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第43/70页


母亲的皮肤属于苍白的一类,至今她还觉得自己和母亲有相似之处, 只是慢慢品味,也就觉出了自己和母亲的区别。母亲让她想到平原上的农村大户,县城里的秀才。在摇摇曳曳的县城小街上,有一个门槛高一点的大门, 里边是四四方方的青砖院落,比较干净又比较陈旧,里面的房子空洞而又黑暗,一个小女孩在院落里孤零零地站着,谛听着街上走过的骡马和人群,时而跑到大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一看, 有时也大着胆踮起脚拔开门栓,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向外窥探,一会儿又将门关上, 插上门栓,飞快地跑到房子里,再过一会儿,又会探出头来,慢慢迈过门槛来到院子里。 四面的房子都是暗暗的,院子中间的一方天地是明明的,仰望天空,天倒是蓝蓝的, 这就是儿时的母亲。

她转头看了一下门厅里一人多高的椭圆形穿衣镜, 那里浮现出自己早已看过无数次的相貌。她的头发是黑褐色的,自然弯卷着,皮肤白白的,透着一点红, 眉毛和眼睛弯弯的、细长的,波光流动。她和父母确实不像,当她将目光又落回眼前时, 看到自己一双手白皙而柔软,它落在任何一个男人脸上, 都会给对方没有筋骨的嫩豆腐的感觉。这块嫩豆腐现在就在这个不安定的世界中晃荡着, 不知哪个坚实的托盘能够托护住她。

胡萍将最后一张皮擀好,有点疲倦地撂在案板上,然后,收拾走擀面杖、 面盆,将案板上多余的干面粉扫入面碗中,将面碗放到一边,扩大了排放饺子的地盘。 她坐下来,帮父母包最后几个饺子,当碗里的最后一点馅被刮净, 分到最后三个饺子皮中后,他们便一人一个将其捏好,端端正正地码在案板上。母亲立起身来说道:"胡象,你把凉菜弄出来,我准备下饺子了。"包好的饺子都端到厨房里去了,圆桌被抹净了,父亲将切好的香肠、拌好的黄瓜摆上,又将松花蛋剥壳切好,配上姜丝, 倒上酱油,再添上一盘糖拌西红柿,将三个小碟倒上醋和香油,又将一罐糖蒜放在桌上打开, 第一锅饺子已经热气腾腾盛到了两个大盘里,端上了桌子, 这顿团圆饭就这样开始了。父亲兴致勃勃地在三个玻璃杯里倒上了啤酒,招呼着母亲从厨房过来, 先完成团圆饭的第一道程序:三个人举起了玻璃杯,胡萍与母亲碰杯,与父亲碰杯, 父亲母亲相互碰杯,三个人同时碰杯。金黄的啤酒在带有红色花纹的玻璃杯中漾着灯光晃动着, 倾入口中,给胡萍带来秋天在阳光下划船荡桨的摇晃感。

父亲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吱地一声干了杯,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唇, 很有口劲地品尝起香肠、松花蛋及拌黄瓜来。一阵有滋有味的咀嚼后, 他夹起一个饺子,蘸上醋很香地吃起来。吃了几个,又给自己倒上一盅白酒,慢慢喝着, 用筷子照顾着每一个盘子。他精神饱满的目光、满脸的红光及嘴里喷出的酒气, 都显出男人有声有色面对酒菜时兴致勃勃的从容与自信。饭桌是男人自信的场所之一, 胡萍接着就想到了男人自信的另外两个场所: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政治上。 而父亲在床上的自信势必联系到母亲,这是让她极为厌恶、不愿思想的事情。一瞬间, 呼昌盛那食肉兽一样精瘦凶悍的样子抢占到眼前。 她倒从来没有发现过呼昌盛在饭桌上兴致勃勃的从容与自信。呼昌盛在政治上曾经是很狂妄、很自信的,现在是"虎落平川被犬欺"。 呼昌盛床上的自信是胡萍现在不愿细想的, 那是用自己嫩豆腐一样的柔顺供养起来的。男人在床上的自信、在饭桌上的自信乃至在政治上的自信, 或许都需要女人的柔顺做供养才行。

