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全集.com》第49/191页


正言语间,黑暗中两人迎面冲将过来,身法甚快,险些撞倒苏公,幸亏严微、苏仁眼急手快,一把拉过苏公,避开来人。那两人冲将过去,丝毫不理会苏公等人。接面之时,苏仁瞅见得两人面目,鼠目獐眼,神色甚是惊慌,一眼便知这两人不是善辈。严微、苏仁见他等毫无歉意,甚是恼怒,飞身追将上去。那二人如兔子一般跑得飞快,严微、苏仁追出数十丈远,忽的不见二人踪影。正东张西望时,忽闻得后面有叫喊之声,严微、苏仁急忙回头来看,却见得七八人追将过来。苏仁嘀咕道:“却不知他等干得甚勾当?”严微恼道:“恁的腿快,若被我捉得,定叫他下辈子不敢走夜路。”

严微、苏仁正欲返身,却不曾料那七八人追将上来,竟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怒指苏仁,喝道:“你这两个腌脏泼才,兀自胆大包天,竟敢打劫魏爷,恁的不知死活。快快交将出来,饶你两个不死。”苏仁一愣,忙辩解道:“那二人已经逃走了,非是我二个。”那人怒道:“你这腌脏泼皮,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且将你等拿去见魏爷。”严微忽冷笑道:“却不知这魏爷是甚东西?”那人闻听,勃然大怒,挥拳便打。严微身法甚快,躲过来拳,飞起一脚,正踢中那人胸口。那人怎受得严微一脚,后退数步,仰天倒地。众人见状,纷纷扑将上来。严微、苏仁毫无惧色,一顿拳打脚踢,打他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七八人东倒西歪,连连求饶。正在此刻,又见两人气喘吁吁追将过来,那为首之人急忙爬将起来,冲着来人道:“魏爷,他二人好生厉害。”来者姓魏,名之郎,乃是一大商贾,做些茶叶、丝绸买卖,往来于杭州、大名府间。魏之郎大惊,急忙上前细看,方知错了,连连赔礼。严微见他礼数周到,笑道:“今日若非看在魏爷面上,定打得你等不知爹娘姓甚。”自与苏仁去了。魏之郎即令众人追寻那二人,不题。

苏公、东方清琪见严微、苏仁久未回来,心中疑惑,正欲去寻,却见他二人回来了,询问缘故。严微便将前后说与他二人听。东方清琪笑道:“你二人本欲擒贼,却不想贼未擒着,反倒成了贼。”苏仁道:“亏得我二人省得武艺,若是寻常百姓,岂不被他等冤枉拿了。”严微笑道:“亏得那魏之郎会言语,打恭作揖,严某方饶他等则个。”苏公问道:“却不知那二人偷窃得甚么?”严微淡然道:“想必是银两。此等商贾,家财万贯,挥金如土,不去偷他又偷何人?休要再言。我等且上西子阁。”

那西子阁临坡而建,楼阁前有垂柳数十余株,相传乃白居易亲手栽种,其下便是西湖水。主楼阁共四层,楼分贵贱,阁有雅俗,其价亦有高低不同。连着西子阁又有三园三院,名为红院、香院、温柔院,共有厢房三十六间。苏公见得西子阁旁又有一厅,厅前摆放三四十顶轿子,厅内十余张桌椅竟无虚位,喝酒猜拳,你吆我喝。苏公、苏仁、东方清琪甚是不解。严微笑道:“他等皆是轿夫,大人老爷等自去西子阁上逍遥,他等便在此歇脚。”苏公惊道:“我见其中多为官轿,莫非……”严微笑道:“大人切勿出言。若言,又恐是少见多怪了。”

苏公苦笑一声,叹道:“罢罢罢,今日只当初来西湖,还望严爷一一指点。”严微笑道:“此西子阁虽有上等佳肴、陈年佳酿、绝妙好茶,可最最令人趋之若鹜、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如痴如醉的却非这些,而是阁楼后的三园三院,即所谓红院、香院、温柔院。红院实是赌坊,香院实是妓院,温柔院实是客栈。”苏公惊叹道:“原来如此。吃、喝、玩、乐、财、色、酒、气,皆在此也。”严微笑道:“此正是风流销魂地、温柔富贵乡。”东方清琪瞥了严微一眼,讥讽道:“却不知严爷在此销魂几夜、温柔几人?”严微笑而不言,苏公、苏仁大笑不已。

