“娘娘莫不记得她身边的环裳被皇后赐死后,她竟直接去延福宫请罪,皇后所谓环裳告知她的秘密,除了萱姑娘特别叮嘱,谁又知道娘娘竟是与上官将军还有那样一场过往?”“放肆!”我狠厉拍了下桌子,眼神宛如淬毒的刀射向她,梅香却依旧面不改色,眸子清明如一。原来那晚夜宴我所见到的上官与环裳的私下见面,却也是你吩咐的,你该是从上官回朝那刻,就计划着要我一步一步进得你的圈套来,帮助你的‘他’夺得九龙环佩!呵!梁迟萱,梁迟萱!我们真是亲姐妹么?你所谓的爱我疼我难道就是将我一再置于危险的境?!要我怎么相信,你偶尔露出的温隽之色是在怜惜我这个妹妹?!“奴婢告退。”梅香福了身正欲离去,我却忽然想起梁迟萱那句话——“梅香梅薇,如我们一样的双生!”然后‘梅薇’这个名字脱口而出,门口的梅香身子巨震,她缓缓转过头,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刹那却是风起云涌,“娘娘,奴婢梅香。”她的声音很冷,丢下这句话后,便快步离开。我愣在原,脑中思绪翻飞。
  
第四十六章 番外·梅香
  夜很黑,夜风丝丝冰凉。梅香站在回廊边上,微仰了头,银白月光落满她的脸,雪一样的苍白。自初,她本是唤梅薇,梅香是她的妹妹。梅香五岁那年,她与父母外出干活,留梅香一人在家玩耍,却不料梅香被坏人抓走。父母急急报了官,寻了大半个月,却没有任何踪迹。后来,听说江湖上出现的神秘组织专抓小孩试药,连宰相大人千金也被抓了去,更是吓得不行。再后来,听说宰相大人已寻得那帮黑衣人的踪迹,她的父母也和许多被抓小孩的父母一样,忙不迭赶去那个山头,留她一人在家。她在家里坐立难安,眼见太阳都下山了,却还没有半点消息,遂再也坐不住了,便出了门。暮霭笼罩的山头,乌鸦‘哇——哇——’凄凉叫着飞过。她满心惶恐在山路上走着,一遍一遍唤着爹娘,唤着阿香。没有人回应她,快要到山顶时,看到路边有许多尸体,粗布麻衣的,一身黑衣的,还有身着官兵服饰的。内心惶恐陡然又增上一层,只加快步子朝山上跑去,快要到时,被官兵拦下,她只看到一个满脸污泥的瘦弱女孩被宰相大人抱着从她身边急急走过,离她不远的距离,直挺挺倒着一个女孩。心脏猛然一跳,预感似的,她发疯般想要冲破官兵的阻拦,那些人却死死拦住她,扯着她,也在这时,她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让她过来。”官兵谄笑着应了,暮色四合里,她看到一个容貌娟丽的女孩,她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她,眼角一滴朱红泪痣,隐隐生辉的模样。她缓缓走近她,离她越近,才看清那女孩眼里噙着泪,她不安皱眉,余光却瞟到躺在上的女孩。那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阿香,又是谁?!只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她跌跌撞撞扑到梅香的身上,放声大哭,不断喊着‘阿香阿香’。梁迟萱蹲在她身边,带着泣声问她,“她是你的家人么?”“阿香是我妹妹。”她泪眼迷蒙转头看她,梁迟萱愣了愣,然后低声道歉。她也愣了,不明白这个长得像花一样美丽的女孩为何要向她道歉,梁迟萱又道,“你的爹娘呢?”她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砸在阿香苍白而扭曲的脸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狠狠抱紧阿香,再不说话,旁边的梁迟萱像个大人似叹口气,“这位阿香妹妹想也是和我妹妹一同经历苦难的同伴,我会和爹爹说将阿香妹妹好生安葬的——你叫什么名字?”“梅薇。”梁迟萱‘嗯’了一声,“刚才这里很混乱,我也不知道你的爹娘是否遇难,如果你回去没有找到他们,就来宰相府找我吧,我叫梁迟萱。”她不解抬头看她,梁迟萱微微一笑,眼眸里泪光依然晶亮闪动,“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山顶上,风很大,吹凝她腮边的泪。有官兵送她下山,她在家里等了几天,爹娘始终未曾出现,她已有些明白,擦干泪,去了宰相府。再见到的梁迟萱,一身月白衣衫,笑意盈盈,眉眼间却盛满忧郁,她唤人替她梳洗,又拿了自己的衣裳给她穿。装扮一番后,竟也如清秀的小家碧玉,梁迟萱拉了她的手,“薇姐姐原也这样好看。”她有些局促不安,没答话,梁迟萱又道,“薇姐姐以后就在宰相府和我一起玩吧,爹爹已经答应过了。”“可是阿香——”“薇姐姐放心,阿香妹妹的后事爹爹会安排好的。”梁迟萱一口一个‘薇姐姐’,甜甜的声音让她心里的难过亦是减了不少,她微微弯了弯唇角,勉强一笑,梁迟萱也粲然一笑,这时有个年纪略大于梁迟萱的女孩走进来,对梁迟萱道,“大小姐,厨房已备好膳食,是端来这用么?”梁迟萱点了点头,那女孩答应着出去,她对她道,“那是鸾青,是自小跟着我的丫鬟,以后薇姐姐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告诉她,鸾青很机灵呢。”正说着,鸾青已端了菜进来,梁迟萱忙拉她坐下,只叫她多吃些。她的心里暖暖的,虽然失去了亲人,但似乎这个美丽的女孩又成为她的另一亲人。这一顿饭,她吃得格外香甜;这一夜,她也睡得格外香甜。第二天,鸾青领她去了西院,那里住着一位夫人,说是宰相大人请来教她习字的,她有些疑心,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鸾青梁迟萱去哪儿了。鸾青支吾着回说二小姐近日生病,她一直陪着二小姐。她愣了下,然后问,二小姐就是被黑衣人抓走的么?鸾青慌忙捂了她的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在府里说,宰相大人和夫人都不让说的。还有,大小姐要我告诉你,因为‘阿香’也是被抓去的小孩,所以你在宰相府绝不能提起她,以防二小姐听到害怕。她明白点点头,任何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过数日,决计会留下阴影的。鸾青又道,大小姐说‘梅薇’这个名字也容易让二小姐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去,所以希望你改个名字。改名?她疑惑皱眉,不明白自己的名字为何会让宰相二千金回忆那些过去。鸾青也不再仔细解释,只说薇姐姐你听大小姐的准没错,催她进去,说是李姨该等急了。她在西院里一连待了数日,再没有见过梁迟萱,直到有天梁府设宴,鸾青过来叫她,说是可以去看看,她也满心欢喜出了门。宰相府院落重重,她走得几乎迷路,然后她看到梁迟萱笑靥如花拉着一个眉眼温润的少年,她识趣正欲转身,却听得梁迟萱唤她。她笑意满满走过去,梁迟萱拉她的手,说,薇姐姐,这是上官伯伯家的昊哥哥。那少年对她一笑,她有些窘,微微垂头,梁迟萱又道,我们等下要去看沐儿妹妹,薇姐姐,你要不要去?她诧异抬头,梁迟萱似也瞬间回过神,歉意笑道,薇姐姐该是还有别的事,那我和昊哥哥就先走了。她还来不及说上什么,梁迟萱就拉着那少年远离了她的视线。她忽然有些好奇,好奇那被黑衣人抓走的二小姐到底是甚模样,遂偷偷跟在他们的身后。她看到那个眉眼盛满笑意的少年在门缝里浅浅瞟了一眼,便大惊失色问,她,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梁迟萱一听,眼圈蓦变红,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便转身离开。那少年一愣,随后又赶紧追上去。她的好奇心更重了,一步一步走近那厢房。阳光透过门缝洒落一小溜光影,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蜷缩在角落,眼睛睁得大大,满眼惶恐。她也骇了一跳,情不自禁叫了一声,那女孩突转眼看她,然后恐惧叠声尖叫着‘阿香阿香’。“怎么了?!沐儿!!”宰相夫人听到叫声满脸惊慌跑过来,她让在一旁,看到一大群人进进出出,梁迟萱跑来时看到她站在一旁,愣了一下,然后唤来鸾青送她回去。心潮起伏不定,刚才那小女孩恐怖叠声尖叫一直响在耳侧,快到西院,她拉了鸾青的手问,刚才二小姐叫的阿香是我的妹妹梅香么?鸾青满脸的慌张,摆摆手道,薇姐姐忘记了,这件事宰相大人不让说的。你快些进去吧,以后别到二小姐院子里去。她还欲说什么,鸾青却推她几步,然后转身跑开。这个疑问在脑袋里越集越大,那日后,她每日每夜不能安寝,之后的第四天,宰相大人忽进来西院,只道,她妹妹的后事已办妥,想送她到锦州,说那里有他一个门生,可仔细照顾她。威严的神色,严肃的语气,让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只吓得跪下磕头。随后,宰相大人唤了人送她离开。马车一路西行,她茫然坐在车厢里,耳边只有车夫抽打马儿的鞭子声此起彼伏。因为那宰相门生夫妇不能生育的缘故,她在锦州自是生活得美满。一晃十一年过去,她的义父义母本已替她选好人家,却有一天,一个蒙面女子登门拜访。在她家的后花园里,她看到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见了她,眉眼笑得弯弯,轻扯下面纱。她笑得温婉,眼角一滴朱红泪痣,映了光影,更显妖娆。她说,薇姐姐,好久不见。她瞬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而梁迟萱只是笑,眼眸晶亮,亲热过来拉她的手,薇姐姐这些年过得还好么?她下意识点头,梁迟萱忽凑近她,笑意依旧灿烂,却莫名让她感到心寒,梁迟萱道,薇姐姐还记得阿香么?想知道谁才是真正杀害阿香的凶手么?她心头猛跳,谁?梁迟沐。那个下午,阳光本是和煦,她却觉得寒凉无比。之后,她拜别义父义母,跟着梁迟萱去了轩盟国与风凌国的交界之,入了魔昙门。参见门主时,她看到带着月牙银白面具的门主,腰间,一枚扇形碧绿坠子,刻有水漾的波纹。一年后,上官将军即将回朝,梁迟萱安排她进宫,改名梅香,梅薇从此死在记忆里。进宫前,梁迟萱只说,当年梁迟沐只有六岁,那件事后,即使生病,她亦没办法喝药,只有常常施用针灸,平时多吃补身药丸。梅香,请你记住,当年的梁迟沐只是出于人的本能,也想想你近年来的安逸生活到底拜谁所赐,而你的目标,九龙环佩。然而,她终究是没能忍住,即便时刻装得安静镇定,但当那日梁迟沐拿了碧玉坠子追问她时,她恶毒笑,只狠狠道,时候到了,梁迟沐,你的报应也该来了!梅香轻轻呼口气,揉了揉眉心,有很久,她都没有回忆过这些往事了,其实在锦州的十一年安逸生活已让她记忆里的阿香的脸变得模糊,只是……庭院海棠树上似有人影闪过,她蓦厉声,“谁?!”然,颈上骤然一痛,她软软倒下,失了知觉。
  
第四十七章 涠洲之事(一)
  今夜的天空透彻的黑,凉凉的夜风吹进来撩开黑发,我看着半空的银月,思绪凌乱,想着自上官回朝后所发生的事。梅香刚才的表现让我更加认定了这些事埋藏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下,东方邪要九龙环佩,而九龙环佩却是风凌国的圣物,因为这两年与轩盟国征战,皆败在上官手下,求和时为了表现诚意特献上九龙环佩。我有些疑心魔昙门与风凌国有所牵扯,东方邪当日能在被一剑刺伤,又被宰相大人废了腿之后,安然离开,自是有人帮忙,而那段时间却也是风凌国使者来访。至于文渊,这个貌似文弱的书生,却有着上乘的功夫,看他和东方邪似乎敌对,又违背他们门主的命令,救了我和凌月悠。而据凌月悠所说,在大佛寺时该出现的刺客应是洛梓轩安排好的,那么——文渊会是洛梓轩安排在魔昙门的棋子!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却也在此时,忽然听见梅香一声厉呵,然而,刹那却又是静幽的黑夜。眉头紧了紧,却也想刚才梅香一叫,自会让侍卫有了警觉,遂欲关窗,一只白净的手却突挡住窗扇。“纪梓延……?”他怎么老是习惯黑夜里出现?他唇角一勾,很满意的笑容,“小美人怎这么想我么?记在下的名字记得这般牢?”我瞪他一眼,“凌家果真是没有仔细教教规矩么?这是梁沐宫,本宫欲安寝。”出乎我意料,他竟没说话,眼眸深邃盯紧我,薄暖的烛火光芒在他漆黑的双瞳里开出一片绚烂的花,我们隔着窗子,有细碎的银白月光落在窗棂上。“本宫欲安寝。”我冷声再重复一遍,不管这个神秘故人到底是何来头,我只知道,他与凌月悠有关,又出现得那般突兀,就如梁迟萱突兀出现在元泰楼的楼下。现在的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似乎每一个接触我的人,都在盘算着怎样利用我,或是半威胁似与我做什么交易。呵!谁晓得外人眼中身份尊贵,宠冠后廷的梁妃竟是这样一颗被众人威胁利用的棋子!“小沐儿,只有在上官面前,你才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么?”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语气里有难掩的忧伤,我怔住,听到他很轻叹气,“那个夜晚随着萤火虫翩翩起舞的小沐儿去了哪里?你婉转吟唱的‘蒹葭’呢?”蒹葭,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的年少爱情,应是如此,在水一方,绝望得没有半点退路。我的眉心狠狠坍塌下来,凄苦愁绪忽然笼罩全身,却也在这时,纪梓延忽跳进来,揽了我的腰,我只听到他道,小沐儿,你该活过来。活过来……?我以为我已斩情于上官,原来在他人眼中,我还是在怀念回忆么?将军府庭院。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我们站在树枝上,纪梓延揽紧我的腰,厢房里的烛火明亮,窗纸上两抹浓黑的剪影。深夜寂静,厢房内的人却又似没有刻意回避什么,是以他们的谈话我能听得一清二楚。“上官爱卿对涠洲之事有何见解?”“自是尽快安排赈灾,京城里流民越来越多,再耽搁下去,恐会引发民变。”“爱卿倒是与朕想一块儿去了。拨款一事本就要盖棺定论了,但,今日朕的好梁妃却给了朕一份‘大礼’,这皇后一被废,朕的宰相似乎越发猖狂了,竟联了大部分朝臣,重上一道折子,说这涠洲不过小小水涝,哪能要朝廷拨款赈灾,邻县调派粮食就成,呵,给朕的好理由,还是国库空虚着呢,太后寿诞亦快到,户部礼部急着要操办。”“小沐儿……”“上官昊!”是洛梓轩不满声音,“朕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听到‘梁妃’么?”他刻意咬重‘梁妃’二字,静默半晌,竟是洛梓轩软了语气,“朕与爱卿的交易朕自是记得清楚,不过那是在梁林夏人头落之后,在此之前,爱卿还是仔细筹划怎样解决涠洲之事,这也是朕连夜来找你的目的。”后面两人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楚,我的脑子里只存留洛梓轩那一句‘朕与爱卿的交易朕自是记得清楚’,呵呵,多么可笑,原来我记忆里的杏花少年也是将我当作与洛梓轩交易的筹码,呵呵,简直是可笑到了极点!我怎么还在如此怀念那个笑容和煦的温隽少年?!我低低笑出声,听到上官昊厉声呵道‘谁’,然后厢房内烛火骤熄,黑暗一片,然纪梓延却仍揽着我的腰,在梧桐树上未动毫分。半晌,洛梓轩从屋内出来,青魄白森护在周围,经过回廊时,却有意无意朝梧桐树看了两眼,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上官昊没有送他出来,厢房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却又没了声响。我的灵魂似乎处于出窍的状态,眼眸在墨黑的夜里灼灼发亮,一抹凄凉冷笑僵在唇边,喉咙里却隐隐泣声。纪梓延亦没说话,带着我离开将军府。他小心翼翼将我放在床上,又拉过锦被替我盖上,疼惜的眼神,他摸了摸我的额角,吹熄烛火,离开。黑暗中,我极力睁大眼,月光落满床前,雪白颤颤。一夜无眠,绣言进来时,我已在窗前站了大半个时辰。只穿了单薄的寝衣,风丝丝透进来,刺骨的寒凉。我转头看她,“传话各宫,供奉减半,涠洲水涝,我们自也得出点绵薄之力。”绣言虽有疑问,却也恭敬应了,唤了宫人进来替我梳洗,便退下。梅香进来时,亦是淡青宫装,怯然的侧脸,她走过来,欲替我梳头,我看到她捏着丝帕的右手,不禁有些反胃,忙摆手唤了流景。才用罢早膳,云坤宫的卫妃,云翊宫的曹婕妤,翠微宫的苏芸生,西萃宫的敏贵嫔以及几个贵人常在便一同来到梁沐宫。看着欢欢话着家常,却又陪着小心的与我答话,禁不住冷笑连连。皇后被废,又让他们见识了我梁迟沐的手段,一个个都知趁早来拍马屁。呵!也正好,自昨晚起燃烧在胸腔的那把怒火正愁没有发泄之!我端了茶,一下一下扣着杯盖,“苏妹妹可是好久没来梁沐宫了,这些日子陪着皇上辛苦吧?听说令尊苏葛大人近日在朝廷上可是与宰相大人闹得不太和气呢。”众人噤声,面面相觑,猜不透我到底是甚意思。今日穿了一件天蓝宫装的苏芸生,依旧甜美娇俏的模样,见我目光犀利停留在她身上,慌忙站起福身行礼,“娘娘明鉴,臣妾对朝廷的事一无所知。”“你的意思是本宫干政了?”“臣妾不敢。”苏芸生慌忙跪下,我喝了一口茶,众人更是敛了神色,战战兢兢的模样。我亦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是若不如此,我觉得胸腔内那把火就要将我烧裂,焚心的痛。上官,上官!!“不敢么?本宫以为苏贵嫔近来既得太后的欢心,圣宠亦是隆厚,保不准就要福及家人了。想当初苏葛大人不过一个小小侍郎,却是因了你苏贵嫔的福气,一跃高枝。可如今,本宫看这户部尚书一职已让苏葛大人感到不满足了?”“臣妾冤枉。”“冤枉?你亦说是本宫胡诌,搬弄是非?”“臣妾不敢!”苏芸生的声音颤颤,似真的被吓得不轻,我讥诮拉高唇角,却也在这时,苏芸生忽微抬头,纯澈眼眸,一闪而过的阴戾寒光。我一愣,想起昨晚梅香告知我,东方邪在宫里的人,就是翠微宫——苏芸生!那日肚痛如绞的疼痛清晰闪现,我下意识捂住肚子,盯紧苏芸生,却也放过敏贵嫔唇边讥诮笑容。僵直的异样沉默,我没说话,众人亦不敢插话,良久,从院子里层层叠叠唱报道,皇上驾到!我是怎样也没料到,大早上的洛梓轩会突然来此。忙不迭起身请安,洛梓轩踏着暖暖晨曦进来,浅淡笑容,扶我起来,“爱妃这梁沐宫可是热闹,朕原以为朕是最早的。”众人笑着附和几句,洛梓轩叫了平身,苏芸生却仍旧跪在上,他侧头看我,“这是怎么了?苏贵嫔惹爱妃生气了?”我僵硬扯出一抹笑,“开玩笑呢,苏妹妹却是认了真。”洛梓轩不置可否,竟没接下去,亦没叫苏芸生起来,我的疑惑突然加深,盯了他两眼,他突笑道,“朕这脸上惹了什么东西?”我不明白‘嗯’了一声,他忽凑近我,眼眸黑亮,“爱妃一眼不眨盯着朕,朕还以为朕今日有甚不妥。”不待我说话,他竟拉了我的手往内殿走去,“朕有些事要与梁妃商量,都散了吧。”
  
