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143/191页


苏仁问道:“青鹤帮与县衙勾结,除却辛何、常砉之外,还有何人?”尚小二思索道:“还有其他公差衙役捕快等二三十人。”颜未冷笑道:“端的是蛇鼠一窝。”苏仁问道:“我问的是县衙官员大人。”尚小二摇摇头,道:“小的只知尚爷常与辛捕头、常押司来往,不曾听说得有其他大人。”苏仁点点头,问道:“青鹤帮有几个堂主?”尚小二道:“有三个堂主。”苏仁问道:“他等唤做甚名?”尚小二道:“乃是天鹤堂堂主祖甲、地鹤堂堂主武义、人鹤堂堂主符气。”苏仁问道:“今夜金迷阁中,怎的不见他三人?”尚小二摇摇头,道:“小的不知。”苏仁问道:“你是哪个堂的?”尚小二道:“小的乃是人鹤堂的。”苏仁问道:“青鹤帮总计有多少人?”尚小二思索道:“遮莫一百三四十人吧。”

苏仁又问起了青鹤帮所作所为,青鹤帮与官府差吏串通勾结,横行霸道,强抢强卖,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以致黄冈百姓人人自危,敢怒而不敢言。青鹤帮与官府差吏的种种罪行,尚小二足足说了三四个时辰,真可谓擢发难数、罄竹难书,直听得苏仁、颜未发指眦裂、握拳透爪。

不知不觉,东方渐晓。苏仁、颜未押着尚小二赶往西城门,方出了小巷到得街口,却见一队公差过来,厉声喝道:“你等甚人?可是青鹤帮的?”苏仁站住,笑道:“我等不是青鹤帮的。”那队公差围拢过来,为首公差冷笑道:“你等为何随身携带腰刀?”颜未淡然一笑,道:“差爷要找青鹤帮的,自去找尚青鹤便是。”那公差冷笑道:“那尚青鹤已经死了,我上哪里去找他?”苏仁故作惊讶,道:“却不知他得了甚病?”那公差冷笑道:“这厮自知罪孽深重,已经服毒自尽。”苏仁惊诧道:“罪孽深重?公爷何出此言?”那公差冷笑道:“青鹤帮在我黄冈为非作歹,今已天怒民怨,我黄冈县令老爷着我等缉拿青鹤帮一伙歹人,不可放过一人。”言罢,至尚小二面前,打量一番,冷笑道:“你这厮有些面熟,是不是青鹤帮歹徒?”尚小二惊恐不已。颜未见状,近得那为首公差,摸出腰牌,示与他看,那为首公差见得,惊讶不已。颜未淡然一笑,道:“休要多言。”那为首公差连连点头,引众公差去了。

早起的市井百姓三五成堆,议论纷纷。尚小二谢过颜未,疑惑道:“今日有何不对头。”苏仁冷笑道:“墙倒众人推,这便是青鹤帮的下场。”苏仁三人到得西城门,却见城门口站有甚多弓手,正盘问出城百姓,高处站有一人,虎视眈眈,观其装束,乃是县尉。苏仁三人近得城门口,那县尉看得清楚,喝道:“你三人,且报上名来?”苏仁见县尉手中拿着一卷,猜想是青鹤帮名册,笑道:“县尉大人手中拿的可是青鹤帮名册?”那县尉闻听,面有愠色,喝道:“你等何人?莫不是青鹤帮歹徒?”苏仁笑道:“县尉大人端的有趣,怎的见人便是青鹤帮的?青鹤帮的人,平日作恶多端,市井百姓人人识得。县尉大人若要捉拿青鹤帮歹人,着黄冈众多受害的百姓来辨认便可。”

那县尉顿时语塞,脸色通红,喝道:“你这厮定是青鹤帮的!来人,且与我拿下。”苏仁哈哈大笑,道:“县尉大人言我是青鹤帮歹人,有何证据?”那县尉冷笑道:“看你这厮鬼鬼祟祟,定非善辈。且拿回县衙,严加审问。”苏仁笑道:“青鹤帮在黄冈为非作歹数年,往日却不曾见得你等这么盛气凌人,今日怎的这般神气?”那县尉气急,遂抽出腰刀,喝道:“且拿下青鹤帮歹人!”顿时,众弓手举刀挥棒围了过来,街巷的市井百姓远远围观。颜未见状,急忙上前,高举腰牌,道:“县尉大人,我等乃是黄州府公差。”那县尉见得腰牌,不由一愣,遂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多有冒犯。”