苏公近得西子阁楼下,却见数盏大红灯笼一字悬挂,阁正中有一匾额,其上有斗大的“西子阁”三字。不看则已,此一看竟惊住苏公,原来那三字竟是苏轼手迹。苏公愣道:“我却记不得何时书得此匾额?”严微笑道:“大人且细看则个。”苏公细细看去,恍然大悟。原来,“西子阁”三字虽是苏公手迹,却非一气呵成,乃是摘剪而成。严微笑道:“大人墨宝竟成帮凶也。”苏公叹息道:“苏某之名尽毁于此匾了。如此还有甚脸面见杭州百姓?”严微笑道:“大人休要忧心。杭州百姓心如明灯,此番伎俩怎可蒙骗千万人众?”苏公闻听,方才安心。

严微引三人径直入得西子阁,早有酒保过来,严微昂首挺胸,瓮声瓮气道:“可有上等雅阁儿?”酒保唱个喏,满面堆笑,引四人上得三楼,寻得楼角一间雅阁里坐下。苏公坐了主位,严微、东方清琪、苏仁依下首坐了。严微道:“但有时鲜果蔬、上好馔点,只管将来。又要美酒西湖春一坛。”酒保下去,不多时便来铺下果蔬、馔点、美酒,随即又端上清蒸鱼鸡等,摆满一桌。四人饮得数杯,说些闲话。譬如杭州民风民俗、古迹寺庙、险峰幽涧、山泉飞瀑等等。

说的兴致盎然,忽闻得隔壁雅阁内大笑声,其中杂有一个女子娇滴滴笑语,甚为妖媚。东方清琪愠怒道:“这女子声语怎的如此放荡?”严微微微一笑,道:“勾栏粉头,以此为生,何足为奇?”东方清琪蹙眉道:“此处甚为龌龊,不如另寻清静处。”苏公笑道:“清静便在心头,任他笑去,我等且饮酒吃菜。”严微道:“自古姬妓中亦不乏奇女子,或才艺双全、或重情重义,切不可蔑视。”东方清琪笑道:“原来严爷竟是如此这般多情公子。”苏公道:“严爷之言,令苏某思起一人。非是他人,乃是二十余年前故去的屯田员外郎柳耆卿。”严微道:“莫非人称柳三变者?”

苏公道:“正是。此人乃是个有名才子,景佑进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长于填词作赋。京城姬妓,无不敬慕。那柳屯田为人孤傲,功名利禄全不在眼中,故此得罪权贵,罢了官职,后贫困而死,只留得《乐章集》数卷存世,除此别无一物。京城众妓家无不叹息,纷纷捐出财帛,为其制买衣衾棺椁。出殡之日,满城妓家,无一未至。后每至清明前后,众妓家皆往柳耆卿坟上拜吊,竟成风俗,唤作‘上风流冢’,直至今日依然。呜呼,妓家尚且如此重才重义,我等世人岂不自惭形秽。”众人叹息不已。

正言语间,酒保却在阁楼门口道:“诸位客爷,可有吩咐?”严微摆摆手,道:“若有时,自会唤你。”酒保唯喏,正待离去。苏公忽招手道:“小二哥且进来说话。”酒保入得阁间来,道:“客爷有何吩咐?”苏公笑道:“我等久闻西子阁乃杭州第一阁,今慕名而来,果名不虚传。只是这隔壁阁间稍稍喧嚣些,却不知是些甚人?”酒保笑道:“诸位客爷且担待些个,隔壁非是外人,乃杭州府衙王大人、宋大人。”