第四十八章 涠洲之事(二)
  进得内殿,洛梓轩却许久没说话,噙抹暧昧不明的笑容盯着我,我有些懵,却也盯紧他。半晌,洛梓轩笑道,“朕有样东西要给你。”我微挑了眉,洛梓轩变戏法似手里忽然多了一支碧玉簪,玉色润泽,清碧通幽。“不认得了么?”洛梓轩挑高眉看我,眼眸里有隐隐得意之光,我拿过碧玉簪,细细看了一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到底在何处见过。这时,听到洛梓轩有些不满道,“忘了?”“皇上恕罪,臣妾不记得见过它。”不就一支普通的碧玉簪子么,宫里多的是,谁记得那般清楚。洛梓轩眼神暗暗,忽抢过我手中的簪子,朝外走去,“不记得算了,朕还有事。”顿了顿,又道,“涠洲之事,你做得很好。”看着洛梓轩的身影消失门外,我微微叹口气,转眼看向碧蓝的天。洛梓轩所说的关于涠洲之事,我做得很好,定是因为早上我叫绣言传话给各宫俸禄减半的事,呵,原来我只要顺了他的心意,他便还记得梁沐宫。“娘娘,这簪子您要搁在哪儿?”簪子?我一转回头就看见躺在绣言掌心的碧玉簪子,眉一皱,洛梓轩拿这簪子来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不耐摆手,“随便拣放了吧,这样的小事也要问本宫么?”“怎样是小事呢?”绣言笑得眉眼欢欢,我不解挑眉,绣言又道,“娘娘您怎么忘了,这支簪子可是您上回随皇上出宫时带的,后来回宫的时候,奴婢看它不见了,您说是给了从涠洲流浪来的一老婆婆了——”“原是这样么?”我喃喃一声,原说看着眼熟了。“可不就是这样?这支簪子可是皇上亲自送来,可瞧得对娘娘情意颇是深厚呢。听徳禄说,那日回宫时,皇上就叫他去寻了回来——”“行了。”我打断她,微眯了眼看着绣言手中的簪子,想起洛梓轩刚才的举动,心脏骤然跳得厉害。洛梓轩,洛梓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偶尔要对我流露出那样的关切,为什么要给我虚假的温暖?“拿过来。”我接过簪子,阳光下,清碧的光芒,眉心骤然一动,我慌忙拉高衣袖,手腕上,碧玉坠子,清冽的寒光。微怔一下,我唤了‘绣言’道,“这支簪子是谁送来的?”绣言疑惑眨眨眼,“这簪子是娘娘大婚之日,太后亲自送与娘娘的,还说这碧玉原是一对儿——”话到此处,绣言忽惊叫一声,我拧了眉,“又怎么了?”“娘娘可还记得宰相大人曾说过轩盟国的圣物?”圣物?好像是听宰相大人提过,却记不甚清了。我摇摇头,绣言‘哎呀’一声,又道,“娘娘怎么连这些个都忘了?”我一笑,“你倒埋怨起我来了?这些事不是你应该记得清楚的么?”绣言也笑了笑,“娘娘说得是,这原本该是奴婢的事。”说着,她指了指我系在手腕上的坠子道,“原先看着这枚坠子,奴婢还不觉得,这会子连着这支簪子,才想起宰相大人以前的话。这轩盟国的圣物原是开国之初有一老道送给启泰帝的一对寒冰玉,后来启泰帝吩咐工匠将这对玉分别打磨为一枚坠子和一支簪子,并留了旨意,这坠子与簪子必得由继任的皇帝与皇后分别佩戴。太后将这簪子一开始就给娘娘,本就有些奇怪,而,这坠子不该是在皇上手中的,怎么也会在娘娘手里?”想不到这坠子和簪子竟是有这样深的含义,可这枚坠子又怎么会在文渊手里?而洛梓轩明明得到过这枚坠子一次,却又为何轻松将它还给了我?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坠子的来历。思绪有些纠结,我走到贵妃榻上躺下,举高簪子在阳光下细细端详着。忽然想起在宁懿宫为苏芸生晋位之事,太后打量着我的深邃的眼神。太后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吗?东方邪见到这枚坠子时,亦是惊讶的模样……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枚坠子原是从魔昙门传出?那所谓的魔昙门门主会是谁?太子延?……纪梓延?我骇得坐起身来,下意识捏紧手腕上的坠子。若真如绣言所说,那么这枚坠子就只有原来的太子延曾经佩戴过——而自洛梓轩登基以来,我亦从未见他佩戴过——只能说明当年一场大火,没能烧死太子延,他和这枚坠子神奇逃脱!十六年后,这枚坠子神秘出现,是要预示什么?太子延真的重新出现了么?我所遇见的神秘故人,凌月悠的表哥——纪梓延他的另一身份会真的是当年死里逃生的太子延么?!叫了绣言收好那支簪子,我便侧身躺在贵妃榻上,神情懒懒。天色渐渐暗下来,梁沐宫一派平静。这时,却听得梅香急急走进殿来,我微转头,梅香急声道,“娘娘,苏贵嫔求见。”苏芸生?我微微皱眉,梅香又道,“娘娘,九龙环佩的事不能再耽搁了。”“苏芸生也是为这事而来?”真个怪了,苏芸生既是魔昙门的人,梅香这副着急的样子是为什么,“绣言呢?”“回娘娘,傍晚宁懿宫来人传绣言过去。”宁懿宫?太后怎么又插足了?我站起身,“叫苏贵嫔殿外候着,唤流景进来。”梅香答应着去了,我坐在妆镜前,细细上了妆,流景面色平和替我整理着,似乎废后一事对她毫无影响。我忽然有些奇怪,这敏贵嫔说这丫头吃里爬外,依着是我梁家人,她不该过来劝我丢了这丫头么?呵!怎么这皇宫里,各人似都有各人的心思。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我才懒懒走到大殿,苏芸生低垂着头站在大殿中央,烛火颤颤,拉长她的影子。“苏妹妹这么晚到我梁沐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告诉本宫?”听到我的声音,苏芸生忙不迭抬起头,随后蓦跪下,“娘娘明鉴,涠洲水涝厉害,奴婢父亲只是关心天下百姓,绝没有要与宰相大人做对的意思。”“苏妹妹这话好生奇怪,你的意思是宰相大人便不关心天下百姓?——你既是元祐帝后妃,怎又自称‘奴婢’?这后宫规矩,妹妹不记得了?”我冷冷扫她一眼,也没叫她起来,苏芸生眼圈泛红,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斜了一眼梅香,但见她一脸的平静,没了刚才的焦急,呵,这倒是奇了,我原以为这大殿没什么人,这魔昙门的苏芸生和梅香该是要对我威胁一番,怎么却一个委屈喊冤,一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娘娘教训得是,是臣妾犯了规矩。但请娘娘一定相信臣妾,家父这官职是娘娘恩准的,家父亦是清楚,自不敢与宰相大人敌对。今日涠洲之事圆满解决,却是托了娘娘和上官将军的福气。”上官昊?怎么牵扯到他?“本宫不甚明白妹妹的意思。”“娘娘慈悲心肠,节省后宫开支赈灾涠洲,不是涠洲百姓之福么?而听皇上提起今日早朝上官将军亦是上了一道奏折,详细陈述了涠洲水涝的真实情况,朝廷争论多时的涠洲问题便由此圆满解决,皇上已下了旨意,拨款赈灾,说是明日还要到大佛寺为涠洲百姓祈福——这难道不是托了娘娘与上官将军的福气么?”“苏芸生!”我狠狠拍了桌子,厉声喝道,苏芸生不明所以看着我,但我却没放过她眼眸深处的晶亮寒光。苏芸生!苏芸生!!你倒是装得善解人意的模样,句句在夸我,却又借着前两日皇宫盛传的‘流言’,暗指我与上官有着什么关联,原来,‘废后’这事你没插上一脚,这‘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戏你就绝不打算放过!正僵持着,绣言忽回来了,见了礼,对苏芸生道,“苏贵嫔原是在这儿,太后刚派人传话去翠微宫说是要见您。”苏芸生有些疑惑盯了绣言两眼,却也恭敬跪安。见她出了梁沐宫,我唤过绣言,“太后果真传她去?”绣言笑,“倒真是瞒不了娘娘。”我紧紧盯她两眼,“太后又传你做什么?”“奴才参见娘娘。”绣言的话还未说,洛梓轩身边的徳禄忽进来,绣言识趣退到一旁,我道,“这么晚了,你来梁沐宫做甚?”“奴才恭喜娘娘。”徳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不解皱皱眉,“何事值得恭喜?”“回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谕,特传娘娘去正德殿侍寝。”
  