正言语间,却见城门外一骑赶来,高举令箭,道:“知州大人到,闲杂人等闪开。”县尉惊讶,急忙令弓手闪在两旁。不多时,大队人马赶到,当先一人,正是黄州兵马统制马踏月,其后是徐君猷、苏公等,后有军兵三百人。那县尉识得马踏月,急忙上前,拱手施礼。马踏月望见得苏仁、颜未,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拱手道:“苏爷、颜捕头,不知我等是否来迟?”苏仁笑道:“马将军来得正好,县尉大人险些将我认作青鹤帮歹人捉了。”那县尉脸色通红,吱唔道:“都怪卑职有眼无珠。”马踏月瞪了那县尉一眼,问道:“你等在此捉拿青鹤帮歹人?”那县尉道:“卑职奉县令大人之令,缉拿青鹤帮余孽。”遂后,将名册呈与马踏月。

马踏月看那名册,多数姓名画了圈,显然是已被捉住,余下还有三四十人。马踏月遂将名册呈与徐君猷,徐君猷问明情形,遂吩咐三百军兵驻扎城外,听候调遣,亲率少数随从进城。一行人方入得黄冈城,早有三四十名百姓齐齐跪倒在前,高呼冤枉。徐君猷翻身下马,搀扶起为首的一位老者,甚是歉意道:“我徐大受有愧于黄冈百姓。”遂令随从收了状纸,道:“诸位乡亲,且随我到黄冈县衙。”徐君猷遂弃了马,走在头前,众百姓跟随其后,吵吵嚷嚷,引得愈来愈多的人加入其中,浩浩荡荡。

徐君猷领数百之众到得黄冈县衙前,县令舒牧、县丞尹塘正在堂中议事,闻知门吏来报,急忙出得衙来,惶恐上前,跪倒在地,道:“黄冈县令舒牧饭囊衣架、昏昏默默、目花耳塞、不辨忠奸,以致地方百姓生灵涂炭、饔飧不饱、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卑职汗流至踵,惭愧之至,甘愿大人处治。”徐君猷冷笑一声,道:“你等且起来。”舒牧、尹塘惶恐而起,低头垂手。徐君猷道:“舒大人,青鹤帮帮主尚青鹤可曾缉拿归案?”舒牧忙道:“回禀大人,尚青鹤已经畏罪自尽?”徐君猷冷笑一声,道:“舒大人怎知尚青鹤是畏罪自尽?”舒牧一愣,吱唔道:“回禀大人,有青鹤帮喽罗招认道,乃是同党辛何、常砉毒杀了尚青鹤,但尚未抓获此二人,无以对质,况且喽罗之言亦不可全信,故而言其自尽。”徐君猷淡然一笑,问道:“县衙辛捕头、常押司亦是其同党?”舒牧面有愧色,自袖中摸出一折,呈与徐君猷,叹道:“今查,县衙差吏之中,与青鹤帮勾结为恶者共三十三人,此卑职之失职也。”

徐君猷翻开折子,见得众差吏名册,愤愤道:“黄冈县衙竟如此腐败,你等官员却无有丝毫察觉,反为其美言,道是甚么善人,分明是袒护包庇,致有今日之祸。”舒牧脸色苍白,叹道:“卑职愿领罪。”县丞尹塘吱唔道:“大人息怒,且容卑职细禀,我县事务繁杂,然官少吏多,但凡各种公文账籍、征丁赋税、纠纷狱诉等等,多由差吏处理,而后报呈县令,不想他等差吏暗藏私心,从中做了手脚,使得县令蒙蔽其中……”徐君猷不待尹塘言完,将折子一摔,怒道:“事到如今,尔等不知悔改,兀自百般狡赖、推脱罪责!你二人在黄冈三年,竟妄言甚么蒙蔽其中?恁的可笑至极!”舒牧侧眼望了尹塘一眼,叹道:“卑职知罪。”