苏公闻听,不觉一惊,道:“莫非是王敦王大人?”酒保道:“非是知州大人,乃判官王兴王大人。”严微道:“另一人可是通判宋盛宋大人?”酒保点头笑道:“正是。另有一女子,你等且猜他是何人?”苏公暗笑。严微有意问道:“却不知是哪家闺秀?”东方清琪扑哧一笑。苏仁一本正经道:“当是千金小姐。”酒保笑道:“你等皆猜错了。此人便是杭州行首,田真真姐儿。”严微惊道:“莫非便是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田真真?”酒保笑道:“正是正是。这秦楼楚馆、花街柳巷中,若言及田真真,无人不知,哪个不晓。这雌儿长得……”那酒保嘻嘻笑着,似觉不该多言,故言一半竟又止住,随即告退出去。

苏公笑道:“严爷亦识得这行首?”严微点头道:“严某确曾会过此人,端的天生尤物。杭州城中众多名妓,少有他这般美色者,即便有他姿色,却无他五分妖媚。他来杭州不足一年,多少公子王孙、商贾绅缙情迷意荡?或一掷千金、或亡命相搏,有倾家荡产者,有命丧黄泉者。杭州南门有梅、杜二员外,乃是故交,虽年过五十,却也是风花雪月,闻得田真真名声,结伴来会。却不知那田真真施得甚法,竟使二人如仇人般死命搏斗,事罢,一伤一残。自此好友竟成死敌。古人所谓红颜祸水者,便是这女子了。”东方清琪笑道:“却不知严兄一掷几金、博斗几人?”严微笑道:“严某虽如登徒子,却也学得柳下惠。”东方清琪笑道:“若那猫不吃腥鱼、狗不吃臭屎,我便信你言。”苏公、苏仁皆笑。严微道:“那田真真非比寻常勾栏粉头,却只与那达官贵人、富商豪贾厮混,怎理会我等布衣百姓。”苏公幽然笑道:“若得时机,苏某意欲一会。”

第二章 家贼难防

次日,苏公换身青布衣裳,裹了头巾,出了桃花斋,往杭州府衙而去。苏仁、严微紧随其后。一路街巷熙熙攘攘,苏公察观两旁屋舍、店铺,少有变化,大致如数年前一般。有所变化者,不过几家店铺易主,或店家年长苍老许多,亦有几家店铺败落闭门。苏公重归旧地,目睹故人旧景,不免伤感。唯恐被熟识百姓辨认,只得低首前行。

至杭州府衙前,却见几名门吏无精打采,聚坐在衙门廊下东拉西扯,不知说甚。苏公识得其中一人,名唤何五,乃是当年门吏,为人殷勤厚道,安常守分。苏公见何五满鬓斑白,寻思道:“细细想来,这何五应年过五旬了。”近得前去,苏公询问道:“敢问诸位公爷,王大人可在府衙?”那几名门吏只顾说笑,毫不理会。惟有何五来看,不觉一愣,惊愕道:“莫非……是……苏大人?”苏公拱手笑道:“何五哥,别来无恙乎。你家中老母安康否?”何五急忙爬将起来,上前施礼,道:“果真是苏大人。承蒙大人挂念,小人老娘西去已两年了。”原来,苏公在杭州之时,何五之母曾身患重病,家中无钱求医,幸逢苏公救治,故此何五一家感恩戴德,以苏公为恩人。

众门吏闻听,急忙起来施礼。他等皆不识苏公,常闻何五言及苏大人平易近人,如何如何,今日一见,果如其言。有门吏急忙入衙禀报,王敦正喂夫人黄氏汤药,闻听苏公到来,甚是诧异,道:“我早遣人前往迎候,令其见得苏轼一行,便速回城禀告。怎的苏轼已到府衙门前,却未闻传报?”夫人道:“想必那苏轼另行他路,故此错过。”王敦思忖,道:“苏轼为人随和,不好张扬,恐是去迎的人走眼忽略了。”遂出迎苏公。

苏公见得王敦,不觉一愣。原来,那王敦本是吉州庐陵的一个农家贫困书生,颇有才华,寒窗苦读十余载,于嘉佑年间中进士,因受王安石识拔,遂成荆公门徒。他与苏公乃是同年进士,故有往来。那时刻,王敦虽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却胸怀凌云壮志,一片忠心欲报效朝廷。不想十余年后,王敦竟变得体态臃肿、大腹便便,满面肥肉抖三抖,似笑而非笑,双眼眯成一线,隐含一丝狡诈。苏公惊叹,笑道:“数载不见,王年兄竟成佛矣。”王敦闻听一愣,细想方才醒悟,原来苏公所言之佛乃是指弥勒佛,不由大笑道:“年兄一如往日,兀自滑稽,取笑敦了。敦整日无所事事、饱食终日,不觉间竟成这般模样。”苏公笑道:“如此甚好,夜间便可省却一条被褥。”王敦哈哈大笑。