第四十九章 涠洲之事(三)
  夜风习习,圆盘银月。御花园里紫薇,玉簪,茶花开得一片姹紫嫣红的模样。徳禄在前面引着,我身后跟着的都是些陌生的小宫女,没有忐忑不安,疑惑却是更深一层。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时,却无端端想起纪梓延,想起昨夜洛梓轩别有意味的深长一瞥,该不是传我过去就为昨夜之事?不可避免想起洛梓轩昨夜的那一席话,上官,上官,我们终究是错过,再见时,谁都回不到以前,我早该如此清醒看透的,只是,你怎么可以将我当作你与洛梓轩的交易?我轻叹一声,却也在此时,前面的徳禄停了脚步,微微欠身,“娘娘请进去吧,皇上等了颇有些时候了。”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雪白月光茫茫,我推了门进去,洛梓轩坐在案桌后,他低垂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桌,凄清的月光透过窗棂,散开一瓷白的花。门‘吱呀’一声,洛梓轩闻声抬头,我站在门边,身子有些僵直,他却只笑,“你来了?”温温的语气,仿佛在唤一个故人。我没答话,转身关好门,洛梓轩又道,“随意坐吧。”我听话的在离他三步来远的椅子上坐下。内殿没有点上烛火,洛梓轩半边脸又陷在阴影里,是以我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半晌,洛梓轩低低笑出声,“昨晚的风景还看得满意么?”他果然知道!我心头猛跳,但面上却是一片平和,“昨夜凉爽,臣妾睡得很好。”“你这答非所问的毛病还真是不容易改掉。”洛梓轩讥诮拉高唇角,“朕的梁妃,难道不记得我们可是在同一船上?朕已引你见了文渊,废后之事也大大的顺了你的意,不过,你似乎并未替朕办好差事。”“你指涠洲之事?”苏芸生刚才不是说已圆满解决了么?洛梓轩若有所思盯我一眼,却突转了话题,“你与纪梓延乃是旧识?”怎么好端端又提到他?我眉一皱,“皇上忘记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了么?我与谁是旧识似乎与我们的交易没有关联。”“梁迟沐,朕有时真想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否是冰做的。”洛梓轩的突然冷声,惊了我一跳,蓦想起刚才他拿着碧玉簪子到梁沐宫来时那映着点点得意之色的黑亮眼眸,小孩子一样的脾性。洛梓轩,洛梓轩,真的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涠洲之事还没完,朕已经决定三日后去大佛寺为涠洲百姓祈福,也已下了旨意,朝中重臣连及家眷皆有前往。梁迟沐,你该是知道要怎么办了?”要怎么办?为什么又选择大佛寺?还要朝臣和家眷共同前往?难道……他又要选择上演一次‘大佛寺刺客事件’?我诧异的眼神移向他,洛梓轩却偏头看窗外月色,回道,“替朕告诉宰相,京城近日涠洲流民众多,朕亦是很担心安全问题,叫他仔细着,朕不希望祈福仪式出现任何差错。”听他这番话,我的心里略微有底,可是,既然想要上演一场刺客好戏,怎又要叫我通知宰相大人仔细布防?这不是告诉他祈福那天定会有所事情发生么?而且当日的‘大佛寺刺客事件’,宰相已是猜到是洛梓轩所为,他亦对他的傀儡皇帝有所警觉,这一次他还能上当?听我许久未言语,洛梓轩转头对我冷声道,“梁迟沐,不要忘了我们的交易——朕,容不得任何背叛!”“本宫记性甚好!”我腾站起来,眼神狠狠,洛梓轩一笑,“朕越发觉得你有些意思,朕的面前你倒敢自称‘本宫’起来?”我的脸红了红,这确实是犯大不敬的事。洛梓轩站起身朝床走去,“夜也深了,梁妃还不打算安寝么?”洛梓轩站在床边,一手挑起薄纱帐子,视线暧昧移过来,我的脸红得越发厉害了,先前的怒意早已消失不见,我没动,洛梓轩笑得越发轻佻,“爱妃这是要朕过来扶你?”我仍没动,洛梓轩却装作要过来的样子,我慌忙倒退一步,却突然想起梅香刚才提到的九龙环佩,脸色一正,忙不迭道,“要我帮你可以,我要九龙环佩!”一句话落下,洛梓轩的笑意完全消失不见,冷绷了脸,僵直的唇线,许久,冷然道,“你要那做什么?”“我……”一时找不到好理由,支吾半晌,只道,“我看着喜欢。”“喜欢?”洛梓轩缓缓走近我,我亦一步一步倒退,碰着椅子时,洛梓轩忽一把攫住我的下颚,黑亮眼眸里满满一个我,凄清月光透进来,拉长他阴冷的影子。“你要它做什么?给纪梓延?”为什么又提到纪梓延?我眉一皱,洛梓轩捏得更紧,一阵生冷的疼,“你疯了么?谁说我要给他的?!”洛梓轩脸色阴霾,眼眸里满满的不相信,我被他掐得疼,小脸很痛苦皱紧,他却仍是不管不顾,狠狠盯着我。真是奇怪了!明明是他唤纪梓延与凌月悠进宫,我毫无预兆的见到他们,他又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见到纪梓延?那个神秘故人的真实身份,难道他亦是猜到不少?挣扎半晌,他亦是没有任何松动,遂只得放弃,盯着他,软了语气,“我困了!”许久,他撤开手,眼神阴暗朝床走去。我微微松口气,窗外夜风寒凉,浅浅吹进来,挂在床上的纱幔随之轻轻晃动,洛梓轩的身影若隐若现。有些冷,这还不到二更,夜还很长。朝床走近几步,刚撩开纱幔,原本假寐的洛梓轩忽然伸出手揽住我的腰,我站立不稳,惊呼一声倒下去,而下一秒,他翻过身,将我压在身下,随之蛮横吻下来。我的神智在刹那间湮灭,只张皇瞪大眼,他浑浊的呼吸声近在耳侧,唇齿纠缠。半晌,才回了神,慌乱推着他,然,压在身上的身子却如一堵墙。心尖忽然一阵揪心的疼痛,我失了理智,狠狠咬住他的唇,嫣红的血液渗出来,他趁起身,恨恨瞪住我,黑亮的眼睛在昏黑的夜里,闪着猎豹一样的精光,唇上一抹嫣红,妖娆如花。半晌,他却又劈头盖脸吻下来,手也带着火样的热度不安分往里衣伸去,滚烫的掌心贴近肌肤,那热度几乎要灼烈我。“你……你……滚!”我的声音破败不堪,胡乱捶打着他,恨不得再咬下去,此时唇上骤然一痛,他竟咬了回来,我的眼泪在刹那涌出眼眶,咸咸的泪水沾染上唇,一阵钻心的疼痛,然,我的心更疼。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唇很痛,手臂让他箍得痛,颈中被他咬得痛……“洛梓轩!你疯了么?!”终觑得空隙,我疯狂吼出来。尖利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内殿久久回荡,洛梓轩怒火腾腾的眸子终恢复了一丝清明,唇上的纠缠终于停止,我们的视线胶着片刻,他翻下身,在我身边躺下来,闭眼。我暗暗松口气,正欲起身,他的手臂却蓦横过来,我大惊,他却没了下一动作,只牢牢圈我在他的怀中,闭着眼,呼吸清浅,却有浓重的酒味。呼~他原是喝了许多酒么?我试着动了下身子,他却搂得更紧,眉头狠狠一皱,却是没更好的法子,只得按奈住满腔的怒火,僵着身子,以为会夜不能眠,却没想到竟是一夜无梦,阿香的梦魇竟也没有出现。睡意迷蒙中,似听到他无奈的低语,“小沐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第五十章 涠洲之事(四)
  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我微微松口气,唤宫人进来。经历过昨晚的事,我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洛梓轩,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变了,敏感的,脆弱的关系。盘好发髻,宫女正整理着石绿宫装,见着徳禄谄笑着走进殿来,“娘娘吉祥,敬事房的人正殿外候着呢。”我脸一红,知道但凡被皇帝临幸的妃子都得记录在案,可是,我和洛梓轩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他们下去。本宫另有要事。”徳禄答应着欲退下,我慌忙唤住他,示意另一个小太监出去传话。我道,“皇上早朝前有吩咐过你什么么?”“娘娘说的是……”“九龙环佩。”徳禄‘啊’了一声,我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徳禄回道,“皇上确实有交代奴才告知娘娘,那风凌国的圣物现在在凌太师千金的手里。”“凌月悠?”“是。”怎么会在凌月悠手里?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怎配拥有这样的物件?还是洛梓轩你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凌月悠!忽然想起凌月悠提起洛梓轩时的娇羞模样,不自觉皱紧眉,徳禄忙道,“娘娘你有所不知,大概是三月前,凌小姐落水,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一直昏迷不醒,凌太师就这么一个宝贝,所以连夜进宫求见皇上,说是太师府来了一个道士,指明说只有九龙环佩的仙气才能救凌小姐一命。皇上仁慈,便让人送给了太师。”“以后一直没拿回来?”“皇上已经赐给了太师。”我眉一皱,这九龙环佩若是在太师府,东方邪他们何不自己去盗?但是,“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徳禄嘿嘿一笑,“皇上想必猜到娘娘一定要问原因,所以嘱咐了奴才回得仔细。”回梁沐宫的路上,不期然又遇见苏芸生,看她走来的方向,应是刚去宁懿宫请安,我微眯了眼,苏芸生笑容清甜请安,“梁妃姐姐吉祥。”我哼了一声,绕过她时,听得她小声问道,“听说梁妃姐姐在找九龙环佩?”我一惊,她明明就是东方邪的人,怎么还明知故问?苏芸生眼眸清澈,丝毫不像撒谎的样子,我暗自皱眉,梅香,这梁沐宫内奸,难道告知我的‘魔昙门’在宫里的内应并不是苏芸生?!“苏妹妹要尽孝心,就多多在宁懿宫陪着太后抄经念佛。这世俗的事,妹妹还是少管为妙,免得那日步了皇后,哦,不,是杨美人的后尘,到那时,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姐姐教训得是,臣妾受教了。”苏芸生微低了头,额发掩映下的眸子,一抹精寒冷光闪过。我又续道,“妹妹昨日说皇上三日后要去大佛寺祈福,这宫里可得仔细准备着。而近来本宫身子时常不佳,大大小小的事管起来倒有些劳心劳力,妹妹若是能帮本宫的忙却是再好不过。”“娘娘高看臣妾了。臣妾身份低微,又才入宫不久,宫里规矩亦是不太熟悉。臣妾以为云坤宫的卫妃姐姐自当能帮得上娘娘。”“妹妹说这话就客气了不是?皇上一直对你信任有佳,本宫亦是相信妹妹的能力。这事就这么定了。”苏芸生还欲说什么,被我冷冷一瞪,便识趣住了口。我搭着宫女的手满意向梁沐宫走去。苏芸生,不管你是否是东方邪的内应,在九龙环佩到手之前,就先让你同后宫的姐妹玩玩吧,你可知道,多少人眼红这权利,虽然我还未掌凤印,不过,呵,昨日大小嫔妃讨好来到梁沐宫,我的位不是更凸显出来了么?一踏进梁沐宫的大门,绣言忙笑着迎出来,“奴婢早准备好了莲子粥,娘娘您待会可要多喝几碗。”都为我侍寝而高兴么?忽然想起昨晚洛梓轩无奈的低语,小沐儿,我该拿你怎么办。胸腔一阵柔软,洛梓轩,我们真的,可能么?你的喜欢夹杂了那么多的意思,我已不懂这是不是你又一招高棋,想要利用我通过告知宰相祈福一事,彻底拔掉宰相的势力?“流景,给本宫去请凌大小姐,就说这时节的桃花开得娇艳,本宫很诚意想要请她进宫观赏一番。”流景答应着去了,绣言也端了莲子粥过来,我摆摆手,叫她唤梅香进来。依然低眉顺眼的模样,浅蓝宫装,恭敬的福身请安,我瞟了绣言一眼,她会意跪安,我问,“东方邪的内应到底是谁?”梅香诧异看我,“奴婢不是已经告诉娘娘了么?翠微——”“呵!倒现在还敢跟本宫信口雌黄!”我厉声截断她的话,梅香微皱了眉,我冷笑道,“要不要本宫将苏芸生叫来与你对质?本宫倒要瞧瞧,这皇宫里,到底谁才有做主的权利!”梅香眼眸平静无波瞟我一眼,“娘娘的‘五毒花’应是有很久没发作了吧?”呵!不提还好,一提我气自不打一处来,更加冷了脸色,“怎么?你是打算替本宫泡杯金莲花茶?”“你——”梅香满脸的平静被撕碎,苍白了脸。我兀自冷笑,“你提起这‘五毒花’倒让本宫想起一件事。”我顿了顿,看见梅香拿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唇角漠然一勾,道,“本宫记得当日体内毒药发作,却是敏贵嫔送来了解药,虽然她和流景都一口咬定那解药是面生的人送给她们,可惜,她们却不知道,若是那人骗了她们,本宫这条命自留不得,她们的命怕也是要丢了。小小一个贵嫔,她有多大的胆子,敢负上这样的责任?以前本宫没说破,自当她是梁家人,也因为你们做戏的高明,只可惜,本宫今日太好运的碰到苏芸生。”梅香许久没说话,微低了头,只拿着手帕的手越收越紧。我拿了茶,前啜一口,“告诉本宫,东方邪,究竟要那九龙环佩作甚?”“奴婢亦是早告诉娘娘,奴婢身份低微,上面吩咐,奴婢就照指令办事。”我冷哼,“想知道肚子疼是什么样的感受么?”梅香不解抬头看我,我冷冷一笑,唤了绣言,“本宫近日有些腹胀,你去太医院给本宫抓些个最好能拉肚子的药,本宫着急用呢。”“可是娘娘……”您不是从不喝药的么?绣言后面半截话被我一瞪,全藏进了肚子里,然后应了声出去。我推了推手边的茶杯,看着梅香笑得谦和,“鸾青,本宫替你准备了好茶,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本宫一番心意。”梅香眼神颤颤,流景这时回来复命,说是已告知凌月悠未时进宫。我满意的点头,吩咐她下去预备点心。梅香依旧僵着身子站在原,我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庭院里阳光灿烂,我突然想拥抱些温暖。“告诉梁迟萱,两日后的祈福仪式,本宫要见到她。”两日后,所有的似乎都该画下句点。洛梓轩,你是不是也早等着这天,那晚你与上官的密会,怕不只为涠洲之事吧,我亦听到有些灯火,说是上官奉了你的密旨回朝,你早就计划着要铲除宰相势力,可缺一个得力的助手,这时风头正盛的上官便做了你的不二人选。上官记惦着梁迟萱,恼宰相当年不顾一切的拆散,我亦是知道,自上官离京后,梁家与上官家便疏远了许多。这夺权的阴谋,洛梓轩该是计划了许久。我忽然想起洛梓轩之前满眼阴冷对我道——梁迟沐,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看看最后胜利的究竟是朕,还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我的心突然疼了起来,似乎只要听到想到洛梓轩冷声唤我‘梁迟沐’时,心尖便不由自主疼上几分,针扎一样。
  
第五十一章 涠洲之事(四)
  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我微微松口气,唤宫人进来。经历过昨晚的事,我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洛梓轩,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变了,敏感的,脆弱的关系。盘好发髻,宫女正整理着石绿宫装,见着徳禄谄笑着走进殿来,“娘娘吉祥,敬事房的人正殿外候着呢。”我脸一红,知道但凡被皇帝临幸的妃子都得记录在案,可是,我和洛梓轩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他们下去。本宫另有要事。”徳禄答应着欲退下,我慌忙唤住他,示意另一个小太监出去传话。我道,“皇上早朝前有吩咐过你什么么?”“娘娘说的是……”“九龙环佩。”徳禄‘啊’了一声,我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徳禄回道,“皇上确实有交代奴才告知娘娘,那风凌国的圣物现在在凌太师千金的手里。”“凌月悠?”“是。”怎么会在凌月悠手里?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怎配拥有这样的物件?还是洛梓轩你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凌月悠!忽然想起凌月悠提起洛梓轩时的娇羞模样,不自觉皱紧眉,徳禄忙道,“娘娘你有所不知,大概是三月前,凌小姐落水,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一直昏迷不醒,凌太师就这么一个宝贝,所以连夜进宫求见皇上,说是太师府来了一个道士,指明说只有九龙环佩的仙气才能救凌小姐一命。皇上仁慈,便让人送给了太师。”“以后一直没拿回来?”“皇上已经赐给了太师。”我眉一皱,这九龙环佩若是在太师府,东方邪他们何不自己去盗?但是,“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徳禄嘿嘿一笑,“皇上想必猜到娘娘一定要问原因,所以嘱咐了奴才回得仔细。”回梁沐宫的路上,不期然又遇见苏芸生,看她走来的方向,应是刚去宁懿宫请安,我微眯了眼,苏芸生笑容清甜请安,“梁妃姐姐吉祥。”我哼了一声,绕过她时,听得她小声问道,“听说梁妃姐姐在找九龙环佩?”我一惊,她明明就是东方邪的人,怎么还明知故问?苏芸生眼眸清澈,丝毫不像撒谎的样子,我暗自皱眉,梅香,这梁沐宫内奸,难道告知我的‘魔昙门’在宫里的内应并不是苏芸生?!“苏妹妹要尽孝心,就多多在宁懿宫陪着太后抄经念佛。这世俗的事,妹妹还是少管为妙,免得那日步了皇后,哦,不,是杨美人的后尘,到那时,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姐姐教训得是,臣妾受教了。”苏芸生微低了头,额发掩映下的眸子,一抹精寒冷光闪过。我又续道,“妹妹昨日说皇上三日后要去大佛寺祈福,这宫里可得仔细准备着。而近来本宫身子时常不佳,大大小小的事管起来倒有些劳心劳力,妹妹若是能帮本宫的忙却是再好不过。”“娘娘高看臣妾了。臣妾身份低微,又才入宫不久,宫里规矩亦是不太熟悉。臣妾以为云坤宫的卫妃姐姐自当能帮得上娘娘。”“妹妹说这话就客气了不是?皇上一直对你信任有佳,本宫亦是相信妹妹的能力。这事就这么定了。”苏芸生还欲说什么,被我冷冷一瞪,便识趣住了口。我搭着宫女的手满意向梁沐宫走去。苏芸生,不管你是否是东方邪的内应,在九龙环佩到手之前,就先让你同后宫的姐妹玩玩吧,你可知道,多少人眼红这权利,虽然我还未掌凤印,不过,呵,昨日大小嫔妃讨好来到梁沐宫,我的位不是更凸显出来了么?一踏进梁沐宫的大门,绣言忙笑着迎出来,“奴婢早准备好了莲子粥,娘娘您待会可要多喝几碗。”都为我侍寝而高兴么?忽然想起昨晚洛梓轩无奈的低语,小沐儿,我该拿你怎么办。胸腔一阵柔软,洛梓轩,我们真的,可能么?你的喜欢夹杂了那么多的意思,我已不懂这是不是你又一招高棋,想要利用我通过告知宰相祈福一事,彻底拔掉宰相的势力?“流景,给本宫去请凌大小姐,就说这时节的桃花开得娇艳,本宫很诚意想要请她进宫观赏一番。”流景答应着去了,绣言也端了莲子粥过来,我摆摆手,叫她唤梅香进来。依然低眉顺眼的模样,浅蓝宫装,恭敬的福身请安,我瞟了绣言一眼,她会意跪安,我问,“东方邪的内应到底是谁?”梅香诧异看我,“奴婢不是已经告诉娘娘了么?翠微——”“呵!倒现在还敢跟本宫信口雌黄!”我厉声截断她的话,梅香微皱了眉,我冷笑道,“要不要本宫将苏芸生叫来与你对质?本宫倒要瞧瞧,这皇宫里,到底谁才有做主的权利!”梅香眼眸平静无波瞟我一眼,“娘娘的‘五毒花’应是有很久没发作了吧?”呵!不提还好,一提我气自不打一处来,更加冷了脸色,“怎么?你是打算替本宫泡杯金莲花茶?”“你——”梅香满脸的平静被撕碎,苍白了脸。我兀自冷笑,“你提起这‘五毒花’倒让本宫想起一件事。”我顿了顿,看见梅香拿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唇角漠然一勾,道,“本宫记得当日体内毒药发作,却是敏贵嫔送来了解药,虽然她和流景都一口咬定那解药是面生的人送给她们,可惜,她们却不知道,若是那人骗了她们,本宫这条命自留不得,她们的命怕也是要丢了。小小一个贵嫔,她有多大的胆子,敢负上这样的责任?以前本宫没说破,自当她是梁家人,也因为你们做戏的高明,只可惜,本宫今日太好运的碰到苏芸生。”梅香许久没说话,微低了头,只拿着手帕的手越收越紧。我拿了茶,前啜一口,“告诉本宫,东方邪,究竟要那九龙环佩作甚?”“奴婢亦是早告诉娘娘,奴婢身份低微,上面吩咐,奴婢就照指令办事。”我冷哼,“想知道肚子疼是什么样的感受么?”梅香不解抬头看我,我冷冷一笑,唤了绣言,“本宫近日有些腹胀,你去太医院给本宫抓些个最好能拉肚子的药,本宫着急用呢。”“可是娘娘……”您不是从不喝药的么?绣言后面半截话被我一瞪,全藏进了肚子里,然后应了声出去。我推了推手边的茶杯,看着梅香笑得谦和,“鸾青,本宫替你准备了好茶,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本宫一番心意。”梅香眼神颤颤,流景这时回来复命,说是已告知凌月悠未时进宫。我满意的点头,吩咐她下去预备点心。梅香依旧僵着身子站在原,我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庭院里阳光灿烂,我突然想拥抱些温暖。“告诉梁迟萱,两日后的祈福仪式,本宫要见到她。”两日后,所有的似乎都该画下句点。洛梓轩,你是不是也早等着这天,那晚你与上官的密会,怕不只为涠洲之事吧,我亦听到有些灯火,说是上官奉了你的密旨回朝,你早就计划着要铲除宰相势力,可缺一个得力的助手,这时风头正盛的上官便做了你的不二人选。上官记惦着梁迟萱,恼宰相当年不顾一切的拆散,我亦是知道,自上官离京后,梁家与上官家便疏远了许多。这夺权的阴谋,洛梓轩该是计划了许久。我忽然想起洛梓轩之前满眼阴冷对我道——梁迟沐,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看看最后胜利的究竟是朕,还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我的心突然疼了起来,似乎只要听到想到洛梓轩冷声唤我‘梁迟沐’时,心尖便不由自主疼上几分,针扎一样。
  