看着父亲敞开胸怀面对酒饭的豪迈样子,她就想到坐在一旁的母亲了。 当自己和父亲面对面坐着时,母亲照例是居中而坐。她一边唠唠叨叨和父亲说着话, 一边随随便便地夹着香肠、黄瓜及饺子。男人和女人在饭桌上的表现迥然不同, 父亲是有板有眼的,一杯白酒"吱"地一声喝下去,嘴很有力地抿住,还很有力地咂一咂嘴, 精神抖擞地品尝和表现出酒的力度,而后,便两眼微红地伸出筷子, 挑挑拣拣地又是有板有眼地夹起香肠、松花蛋、黄瓜或者西红柿,动作分明地丢到嘴里, 很香地咀嚼着,同时,再夹一两口菜,将口腔塞满,嚼得更饱满、更有力、更有味。然后, 就会很有节奏地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再"吱"一口。当嘴唇很有力地品尝着烈酒的味道时, 左手便放下酒盅,右手拿起筷子,在每个盘子上巡幸一番。酒杯和筷子的起落, 喝酒与嚼菜的交替,都是一张一弛的,有种男人的声色。 而母亲则是流水账一般毫不在意地吃着,眼睛看着父亲,心思在说话上,喂肚子是一个按部就班无所用心的程序。

母亲是善良的,质朴的,也是粗枝大叶的。父亲在政治中、 生活中将男人的有板有眼表现得淋漓尽致,母亲则将女人的善良、质朴与粗枝大叶表现得十分极致。 父亲在一切正式场合都十分注意章法、仪表、形象、规矩、分寸及影响, 十分注意照顾各种关系,母亲则总是一派家常,从不在意各种章法和规矩。 常常在一个十分讲究礼仪的酒会上,父亲正在从容不迫地和左右的客人们妙趣横生地交谈, 母亲会突然毫不顾忌地抬手指着父亲说:"胡象,你的嘴角上有一个米粒,擦掉它,看着别扭。 "这种做法常常会使父亲感到难堪,然而,他有一个好涵养, 再加上对母亲有一份好感情,他便呵呵笑着,很风趣地用手绢擦干净嘴角,然后,更风趣地和大家说话。这时, 坐在饭桌上的胡萍就会为母亲难堪,为父亲抱屈。倘若她处在母亲的角色, 她会得体得多,会把父亲照顾和陪衬得好得多。母亲经常让人想到小县城的善良妇女, 端着笸箩在阳光下挑拣着豆子里的石头,或者在阳光下缝着针线。其实, 母亲并不擅长针线,每到父亲扣子掉了,常常是胡萍拿起针线,喝令父亲将衣服脱下来。那时, 母亲就会马马虎虎地从父亲身前走过,唠唠叨叨地说道:"你爸爸自己就会缝。 "父亲这时照例是有一份好涵养,他呵呵呵地很美地笑着,脱下衣服交给胡萍。

父亲和母亲是一对公认的好夫妻,今天又处在共患难后的团圆中, 似乎更显得情意融融。父亲显得心满意足,兴高采烈,母亲显得和和顺顺,言听计从。 虽然胡萍朦朦胧胧中还是隐隐感到这里有什么不和谐之处,然而,她今天尤其不愿在这方面敏感。她自己的处境使得她在这个团圆饭中有些神思恍惚、心不在焉。 原来四居室的东西堆在两间房中,门厅尤其显出拥挤,四面堆满了椅子、板凳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家三人围着餐桌吃饭,像是在四面峭壁包围的盆地中。父亲一不小心后仰身, 头就会碰到高高堆起来的家具和什物,然后摸摸头,笑着自我揶揄一下。 呼昌盛的垮台虽然造成女儿政治上的挫折,并没有破坏父亲重新获得人生自由的兴致。

几个月前,是胡萍回到家中给政治上忧心忡忡的父母传达小道消息, 分析政治形势,出谋划策,宽解人心,今天,轮着父亲宽慰女儿了。他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是马列主义的根本精神,是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学生造反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 现在开始的是新的历史阶段。"父亲似乎完全恢复了过去在家中的地位, 显得分外和颜悦色。胡萍体会到了父爱的温暖,同时又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她挑挑拣拣地吃着凉菜,稀里糊涂地蘸着醋一路滑溜着吃下十几个饺子,吃到最后一个饺子时, 她才漫不经心地观察起来。面揉得很有劲,皮擀得厚薄适度, 煮熟的饺子皮有些绿森森地晶莹发亮,半透着芹菜馅的色泽。饺子已在盘中晾凉,薄薄的皮显得很有弹性, 夹到筷子里晃一晃,颤动着显出柔韧与结实,像一块软玉,又像一条胖鱼。放到嘴里咬去一半,里边的猪肉芹菜馅水汪汪的鲜嫩,在咀嚼中更觉出了饺子皮柔韧的口劲。 把剩下的半个也丢到嘴里一并慢慢咀嚼着,芹菜、肉沫、汁液、 饺子皮在唾液的搅拌中鲜香滋润地融合在一起,被徐徐咽下喉咙。再一勺一勺喝下饺子汤, 饺子汤漂着煮饺子溢出的油花,热乎乎地经过口腔喉咙咽下去,熨贴着消化系统,安慰和麻木着她的大脑。