二人挽手入得府衙,宾主坐定,早有丫鬟端上香茗。王敦道:“年兄,你我自京城相识到如今,想来竟已有十余年了。”苏公叹道:“世事如梦,恍惚之间,你我已过了而立之年。”王敦叹息一声,道:“每每思忆往事,感慨万千。”二人言及往事,便有无穷话语,滔滔不绝。不觉间,到得午牌时分,王敦早令家人备好酒菜。又引夫人黄氏出来相见。苏公急忙施礼,抬眼望去,那黄氏身着锦绸棉袄,却有畏寒之意,富贵之态隐杂病相。苏公暗中细细观望了黄氏。不多时,黄氏起身告退回房。苏公遂低声问道:“嫂夫人莫非身染寒疾?”王敦点头,叹道:“正是。去年冬月,偶感风寒,不想日益趋重。后请得杭州名医董济世医治,经数月调理,方才愈好七分,今尚有三分病疾在身。”苏公欲言,忽又止住。

二人且饮且絮。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那王敦与旧友故交重逢,兴致甚高,不由多饮了些酒,言语益发多了。言及昔日同年、同僚,或步步高迁、或罢官离职、或贬谪僻乡、或英年早逝,二人叹息万千。苏公已有五分醉意,笑道:“诗曰:聚散有期云北去,沉浮无计水东流。王兄醉矣。”王敦手持酒盏,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醉者非醉,非醉即醉。苏兄,你道我醉否?”苏公大笑,道:“道你醉,你便醉;道你非醉,你便非醉。”王敦笑道:“原来苏兄早深谙其道。”苏公笑道:“闲时无趣,却与高僧禅师学得些禅语。”

王敦放下酒盏,摇头叹道:“言语虽如此,可惜苏兄却只是知之,而不善用之。”苏公笑道:“望王兄点拨。”王敦叹道:“苏兄之才,胜敦百倍。本当居庙堂高位,为朝廷效力,却屡遭谪迁,屈居江南一隅。何也?乃苏兄不知醉与非醉之不同也。世人皆醉,独汝未醉否?世人皆醉,你亦醉。世人非醉,你亦非醉。当醉则醉,当醒则醒。”

苏公笑道:“王兄竟自这醉酒中悟出为官的玄机,可谓千古妙论。”王敦笑了,低声道:“苏兄之耿直,敦甚为钦佩,却不敢苟同。自古忠臣,难得善终;自古奸臣,难得好死。惟有不忠不奸之臣,方可长久。正所谓天地万物,不可极阳,亦不可极阴。惟阴阳相生,方得以生存。为官之道,尽在于此。在朝廷之中,既要与忠臣往来,又要交结佞臣;居官之职,不可过高,亦不可过卑;为民谋事,不可尽善,亦不可过恶。尽善易招嫉恨,过恶则招民怨。结交往来,既要与君子相交,又不可疏远小人。若悟出其中道理,便可长远久安也。”

苏公闻听,感叹道:“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不想王兄竟得其精髓,八面玲珑,实可喜可贺。”王敦面有悦色,不免有些得意道:“不瞒苏兄,非敦不可入京为高官,乃敦不愿也,何故?地方为官何其逍遥自在。敦记得苏兄一阙《水调歌头》,其中有云:高处不胜寒。可谓精辟至极。又道那张睢,清正廉明,颇有才干,将那湖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缘何遭贬?事不可尽善也。其善名远播,故招致众多同僚官吏嫉妒,暗生恶语。若有失闪,便造谣诬蔑,落井下石。又譬如你苏兄,屡遭贬谪,非止与荆公政见不一,实是朝廷众官嫉恨年兄雄才也。”