第五十二章 涠洲之事(五)
  海棠花浓艳,阳光刺眼,我微微吁口气,忽听得洛梓轩的轻笑,“晒着了?”我闻声抬头,洛梓轩踩碎一路阳光走来,神采奕奕的模样,眉梢眼角亦是一团欢和。我愣了愣,他已走到我面前,冰凉的指端抚上我的唇,有些心疼的语气,“还疼么?”我又愣了片刻,才想起他指的是昨晚咬伤我的唇的事,脸一红,洛梓轩笑道,“当真是娇羞芙蓉面!”“胡说!”我一跺脚,“明明满庭院的海棠,哪来的芙蓉?”话一落,才想起这些话有着撒娇的语气,心里正恼时,洛梓轩忽又凑近我,“小沐儿,我喜欢你这个样子。”他黑亮的眼眸里满满一个我,他唇边的笑意几乎要泛滥成灾。我的眉目间却忽然陡升一丛迷茫,他又唤我小沐儿,还舍了‘朕’这样高高在上的字眼。这到底是,说明了什么呢?金黄的阳光涂满了他的面庞,一路斜上看去,有种刚毅的美,竟让人心旌摇曳。看得愣了,冷不防洛梓轩俊朗骤然放大,唇上一暖,他的气息已缓缓萦绕过来,“小沐儿。”“凌小姐到——”静谧的庭院里,忽听得小太监的声音一路叠报进来,我这才回神,推了他一下,他却就势揽住我的腰,横眼瞪过去,凌月悠已走了进来,看着庭院中的我们,步子微微一僵,继而笑容叠暖,“沐姐姐要我来赏桃花,怎么这院子里却全是海棠?”她站定在一棵海棠树下,眉眼弯弯,无数细碎光点落满漆黑双眸,轻轻一转,却是有含羞带怯的秋波缓缓送来。海棠花那样娇媚艳丽,却也及不上凌月悠菱形唇角旁淡开的一朵素雅清花。真不愧,轩盟国第一美人。洛梓轩却没看她,只侧了眼,压低声音对我道,“你这时传她进宫,就为九龙环佩?”“皇上这话可是说错了,臣妾只是前些日子看皇上那么欣赏凌小姐的歌声,特传她进宫来为皇上高歌一曲的。”我半讥讽的说完一番话,洛梓轩却低低的笑起来,我不解看他一眼,他却只顾笑得欢畅,半晌,揽紧我,在我耳边笑意软软道,“小丫头,真高兴看到你吃醋的模样。”我的耳根子腾烧红,微转了头,撞见洛梓轩温柔如水的目光。心尖骤然一暖,枯死的蔷薇,忽然有渐渐回醒的姿势,她们轻抖了叶,张开细根,似要极力汲取这样的温暖。洛梓轩,你知不知道,我因为贪恋上官的温暖,毁掉了梁迟萱的‘他’;如今,你的温暖近在身侧,如果我敞开心扉拥抱,那么,又会不会毁掉我的‘他’?我的父亲,血浓于水的父亲,我狠不下心来,与你周旋,谈交易,原本只为受东方邪的威胁,必得拿了九龙环佩。我从未想到过要真正背叛宰相大人,可是,如今,你的温暖忽然霸道闯进来,我开始惶恐不安,心底的蔷薇她们等得辛苦,只要是温暖阳光,她们势必要紧紧相附。洛梓轩,你的温暖,真的是真实?他们一定能让我心底的娇弱蔷薇妖娆怒放么?‘咳咳’凌月悠故意的咳嗽声终引得我们回神,洛梓轩轻笑道,“朕担心你昨晚没睡好,所以赶来看看,你既是没事,朕便安心了。”说着撤开手,朝外面走去,阳光拉长他的影子,凌月悠的目光也一路追随过去。“表哥说是假象,我却忽然觉得他真的有些喜欢你了。”凌月悠有些惆怅的声音传来,我一愣,她忽笑意满满转过头来,“沐姐姐,我们去看桃花吧。”她这一次一次亲热唤我‘沐姐姐’,笑容清暖无辜,可是我的心却骤然隐痛,许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女孩,拉紧我的手,一遍一遍唤我‘沐姐姐’。阿香,阿香。我的记忆里,你终于又圆满的出现。是劫?还是命中注定?胸口越发闷起来,这时绣言拿了药进来,看见凌月悠微微一愣,“娘娘——”我看着她手里的药包,心思蓦然有些恍惚,梅香,梅香……你与阿香会有什么关系么?“绣言你去搬两张藤椅来庭院,再备些点心小吃。”“可是娘娘——”她扬了扬手中的药包,我只当没看见,“还愣着作甚?你没看见凌太师的千金等得可不耐烦了么?”“凌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去。”说完,唤了几个陪站着的宫女匆匆进了大殿。凌月悠轻笑,“绣言姐姐真可爱。”我眉一皱,“你这是打算成为第二个苏芸生?”“沐姐姐这话月悠可不明白。月悠只是听从沐姐姐前些日子的教诲,这皇宫里规矩甚多,月悠自得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敢再惹沐姐姐生气。”我冷哼,想想却不对劲,我明明传她来可是问九龙环佩的事,就这么弄僵了气氛可是不好。遂勉强一笑,她亦回个灿烂的笑容。突然沉默,好在绣言快手快脚摆好了藤椅,点心和茶。海棠树下,浓荫点点,极其怡人的凉风浅浅吹过。绣言在一旁替我轻捶着肩,我舒服微眯了眼,“听说凌小姐三个月前曾不小心落水?”许久,才听得凌月悠回答道,“很久了,月悠的身子亦是康复了。”“听说那次差点让你命归黄泉,却又很奇迹出现一个道士,说非得九龙环佩方可救你一命。”“我——”“凌小姐别急,本宫的话还没完。照理说皇上赐给你的东西,自当属于你,但是九龙环佩乃风凌国呈上的圣物,为了两国交好,本宫觉得这九龙环佩自应当放在宫中小心保存。凌小姐乃是识大体的人,想必也该知晓其中厉害?”我睁开眼,目光灼灼,凌月悠脸色阴晴不定,却在这时,余光瞟到梅香从大殿出来,我低唤一声‘绣言’,视线滑向梅香,她会意,低低应了声,便朝梅香走去。阳光暖暖,晒得人亦懒懒,我动了动,“凌小姐还没想好?”旁边的凌月悠忽坐直了身子,肃容道,“我不能给你。”我故作惊讶‘哦’了一声,“本宫以为你有好的理由。”“没有。”她答的决绝,半分商量的意思也没有,我眉一皱,“若本宫执意要听呢?”“没有就是没有。NO!NO!听明白了没?”她腾站起来,好看的眉毛纠结一块,倾城脸上半分笑意也无。有宫人欲走过来,我忙摆手制止,低声厉呵,“凌月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不了本宫想要的答案,这凌府也趁早别回了!”“你——”凌月悠杏眼一瞪,顿了顿,她又忽然笑着坐下,“不回就不回,这皇宫只短短来过几次,还没仔细瞅两眼。况且,我也好奇,我的延表哥怎么采得宫里的鲜花。”延……表哥?纪梓延!我的眉头皱得更紧,听凌月悠这样说,难道纪梓延今晚又会出现在梁沐宫?这个神秘故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手不自觉握紧,踌躇良久,勉强笑道,“本宫不过是好奇,想看看那九龙环佩是否真有那样的神秘力量。”“如果这样——”凌月悠的嘴角弯成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如果这样,我晚上托延表哥送来给你看看?”“不用了。三日后的祈福仪式,本宫想你也会参加,那时你随身携带即可。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亦有些乏了,若是凌小姐想要游游御花园,绣言倒可带你转转。”“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傍晚时分,我正懒懒趴在窗棂上发呆,梅香轻手轻脚走进来,只道,“娘娘,萱姑娘来了。”我腾转过身,梁迟萱立在艳红薄暮中,一身浅蓝宫装,唇边一抹温婉浅笑,眼角的朱红泪痣亦妖娆开成花。我不是让梅香告诉她,两日后的祈福仪式再见么?
  
第五十三章 惊变(一)
  傍晚时分,我正懒懒趴在窗棂上发呆,梅香轻手轻脚走进来,只道,“娘娘,萱姑娘来了。”我腾转过身,梁迟萱立在艳红薄暮中,一身浅蓝宫装,唇边一抹温婉浅笑,眼角的朱红泪痣亦妖娆开成花。我不是让梅香告诉她,两日后的祈福仪式再见么?不过——我的唇角弯成讥诮的弧度,“梁迟萱,好久不见。”梁迟萱只笑,“哪里有许久?那日宫外,你只记得与上官遇见了么?”上官。我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唇边讥诮的笑意亦未散去,“我记得那天东方邪在我面前提起你时,用那样满不在乎的神情,淡薄的语气。”梁迟萱的脸倏变白,温婉笑意几乎要挂不住,我冷笑着续道,“怎么了?说中你的心事了?呵呵,原来你背家叛国想要追随的人,却只当你一颗棋子而已。”梁迟萱身子颤颤,连那滴朱红泪痣似也要褪去艳红光泽。梁迟萱啊梁迟萱,原来我们都逃不开命运的捉弄,东方邪是你命中的魔星,而上官,很多年前,他既是我单薄生命中的温暖,亦是我命中之劫。双生结,双生劫。感同身受似的,我亦哀叹一声,梁迟萱却在这时笑道,“小沐儿,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回到六岁前。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的快乐。参见皇宫盛宴时,我们总是一左一右坐在皇姑母旁边,她拉着我们的我,笑容安详。你还记得先帝大去后的第一次宴会么?”我眉头微微拧紧,不知道梁迟萱为何提起以前的事,她仍旧笑容清浅,却添上几分凄凉,“那时,爹与姑母正筹划着发动宫廷政变。宴会,只是幌子而已。当时的你那么小,姑母却叫你到大殿中央,吟唱那些诗词。你摇头晃脑的,声音细细,众人听得兴起,丝毫不曾注意到欢和下的暗涌。我坐在姑母身边,旁边是一身白色孝服的太子延,那时他只有十岁,但脸上却有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凝重,不过当你吟唱时,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也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他脸色一变,幸好随侍的侍卫机警拉他一把,随后是一场混乱。太后拉紧我的手,侍卫护送着我们离开,随后却又有漫天的火箭射来,我在混乱的人群里看到太子延指挥侍卫救你。”“小沐儿,你知不知道,当年那样嘈杂混乱的滔天大火依然清晰映在我的脑海里。第二天,你安然回府,却对昨晚的事没有任何印象,爹顺利斩草除根,皇八子亦顺利登基。元祐帝,他踏着他哥哥的尸骨登上帝位。”“梁迟萱,你究竟要说些什么?!”我忽然讨厌她提到洛梓轩是因为那样得来的帝位,梁迟萱忽敛了笑,冷声,“你的记忆缺失得太过分,我只得提了往事,让你尽早清楚,你所遇到的神秘故人到底是谁!”纪梓延!果真是当年的太子延……?!那他为什么又成为凌月悠的表哥?还有,为什么要说‘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念头还没转过来,梁迟萱忽走近我,眼角泪痣重回鲜活,“小沐儿,拿了九龙环佩,我告知你‘魔昙门’所有!”我却依旧纠结在她刚才的话题,“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那些往事?”“自是有人吩咐。”她低喃一声,声音太小,我听得不甚分明,但‘吩咐’二字却硬生生闯进来,忽然想起上次问文渊时,他亦是低低嘟囔一句。难道——“你们的主子就是太子延?!”他吩咐他们告知我我所想要知道的,而这一连串的事也是由他主使?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夺回帝位么?梁迟萱眼神颤颤,一旁的梅香却依旧满脸平静。等了许久,她都没再说话,我有些不耐,却听到殿外有宫人唱道——皇上驾到!我一惊,电光火石间,梁迟萱却伸手在我脖子上一点,我所有的惊愕哽在喉咙里,僵硬了身子,只看到她右手微微上扬,指尖划过眼角,那滴朱红泪痣瞬间黯淡了颜色。这时梅香忽一把将我拉至她的身侧,顺手按低我的头。下一瞬间,洛梓轩已进得殿来,梅香拉着我赶紧福身,我只看到一双绣着繁复花纹的靴子在我面前移过,听到梁迟萱清淡的声音,“皇上万福。”洛梓轩笑,“得到你想要的了?”梁迟萱亦笑,却转了话题,对梅香道,“吩咐传膳吧。”梅香拉着我一同退了出来,内殿的声音再听不见,我内心不安,不知道梁迟萱到底想要做什么,走廊上宫灯明亮,宫人不断擦身而过,可我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走路亦是僵硬。拐进一个左边游廊时,海棠花浓黑的影子盖住所有光芒,走在前面的梅香忽停下来,她抬起我的下巴,依旧平静无波的神色。我看到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到了绿色粉末在手上,我惊愕瞪大眼,她伸手将它抹在我的脸上,脸上一阵奇异的寒凉,接着便是微微刺疼。我的眉毛立时纠结,梅香低声道,“娘娘不必担心,祈福当日,你依然会是梁妃。”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转身朝前走去,我没动,她转过身,“娘娘,你没得选择。”又是这样笃定的威胁语气!我暗自咬牙,眸光利刃,她却忽嫣然一笑,“娘娘不是好奇你腕上的碧玉坠子么?”她的意思是……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寒冰玉坠,寒凉如骨。我跟在她的身后,到梁沐宫大门时,却遇见绣言回来,然,她看见我却没半点反应,只盯了梅香几眼。看来,那绿色粉末必是易容药物。我心里轻叹一声,刚要跨出门槛,却听得绣言问道,“皇上来了么?”梅香微转身,“皇上来了片刻,在内殿与娘娘闲话。”“既然皇上来了,你们不好好伺候着,还出去做什么?”绣言踱步过来,站定在我的面前,打量了我几眼,“这宫女我瞧着面生,你是梁沐宫的?”“她是西萃宫的宫女,刚送了些东西过来,娘娘正要奴婢过去谢谢敏贵嫔呢。”梅香赶忙插话,绣言却忽变了脸色,“西萃宫又送了东西过来?”我知道她是想起那次敏贵嫔送来的茶差点害得我命归黄泉,所以对西萃宫的疑心也重起来,我感到些许安慰,在这阴霾重重的后宫里,至少还有绣言是真心为我待我。两厢沉默半晌,却见小福子从浓花黑影里跑过来,见了绣言直嚷道,“姑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娘着急找你呢!”绣言忙不迭答应走了,梅香微微吁口气,哪曾想到小福子去而复返,“鸾青你这丫头也要偷懒不是?娘娘叫你传膳,你却想要溜出去,幸亏我在殿外听着了——你还不赶紧进去伺候着?!”
  