当碗里的饺子汤露出碗底时,她凝视的目光尤其显得朦胧, 手中的瓷勺在碗中一下一下叮叮当当地刮响着。额头几缕头发遮掩着目光,愈加让她觉出自己的神思恍惚,似乎碗里最后的几勺饺子汤喝净了,她就将结束生命一样。她喝得越来越慢, 目光越来越呆滞,眼前只有自己的汤碗,朦朦胧胧中多少有些忘记了父亲和母亲的存在。 父亲兴致勃勃的吃喝也有了停顿,听到父亲又"吱"地喝了一口白酒,放下酒杯, 一双红木筷子伸出来,在几个菜盘上游荡着,夹起几筷什么菜,又充实了一阵咀嚼, 这阵咀嚼完成后,父亲没有放下筷子,也没有拿起酒杯, 而是用筷子轻轻敲点着胡萍面前的菜盘子,落下一句关心的话:"萍萍,是不是有心事啊?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好。 "母亲的目光也照过来,说:"萍萍,想什么呢?"父母终于注意到了女儿有心事, 胡萍舀了一口饺子汤喝下去,半垂着目光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就那些事呗, 也没什么可多想的。"父亲放下筷子搓搓手,两手八字张开扶着桌边,很大度地笑着教诲道:"人人都要接受磨练。"胡萍低下头神思恍惚地点点头。 父亲和蔼大度的笑容刺伤了她,眼泪从她眼中流了出来。

父亲的笑容似乎这时才消失, 因为胡萍看到落在眼前的父亲的目光中没有了刚才粉红艳亮的颜色,父亲说:"你到底因为什么难过?学校的事主要是呼昌盛他们负责,跟你又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了。"胡萍用手背擦去眼泪, 理了一下额前零乱的碎发,目光凝视着眼前,没说什么。父亲有点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母亲在一旁哄劝道:"萍萍,再吃几个饺子吧。"胡萍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垂着目光说道:"我吃好了,你们接着吃吧,吃完我来收拾。"

晚上,一家三口都睡了,父母睡在南面的大房间里, 胡萍睡在朝北的小房间里,两个房间都有些拥挤零乱,中间隔着一个同样拥挤零乱的门厅。 正值北京夏日最炎热的日子,南北房子的门窗敞开着,寻求一点没有对通风的对通风。灯早已关了, 屋里一片黑暗,胡萍躺在小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北边是一家电影院, 月亮停在电影院的高墙上,露出一张憔悴的瘦脸,远远近近一片分辨不清的噪音, 嗡嗡嗡地添着夏日的闷热。她在凉席上翻来翻去,难以成眠。

门开着,挂着一方花布门帘,遮去了门的中段,留下上边的空缺, 可以看见门厅的房顶,下边的空缺在床上平躺着看过去,可以看到父母房间里的地面。 大概是不愿意细想北清大学里发生的事情, 她对眼前的情景在心不在焉中有了令她吃惊的细致观察。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一次吃饺子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 也从没有一次吃饺子像今天这样印象深刻。窗外偶尔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风溜进来,不觉凉意, 但见花布门帘轻微拂动。父母房间的窗外有路灯,做门帘的这块小花布微微透着亮, 天蓝的底色上有些绿叶红花,绿叶红花很碎小,眯起眼来凝视时, 使人想到浩渺的宇宙和铺满草莓及野花的草原。

已经后半夜了,听见父母那边双人床上响起较重的翻身声,接着, 隐隐听到父亲的声音:"太热了,不好睡。"又听到大蒲扇摇动的声音,一开始比较缓慢, 像是母亲躺在床上摇,接着,隐隐听到父亲在床上坐起来,趿拉上拖鞋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速度较快的烦躁的摇扇声,一听就是父亲接过了扇子,扇着满身的热汗。又接着, 听见父亲趿拉着拖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的声音,又听到他在藤椅上坐下的吱嘎嘎的声音。这一次,蒲扇是一下一下慢而有力地摇了起来,偶尔还听到父亲用蒲扇拍打腿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父母的说话声。床在门边贴墙放着,藤椅则背靠着窗, 胡萍听到较近的母亲和较远的父亲之间说话的声音,从自己床上,贴地可以看到父亲的小腿,看到一上一下时隐时现的蒲扇。父亲说:"我们光顾自己高兴了, 忘了多问问萍萍的事。"母亲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说:"她自己又不讲。"父亲摇着蒲扇扇着, 说道:"孩子大了,有自尊心。"母亲说:"现在是革命,不能讲小资产阶级自尊心。 "父亲用蒲扇拍了几下小腿,稍有些不满地说:"将心比心, 还要站在孩子的角度替她想想。"胡萍闭了一下眼,觉得眼睛潮湿了,同时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很小的年龄。