苏公疑道:“何以见得?”王敦笑道:“今荆公已罢去丞相之职,苏兄当有望返京。不过依敦之见,苏兄未必返得回京城。≮更多好书请访问 电子书≯即便得以返京,亦不长久。”苏公笑而不语。言到荆公,王敦不免言及新法。言及新法,不免言及圣上。言语之中,不免偏颇。苏公见他已有七八分醉意,恐言多必失,招致祸患,忙唤王府家人将其扶将下去。当夜,苏公留在王府歇宿。

次日一早,王敦醒来,急急来见苏公,问及酒醉时可有失言。苏公笑道:“王兄借酒装疯,奚落子瞻,岂非失言?”王敦干笑两声,惶惶道:“若有失言之处,还望苏兄海涵。今日我等杭州官吏、乡绅商贾设宴西子阁,为苏兄接风洗尘。万望苏兄休要推辞。”苏公笑道:“王兄如此盛情,子瞻怎可败兴。且先行谢过大人并杭州百姓。”

王敦犹豫片刻,笑道:“实不相瞒,此番请苏兄来杭州,乃是敦有一事相求。”苏公淡然一笑,道:“王兄有事,尽管道来。子瞻自当鼎力而为。”王敦迟疑不语,把眼来看苏仁、严微。苏公会意,笑道:“此二人乃子瞻心腹也。但说无妨。”王敦思忖片刻,叹道:“此事非同寻常,敦百般努力,未得结果。又恐张扬出去,不敢轻举妄动。传闻苏兄断案如神,故出此计策,请得苏兄来杭,恳请把薪助火。”

苏公疑道:“甚事令王兄竟如此这般谨慎?”王敦低声道:“此半年来,府衙无端失窃紧要公文十余封。”苏公惊道:“有这等事情?”王敦道:“此等紧要大事,岂敢胡言。”苏公好奇道:“且细言来。”王敦道:“前后半年,竟接连两桩窃案,恁的可恶。且先言第一桩窃案,约莫四五月前,那一日大早,我入得书房,一眼便望见案桌之上有两卷诗集,乃是《王右丞集》。此卷诗集久不曾读,何故在案桌之上?我甚为恼怒,只道是下人未经允许,擅自入室。正欲将书卷复归原处,却见书架上一片零乱,方才醒悟,定是窃贼来过。急忙清点,唯独少了五六封紧要公文信札。”

苏公疑道:“是甚么公文信札?”王敦叹道:“乃是朝廷所下今年杭州府银两、粮食、丝绸、茶叶上贡公文,并各类赋税卷宗。……此外还有我私人信笺一封。”苏公狐疑。王敦迷茫道:“杭州任上数载,并不曾有过这般事端,故往来公文,披阅后便随手放置在书阁架上,未曾收藏。”苏公思忖不语。王敦又道:“因着一时大意,出了这事。我大为震惊,遂令心腹秘密缉查此事,数月无有音讯。本道此事已平息,却不想那盗贼又来也。一月前,书房内又失窃了数封公文。”苏公问道:“此番又是甚么公文?”王敦道:“乃是杭州城并诸县及沿海港口炮台防守机要。”

苏公惊道:“如此言来,此案非同寻常。”王敦叹道:“此外又有唐张长史《千字文》卷轴一幅失窃。”苏公惊道:“《千字文》?可是张长史真迹?”王敦叹道:“确是长史真迹无疑。”苏公奇道:“王兄何时收得此卷?”王敦道:“此卷轴乃是我前年在一个市井旧摊上买得,悬于书房已近两年。”苏公拈着湖州,思忖道:“如此说来,却便怪了。那窃贼前番入室行窃,为何不将其盗走?为何相隔数月复又取之?”王敦纳闷,眨巴眼睛,道:“苏兄之意:这前后两次的窃贼非是同一人?”苏公道:“寻常窃贼,所盗不过是些财物。若言有两个窃贼,却怎的皆盗走公文信札?我等不妨如此设想:前后确是两个贼人,且二人是同谋,他等都为盗窃公文而来,后者却顺手牵羊偷了《千字文》。”王敦疑惑道:“却不知他等窃贼偷得公文有甚益处?”