第五十四章 惊变(二)
  绣言忙不迭答应走了,梅香微微吁口气,哪曾想到小福子去而复返,“鸾青你这丫头也要偷懒不是?娘娘叫你传膳,你却想要溜出去,幸亏我在殿外听着了——你还不赶紧进去伺候着?!”梅香皱了皱眉,然后禁不住小福子的再三催促,只得随着他进去了。进了大殿,一派灯火辉煌,梨花木桌上摆满美酒佳肴,洛梓轩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神色却是捉摸不定的,梅香拉着我尽量靠旁边走进来,梁迟萱看到我们,脸色微微一变,狠盯了两眼梅香。绣言殷勤斟酒,梁迟萱拿了酒杯,星眸微眯,“皇上还记得‘液明珠’么?”她的神态像极当初我与洛梓轩人前做戏的模样,那样自然的眼神呵,我盯紧了她,轻轻叹气,我们,真不愧是双生姐妹。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亦能模仿彼此到惟妙惟肖的步。只是,为什么洛梓轩的眼神却突暗暗?“爱妃说的是我们大婚之夜喝的‘交杯酒’?”虽是在调笑,但洛梓轩唇边的笑意却莫名渐渐消失。难道,他发现什么不对劲了?我有些慌,他已知道当年我在‘液明珠’里加的东西?没事没事,我微闭了眼,深吸一口气,不过是加了重度迷药,他在第二日一早就清醒了,说明这药力也没那老板吹嘘的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加得多了,就会昏迷个两三天,再顺便来个神智不清?梁迟萱笑意不减,“皇上记得这般牢,是不是也对元泰楼这‘液明珠’记忆犹新?”洛梓轩冷哼一声,忽指向我,“你过来。”我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脸上却安静一片,绷得僵直。梁迟萱讶异几秒,随后端了酒,一饮而尽后,‘嘭’一声甩在上,她的眼神蓦变得冷然,讥诮光芒乍现。满殿的宫人立时跪下,我埋下头,只看到一细瓷白花。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说话,诡异的安静被放大,满室寥落。忽然,如泣如诉的箫声低低婉转而来,曲调忧伤凄清,绵延直闯而来。这调子莫名有些熟悉,暗想几分,两岁时,我就开始吟唱的词句已完整划过脑海——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纪梓延……“滚。”是洛梓轩阴寒的声音,梅香拉着我起来,步子还未迈开,就听得洛梓轩冷声道,“朕叫你留下。”梅香拉着我胳膊的手颤了颤,但仍未放开,我亦是有些心惊,殿外的箫声依旧幽幽,洛梓轩真的猜到了么?猜到他面前的她并不是他突然喜欢上的小沐儿?还是我的眼神在看他时有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变化?我终究是留了下来,目光伸向前方,视线里满满一个他。冷笑的洛梓轩,邪笑的洛梓轩,面无表情的洛梓轩,阴狠的洛梓轩……原来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记忆里竟有了他的存在。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梁迟萱这次的莫名替换,我想,我决计想不到自己心内的蔷薇也渐渐长成他的样子。只是,殿外的箫声那么凄凉,让人微微心生惆怅。梁迟萱冷了脸,“皇上这是要给迟沐难堪么?”“难堪?”洛梓轩冷哼一声,“怕是你要给朕难堪吧?”梁迟萱眉一皱,洛梓轩的视线却蓦转向我,目光灼烈,我眼珠一转,却未露半分情绪。梁迟萱,她是我的姐姐。众然我曾那么,不,现在我仍然恨她,可是——这么些日子来,我常常回忆,不可避免回忆起那些快乐的时光,我与梁迟萱,原亦是相亲相爱——我忽然舍不得双生姐妹突失她一个。“皇上是看中了我梁沐宫的丫头么?她虽然清秀,但到底比不上苏贵嫔的甜美,再说她身份低微,太后姑妈亦是不会答应的。”“梁妃不是与芸生敌对么?这时到怎么替她争宠来了?”“呵!皇上这‘芸生芸生’的唤得这般情深意长,就不怕迟沐吃醋么?”说这话时,梁迟萱眼眸余光瞟过我,她确实懂我,我亦感到心内一阵不舒服。箫声忽然激昂,洛梓轩目光颤颤,忽厉声,“还不出来么?!”箫声戛然而止,我缓缓转过头。一清寒月光,一身天青衣衫,银白月牙面具,深深割裂容颜,眼眸,漆黑如夜,腰间,一枚扇形碧绿坠子,刻有水漾的波纹。那枚坠子……天下仅此一枚的寒冰碧玉坠不是在我的手腕上系着么?又怎么会……?梁迟萱立马站了起来,微微低头欲行礼,洛梓轩挑眉,“寒冰玉坠?”顿了顿,他忽讥诮的拉高唇角,“‘魔昙门’终舍得拿真的出来向朕炫耀了么?”我这才弄清楚为什么当初洛梓轩拿了这枚坠子,却依然将它毫不在乎还给我。他,只怕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那是假的了吧。可,这枚坠子又为什么会是文渊交给我?那青衣男子同样冷然牵开唇角,“谁说这是真的?”“三哥不记得了么?那日父皇将它赐给你时,朕可看得清楚,那样色泽通透的玉,映着阳光,水样波纹会像水流隐隐流动。”三哥?他果真是太子延?我惊诧的视线转向他,青衣男子眼眸微眯,“你早知道我是谁?”“原是猜到一些,不过刚才那一曲《蒹葭》却是让朕更加肯定。”洛梓轩讥诮笑道,“三哥不记得那场宴会么?梁迟沐的一首《蒹葭》晃过了多少人的眼,才让得梁林夏的政变轻易得逞。”听到他讥诮提起‘梁迟沐’这三个字时,我的心亦微微犯疼。梁迟萱所有的情绪都回归平静,她只微低了头,我却看到她端在腰间的双手微微收紧。青衣男子一声轻笑,缓缓摘下月牙面具,仍是一张俊朗的脸,睫羽依旧浓密修长,但,我所记得的湛亮眼眸却幽深如井,漆黑的瞳仁里埋满阴郁。他走到洛梓轩对面坐下,丝毫未曾注意到呆立一旁的我,他饮尽一杯酒,笑,“那日我们兄弟未曾饮得痛快,今晚定要不醉不归。”洛梓轩没动,依然讥讽的语气,“凌月悠没告诉你九龙环佩在她那里么?”“我既然能造假一枚坠子,你又如何不可以?”洛梓轩哼了一声,“你在太师府藏了那么久,又怎会不知凌月悠确实是靠那九龙环佩捡回了性命?若那是假的,这凌月悠的命怕也早没了。”“你怎么不顺便提提你如何吩咐文渊去太师府‘偷龙转凤’?”洛梓轩一愣,尔后大笑,“朕还是输你一层!想不到朕苦心安插在‘魔昙门’的棋子,这么早就被你看穿——不过,朕亦好奇,你既然知道是文渊拿了,怎不再动用你的黑衣人抢过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官将军领了精锐骑兵暗藏在太师府外,我又怎敢冒然行事?”“说起来,凌太师对先皇后可真是忠心,他到能欺上瞒下的保全她唯一的血脉。凌月悠远房表哥纪梓延——呵!倒真亏他想得出来——你认为呢?洛梓延?”
  
第五十五章 惊变(三)
  “说起来,凌太师对先皇后可真是忠心,他到能欺上瞒下的保全她唯一的血脉。凌月悠远房表哥纪梓延——呵!倒真亏他想得出来——你认为呢?洛梓延?”纪梓延笑容依然不减,极其享受似啜饮一口酒,“酒味甘醇,却又辛辣爽口,贡酒果然非同一般,这么喝着,倒有些欲罢不能了。”“三哥若是喜欢,朕改明儿就叫人送两坛去凌府。”“这样的贡酒岂是凌府消受得起的?”纪梓延眼神蓦一冷,洛梓轩却随之轻笑道,“三哥所言极是。不过,凌甫沉为了让三哥复位,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的能放弃,这份人情,送得大啊。”两人你来我往,我听得不甚清楚,但刚才洛梓轩这句话的意思是,凌月悠之所以落水,完全是因为凌太师妄想夺得九龙环佩而故意出的计策?!呵!原来这世上,争权夺利的人,最能牺牲的便是自己的家人。多么可笑!我下意识得看向梁迟萱,她也忽然抬头与我目光相撞,唇边,凄凉索花。原来,原来,我们都是被亲情伤害的孩子。洛梓轩一顿,纪梓延笑道,“我倒没料到你对梁凌两家都防范得那般森严?这两年来,我看你处处放任梁凌两家,却又处处争对梁凌两家,梁家献上梁迟沐,凌家亦不甘随后送上苏芸生,两方斗得你死我活,正好坐收渔人之利。”“三哥的话朕倒是不解了,何以见得苏芸生是凌家的人?”“苏葛的夫人乃是凌甫沉的妹子,这层关系,你怎会没查个通透?”洛梓轩不在乎一笑,“都说凌月悠乃轩盟国第一美人,倾城倾国的佳人,凌太师想要靠后宫嫔妃来巩固自己的位,怎么又舍不得让凌月悠进宫?”“看来依然有人遮了你的耳。凌月悠落水醒后,性情大变,听说要她进宫,可秘密策划逃跑多次,虽每次都被凌太师秘密寻回,斥责她时,她却横眉竖目,一味反抗到底,只说这什么时代了尽然还要包办婚姻。倒是可爱得很。”“听起来,三哥倒是对她颇有好感。”说这话时,洛梓轩的余光瞟向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纪梓延却摇摇头,唇边忽然泛开一丝温柔笑容,“我等我心中的‘优昙’那么多年,终等得她开成一朵绚烂的花,其他繁花再难入眸。”他说的‘优昙’,指的会是我么?我忽然想起那日的陌上郊外,杏花春雨里,他看着我们纠缠在风中的发丝,漆黑的双瞳灼灼发亮,他低低轻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只这一句话,我的心蓦然惊动,似春风吹皱一池碧波。洛梓轩却腾黑了脸,“朕听得的却是凌太师有意将凌月悠许给‘太子延’,纪先皇后唯一的血脉。”“我若是允了,你以为此刻我还会坐在这里与你闲话么?”静默半晌,洛梓轩终懒懒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终肯现身皇宫,朕以为你已想得清楚是时候为洛家江山清理清理废物了。”“听起来,你好像早就知道当年的太子延未曾葬身火海。”“侍卫发现的那具尸体,虽然穿着你的衣服,但烧得面目全非,不过,最让朕笃定你没死的,却是那具尸体的腰间并没有系着那枚寒冰玉坠。”纪梓延哈哈一笑,“洛梓轩,你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当时的你只有六岁,你的心计却怕有六十岁。”“父皇要送朕去西霞宫抚养时,朕的生母死死拉住我的手,不甘愤怒侵满全身,她却不敢说半个字,眼睁睁看着梁淑妃派来的小太监将我拖走。梁淑妃以为早已控制住朕,却不想朕早在三岁时,亦学会怎样收敛自己的情绪,怎样讨得她与父皇的喜欢。朕自那时就知道,只有握住了权利,才会让自己不受伤害。朕的生母辞世时,朕亦没掉半滴泪,她错在自己只是位份低微的小小常在,又时值梁淑妃因未曾生育,先皇对她渐渐疏远,她恨恨不甘,却因为身份高贵,轻易夺来别人的儿子。”“天启三十八年,父皇驾崩。六岁的朕被他们送上帝位,做了十六年的梁家傀儡皇帝。他们自以为朕声色犬马,懦弱不堪。虽也养了许多眼线在宫里,但自一年前,他的眼线亦只能告诉他朕欲让他知道的。‘大佛寺刺客事件’朕小试牛刀,他却满不在乎,太过自负认为朕不过是夏天求雪,焉能扭转乾坤?他不屑将朕放在眼里,便是大势已去。”说最后一句话时,洛梓轩黑亮的眼眸射出灼灼烈光。可是我却忽然有些心疼他,原来这么多年来,他都挣扎在别人的世界里,没了自我,连内心深处亦是荒芜。纪梓延的眉头隐隐皱起,须臾却又散开来,依然轻笑,“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联手凌甫沉夺了你的帝位?”“这江山,只姓洛。”“好!”纪梓延大笑,又仰头饮尽杯中酒,洛梓轩续道,“朕自第一次见着这寒冰坠子时,便有预感到今日。洛家江山,终要由我们兄弟守护。”纪梓延没说话,含笑接过洛梓轩递来的酒,轻轻一触碰,臂粗的红烛忽啪爆开一朵烛花。梁迟萱微微动了动,洛梓轩忽然牵开唇角,“朕知你派人要挟梁迟沐拿九龙环佩,却不知为何要挑中她?我们现在既然联了手,三哥若问朕拿九龙环佩,朕自当双手奉上,你又何须多此一举?”“我帮你,只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亦不希望洛家江山毁在你的手里。”纪梓延眼神阴郁,“至于九龙环佩,我已吩咐手下去办,自也不会过问他们如何办事。“那三哥怎狠得下心喂她吃‘优昙蛊’?”优昙蛊?我疑惑的视线拉向纪梓延,文渊不是说是‘五毒花’么?纪梓延还没说话,洛梓轩却突笑道,“原来三哥亦是对自己没信心,你等了那么多年才开放的优昙繁花,你害怕她早被别人摘走,就狠心下了这等血蛊,可你难道你知道梁迟沐六岁那年被黑衣人抓去,就是为了试验你们魔昙门想要炼制的‘优昙蛊’么——”“洛梓轩!”纪梓延狠声打断他,洛梓轩只慵懒的笑,“你可知道当日梁迟沐体内蛊毒发作时,那痛苦的模样?”‘啪’一声,纪梓延手中酒杯应声而碎,眉眼间怒意陡升,洛梓轩却懒懒瞟了眼梁迟萱,然后目光锁定我,“后日的祈福仪式,朕希望三哥记得,朕筹划已久,绝不能有任何意外。拔除了梁凌梁家,我们之间的帐再慢慢来算清。”纪梓延轻微点头,洛梓轩满意笑笑,视线又回到我的身上,“梁迟沐,秘密听了这么久,有何感想?”纪梓延迅速转过身,漆黑眼眸里惊诧一闪而过,然后冷眼扫向梁迟萱,梁迟萱忙一愣,“主上,我……”我只感觉很久不曾出现的恨意突然铺满全身,原来,我那些阴霾的回忆被深深扯出,全都因了他!一个眼眸明亮告诉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人!一个笑容和煦用指端温暖燃烧我满心疲惫的人!一个用忧伤语气告诉我‘小沐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的故人!原来,原来你才是伤害我最深的人!我的身子依旧僵硬,喉咙依然发不出声,泪水盈满眼眶,我却清晰看到纪梓延漆黑眼眸里大朵大朵的忧伤瞬间绽放,下一瞬间,我被他拦腰抱起,视线一暗,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洛梓轩依旧坐在桌旁,神色迷茫,一杯一杯喝着酒,他没有阻止他,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桌旁。“梁迟萱,想听听朕说个故事么?”……太子延,为虾米就米人支持你捏?可怜滴娃啊……
  
第五十六章 番外·洛梓轩(一)
  元祐十五年。春。三月初九。黄道吉日。他的大婚之日。夜。三更时分。他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夜风寒凉,更吹得头疼。徳禄小心翼翼在他身边护卫着,“皇上,三更了,梁沐宫的人怕是该等急了。”他冷眼一瞪过去,徳禄讪讪闭了嘴。梁迟沐。他的新娘梁迟沐。梁相千金!他的眉头微微拧紧,然后轻叹口气。这么多年,他都熬过来了,何苦如今又违逆他们的意思?不过小小一个女人,能掀得了什么风浪?他踏进新房时,宫人已尽数退下,他的新娘安静坐在床沿,只是红盖头早被扯下。他微微讥诮上扬唇角,这个女人,倒有些意思。他缓缓走近她,烛火映着的侧脸,乖巧的弧度,睫毛虽短但胜在浓密,脸上点点粉嫩胭脂,宛如一朵清甜茶花。他正打量着,她忽抬头看他,他这才看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盛着浓浓怨恨,虽竭力在压制,但他已完全的感觉到,一股不耐之火自胸腔陡升。唇边的讥诮笑意更浓,梁林夏,竟是送了一个不肯迎合朕的女人么?她却忽然牵开唇角,清淡如梨花的暖暖笑容,她站起身,端了两杯酒过来,递与我,“夫君,我们的交杯酒还没喝呢?”娇羞的芙蓉面,映衬着淡白的梨花笑容,他忽觉得心神荡漾,脑中一根弦‘啪’一声断掉,唇边的笑容忽然变得柔软。两条相交的胳膊,温暖烛火,他看着她娇羞的芙蓉面,仰头一饮而尽。当真是上好的‘液明珠’。他的头却忽然晕眩的更加厉害,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她清丽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被剥蚀掉,忧伤的模样。醒来时,身边已没了她。薰衣草的香气萦绕鼻尖,他微微皱眉,掀被而起,发现摊在锦鸾红被上的那块白布,殷红的,干涸的,血迹。有宫人进来侍候他梳洗,他问起,小太监只答梁妃娘娘一早就去宁懿宫请安了。他的眉又一次不自觉拧紧,恰在此时,她忽然回来了,见了他,也乖巧的福身行礼,接过宫女手中的锦冠袍带,柔顺替他整理着。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她垂着头,面容安详,纤细白皙的手指抚过他的肩头,他心头一暖,如殿外透进的阳光。她替他系着紫金锦冠的带子时,压低了声音问他,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他不解挑眉,她续道,迟沐亦有自知,皇上厌恶宰相大人,这场大婚,您也是逼不得已。不过,皇上您也知道,当今的朝廷,梁相的话亦是比皇上重上几分。我只要表面的恩宠,您也乐得清闲,无需与您厌恶的人同床共寝。这番话,她用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他却听得火起,她凭什么说他厌恶她?她又知不知道昨晚那清甜笑容已映入他的脑里,他亦是准备好好呵护那样清暖如梨花的笑容?他眼神一暗,猛抓了她的手臂,她微蹙眉,有嫣红的血迹透出来,他一惊,那白布上的血迹难道是她划破自己的手臂留下的?她很快恢复镇定,拂开他的手,唤了绣言。他亦挥手示意宫人退下,他看到她的丫头从容不迫帮她拆了白纱,换上药,再仔细包好。他冷冷一笑,原来,她是不想嫁给他的。他没说话,出了房门,才发觉殿外阳光刺眼,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温暖。以后的以后,他给她最好的,隆宠于她。只是,他也渐渐将大婚之夜的那个清暖笑容的她埋葬在记忆里。不再提起,便不觉得心疼。他放任她在后宫里横行霸道,与她人前做戏。只因为,戏里的她是那样美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映满他,只简简单单一个他。他放任自己沉醉于这样的虚幻里。人后,她藏起所有的笑容,周身布满利刺。冷眼斜观他。他真真恨极她这样对他的熟视无睹,却碍着皇帝的面子,他怎么能首先向她屈服?于是唇角挂上轻蔑的笑意,连眼神亦能变得冰冷。后来,苏芸生进宫,她笑起来时清甜如茶花,那时阳光晃眼,他以为他又看到娇羞如芙蓉面的她。他在寂静的黑夜里,拥着她,却想念那个清暖笑容的她。诱惑她做交易,原本只为更多的亲近她。那时的他,已传了密旨去边关。直到上官昊回京,她私自出宫,他怕她遇上危险,派人跟了去,才知道她的忧伤满满的围绕那个男子,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杏花少年!那天,他在梁沐宫喝了许多的酒,她的贴身宫女瞒着他,告诉他她偶染风寒,在西殿歇息,他亦不说破,只管喝酒。她回来,见到他,亦不惊诧。从从容容的与他周旋做戏。宫人退下后,她立马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他内心恨极,终皱了眉,狠声问她,你就如此厌恶朕?她亦是没有半分笑意回他,迟沐以为没有外人时,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他是真的气得不清,冷言冷语,连带挖苦,连带讥讽激怒她。最后他提到苏芸生,以为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妒意,她却狠狠摔了杯子,只为一个,上官昊。
  