听到父亲从藤椅上站起来的声音,贴地望过去, 看见父亲在屋里慢慢走来走去,可以看见他胖胖的小腿正面来背面去。父亲站住了,又摇了几下蒲扇, 说道:"咱们的孩子又和别人家的孩子情况不太一样。"母亲唠叨地说道:"她自己并不知道。 "父亲说:"我们知道,所以我们更要照顾她的自尊心。 "母亲说:"是你光顾高兴自己的事了,忘了多关心她,这会儿又来教训我。"父亲使劲地摇了几下蒲扇, 蒲扇吱嘎吱嘎地轻微响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恼火地说道:"好了好了,不谈了,先睡觉。"

他走到门厅,听见他把蒲扇撂到门厅折叠桌上的轻微声响,然后进了卫生间。 胡萍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同时也能封住自己的耳朵,还是听到父亲打开水龙头、 搓毛巾拧毛巾的声音,水龙头关住了,听见父亲用毛巾擦脸、擦脖子、擦胳膊的声音。 天气如此闷热,父亲又如此烦躁,一定是很难受的。当胡萍放松了自己听觉的屏蔽后, 忽略了卫生间的门轻轻掩上的声音,耳朵便毫无遮拦地听到了父亲小便的声音。 她赶紧闭上眼,同时翻过身蒙蔽自己的听觉,眼前却出现了儿时骑在父亲脖颈上的情景。 父亲的脖颈粗粗的,热烘烘的,一股头油和热汗的气味蒸上来, 让她像一朵暖气流中的浮云,悠悠晃晃。为了继续蒙蔽听觉转移注意力,她又瞪大眼看着天花板,抓紧想事。

她首先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帮助呼昌盛渡过难关。她接着又想到, 这次呼昌盛政治上垮台,她受到的打击首先表现在生理上:月经又提前来了,而且又很汹涌, 此刻正让她两腿之间粘热难受。

第61章

马胜利这会儿在北清大学校园里走得既雄赳赳又很恭顺,走出了一派忠诚和勇敢。他旁边走着北清大学新来的军宣队正、副队长,正队长叫汪伦,很魁梧的个子, 副队长叫费静,是个挺苗条的军队女干部。当马胜利陪着他们穿越校园时, 两边的大字报栏上贴满了揭发、批判武克勤和呼昌盛的大字报、大标语,还有一些大联合、大批判、"清理阶级队伍"【1】的大字报、大标语。大字报区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兴旺发达,现在,虽然所有的大字报栏也都贴满着,却显出一派照章办事的气氛,都是军宣队、 工宣队统一安排下来的部署。这些官样文章既失了激情,又没了文采, 更没有势均力敌的辩论,也没了刺激人心的最新消息、特大新闻,一派"八股"气地霸占着校园, 寥寥落落地没有几个人观看。

马胜利一边走一边为"往昔峥嵘岁月稠"叹惋,从此再也没有"风雷动、旌旗奋"的风起云涌了,一切都是自上而下的统治了;同时,他又十分为自己侥幸, 他总算过了这个难关。数千人的工宣队进驻北清大学,很快就把所有的武斗工事拆平了, 从两派手中收缴了几千支长矛棍棒,还有弓箭、枪支、弹药,两派的造反派组织均被解散,头头们都被关到学习班里学习、检查和交待。紧接着, 上面又派来了解放军宣传队,军宣队和工宣队组成了联合指挥部,最高负责人就是身边的这两位:汪队长和费队长。马胜利认清了形势,他从呼昌盛在毛主席面前痛哭中受到启发, 跑到联合指挥部对着汪伦、费静哭了个大雨滂沱。他揭发了呼昌盛大搞武斗、对抗工宣队的罪行, 又揭发了武克勤大搞派性、策划武斗、对抗工宣队的罪行。他说, 他早就觉得这样做不妥,但不敢对抗武克勤的专横指示,他是工人阶级的后代,对工人阶级天生有感情, 他要配合军宣队、工宣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边哭边用双拳猛力捶打自己的胸脯,悔恨不已。他对武克勤、呼昌盛对抗工宣队、军宣队的罪行咬牙切齿。