徐君猷厉声道:“你等行径,本府自会上奏朝廷。当务之急,必先清剿余孽、惩治罪恶,平冤昭雪,安抚民心。”舒牧唯喏。徐君猷回过身来,环视数百之众,高声道:“青鹤帮贼人勾结某些公吏,为虎作伥,横行黄冈,祸害数年之久,造成几多冤案,此乃是县令失职、知州失职。今日,我等便要铲除凶恶之帮,肃清奸邪之徒。”众乡亲闻听得,齐声高呼。徐君猷竟忍不住热泪盈眶,苏公捋着胡须,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接连三日,徐君猷、舒牧坐审案子,共接得状纸一百八十八张,所有诉讼案子与青鹤帮与县衙公吏相关,其中凡如高莺莺奸杀案、郝巾庵致残案等人命案四十八起;又有烧毁、抢夺、霸占他人家财、地产、商铺案共计一百余起;又有奸污、抢占、掳淫妇人女子案数十起。凡如金迷阁地下密室中的女子便是失踪的五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人半年前已死去,后经青鹤帮喽罗指认,挖掘出尸骨。

第三日,有公差来报,在一处隐蔽的宅院房中发现五具尸体,经辨认,乃是三具尸体是青鹤帮堂主祖甲、武义、符气,又有两具尸体是押司常砉、田家庄里正田器。徐君猷、苏公、马踏月、舒牧、尹塘赶到命案现场,此是一处幽雅别致的宅院,经查,此宅院本是黄冈一商贾宅院,后因得罪青鹤帮,只得离开黄冈,此宅院便归捕头辛何拥有。众人站立门口,见得室内一张桌子,倒翻的椅子,打碎的酒壶酒杯,地上倒着五具尸体,尸体间兀自散落了甚多银子与珠宝。其中常砉、田器倒在墙焦,是中箭身亡;祖甲、武义手握弓弩,双目圆睁,痛苦狰狞;符气手握着钢刀刀柄,可惜刀尚未出鞘。仵作勘验,祖甲、武义、符气皆系中毒身亡。

徐君猷喃喃道:“他五人死于非命,唯独不见了辛何这厮。”马踏月叹道:“那夜,辛何三人毒杀了尚青鹤,不想阴谋败露,仓皇而逃,躲藏在此。今大势已去,辛何顿起私心,使计杀了青鹤帮三个堂主并常砉、田器,而后卷财潜逃。”苏公点点头,弯腰拾起一锭十两银子,喃喃道:“定是辛何先假意与常砉、田器合谋,以利诱之,下毒害了三个堂主性命,然后辛何又用弓弩射杀了常砉、田器。”徐君猷愤愤道:“今当速下海捕文书,通缉辛何。”那厢,舒牧唯喏。

徐君猷令人抬出尸首、财宝,而后封了宅院。回县衙途中,路经“肤豢阁”酒楼,但见那大门早已上得官府封条,那黄州名士题写的匾额已取下焚毁,丢弃一旁,只余下一个“肤”字。沿街百姓见得徐君猷,纷纷上前敬酒献茶。徐君猷一一谢过。苏公欣慰不已,心中叹道:“惩凶治恶,保一方平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本是为官者之本职。如今这世道,却似是个反的。”

苏公苦笑一声,挤出人群,见得远处墙根下站着两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老妇人与一个面有菜色的小女孩。那老妇人拄着一根木棍,一脸茫然,形如木雕。苏公一愣,心中诧异:“这两人似曾在哪里见过?”稍加回想,便思想起来,正是那日讨饭的祖孙二人。苏公不免哀叹,又恨自己有心无力,急忙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第八章 何曾识机巧

到得黄冈县衙,徐君猷再三嘱咐舒牧,应细心妥善处理青鹤帮一案,惩恶扬善,安抚民心,以期将功折罪。舒牧感激涕零,再三拜谢。未申时分,徐君猷引众出了黄冈城,出城不远,闻得身后有人高声道:“徐大人、苏大人。”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一男一女。苏公看得清楚,正是元绿与蓝二娘,那元绿手中兀自提着六七壶酒。徐君猷笑道:“原来是你二人,本府倒是忘了发一道公函,赦免元绿之罪。”蓝二娘上得前来,取过一酒壶,呈了上来,笑道:“民妇敬送大人一壶酒,感激大人为民除害。”徐君猷翻身下马,接过酒壶,扯了壶塞,将鼻子闻那酒香,不由惊叹道:“好酒!”蓝二娘笑道:“这酒已藏有四十年了。”又取过一壶,送与苏公。