第五十七章 番外·洛梓轩(二)
  他是真的气得不清,冷言冷语,连带挖苦,连带讥讽激怒她。最后他提到苏芸生,以为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妒意,她却狠狠摔了杯子,只为一个,上官昊。他终于忍受不住,见了上官昊,拿她做交易筹码。他只为等着那一天,当她得知她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拿她做交易时,她望向上官昊的眼神里充满厌恶。也在那天,他偶然遇见凌月悠,那个与传说中丝毫不相符的倾城美人。彼时,他亦是内心忧郁,她却满脸如阳光灿烂的笑容,她带着他在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头东逛西逛,带着他在陌上郊外踏青。他忽然有种有被阳光照亮的感觉。大佛寺进香时,他安排一出好戏。却没料到会祸及她,神秘出现的黑衣人,让他立刻想到魔昙门。这两年来,为了将梁林夏的势力一举拔除,他不仅暗中支使小官挑拨梁凌两家关系,亦派了身边的四大护卫调查江湖之事。因那日她出宫后,带回来的寒冰坠子,让他相信藏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延就快出现了。他不敢冒然行动,只让文渊找她。几天光景,回到他怀抱里的她竟然面容憔悴,他拥着她,却觉得内心一阵空虚。他似乎与她的心越发离得远。回宫后,他阻止上官昊见她。他不过离开半日,梁沐宫却传来消息说她突发疾病。他匆忙赶到梁沐宫,看到她痛得纠结的脸,他的心忽然很疼很疼,他轻抚着她的额头,温温软语唤她,小沐儿,小沐儿。然而她却哀哀唤了声‘昊哥哥’,他的手立时僵掉,满满的阴霾挂在眉梢。他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在翠微宫,那时的她,看着他和苏芸生靠在一起,一抹嫉妒的光亮划过眼眸,快得让人抓不住,连她自己恐都未发现,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说要见文渊,他立时答应,并不为她说的答应他的交易。只为她眼里那抹稍纵即逝的嫉妒光亮。在元泰楼包厢不过片刻,他看到她旁若无人冲出来,他下意识看向楼下,如织人流里,他仍然一眼望见那一身银白的男子,却也没放过离上官昊不远距离的白衣男子。隔得远,他看不清楚那白衣人的模样,但梁迟萱的突然出现,却叫他隐隐有些明白。叫青魄远远跟着她,他坐在元泰楼里,自斟自饮,满心的惆怅。遇见凌月悠,她什么也没说,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他什么也没告诉凌月悠,但她却似什么都明白。傍晚时分,青魄传来消息,说她已在回宫的路上。他片刻不敢在停留,看着倾城女子忽然流露忧伤的没有,他轻轻一笑,邀她入宫饮酒高歌,临了门口,他笑容清寒,听说你家远房表哥进京了?也一同入宫吧。他知道他的三哥——太子延——出现了。这轩盟国是洛家江山,纪梓延身为父皇的儿子,自是不甘袖手旁观。其实,他一直知道纪梓延的存在,只不过是纪梓延执意不肯现身而已。他用了招最龌龊的棋,逼得纪梓延现身。他是知道当年那场政变前夕的皇家宴会,梁迟沐摇头晃脑的模样和纪梓延忽然明亮的眼眸。他亦知道纪梓延这么多年来等待的‘优昙繁花’。所以在得知纪梓延有意无意出现在她的周围后,他对她的亲昵举止便多了许多。那晚,他趁着酒后余劲,狠狠吻了她。他想了那么久,想要拥她入怀,给她上官昊所不能给她的阳光。她却恶狠狠咬了他,满眼的倔强愤怒,他恨极,反咬回去,他看到她苍白的唇畔上开出的妖娆花朵,那一刻,忽然清醒。他,到底在做什么?搂紧她,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她僵直了身体,却在片刻进入梦乡。黑暗中,他借着凄清月光贪婪凝视她的容颜,青黛娥眉,朱红小口。他吻了她的额角,轻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那枚碧玉簪子,他亦是知道非正宫皇后不得佩戴,但他宠她,太后提出要赐给她时,他只沉默不语。她使了手段,迫使他不得不废后,虽然这样又会让他好不容易平衡过来的朝廷势力再次倒向梁林夏,但他依然应允了。内心深处,他亦是希望她是他的妻,他可柔柔唤她小沐儿,而非梁迟沐。梁迟沐。他只敢正大光明的用阴狠的语气叫出她的名字。今晚一走进内殿,便发现那个笑容温婉回他话的女子并非他熟悉的小沐儿。他爱了她那么久,自当清楚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纵然那女子亦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却是早就看清。那女子叫她出去,她亦乖巧的跪安,他扫了一眼徳禄,他忙不迭跟了出去。大殿内摆好酒菜时,她亦安静走进来。他的目光瞟了瞟她,便转回眼前的女子身上。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态,相似的动作。除了梁迟萱,还能是谁?他永远都记得她第一次做噩梦时,便牵扯到梁迟萱,她唤着她名字时,那眉宇间陡升的阴霾深深埋在他的心里。他只在那场血色宴会上见过梁迟萱,彼时的她,笑得温婉,端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眼角一滴朱红泪痣,妖娆如花,但他只看了一眼,便转了视线。而他与纪梓延的恩恩怨怨,隔了十数年,算来亦是一笔糊涂账。他们,其实都是操纵在梁凌两家手中的棋子。不同的是,他在明,纪梓延在暗。洛家如今只剩他们兄弟两人,自得联合起来。他不知道纪梓延为何会成为魔昙门的门主,亦不清楚他今次出现的真正目的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他心里暗暗爱着的小沐儿,亦是纪梓延的最爱。是以,他对她的亲昵,她对他的渐生好感,终于引来纪梓延的现身。他们开诚布公的谈论,枝枝节节,隐晦语言,他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他亦得到他想知道的,合作成功。后日大佛寺的祈福仪式,便是梁凌两家葬身之。只是,他忽然想起纪梓延的箫声响起时,她眼眸里忽然渗出的忧伤,有些心疼的模样。他慌了神,他在她身边护了她这么些年,难道还抵不住那一曲《蒹葭》?他漠然拉高唇角,朕知你派人要挟梁迟沐拿九龙环佩,却不知为何要挑中她?——你等了那么多年才开放的优昙繁花,你害怕她早被别人摘走,就狠心下了这等血蛊,可你难道你知道梁迟沐六岁那年被黑衣人抓去,就是为了试验你们魔昙门想要炼制的‘优昙蛊’么?纪梓延如他意料的恼了,她亦如他意料的苍白了脸。他看到她满眼的泪,亦是感到心疼,可是,她是属于他的。只有当她所爱的人都伤她越深,他才能伸开双臂,拥她入怀,他记得,她对温暖是那么渴望。纪梓延带走她,他亦没有阻拦。他惦念着后日的祈福仪式,亦惦念着她归来后,便要给她的万千温暖。小沐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洛梓轩饮尽最后一杯酒,眼前景物模糊一片。他半睁着眼,看到和他默默喝着酒的女子满是忧伤的侧脸,昏黄烛火下,她眼角那滴泪痣若隐若现。梁迟萱。
  
第五十八章 政变记忆
  漆黑的夜空,晚风习习。陌上观花的郊外。一树殷红花朵的木棉。我和纪梓延相对站立着,无数萤火虫围着我们飞舞,清淡的嫩黄光芒,一闪一闪,如画美丽。面前的纪梓延,一袭天青衣衫,深邃眼眸忧伤满满,直直盯着我。我亦冷眼看着他,此时,眼里的泪悉数散去,余下,满满的怨愤。纪梓延,纪梓延,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翻检出我刻意埋葬的记忆,我努力忘却的过去到底是要做什么?!我的眼神越来越冷,他忽然很轻叹气,“小沐儿,你看我的眼神让我很难过。”语气里有淡淡忧伤缓缓流动,我倔强抿紧唇,不答话,眼神却依然冷得似冰。纪梓延的眉目间忽然腾开一大串忧伤,清辉月光落满肩头,凄凉的模样。我垂侧的手微微收紧,心尖冒出股怪异的情绪,有些心疼,有些……好奇。好奇我和他不过只在政变前夕的皇家宴会见过一面,彼时的我们那样小,小到我连他的记忆也不能保存完整,只那惊鸿一瞥,便真能刻在心底么?“你十二岁生辰那日,你们偷跑到后山的杏花林。”仿佛知道我的疑惑,他苦笑着娓娓道来,“那是我第一次出魔昙门,路过那片杏花林,看到你安静站在一旁,眼眸晶亮。只一眼,便让我想起我记了十年的那双眼睛,也是这样亮,摇头晃脑吟唱着《蒹葭》。我拿了箫,吹奏一段,想不到你竟也跟着吟唱起来,我以为,你亦始终记得那年,拉你的那双手。”那年,拉你的那双手。我的记忆出现一小个豁口,眼前的男子,俊秀的模样,眸光忽然变得清澈,我看得见他眼底满满盛了一个我。三岁那年,漫天的火光,我立在大殿中央,惶恐看着四散的人群。我看到姑姑拉着梁迟萱在侍卫的保护下不断退后,眼泪一下子滑下来,我一边哭喊着‘姑姑’,一边朝她们跑去,然而,混乱不堪中,我被人狠狠一撞,跌倒在时,有只手却拉住了我的胳膊,泪眼迷蒙里,我看到一双眼睛,透彻的黑。他死死拉着我在一小部分的侍卫护送下躲避不断射来的火箭,我记得那晚的夜,那样凉,但我的手心却如盛满一个太阳,那暖意一路蔓延至心底。我想,亦是从那时起,我便恋上掌心的温暖。后来,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他们分别抓起我们,逃离那四面红墙。彼时的我,脱离了他手心的暖,顿时吓得大哭,他被另一黑衣人抱着在前,听见我的哭声,他费力回过头,丝毫不顾会被漫天的箭矢射中,他朝我喊,小沐儿乖,我们都会没事的。他的眼睛在那一刹那忽变得透亮,漆黑的夜空,只那双眼,燃烧掉我所有的恐惧。我们被带到一个破庙,依然有许多的黑衣人,一个白胡子老头立在中央,见到他,脸上的万千沟壑都舒展开来,太子延?风凌国可是花了大价钱要你。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小小年纪镇定的可怕。那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忽然变成赞赏。再转到我身上时,却猛阴沉了脸,向左右斥道,谁叫你们抓女娃儿?左右也不说话,拿着刀向我走来,我一惊,张大嘴,连哭喊都忘记。这时,他走到我面前,小小的身体挡住我,冷眼瞪住那老头,我知道你们是受了风凌国的主使,放了她,如若不然,你们交差的便只是一具尸体。那老头狠厉的目光动了动,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小子,你可知道你刚才对本主说的话足以让你死千百次。正说话间,那老头干枯的手突掐住他的脖子,我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却死命咬住唇,满眼的倔强。我终于吓得大哭起来,不知所措,他却又突然握紧我的手,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如穿花蝴蝶翅膀的睫羽轻颤不已。后来后来,那老头阴笑一声放开他,终吸得空气,他弯下腰,用力咳嗽呼吸,却也一直没放开握着我的手。过了一会儿,那老头笑道,你这小子倒合本主胃口,给了风凌国倒真是可惜了。小子,本主要收你做徒弟,还不赶紧磕头拜师。你先放了她。他抓紧我的手,眼神坚定。老头眉毛一皱,本主收你为徒,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还敢给本主讨价还价?你先放了她。翻来覆去,他只这一句,湛亮的眼睛慢慢变得深邃,如夜一般黑。对峙良久,那老头拧紧的眉忽散开,哈哈大笑,好胆量。我听到他很轻呼口气,然后笑容满满转身看我,眼眸湛亮,小沐儿,我要你记住,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长大,那时,你一定要认出我,好么?我张大眼看他,还没明白过他什么意思,颈上忽然一痛,我只在陷入黑暗那刻,听到他急切唤我,再睁开眼时,已回到我所熟悉的厢房,娘和梁迟萱守在床前,满脸的担忧,娘问我还是否记得昨夜去了哪里,我的头一阵疼痛,关于昨夜,记忆模糊。梁迟萱在一旁脆生生安慰道,妹妹不记得就算了,回来了不就好了么?来,快尝尝娘亲自为沐儿妹妹做的香鱼粥,好香呢。然后,岁月一路滑至十二岁生辰那年。后山杏花林里,梁迟萱旋舞,我和上官立在杏花树下,静谧的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箫声,无端觉得熟悉,不禁跟着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然而,记忆仍然没有恢复到有一个他,那个眼眸湛亮的男子。满腔的质问忽然都问不出口,我的手狠狠收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该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呢?纪梓延忽朝我走近一步,我一惊,步子向后滑去,他却猛拉了我的胳膊,湛亮的眸陡然失了光彩,盲一样的黑,连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小沐儿,你真的忘了,你忘了我要你记得我。你忘得那样彻底。你知道么,当我看着你为上官昊伤心挣扎时,我的心有多么的疼痛?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忘了那晚掌心的温暖。”
  
第五十九章 邪和‘萱’
  纪梓延忽朝我走近一步,我一惊,步子向后滑去,他却猛拉了我的胳膊,湛亮的眸陡然失了光彩,盲一样的黑,连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小沐儿,你真的忘了,你忘了我要你记得我。你忘得那样彻底。你知道么,当我看着你为上官昊伤心挣扎时,我的心有多么的疼痛?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忘了那晚掌心的温暖。”他的语气吓到我,那样的阴霾,放佛眼前的我是他的仇人般,我不安微微后退,拉着我的手猛然收紧,我的眉头立时纠结,他亦不放松,满眼的坚持。良久,纪梓延满眼的阴暗化作柔软的水,他很轻叹气,“小沐儿,对不起牵扯出你那些记忆。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那么轻易的将我忘记。你知道么?自你入宫那刻起,我就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你记得我,我以为宫里那么多当年你我熟悉的东西,你一定会记得,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梁迟萱带梅香到我面前时,我听了她关于你六岁的记忆,我终按耐不住,我已没了耐性在等下去!可是,小沐儿,为什么在那样刻意提醒下,你的记忆里还是只有上官昊的存在?!”“对不起,不得已,我要东方邪喂你‘优昙蛊’。洛梓轩说得对,你是我等了那么多年的优昙繁花,我害怕再有人早将你摘走,我亦对自己没了信心。小沐儿,你知道么,魔昙门的那么些年,我在炼狱里,只有想起你的明亮笑容,想起你一直在等着我,无论怎样的苦楚,我才能咬牙挺过来,只为能有朝一日见到你。”“可惜,我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却是横眉竖目的模样,笑容失了鲜活,疲惫挂满眉梢眼角,我以为你是真的累了,想要得到自由。于是我吩咐梁迟萱换你出宫,况且后日的祈福仪式,我们不能把握的太多,我只是希望在那之前,我的记忆里可以再多出一份关于你的鲜活,当年的血色,我不希望再在后日重现。小沐儿,你,能明白么?”他殷殷的目光锁定我,我却似忽然失了主意。原本我是要大声斥责他为什么要翻检出我那些阴霾的过去,要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到他的身上,我那么恨,那么恨,如果没有梁迟萱的诉说,我依然会是张扬跋扈的梁迟沐,又怎会像如今被洛梓轩扰乱了心神,我对他渐渐生出喜欢,却又不敢付出全部,我害怕往事从演,上官,如今成为我心中最深的一根刺。可,此刻,我面前的纪梓延,那么忧伤的眼神,那么忧伤的语气。我什么也问不出,心里竟还感到浅浅内疚,梅香说对了,自我入宫起,所有的纠葛都是命中注定。见我许久没答话,纪梓延忽然牵开唇角,柔柔的笑,“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对上他满眼的深情,我不由自主点头。直到躺在落满银白月光的床上,我才些许回过神来,向来冷淡漠然的梁迟沐,竟然会为了他一席话而随他来到这座院子,这真是太过反常。送我回来后,他温柔的替我盖上被子,在我床边站立良久才离去。也在他出门那刻,我从假寐中睁开眼,翻来覆去,没有任何睡意。夜很静,偶尔却听到一两声蛙鸣,心绪一动,我赶忙从床上跳起,一拉开门,嫩绿荷叶覆盖的荷塘便涨满我的视野,有清淡的荷香萦绕鼻尖。竟然是那日我与凌月悠被关的方!我轻手轻脚出了门,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没睡?”我骇了一跳,循着声音看过去,荷塘前,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夜风将他墨黑的发吹得凌乱。东方邪!我隐隐心惊,却在片刻后恢复镇定,他一定将我认作梁迟萱。我忽然有些好奇当年那么生死相爱的两人,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漠生疏。我轻轻的‘嗯’了声,朝东方邪走近两步。他依然没回头,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把玩着。他许久没说话,我亦不敢随便插话,这么多年了,我已没办法将那个温婉如花的梁迟萱装扮出来。“夜寒露重,进去歇息吧。”依然冰冷的语气,却也含有淡淡的关心,疑惑更重,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么?”‘咚’的一声,东方邪手中的东西应声而落,是一个小小的圆球,晶莹剔透的样子,应是用上好的水晶做成。我不解皱眉,然后听到东方邪恨恨的大笑声,“梁迟萱!你以为你在说些什么?!”他仍旧没转回头,但浑身散发的浓烈寒意让我不禁倒退一步。他与梁迟萱,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稳了稳神,斟酌着语气问道,“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试着放开呢?”“放开?”他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腿际,“如果没有你,我这双腿能废得了么?”他说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他东方邪该死的刚才说了什么?!我愕然瞪大眼,梁迟萱那么爱他,怎会害得他失了双腿!他明明告诉过我他的双腿是宰相大人的‘杰作’,如今怎么又会牵扯到梁迟萱?良久,东方邪冰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再次传来,“阿萱,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为什么?”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自己问得鲁莽,好在东方邪似也陷入了回忆里,并未理会太多,只道,“你都明白的,不是么?”我不明白!我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梁迟萱,梁迟萱,当年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我不明白。”无论如何,我要知道当年梁迟萱为何独自离去,既然东方邪已然不爱她,她那样骄傲的女子,怎可能会放任自己委屈如此?轮椅慢慢转过来,东方邪一身浅淡蓝袍,细长的双眼盈满清淡月光,光线暗弱,我微低了头,淡淡一个轮廓,自然也没惹得东方邪怀疑。许久,他问,“你背家叛国来此只为感到歉疚么?”歉疚?我摇头,不懂他的意思,东方邪却忽浅浅牵了唇角,“阿萱,你不适合撒谎。”撒谎?我更加不解,他的话太过隐秘,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东方邪像是在苦笑,“既然那么喜欢上官昊,何苦又拼命将他推开?”梁迟萱喜欢上官昊?!梁迟萱喜欢上官昊?!我猛然抬头,对上东方邪冷冽的眼。三更天,弯月如勾。荷塘静谧,柔软的模样。东方邪的眼眸忽然晕开一层厚厚的雾气,迷茫的神情,冷然的笑莫名失了踪影,全身上下,有种恍惚的悲伤。我的心隐隐一动,东方邪……“当我从上官那里知道是你告诉爹‘他’的行踪,毁了我期盼多年的幸福时,我的心又是多么的疼?”梁迟萱愤恨的声线里,沉痛的表情里,望着东方邪时那么温柔的笑……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可是——“……我用心整整疼了你十年,我把最好的给你,你说过喜欢上官,我便绝不和你抢。”梁迟萱,你真的有喜欢上官么?“你的腿……对不起。”我已经斩情于上官,那些过往,那些害得我们姐妹亲情单薄的过往,我已回忆得太多,不想再将悲伤重复一遍。而东方邪的腿,不管因谁而毁,终究是我们梁家欠他的,真正追究起来,我亦算得上罪魁祸首,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想报复梁迟萱,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遇见我们姐妹,是他的劫数,正如上官。“对不起?”东方邪蓦一声冷笑,“梁迟萱,你终于舍得说出来了?!你来到这里,只为歉疚!可是你歉疚什么?!歉疚梁林夏遭到袭击时,你不要命的挡在他面前?还是歉疚上官昊挑断我脚筋时,你只冷漠站在一旁?哈哈哈!!我竟然为了个不爱我的女人,失去一双腿?!简直笑话!”悲凉的笑声贯彻天,半晌,东方邪大雾弥漫的眼骤然变得清明,神情一如既往的冷下去,冷漠的侧脸,僵硬的弧度,“梁迟萱,我们永不可回到从前。”我看着凄清月光下的东方邪渐渐变成一个细小的圆点,然后轻轻叹气。门前的荷塘依旧嫩绿,窗后的薰衣草依旧浓香。月光下,什么都一样,可,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梁迟萱,我亲爱的姐姐,你的幸福果真是毁在我的手中么?
  