第一次到联合指挥部哭诉时,汪队长曾摆出一副十分平静的审查面孔看着他,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抵制他们的做法?"马胜利举起双拳捶着自己的两鬓, 他那发达的肌肉、猛烈的捶击使得汪队长、费副队长还有指挥部的其他几个头头都有些惊愕, 随后,他又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将桌角捶裂,割破了手,鲜血淋漓。 他说:"我路线觉悟不高,以为跟着武克勤就是跟着毛主席。"他沉痛地长叹着, 将脸埋在手中弯腰低头蹲在地上。第一次痛哭之后,他拿出两页揭发材料, 上面记录着武克勤一些关键的部署和指示, 这份材料对于联合指挥部有理有力地解决掉北清大学的帮派势力、从而控制全校局势有重要意义。汪队长当时看了以后, 丰润的长白脸上露出一点信任的表情,他眯着一双水平细长的眼睛瞄了马胜利一下, 温和地说道:"对毛泽东思想忠不忠,看行动。"

第二次,马胜利又去联合指挥部,他没有嚎啕痛哭,但也显得心情十分沉重, 说着说着就两眼通红,抡起大拳捶自己的脸颊、肩膀、胸脯和大腿,捶得咚咚直响。 这一次他又交出关于武克勤的第二份揭发材料, 这里有武克勤关于如何用武斗手段消灭井岗山兵团、一统天下的指示讲话。穿着军装的汪队长看了看,放在桌上, 不露声色地看着他,问:"还有什么?"马胜利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关于呼昌盛的材料, 这是他曾经领导的专案组整的材料。汪队长接过去翻了前几页,脸上露出十分注意的表情,他将材料像翻书一样用拇指哗地弹过一遍,又显得并不十分注意地将材料放下, 很高大地坐在那里,审视地看着马胜利,说:"你这样做是对的。 "马胜利像受审的犯人一样屁股坐在凳子边,双肘撑在大腿上,弯腰低头身子前倾,极力要把自己坐得低矮,最后,他的头低得几乎贴地。他恨不能拜倒在地再大哭一场。正值傍晚, 汪队长背后的窗户透着一方光亮,屋子里显得很暗,马胜利趴在昏暗中, 感到汪队长高大地坐在光明中。汪队长又说道:"我已经讲过,忠不忠看行动。只要你真正忠于毛泽东思想,相信和依靠军宣队、工宣队,我们就一定会把你和其他坏头头区别对待。"

马胜利不抬头也知道,汪队长十分魁梧, 军帽下那张很光润的长方大脸十分平静和威严地看着他,他觉得汪队长像菩萨一样高高在上。他感恩涕零地哭起来, 这次不是失声痛哭,而是把脸埋在手中啜泣地哭,同样是泪流满面, 泪水从一双大手的手指缝中流落在地。他觉得这样哭还不痛快,一下从凳子上滑落下来,蹲在那里埋头大哭。这是悔恨的哭。隔着手指缝和眼泪,他看见汪队长一双穿着解放胶鞋的大脚就在眼前,穿着军裤的又粗又长的腿也在眼前,两边是四个桌子腿, 桌子腿就像左右敞开的大门,他现在如果扑向这个大门,匍匐在这双大脚上痛哭一气,一定能哭出幸福来。他发现,过去在校园里耀武扬威很幸福, 现在能诚惶诚恐泪流满面地匍匐在一双威严的大脚下也十分幸福。他突然理解了古时磕头的含义,他现在就有五体投地磕头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却抑制不住这种要一扑到地磕头不已的冲动, 将眼泪和忏悔倾泻出来,听任威严的目光和训斥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脊背上, 最好还有一些不致伤人的捶打落在他的后脑勺、脊背和屁股上,再来一场倾盆大雨,把他淋湿淋透, 让他四肢张开趴在那里,才能趴出一种彻底的舒服来。此刻, 他能闻见汪队长穿着胶鞋的一双大脚的好闻的鞋臭味,那股鞋臭从草绿色的解放牌军鞋中蒸发出来, 又在草绿色的军裤周围上升弥漫,真是足够的权威,甚至让他想到了人民大会堂门口的国徽, 他现在就拜倒在"国徽"面前。