那苏公正眯着眼睛,拈须思忖甚么,蓝二娘连呼数声,苏公猛然醒悟,急忙接过酒壶。徐君猷哈哈笑道:“苏大人莫非在夜游不成?”苏公幽然道:“适才见得蓝二娘,不由令我想起了焦明月与陈周?”蓝二娘闻听,笑容顿失,叹息一声,道:“凶手已除,他等亦可瞑目了。”苏公捋着胡须,问道:“闻元绿言,你悟出了《诗经》中斧头的玄机?”蓝二娘道:“民妇愚钝,将那书看了不下千遍,翻来覆去两年多,无有头绪,前些日子,猛然间看出那画中竟然隐藏了‘土地庙’三个字。怎比得大人洞幽烛远、明察秋毫,实在惭愧之至。”苏公忽问道:“你可曾想过,这‘土地庙’三字是何意思?”蓝二娘思忖道:“民妇猜想是陈周将紧要物什藏在了土地庙中,不过元绿去查找过几次,什么也没有找到。”苏公点点头,道:“依你之见,会是甚么紧要物什?”蓝二娘摇摇头,道:“民妇亦曾想过,陈周、焦明月两人为此丢了性命,此物什定非寻常之物。”徐君猷皱着眉头,幽然道:“究竟是何物什,竟使得焦、陈二人宁死也不肯说出来?”

苏公忽道:“徐大人,我等且往土地庙查探个究竟,如何?”徐君猷连连点头,遂留下徐溜、颜未,其余人等先行回黄州城。元绿熟悉地形,遂头前引路,抄近道赶往土地庙,一路无话,到得了树林中的土地庙前。徐君猷叹道:“这庙竟破败如此,枉为了一方土地爷。”苏公问道:“两年多前,是否也是这般?”元绿点点头,道:“差不甚多。”苏公点点头,率先入得庙中,环视四下,杂草丛生,少有人迹,正殿虽保全完好,但门窗破烂,荒凉落寞。苏公指着殿前的两座香塔,道:“你等且在塔基下找寻一番。”颜未、徐溜闻听,各奔一塔,蹲下身去察看,元绿在一旁道:“或许在塔下,且挖开来看看。”

苏公上得阶基,看那正堂土地爷塑像,泥彩剥落,满身灰土,布满蛛丝,塑像前的供桌铺着枯草,左右地上亦铺有枯草破布之类。入得殿堂,苏公环视四下,徐君猷望着那塑像,思忖道:“这土地爷可是泥身,物什莫不是藏在其中?”蓝二娘站在门槛处,道:“如此言来,岂非要砸了这土地爷?”苏公摇摇头,道:“若物什果真在土地爷里面,陈周必是自某个口子放入,而后又泥封了这个口子。我等只要细细察看土地爷上下,必有破绽。”苏仁闻听,一个箭步跳上了供桌,道:“我来看看上面。”徐君猷点点头,道:“我且看前后左右。”苏公思忖道:“若果真如此,陈周必定做了暗记。”蓝二娘也凑了上来,细细察看。

徐君猷绕至土地爷后,见得两行字迹,惊喜道:“苏兄快且来看,此处刻有诗句。”苏公急忙过来看,却原来是一句诗,“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徐君猷道:“此处字迹清晰,分明是不久前有人抹擦过。”那供桌上的苏仁闻听得,笑道:“是我前番抹擦过的,却不知是哪个借宿于此的失落过客所刻?”苏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可记得此诗句?”徐君猷一愣,探头细看,口中念诵着诗句,迟疑道:“可是荆公之诗?”苏公笑着点头,捋须道:“正是荆公之《乌江亭》。”

徐君猷叹息一声,道:“惭愧惭愧。若非苏兄一问,我竟思索不起来了。细读之下,隐约记得是荆公之诗,其后两句却记不得了,苏兄可还记得?”苏公笑道:“其后两句是:‘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徐君猷闻听,一拍脑门,哈哈笑道:“正是这两句:‘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想当年我等初读此诗之时,兀自不解其意。与杜牧《乌江亭》之‘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一句相比,逊色甚多,但后来细细思索,又别有意境。”苏公点点头,叹道:“荆公诗句立意往往与众不同,他认为,项羽拒纳人才,刚愎自用,使江东子弟疲于奔命,枉自捐躯。如此无德无能,又怎能再使江东子弟为其霸业卷土北上,血洒疆场?”徐君猷叹道:“荆公之心思,非我等可知也。”

苏公又轻声诵了一遍,喃喃道:“项羽?项羽?”徐君猷一愣,笑道:“此诗与杜牧《乌江亭》一般,言是便是西楚霸王项羽。”苏公点点头,淡然一笑,道:“‘破釜沉舟’一句,岂非也是源于项羽?”徐君猷一愣,点点头,道:“此句似出于《史记・项羽本纪》?”苏公点点头,道:“其云: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徐君猷惊讶道:“苏兄之意:陈周《诗经》上画的破斧头,以‘破釜沉舟’一句来暗示项羽,而画中隐藏的土地庙三字,指点玄机在土地庙,而土地爷背后这句诗,亦与项羽相关,两者岂非巧合得很?”