苏公问道:“王兄可查得蛛丝马迹否?”王敦道:“那书房平日上有铜锁,惟只我有钥匙可开启入内。前后两桩窃案,均未见铜锁损坏迹象,而窗格似有撬拨痕迹,想必那贼人是破窗而入的。前番失窃,书房有翻找痕迹,书卷零乱,可见那窃贼曾四处搜寻,目的不甚清楚,想必他并不知晓书房物品情形。依我猜测,这窃贼乃是外人。后番这次,书房内几无痕迹了。前后两番作案,相隔数月,可见其关注甚重。”苏公思忖道:“王兄所言不无道理。”王敦道:“我下得追查密令,四处搜寻,窃贼偷儿捉了百余个,却无有盗窃公文信札之人。”

苏公喝了一口茶,道:“此贼为公文而来,必非寻常盗贼。你且细想,朝贡、赋税、防守机要,此等公文,寻常窃贼要他何用?依苏某之见,此非是窃贼。”王敦惊道:“如此言来,莫非是辽国、西夏细作所为?”苏公笑道:“今我大宋与辽国、西夏修好,即便敌国派遣细作,打探侦察,却也只在边关各路州府,怎的会深入到江南杭州来?”王敦不解,道:“那究竟是为何?”

苏公淡然道:“苏某窃以为,那贼非为公文信札而来。他盗走公文,不过是故弄玄虚、迷人耳目罢了。”王敦惊道:“非为公文?那是为了甚么?”苏公笑道:“却不知王兄那封信笺……”王敦闻听,脸色顿变,吱唔道:“不过是敦的一封家书罢了。”苏公看得真切,笑道:“王兄怎的不敢实言?”王敦慌忙道:“不敢诳骗苏兄,确是家书。”苏公捋须笑道:“王兄言语吞吞吐吐,神色有异,眉目间有一丝惶恐,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王敦苦笑一声,尴尬道:“苏兄端的好眼力。惭愧惭愧,此信笺乃是一位故交密函。”苏公摆摆手,笑道:“王兄若不信苏某,休再多言。”王敦尴尬不已,连连赔笑,道:“苏兄切勿见怪。只是其中缘故不便道破,恳请苏兄见谅。”苏公笑道:“或许这信笺便是窃案真因?”王敦思忖不语,叹息两声,附近苏公耳旁,细声道:“乃是一位红颜心语。”

苏公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只道要到书房察看一番。王敦遂引苏公等前往书房。入得院来,苏公立于庭院当中,环视四方,三面厢房,院中耸着一株高大的橘树,四周绿草红花掩映。苏公道:“此院却只一处入口?”王敦道:“正是。案发当日曾令人细细查勘,四周墙头墙身无可疑痕迹。那窃贼定是从院门出入。”苏公道:“但凡窃案,不过四五般情形,一者,家贼,此人身在府中;二者,行窃动机明显的外盗;三者,家贼外盗相互勾结;四者,监守自盗;五者,惯偷、盗贼随意作案,偷盗钱财。今之情形,可否定第五者。若非大人虚张声势、玩弄花招,亦可否定第四者。余下三般情形,皆有可能。”

王敦惊道:“苏兄以为那窃贼或是府中人?”苏公淡然道:“此贼出入自如,可见其于府中宅院、路径、守卫等情形甚为熟悉。即便不是家贼,亦有内应。”王敦思量道:“府中家仆丫鬟早已一一查问过,并无可疑之人。”苏公幽然道:“想必此人隐匿甚深,难以察觉。”

苏公欲入书房。王敦自怀中摸出一把铜钥匙,开了锁,推开书房门,引苏公等人入内。但闻满室芳香,那室中一三足青铜龙身香炉,青烟袅袅;一壁书阁,皆是书卷,一尘不染;又有木阁上铜鼎、瓷瓶、玉雕。一面壁上悬有三幅轴卷,乃是文与可《墨竹图》、王摩诘《云湖孤峰》,另一卷轴乃是王敦所书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长卷。一侧空有一处,想必原是张旭《千字文》所在。临窗案桌上,有文房四宝及镇纸玉石。又有一几,陈放着一张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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