听到汪队长让他坐起来,他依然蹲在那里,脸埋在手中摇了摇头, 他没有资格坐起来,他抬不起头来,他罪恶滔天。汪队长又说了一声:"让你坐起来,就坐起来。"声音中透出一丝威严。他只好将屁股抬高,摸索着坐到了凳子边缘, 头还是低低地埋在手中。这时, 坐在汪队长一旁的费队长用她并不严厉的女声说道:"继续努力吧,争取得到指挥部的信任。"马胜利头冲下坐在那里, 多少有点像短跑运动员起跑时的样子,他此刻的心情真是感恩戴德,他甚至觉得汪队长、费队长太宽仁了, 应该对他更严厉、更怀疑、更审查。他不愿意这么容易过关,他要接受更多的考验, 他应该哭得再多,趴得再低,他愿意受更多的训斥,那样,他的脊背才会更舒服。 他真是特别陶醉于这种将头一埋到地、将整个脊背交给对方审查和训斥的姿势。 他多少有些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自己又一次痛哭和认罪。

当第三次来到指挥部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埋头痛哭了。 他将又一些揭发材料放到汪队长面前的桌子上,然后低着头慢慢倒退回来,腿碰到凳子以后, 摸索着慢慢坐下,双肘撑在大腿上,将头埋在手中,沉默着一动不动等待发落。这次交上去的材料,既有揭发武克勤的材料,又有揭发呼昌盛的材料, 还有一份全校"牛鬼蛇神"的花名册,每一个走资派、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各种各样的坏分子,还有地主、富农、资本家、叛徒、特务, 花名册上都写得详详细细,这些材料又是军宣队、工宣队一统天下所需要的。 他听到汪队长一页一页大致翻看着材料,也听到他将材料翻完以后放到抽屉里, 觉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脑勺、后脖颈、后脊背上,比过去更宽和了。隔着手指缝, 他依然看到那双大大方方穿着解放鞋的大脚,两条穿着军裤的大长腿也很舒服地交叉在一起。 他真是希望从这副腿脚中领会出更多的伟大,一个人能够拜倒在伟大下面,是很幸福的。

这次,汪队长让他坐起来好好说话, 还问了一些三次交待的材料中都没涉及的情况。马胜利说,情况都在他的脑袋里。他显得很憨厚地笑了一下, 说:"我这脑袋就是一个资料室,北清大学的情况都装在脑袋里,我比任何人都掌握情况。 "汪队长用手轻轻一拍桌子,说道:"那你就继续努力,配合军宣队、工宣队做工作。 "马胜利用力点点头。他掌握着有关北清大学的很多书面材料,他将在一个比较长、 又不算太长的时间内分期分批提供给联合指挥部,他要永远对他们有用。

学校里原来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现在都看不起他, 校园里鄙夷的目光像稠密的冷霜落在他身上,他才不在乎。两派造反派组织都已彻底垮台, 未来的天下是军宣队和工宣队的天下,幸亏自己明智的急转弯, 才又获得了在校园里抡开臂膀雄赳赳走路的资格。给联合指挥部当跑堂的,他不但没有卑下感,反而觉得比过去更得意了。 学校里正在办各种学习班:整治两派造反派头头的学习班,"清理阶级队伍"的学习班,清查"5・16"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学习班,还有, 批判黑帮和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批判会,他又一次成了革命的动力,而不是革命的对象。这一次, 连武克勤、呼昌盛都成了革命的对象,这让他十分地得意。 当他从联合指挥部那里几次痛哭回来后,终于又能够趾高气扬地来到李黛玉家。

李黛玉照例是在阳台上远远眺望着等待,及至他进到家里, 照例是看见台灯暖暖地照亮着干净的小床,他照例将四居室的住房都巡视一遍,然后, 回到李黛玉的小房里,将台灯关上。他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化险为夷"的英雄事迹, 不屑地描述武克勤和呼昌盛在学习班上垂头丧气的倒霉样子, 特别讲述军宣队汪队长和费队长对他有哪些信任和称赞的言语。李黛玉坐在床上,背对着窗外的亮光, 有些眼巴巴地半思索半崇拜地看着他。他就会将鞋一脱,将一双大脚放到床上, 或者干脆重重地压在李黛玉的大腿上,仰靠着椅背坐得更轩敞也更舒服。李黛玉会嫌他的脚臭脚重,动手搬他,他就会双脚一摆,甩开李黛玉的手,更重地压在她的大腿上, 同时用脚后跟碾压李黛玉的大腿,感觉它的质感,甚至还用脚掌去抚摸李黛玉的腹部。李黛玉身体后仰, 失去平衡,连忙用双手撑在床上,他又抬高脚,去挤压抚摸李黛玉的乳房。 李黛玉后仰着,躲避着,他就会从椅子上下滑一点身体,将双脚伸得更向前更高, 更充分地抚摸李黛玉的胸部,直到李黛玉干脆后仰着几乎躺下,他才又坐起身, 将双脚从容地放在李黛玉的大腿上。等李黛玉撑着床又坐起身时, 他便云山雾罩地讲起他在北清大学的作为来。