苏公点点头,道:“或许只是巧合而已。”遂唤蓝二娘过来,指着那诗句道:“蓝二娘且看,此字可是陈周所刻?”蓝二娘细细察看,迟疑道:“与陈周刻字确有几分相似,但民妇不敢肯定。”徐君猷思忖道:“若是陈周所刻,他有何用意?此诗句暗示甚么?”蓝二娘道:“莫不是物什藏在这诗句后面?”徐君猷点点头,道:“此诗句便是陈周标明方位的暗记?”苏公趋上前去,用衣袖又抹了诗句四周灰尘,隐约见得诗句旁刻有甚么,细细辨认,却是寥寥数笔刻的一座亭子。徐君猷惊喜道:“寻常人题刻诗句,绝不会刻一座亭子。此处定是陈周留下的暗记无疑了。”那厢苏仁闻听,绕了过来,道:“如此,我用刀捅个窟窿出来看个究竟。”徐君猷颇有些欣喜道:“烦劳苏爷了。”

苏公急忙道:“且慢。”复又上前,细细看那两行诗句,道:“徐大人且看,此亭子刻的位置偏上,与两行诗齐头。”徐君猷茫然点点头,不知苏公何意。苏公又道:“徐大人再细看,这两行诗乃是刻成隶体,而为首第一个字却似是魏碑。魏碑者,横、捺似隶体,又常出字形边界;撇、捺向两侧伸展,收笔前之粗顿则更显厚重稳健,其字形较隶体更为扁方。”徐君猷笑道:“苏兄乃当世书法大家,便是一毫之差,亦可辨别出来。”苏仁诧异道:“同一诗句,为何要使两种字体?”

徐君猷疑惑不解,问道:“苏兄悟出了甚么?”苏公笑道:“徐大人可还记得:那日我等郊游,遭遇大雨,在山林腰间一处亭中避雨?”徐君猷茫然点点头,眼前一亮,惊喜道:“百中亭?”苏仁闻听,恍然大悟,道:“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这两行诗的第一个字与刻画的小亭便是暗示百中亭?”蓝二娘诧异道:“或许是巧合而已,这一切与百中亭又有何干系?”

苏公拈着胡须,淡然一笑,问道:“蓝二娘,这陈周又唤作陈立之?”蓝二娘望着苏公,点点头,诧异道:“大人怎的知晓?”苏公不答,原来在蓝记酒肆时,苏公听得蓝二娘无意中言及陈立之,初未留心,今猛然想起,不由追问道:“他名周,字立之。”蓝二娘点点头,思索道:“想必是大人查了他的户籍?”苏公淡然一笑,道:“原来陈立之便是陈周。”苏公叹道:“若苏某不曾看错,那百中亭亭梁上刻着七个字?”徐君猷追问道:“七个甚么字?”苏公欣喜道:“苏某见得,乃是‘陈立之到此一游’七字,那时刻,苏某兀自暗笑,只道我大宋多的是文人骚客,处处不忘留下墨宝,这厮居然爬到亭梁上去题字了!”徐君猷惊讶道:“苏兄看了这七个字,竟然牢记在心?竟又与白骨案有丝缕之连?”苏仁思忖道:“或许是他以前刻下的,与这诗句并无关联?”

苏公摇摇头,道:“但凡人题名刻字,不会爬到亭梁上去。此乃是陈周有意为之。”徐君猷叹道:“陈周设下如此谜局,寻常人又怎能参悟出来?若不能悟出此玄机,又怎能找到那紧要物什?若找不出来这紧要物什,设下此谜局又有何用?”苏公叹道:“如此正说明那物什甚是紧要,陈周费尽心机,方设下这一谜局。或许他曾将此谜局玄机告知了焦明月,却不曾料想焦明月也因此丢了性命。”徐君猷点点头,道:“既如此,我等速赶到那百中亭去,或许陈周将物什藏在那亭中。”苏公点点头。四人出了正殿,那厢颜未、徐溜、元绿正挖掘塔基,苏仁道:“休要再挖了,我等且到百中亭一看。”