第六十章 ‘暴雨’前夕
  靠在门框站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半壁天空已是壮烈的红霞,绚丽的色彩刺疼我的眼,那样美的朝阳……我忽然有点想念洛梓轩。他放任纪梓延带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么早就起来了?”纪梓延笑容满满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然后皱眉,“怎么这样凉?”说时,唤了丫头进去拿了件披风给我披上。我任由他摆弄着,心情有些抑郁,昨晚东方邪的话,让我感到难过,然,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不合胃口?”纪梓延盯着我没动毫分的燕窝,微拧了剑眉。我索性放下勺子,与他对视,“我是梁迟萱。”魔昙门能出现的只能是梁迟萱,而非梁迟沐。“然后呢?”“我喜欢的人是东方邪。”我知道,这是魔昙门公开的秘密。“所以呢?”所以,所以我们要保持距离。纪梓延忽然笑了,漆黑双瞳在这刻亮如繁星,,“我带你四处瞧瞧。”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就朝外面走去。大片的梨树,雪似的梨花。莹玉的白,瑰丽如梦。“自十岁来到这里后,我每个月都会在此种上一棵梨树,春暖花开时,那一树树莹白梨花,总会让我想起你的笑容,那样干净美好。”纪梓延微仰了头,我侧过脸,看见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描摹出他脖颈温润的弧度。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中荡漾开来,原来,我单薄的生命里,早有人慰藉过温暖,只是,我怎么遗忘得那样彻底,连记忆都不曾保留。他忽转过头,看着我轻柔的笑,漆黑的双瞳此刻盈满晶亮,“十五年了,小沐儿,我等这天十五年了。”然后,一个轻柔的吻烙上我的额角,他在我耳边低喃,“小沐儿,我想念你的笑容,梨花似雪的笑容。”大片大片的画面突然在脑中滑过。杏花林里,我盲目拉错他的手,他戏谑的声音,燃烧我满心疲惫的指端,他双眸湛亮的告诉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漆黑的夜,荒芜的草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一树火红花朵的木棉,他盛满温柔花殇的眼。蒹葭。蒹葭。皇宫,湖心亭里,他清晰如擂鼓的心跳声,宽厚的胸膛,浓烈的暖意,一路燃烧,我满心的疲惫,瞬间化作泡影。梁沐宫。却是一曲《蒹葭》后应声而出的魔昙门门主。天青衣衫,银白月牙面具。填满阴郁的漆黑双瞳,优雅冷然的态度。依旧郊外,依旧火红花朵的木棉,他忽然满心忧伤。小沐儿,我一直记着你,你怎么彻底忘了我?你怎么可以?我的嘴角微弯,眼神纯真,大大的梨花笑容盛开两颊,可是我的心,却忽然忧伤。心里的蔷薇,她们因上官绚烂,却又因上官枯萎,然后,我拥抱了洛梓轩的温暖,让她们重新鲜活。我错过上官,以为自己再没有力气爱上谁,可是我却渐渐迷失在洛梓轩的温暖里,我亦对他渐渐生出喜欢。所以,纪梓延,我们终究是要错过的。我们在不对的时间遇见了彼此,所以要在对的时间离开彼此。“小沐儿,别离开我。”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那样紧,仿佛要揉入他的骨血里,抱着我的身子散发着灼灼不安,难道我的眼神已告知了他所有么?一声叹息后,才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叹气。仿佛,冷透入骨的梁迟沐忽然变得脆弱,那样不可一世的梁迟沐,已展现对命运的无奈。多么的可笑!我轻轻环住他的腰,阳光温暖,我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我已享受不了多久,而明日的祈福仪式,我亦知道我会失去更多。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忘记所有的一切。时光倒回十五年前,我是天真烂漫的梁迟沐,而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看着我时却笑容温暖的太子延。慢慢的,慢慢的,绚烂晚霞烧烈天空。连莹白梨花亦被镀上一层血红。我们并肩坐在树下,神色安详。仿佛许多年前,我们就这样度过。“门主,四坛坛主都已聚集‘炙焰堂’。”纪梓延湛亮的眸骤然变得深邃,夜一样的黑,我转过头,看见一身藏青衣衫的文渊。眉尾微微上扬,元泰楼初遇的文弱书生,此刻的他,依旧温润的面孔,却深深让人感到寒冷。文渊是洛梓轩安插在魔昙门的棋子,此刻他来,是……“我们回去吧。”纪梓延温软的声音突响起,打断我的思绪,我跟在他的身后,却隐隐觉得不安。暮色四合的天幕,灰色一片,暴雨的前奏。我微侧转身,身后的文渊恰在此时抬头,目光相撞,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无声的口型,三个字。洛梓轩。七拐八拐绕过许多游廊庭院,正当我绕得晕乎晕乎时,前面的纪梓延忽停了脚步,我躲闪不及,径直撞入他的怀里,鼻尖一痛,纪梓延却轻轻抱住我,宠溺的戏谑声音,“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投怀送抱?良宵还没到呢。”美得你!我没好气瞥他一眼,推了他一下,他笑笑,放开手,温热的指尖却腾拂上我的眼角。我一惊,刚一抬手,他却拉了我的胳膊,“梁迟萱。”对了,我现在是梁迟萱,是眼角有滴朱红泪痣的梁迟萱。游廊的暗黄烛火下,我看到纪梓延湛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温暖,似乎,从来,他都是心思细密的。身后的文渊一直沉默得像个影子,此刻,他却冷冷出声提醒。纪梓延不置可否,薄唇一勾,推开了门。满室的通亮火光,刺疼我的眼,抬手一挡,耳边却听到整齐一致站立声,“门主!”恭敬的声音划过耳膜,我的手僵了僵,余光瞟到纪梓延俊美无寿的侧脸,他漆黑的双瞳,映了火光,一种霸气忽显露出来。他斜了我一眼,然后步伐平稳朝前走去。其他人却似没看到我,目光一路追随着纪梓延,我有些茫然站在原,文渊轻咳一下,我转头看他,他的视线却伸向我的左侧,顺着看过去,撞见东方邪冷淡的目光。瞬间醒悟过来,我慌忙垂了头朝东方邪走去。再看到文渊时,他已端正坐在了东方邪的对面。诡异的一阵沉默。高坐在正中央的纪梓延神色冰冷,接了侍女奉上的茶,只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我站在东方邪身后,看到他紧抿的唇变成一条僵直的线。“门主,朝廷的事,坐收渔人之利才是我们的目标。”坐在文渊旁边的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忽说道,他穿一身深紫劲装,一个白虎头狰狞绣在肩上。我了然勾了唇角,看来,他定是白虎坛主了。纪梓延还没答话,一个慵懒轻柔的嗓音蓦响起,“白虎坛主此话差矣,魔昙门向来喜欢搅浑水,坐山观虎斗,岂不是太没意思了?”“秦殇!”是白虎坛主隐忍的怒喝。“小的在。”依然慵懒的语调。我循着声音转过头,不期然撞见一双桃花眼,男子有精致的五官,只是脸色太过苍白,想来是玄武坛的坛主了。我刚要回头,那男子却腾一声轻笑,“东方,你的小女人要开始不敌我的魅力了。”我疑惑又看了他一眼,他慵懒牵了唇角,蛊惑人心的邪魅笑容,我一惊,慌忙别开眼,东方邪只冷冷哼了一声,那男子却笑容不改道,“怎样阿萱?是不是终于发觉我比东方更懂得疼人些?”呼,无聊的人,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了头。梁迟萱的目光从来都是流连在东方邪的身上,我怎么糊涂了。这时纪梓延凉凉插了句,“本主不是来听你们废话的。”“属下放肆了。”众人异口同声,纪梓延放下茶杯,“本主已经决定和洛梓轩合作,明日祈福仪式的人员布置,我亦交代了东方坛主,你们若是有疑问,下去与东方商量即可。”“那怎么对十长老交代?”依然是那个白虎坛主,“梁林夏可是十长老刻意拉拢的人,我们这边联合元祐帝对付梁林夏,那十长老知道了还不得翻天?”梁林夏。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不知为何。我感觉到有道复杂的目光粘在我身上许久,然后满室的沉默。“齐誊,你以为门主做事还要管那些个长老的愿不愿意?”东方邪冷冷插句话,齐誊脸色倏一白,慌忙辩解,“属下不是那个意思……”秦殇在一旁冷哼,“就是他们不愿又如何?这魔昙门门规可不是摆着好看的。以下犯上,罪责当诛。”“玄武坛主这是要诛谁?”一个苍老但却凌洌的声音陡然横插进来。纪梓延的目光暗暗,我微侧头,门早被推开,三个拿着骷髅拐杖,灰白头发,灰白胡子的老头依次走进来。为首的一个,满脸沟壑,眼神却锐利似鹰,狠狠盯着秦殇。“三位长老怎不说一声就来了?这大晚上的,磕碰着哪儿,可就得不偿失了。”纪梓延又端了茶杯,神情似笑非笑。十长老嘿嘿一笑,笑容阴森,“门主多虑了,老夫虽年岁大了,这功夫可还在。”“功夫在也好,不在也好。长老总归有大把年纪,实在不宜太过辛苦,本主也是关心长老身体。时辰不早了,本主还要与四位坛主商量要事,长老请便。”“门主这是在赶老夫?!”“十长老的话怎样说得这么难听?本主不是说过了么,本主,只是关心长老你的身体。”十长老眼神恨恨,心有不甘的模样,连握着拐杖的手亦冒出股股青筋。纪梓延只当没看到,依旧漫不经心饮口茶。“秦坛主,刚才说是要诛灭谁?”狠厉的目光骤然转到秦殇身上,他却慵懒打个哈欠,十长老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时秦殇迷离的桃花眼忽变得阴冷,“以下犯上者。”“大胆!”十长老左侧的老头眉头一皱,厉呵一声,秦殇却不以为意,又恢复懒懒的模样。我感觉到空气的紧窒,转头看纪梓延时,余光瞟到齐誊一只手按在腰际,森寒的刀光。纪梓延朝我微微一笑,似叫我放心。东方邪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球,文渊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视线再偏些,却莫名对上文渊身后的那名小厮,不自觉皱眉,那小厮却腾抬头,一双黑亮的眼,微微邪气上扬的嘴角。洛梓轩!
  
第六十一章 杀戮(一)
  “大胆!”十长老左侧的老头眉头一皱,厉呵一声,秦殇却不以为意,又恢复懒懒的模样。我感觉到空气的紧窒,转头看纪梓延时,余光瞟到齐誊一只手按在腰际,森寒的刀光。纪梓延朝我微微一笑,似叫我放心。东方邪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球,文渊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视线再偏些,却莫名对上文渊身后的那名小厮,不自觉皱眉,那小厮却腾抬头,一双黑亮的眼,微微邪气上扬的嘴角。洛梓轩!我大惊,后退一步,东方邪微回头,不耐的语气,“怎么了?”“没没,没什么。”我慌忙调整好情绪,恰在此时,听得十长老恶狠狠道,“门主,这魔昙门可是没老夫说话的份了!”“十长老这话怎么说的?您可是魔昙门的老臣子了,本主刚接手魔昙门不久,还有许多事要靠长老提携,秦殇他们不懂事,长老何须与他们一般见识?”不急不缓的声音,但语气却冷得似冰。十长老脸色变了变,这纪梓延自一登上魔昙门门主宝座后,便不顾他们几位长老,硬是设立了什么苍龙,玄武门,明显得要抽调他们的权利!一想及此,他蓦冷笑道,“门主想要与元祐帝合作,也得看他们答应是不答应。”纪梓延轻挑了眉,十长老‘啪啪’拍了两掌,然后让在一侧,我好奇伸长脖子,余光瞟到洛梓轩也兴趣盎然看过去。“纪门主,许久不见了。”来人有着圆胖胖的肚子,脸上的笑容憨厚。那几个长老都对他极为恭敬的模样,连一直懒懒的秦殇也坐直的身子,东方邪冰冷的目光也移过去,我暗暗心惊,这人又是谁,怎样有这样大的来头?纪梓延依旧坐着没动,看着十长老的眸光却陡然变冷,嗜血的模样,“十长老,你拿本主的话当耳旁风?”十长老满脸的沟壑略添惧色,那胖男子却依旧笑得憨憨,“纪门主,几天没见,怎变得生疏起来?当年的魔君大人可是欠了我风凌国好大一个人情,他允诺你日后会帮风凌国做好三件事,这魔昙门才安然留到现在——”这胖男子,竟是风凌国的人!我满脸的惊愕,他刚才说的那个‘魔君大人’岂不就是当年硬要收纪梓延为徒的白胡子老头?我记得当年他说风凌国要太子延,他却将太子延留下来了。而刚才那齐誊说十长老偏保着梁林夏,那么——我的额上陡然冒出些许冷汗——十五年前的政变,那晚宴会突兀出现的火箭,全是梁林夏勾结风凌国引来的人?!难怪当年我在宰相大人书房外曾隐隐听到他提起坠子和风凌国!他,该是一早就计划着要联合风凌国谋取洛家江山!我的爹,轩盟国的堂堂宰相,他怎么,怎么可以?!这是卖国的罪责!他将来到底有何脸面去见梁家的列祖列宗!心中忽然一痛,又听得那男子道,“陛下等九龙环佩多时,在下以为纪门主已为在下准备好了。”九龙环佩!原来魔昙门竟是为风凌国来拿它。可,为什么一定要选上我?纪梓延没答话,依然是那男子憨憨的声音,“在下知道对魔昙门来说,取一件东西绝对是易如反掌。只是,陛下有些担心,门主没有照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做。其实那九龙环佩,说来也不过一件圣品,给了轩盟国也没啥不好。不过,当年梁林夏靠风凌国才坐上宰相的高位,十几年过去,他到是准备要将过去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那上官昊听说还是他亲自指派到边关的。”“陛下对梁林夏可是又爱又恨,九龙环佩必须从他女儿,也就是隆宠后宫的梁妃处拿到,亦不过是希望给他个教训,日子还长,风凌国还有许多方要仰仗梁相,当然,若是没有我们的帮助,梁相如何又高得过凌太师去?门主亦是聪明人,纪先皇后听说也与凌家渊源颇深,借了此机会,好好打击一番梁家不也是替自己扬眉吐气?”“住口!”那男子本欲还说些什么,却被纪梓延森冷的语气吓了一跳,而此刻的我,额上冷汗遍布,嘴唇被自己咬出血丝,连身子亦是颤抖不已。纪梓延的视线扫过来,东方邪亦发现不对,微转了轮椅,“阿萱,你怎么了?”担心的语气,我却只是微低着头,全身如坠冰窖,冷得发寒。原来原来,九龙环佩,不过一个幌子,他们千方百计要它,只为给梁林夏一个教训,却生生将我牵扯进来!而,梁迟萱,她一直都知道,知道东方邪要九龙环佩是为了给风凌国,知道梁林夏的叛国,知道所有与我的牵扯只为一个教训!哈!那之前纪梓延讲给我听的什么记忆,什么不甘心我忘记他岂不是全是假话!所有的牵扯于我,只为魔昙门当年与风凌国的承诺,纪梓延以为推给东方邪做这一切,便不会感到内疚,他还可以用那么忧伤的语气告诉我,告诉我他等我等得多么辛苦,等得多么绝望。我满腔的恨意在他忧伤的注视下失了踪影,我把他当作失散多年的哥哥那样依靠,我以为我找到最早慰藉过我单薄生命的温暖。呵!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眼泪盈满眼眶,我却固执不让它流下来,唇角弯弯,我凄凉的笑,低低的,低低的,响彻静默的屋子。那样苍凉,那样悲伤。“小沐……”我抬头看他,恨恨的目光,纪梓延忧伤的声音忽顿住,周遭的人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全沉默着。东方邪却忽然皱了眉头,“梁迟萱,你到底在做什么?”梁迟萱,梁迟萱!我命中的阴暗再次清晰起来,我狠厉的目光陡然移向他,嘶哑的嗓音,“谁是梁迟萱?!谁是那个贱人梁迟萱?!”“梁迟萱!”东方邪一声怒喝,纪梓延再也坐不住,腾站起身,那十长老以为他要出手,眼神左右示意,三根骷髅拐杖忽然化作凌厉但却似柔软的蛇直直朝纪梓延飞去。其他四人一惊,秦殇,齐誊各飞身迎战,文渊呆在原没动,做的样子像是在保护纪梓延,而身体却是真正的拦在洛梓轩的前面。
  