李黛玉有时也会疑惑地看看他,用手整理着身旁的枕头, 说道:"那两派不恨死你呀?"他便用脚捶捶李黛玉的大腿,抬起手十字交叉兜住自己的后脑勺, 很舒服地后仰在椅背上说道:"那怕什么?历史是胜利者写的。现在是我整他们, 又不是他们整我。"接着,他就会讲出一派大道理,讲得兴起,还会趿拉着鞋站起来, 逼到李黛玉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观赏她,捏她的脸蛋戏弄她,抓住她的头发向后揪, 将她的脸仰起来俯瞰她,又双手摁住李黛玉的脊背,将她的胸部压在自己的下半身上挤压。弄得李黛玉嗔恼了,他便软硬兼施连哄慰带强暴地将李黛玉放倒在床上, 解脱尽两人的衣服,兴致勃勃又是从容不迫地品尝她。有了政治上的胜利, 他就能将女人挑在自己男人的标志上任意享弄。得意之余,他想起《说岳全传》里的"高宠挑滑车", 一只长枪将一辆又一辆从山上滚滚而来的滑车挑起扔到一边,真是男人的状态。

一次,他一边双手摁住仰躺着的李黛玉的双乳,直起自己的上半身观赏她, 一边有条不紊地反复进入着她的身体,同时说道:"我其实知道你父亲是冤案。 "李黛玉正把头歪在枕头上,闭着眼听任马胜利蹂躏,这时睁开眼惊疑地仰视着他, 他触摸着李黛玉的乳房,更从容地进出着李黛玉的身体, 微微喘着气说道:"你父亲拿那个画报裱糊衣柜的内壁,肯定是件挺随便的事,他可能想也没想到, 那里有张宋美龄的照片。他根本不可能为了等待蒋介石反攻大陆,那一批爱国知识分子解放初从国外回来,都是为了报效祖国的。"李黛玉盯视着马胜利,问:"那你们为什么不主持公道? "说着,她推开着马胜利的手想坐起来,马胜利摁住李黛玉的双臂, 从容不迫地将她镇服住。李黛玉双脚蹬着床,翻动着身体要起来,马胜利用双腿压住李黛玉,然后, 更冷酷更从容地观赏着李黛玉细瘦的腰身及丰满的乳房。 当看到李黛玉挣扎得有些微微气喘了,眼里也溢出了泪花,他便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等着吧, 等我慢慢掌权了,形势更稳定一点,运动更讲政策的时候,我来想办法给你父亲平反。 "李黛玉停止了挣扎,说:"你说的是真话?"马胜利说:"那当然。"李黛玉垂着眼看着眼前, 恍恍惚惚想着什么事,身体没有一点动静。马胜利便俯下身比较勇猛地顶她。 李黛玉还是朦朦胧胧地想着事,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只没了生命的绵羊瘫在那里。 马胜利便狂暴不满起来,他用力捏她的胳膊,手像轻轻打耳光一样翻来覆去扒拉她的脸。 李黛玉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躲避和抵抗着欺侮。马胜利这才有了更饱满的冲动, 将挣扎扭动的李黛玉连胳膊带身体都抄起来,紧紧箍在自己的双臂中, 粗暴地狂吻她,蛮横地将她做完……

马胜利跟着军宣队队长汪伦、副队长费静匆匆穿越了大半个校园, 他佩服汪伦少有的高大的个子,佩服他的大步疾行。汪伦的步子虽然很大,却潦草而稳健, 没有什么声响,当上下缓坡时,他的步子尤其显出矫健来。 马胜利仰望着他高大的肩膀和后脑勺,不禁从心中生出一种很幸福的崇拜感。真不知道汪队长如何长得这么高大, 面皮又这样白净丰润,一派领袖的仪表。费静也是一身军装快步紧跟着, 她那年轻利索的样子,使你不敢多把她当做女人看。 当把这样两个身穿军装的人物供奉在心中时,马胜利就有一种心甘情愿的永远跟随的决心。