七人出了土地庙,赶往百中亭。过了陈家镇,路经田家庄外焦明月白骨掩埋处,苏公幽然叹道:“可怜陈周,结交了田器这般小人,却害了焦明月这般朋友。”蓝二娘叹道:“还有常砉这厮,亦是个小人。”苏公问道:“常砉是何时入得县衙做了押司?”蓝二娘回想道:“似是陈周失踪后不久。”苏公思忖片刻,问元绿道:“你可识得常砉?”元绿摇摇头,道:“小人只是听说过,却不识得。”苏公思忖道:“你曾言,在田器家中见得一书生模样者,此人是谁?莫不就是常砉?”徐君猷道:“辛何、常砉、田器本就是一丘之貉,如此推想,那书生定是常砉。”

苏公闻听,不由一愣,忽然想起那日田五郎欲言又止:那是自然,他等本就是……!适才听得徐君猷之言,猛然醒悟,原来田五郎之言是:他等本就是一丘之貉。

苏公淡然一笑,拈须思忖道:“那时刻,陈周或许尚未识破常砉、田器真面目,危急关头,他将物什托付给焦明月,或许让他去找朋友田器寻求躲避。焦明月到得田器家中,被田器挽留下来,言语中,焦明月起了疑心,不肯吐露玄机秘密,借故离去。田器不允,二人打斗起来。焦明月乃是个文弱书生,敌不过田器,挣扎中咬下了田器左手食指一截来。田器恼怒至极,便用钝器砸死了焦明月。”众人皆点头,认同苏公推测。

苏仁闻听,忽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低头思索甚么。颜未回头来看,见苏仁落在后面数丈远,呼唤道:“苏爷,快些跟上。”众人闻听得,皆回头来看,却见苏仁猛然跳了起来,叫道:“不是他,不是他!”众人甚是奇怪,却见苏仁快步跑了过来,神情激动,口中叫道:“不是他,不是他。”徐君猷疑惑道:“你道那书生不是常砉?”苏公追问道:“不是谁?”

苏仁神色飞扬,急切道:“不是田器。”苏公一愣,疑惑道:“你道杀死焦明月的凶手不是田器?”众人皆望着苏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苏仁道:“我等以为,那夜金迷阁内毒死尚青鹤的三人是辛何、常砉与田器。方才猛然醒悟,那背对着窗格的人不是田器。”苏公一愣,道:“午前我等在那宅院中,见得常砉、田器并青鹤帮三名堂主等五具尸首,认定凶手是辛何。”苏仁道:“起先我也如此认为,但适才听得老爷言语,那田器左手食指少了一截,我猛然想起:那时刻我看得清楚,那背对窗格之人起身倒酒时,左手指头并无残缺。”

苏公一愣,皱着眉头,喃喃道:“如此说来,除却辛何,还有一个凶手。”徐君猷疑惑道:“此人与辛何合谋,杀死了所有知情人,今辛何潜逃,令我等不再深查,他亦得以逃脱。”苏公点点头,蹙眉道:“此人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尚青鹤、辛何、常砉等不过是其帮凶罢了。”徐君猷惊讶道:“如此言来,此人会是谁?”苏公摇摇头,幽然道:“不可言,不可言。”徐君猷恼怒道:“莫非是他?”众人惊讶,望着徐君猷,又望着苏公,苏公长叹一声,淡淡道:“无有人证物证来佐证,不可言呀。”徐君猷冷笑道:“证据?前些时日,苏兄不是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公幽然叹息道:“如今之计,唯有捉拿到辛何,或可问得出线索来。但我疑心,这辛何不定也被杀灭口了。”徐君猷疑惑道:“苏大人之意:这辛何潜逃,乃是凶手伪装的假象?”苏公点点头,捋须思忖。

众人无语,赶到百中亭,苏公指引众人来看,果然见得亭梁上刻有“陈立之到此一游”七字。颜未思忖道:“这厮定是沿着亭柱爬到亭梁上去的。”苏仁眼尖,指着上方,道:“老爷且看,那字旁似刻了一个小箭头。”徐溜、元绿急忙来看,果然如此。徐君猷、苏公眯着眼睛,花了好一番工夫,方才看得清楚,在“陈”字上方有个小小的箭头,那箭头指向上方亭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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