第六十二章 杀戮(二)
  “梁迟萱!”东方邪一声怒喝,纪梓延再也坐不住,腾站起身,那十长老以为他要出手,眼神左右示意,三根骷髅拐杖忽然化作凌厉但却似柔软的蛇直直朝纪梓延飞去。其他四人一惊,秦殇,齐誊各飞身迎战,文渊呆在原没动,做的样子像是在保护纪梓延,而身体却是真正的拦在洛梓轩的前面。我表情空洞的站在原,喉咙里却在深深撕咬着‘梁迟萱’这三个字。纪梓延心头猛跳,疾步朝我跃来,那三个老头也在此时同时出招砍向他。秦殇和齐誊皆迎上去,东方邪冷着脸,眼眸盯紧那胖男子。耳畔边似有呼呼风声划过,偶有凌洌的掌风刀风撩开我的额发,刮着脸皮,生生的刺疼,我眯了眯眼,门外硕大的圆月,银白的光芒倾泻一。我木然朝外走去,脑中一片空白,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谁可以相信,谁可以依靠。“小沐儿……!”“小沐儿……!”“阿萱……!”我听到三个同为担忧的声音,眼神恢复清明时,已有一双利爪扣住我的喉咙。那胖男子满脸憨厚的笑已变得可怖阴森。‘噗——’一声,是十长老趁纪梓延分神间,一掌击中他的胸口,鲜红的血一下子喷薄而出,染红我的视线。今晚许是魔昙门秘密会议,那些令我胆寒的黑衣人一个都没出现,秦殇和齐誊一方面要保护纪梓延,一方面要照顾没有武功的东方邪,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也在纪梓延被击中的同时,另一老头的骷髅拐杖直直打在东方邪身上,他顿时也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秦殇一双桃花眼猛变红,大吼一声,缠在腰间的软剑带着凌厉的剑气刺向那老头,略微翻转,那老头的胸膛,便盛开一朵血红的花。“都给我住手!”抓住我的男子一声厉呵,秦殇却杀红了眼,听他厉呵,拿了剑就冲过来,男子没料到他如此,骇了一跳,本能将我往前一送,我已感觉到软剑冰冷的寒气,却在此时听得纪梓延一声暴呵,“秦殇!!”剑在离我胸口几公分的位置停下,我下意识低头,冰冷的剑端,几滴暗红的血。我忽然想笑,但两颊肌肉却僵硬异常,雪亮的剑身,便映下我诡异的笑容。男子扣住我的喉咙更用力几分,倒退了几步,我看到纪梓延深黑的双瞳里满满的惧怕,视线略偏,是洛梓轩黑亮的眼,深沉得已没了底色。“左晟!你给我放开她!”东方邪捂着胸口,痛得满脸纠结,但声音却依然沉稳冰冷,我看着他遍布殷红血花的衣,空洞的笑,梁迟萱,梁迟萱,你看,你爱的东方邪,当真还是在乎你的。此刻,我还不知道,眼角那滴朱红泪痣正慢慢失了颜色,血一样的缓缓顺着脸颊流下来。纪梓延和洛梓轩皆是心惊,但看着快勒入我脖子的手,却不敢上前半步。十长老和另一长老互相搀扶着退到左晟旁边,立在身旁的骷髅拐杖,仍是骇人的恐怖姿势。突然‘嘀嗒’一声,左晟微低头,眼角余光瞟到手上那滴血色印记。他眼神一暗,猛扳过我的头,粗暴一抹,眼角那滴妖娆成花的朱红泪痣顷刻消失。我空洞的眼眸里映出他笑意奸诈的脸,“梁迟沐。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最终找的是我么?我依然空洞的,麻木的,诡异的,笑。左晟手一抖,许是被我的笑容骇住,纪梓延的声音狠厉随之传来,“你敢伤她毫分,我定让你生不如死!”“纪门主说这话就伤感情了。在下要的不过是九龙环佩,门主虽未替在下拿到,但送来梁迟沐一样是好的,梁相大概还在等在下的‘礼物’。就此别过。”刚退到门边,左晟忽然发现不对劲,左右一扫,才发现不知何时有大群的黑衣人团团围住整个屋子。勒着我脖子的手骤然一紧,呼吸有些阻滞,但我的手僵直得厉害,根本无法拽开他的手,纵然那也是徒然。纪梓延已缓缓,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俊美的脸上,满满的狰狞,嗜血的光在黑眸里闪耀,“我说,放开她。”左晟微眯了眼,“叫他们退开。”“放,开,她。”“叫他们退开!”左晟的手又是一紧,我的胸口骤然一阵混乱的疼痛,难受的微闭了眼,却也在此时,看到洛梓轩鬼魅般的移动了身形。想是我痛苦的模样吓住了纪梓延,他手一挥,那些黑衣人便一步一步往后倒退。左晟抓着我来到庭院,水色的月光落满全身,清淡的影子铺陈一,我微转了头,笑容诡异,“左晟?谁告诉你我是梁迟沐?她早就死了,你不知道么?在她以为又获得幸福时,就被幸福抛弃得死掉了。世间的双生姐妹,只得一人幸福。梁迟萱幸福得死掉了,梁迟沐悲哀的死掉了。我们都死掉了,梁迟沐死了,死了。”我语无伦次,声线低迷,映了月光的眼眸却晶亮如盛开的繁花,一眨一眨,便有摄人心神的魔力。左晟勒得我更紧,恶狠狠得低斥,“闭嘴!给我闭嘴!”也在这刹那,电光火石间,洛梓轩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左晟身后,我只听见他闷哼一声,勒着我脖子的手无力垂落,原本离左晟几步远的两长老才突回过神,但秦殇的剑已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横扫过去。‘哇’一声惨叫,十长老的右手被活活剁下,猩红的血在空中妖娆绽放。随后是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衣人森冷的大片的刀光闪过。银白月光,遍红莲。我被洛梓轩打横抱着,奇怪的是,血腥气虽令我呼吸阻滞,这次我却没晕过去,眼睛仍睁得大大。纪梓延疯似跑过来,文渊忽拦在我们面前,正收拾残局的秦殇和齐誊俱是一惊,不由自主拿了剑跟在纪梓延身后。“梁迟萱,我们都死了么?我又看到大片大片的粉红杏花,看到上官温暖的笑。他牵着我,小小的手掌,盛满一个太阳。梁迟萱,我们死了么?”我的喃喃自语吓坏了众人,抱着我的身子也陡然一僵,洛梓轩疼惜的声音忽然划过耳际,“对不起,小沐儿,对不起,我不该放任他带你离开。我们这就回去。”顿了顿,他的声音忽然阴冷向远处飘去,“纪梓延,我们的合作作罢。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朕的视线里。”“小沐儿!”是谁痛苦的低吼?我空洞的目光转了转,然后在一张满是痛苦的脸上定格。男子的眼睛盲一样的黑色,忧伤如水覆盖全部,他缓缓朝前迈出一步,步子却又生生定在原,天青的衣衫,朵朵红莲傲然的绽放。我麻木收回目光,靠着的胸膛温暖,心跳声如此清晰。墨黑的天幕,繁星点点,我的眼眶里盈满星光,璀璨的,悲哀的。“梁迟萱呢?!”身后蓦传来一声怒问,我不安一动,抱着我的胳膊慌忙收紧,然后是洛梓轩温暖的声音,“别怕,小沐儿,我们回家了。”回家。哪里有家?我依旧睁大眼,星光在我眼里不断晃荡。高楼殿宇,亭台水榭。火红的海棠花。丝滑的锦被裹着我,一双胳膊牢牢圈住我,可我仍旧冷得发抖,抱着我的人将我抱得更紧,“小沐儿,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么?黑暗,我还是极力的睁大眼,暗红的血色忽然覆盖全部,我恐惧叠声尖叫。
  
第六十三章 劫数(一)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静谧的夜,梁沐宫在刹那灯火辉煌。有双铁一样的胳膊狠狠将我抱紧,柔软的身子贴着的是洛梓轩火热的胸膛,只是我却满脸骇然凄厉尖叫,疯了一样的挥舞着四肢。“小沐儿,够了!够了!”洛梓轩隐含心疼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炸开,我却浑然未觉,门外忽然响起绣言担忧的喊声,“皇上——”“传太医!”一阵混乱后,我被洛梓轩狠狠按住双肩,不得动缠,绣言红了眼圈立在一边,太医们气喘吁吁的陆续赶到,然没有洛梓轩的命令却不敢轻易上前。我的眼眸已失了清亮,深沉的黑色覆盖眼底,意识模糊,即使被压住了肩,仍狂乱的挣扎着。“妹妹。”混乱中,听到略带心疼略带焦急的呼喊,我骤然僵了动作,洛梓轩微微松口气,松了力道,转头正欲示意太医上前,我趁此偏头一看,绣言的旁边,纱幔轻舞里,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大大的眼眸里担忧之色顿显。我的手狠狠握紧,几乎咬牙切齿,“梁迟萱。”“梁迟萱!”我猛翻身下床,绣言一声惊呼,周围的人亦是倒抽一口凉气,然,我血红的眼睛里,除了那张温婉的脸,其他一切都是虚无。“小沐儿!”随着一声低呵,我的手腕猛然被人拽住。“放开!”我转过头盯着洛梓轩露出狰狞的表情,他只微微蹙了眉,将我拉进他的怀抱,狠狠的抱着。“放开我!”我仍旧狂乱挣扎,视线却一直锁紧面前的梁迟萱,她的脸上弥漫着我所不熟悉的哀伤,淡淡的愁凝结在眉心,无端的让我想起那张微笑的脸,瞳仁深黑,盈满忧伤,我的头顿时一阵混乱的疼痛,疯狂朝她吼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为什么?!——梁迟萱!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句子骤然被掐断,温热的柔软忽覆盖了我的唇,唇舌纠缠,萦绕鼻尖的是淡淡的龙诞香,脑中腾空白,呼吸亦是满满他的味道。片刻,洛梓轩抵住我的额头,“都过去了,小沐儿,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再也不会有了,相信我。”我只软了身子陷在他的怀里,烛火明亮,内殿骤然安静,我狂躁的情绪奇异的平静下来,然后莫名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仿佛来自心底。“梁妃好些了没?——你们这些个庸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急急走进内殿,见了满殿呆立不动的太医,恨恨骂了几句。众人忙不迭请安,我的情绪虽已平复,但意识依旧模糊,太后摸了摸我的脸,“哀家可怜的小沐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茫然的视线转向她,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满眼的疼惜,泪在刹那涌出眼眶,她轻轻抱着我,“小沐儿乖,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姑姑,姑姑给你做主。”我哭得越发厉害,泣不成声,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亦不说话。良久,拍着我背的手蓦一僵,太后有些惊愕的声音响在耳侧,“阿萱?”眼泪霎时凝在眼眶,我缓缓抬头,森冷的目光移过去,太后轻推开我,朝绣言那边走近一两步,满殿的视线横扫过去,绣言微微心惊,下意识转过头。梁迟萱,温婉如花的梁迟萱安静站在床边,她的视线对上太后,然后微微一笑,眼角泪痣,亦骤然变得轻活。我的手再一次不自觉握紧,洛梓轩大手随之突兀伸过来,我薄凉的手指在他暖意浓烈的掌心里渐渐温暖起来。下意识侧头,洛梓轩微挑了唇角,黑亮眼眸里,片片粉红杏花温柔如雨坠落。洛梓轩,洛梓轩。如果我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别再让我伤心。“你!跟哀家回宁懿宫!”太后一声轻呵打断我的思绪,梁迟萱身形微微一晃,然后福身,太后冷哼一声,再转过来看着我的目光骤然变得温和,“时辰不早了,小沐儿你身子不好,要多歇息才是。明日的祈福仪式你也别参加了,在宫里好生将身体养好才是。”“我——”“就这样决定了。歇息吧,其他人,散了。”众人跪安,我正想还说些什么,太后却轻微摇头,然刚一转身,就听得洛梓轩道,“有些事户部礼部还未安排好,明日的祈福仪式,朕已下了圣旨推迟三天。”太后微僵了身子,“皇儿这圣旨是何时下的?哀家怎没听到。”说时,已转过身,目光有些犀利袭向洛梓轩,洛梓轩只是浅浅笑,“母后每日为后宫的事操心不已,朝廷上的事,朕岂敢再烦劳母后?不过推迟一个仪式,朕以为没甚要紧,便没亲自告诉母后。”“是么?”太后温和的笑意回归唇角,但眼里却蓦闪过一丝寒光,她辛苦养了二十年的傀儡,看来已长全手脚,要自主自立了,“皇儿还没告诉哀家是何时下的旨?”“前日傍晚。”前日傍晚?我被纪梓延带走的那个夜晚?洛梓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利用我引来纪梓延的现身,不就为祈福仪式的合作,然后一把将宰相的势力拔除?如今,这又是为什么?变了计划?“纪梓延,我们的合作作罢。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朕的视线里。”真的会是为了我么?真的会么?梁沐宫终于安静下来,夜一如既往的深黑,硕大的月盘已躲入乌云中。颤颤的微弱烛火里,我的眼睛雾气氤氲,轻轻一眨,居然有泪轻弹而出,濡湿掉雪白的裳,头顶一声轻叹,搂着我纤腰的胳膊轻轻收紧。“小沐儿,我在你身边。”身心俱疲的我一直睡得很沉,周遭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感觉,醒过来时,天幕一样漆黑,我眨眨眼,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内殿点了几只烛,微暗的光,我揉着睡得酸痛的胳膊刚坐起身,门就被绣言推开,见了我,竟呆怔几秒,接着红了眼圈,“娘娘……”我瞟她一眼,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太黑了。”她应了声,慌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将灯芯拨亮,我木然看着她动作,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忙不迭问道,“梅香流景呢?”绣言动作一窒,“回娘娘,梅香失踪了,至于流景,敏贵嫔昨日来梁沐宫,说还是习惯流景伺候,娘娘便让流景回了西萃宫。”我?片刻,我收起满脸的惊愕,冷冷道,“绣言,连你也要背叛我么?”“娘娘……”“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还能如梁沐宫其他众人被梁迟萱骗了过去?!”“奴婢死罪。”绣言蓦跪下,伏下的身子轻颤。我冷漠扫她一眼,看向窗外银白圆月,“十五了。我进宫的前夜也是这样的圆月吧?”绣言猛抬头,我轻笑着续道,“鸾青和你是那么好的姐妹,你是不是也为当年我赶她离开而怨恨我呢?”当年,我那么恨梁迟萱不顾一切的离去,让我不得不进入那四面红墙,所以连带的,我恨她身边所有的人。那个夜晚,我在院子里截住鸾青,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厉声叫她滚。那晚的风很大很凉,然而我的心却如被烈火灼烧着,烧得我内心蔷薇花海变成一片荒芜。回到梁迟萱的厢房时,余光瞥见一抹影子。如今想来,必是绣言无疑。可是,她自小跟在我身边,看到我与上官的种种,看到我的挣扎,看到我的无奈,我以为她是最懂我的,可,为什么入了这高瓦红墙,梁迟萱神秘的再次出现,也会让她想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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