过了一片假山花圃,拐过两段柏墙相夹的柏油路,他们来到了校图书馆。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琉璃瓦大屋顶的轩敞建筑,大门前几十级高高的石头台阶, 两边站着几个臂戴红袖章的工宣队工人。看到汪队长、费队长匆匆而来,他们都尊敬地点头致意,马胜利跟着汪伦、费静大步上了台阶,军宣队的几位军人在大门口左右站立, 红领章红帽徽闪闪发亮,他们向汪伦、费静举手敬礼,汪伦和费静也匆匆还礼。 马胜利跟在后面一口气上到四层楼的大阅览室。这里宽敞明亮,密密麻麻坐满了近千人, 迎面摆了一个讲台,挂着一幅红色横标:"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 将清理阶级队伍的斗争进行到底。"两面的白墙贴着很多小幅标语, 在小幅标语的上面挂着白纸黑字的横幅大标语,左边一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右边一条:"无产阶级专政万岁!"马胜利陪同两位队长一到达现场, 早已准备就序的会议便正式开始。

这是一个"清理阶级队伍"的动员大会,参加会议的有各系革命师生的代表, 也有从全校"牛鬼蛇神"队伍中精心选出的典型。当汪队长、 费队长在主席台上从容就座后,马胜利很荣幸地站在主席台前,喊了一声"全场起立", 全场便"唰"地一声站起来,他将语录本举在手中,全场的人也一齐掏出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 汪队长、费队长以及主席台上就座的其他人这时都转过身来,面向毛主席像恭敬而立。 马胜利高呼:"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全场挥着语录本一同高声欢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马胜利又大声说道:"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全场又振臂挥着语录本共同高呼:"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马胜利又接着说道:"敬祝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中央文革──"全场立刻跟上来齐声高呼:"工作顺利!永远顺利!永远顺利!"接着, 马胜利又转过身领着大家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全场各个精神抖擞, 放开嗓子齐声唱道:"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唱罢, 这才全体坐下。马胜利又领着全场背诵了几段毛主席语录, 全场人都扯着脖子齐声背诵完了。马胜利转头请示地看看主席台,汪队长戴着军帽很威严地微微点点头, 马胜利便宣布大会开始,请汪队长讲话。他自己规规矩矩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汪队长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会场,开始讲话。会场十分安静, 汪队长讲了一大篇路线,又讲了一大篇政策,其中特别讲到:"大家都看到了, 马胜利过去在资产阶级派性中也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勇于揭发,能够划清界限,我们就相信他, 给他立新功的机会。清理阶级队伍也一样,不管你过去和现在有多大的问题,只要敢暴露自己, 揭发别人,能立新功,就能得到宽大处理。"讲完话之后, 立刻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和现行问题。让马胜利吃惊的是, 在一片预先安排好的争先恐后的发言中,李黛玉的母亲茹珍举起了手, 从第六七排的中间位置上站了起来。汪队长坐在台上看着发言的名单次序, 稍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站在主席台一侧的马胜利。马胜利知道茹珍是在安排之外的,他想制止她, 便稍有些呵斥地隔着人群问她:"你有什么要讲的?"茹珍仰着一张浮肿的老脸, 眨着一双囊肿的大眼睛直愣愣地说道:"我要揭发。"马胜利还想设法制止她, 汪伦在主席台上眯着眼向他极轻微地摇了摇头,马胜利伸出的手便放下了。

茹珍用极为真诚的表情说道:"第一个,我揭发我过去的丈夫李浩然。 虽然我没有和他正式办离婚手续,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早已和他一刀两断、 划清界限了。我要揭发他过去多少年隐藏宋美龄的照片,一心一意要搞反革命政变, 这确实是事实。"她似乎是怕别人不相信她的话,便很高地仰着脸, 目光扫视着左右:"这是真正的反革命活动。"她越说脸仰得越高,下巴高高翘起, 似乎要引颈任人宰割,以证明自己的忠贞,她说:"他临死前还写信给我, 说向我隐瞒这一反革命的行为对不起我。我两年多前就把信交给了北清大学红卫兵联络总站, 我这次是更坚决地揭发他。"说到这里,她瞪大眼看看左右,似乎在寻找大家对她的支持和肯定。

看到自己的揭发并没有引起什么热烈的反应,茹珍眨着眼想了想, 又转头伸手一指坐在右边靠窗位置上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说道:"我还要揭发她,秦淑霏。"秦淑霏是生物系的老教授,有些历史问题,每日和茹珍早出晚归地参加劳动改造, 这时浑身哆嗦地站了起来,衰老的面孔像老猩猩一样多皱,她的眼睛上翻着, 惊恐地露着眼白。茹珍说:"她给我散布了很多反动言论,她说,过去是红卫兵, 后来是校文革,又后来是工宣队,现在又是军宣队,哪拨人都可能长不了。"这一下,全场哗然。哗然很快肃静下来,变为高度的紧张。没有任何政治问题比攻击军宣队、 工宣队更敏感了,汪队长和费队长在台上的目光也一下严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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