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第14/42页
阮阿息向来没有早到的习惯,这几天都是早早地到了公司,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愣磕磕的,想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思想天马行空一阵又自动飘回来。有时候纪远航也来得早,往往比她先一步进了电梯,看见她,会礼貌性地等候,而她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迈脚。那是四下无人只有两个警卫远远地站着,距离是真的很远,至少她分辨不清他们的外貌,谁是小牧谁是老周,她却觉得他们的目光锐利地在自己和纪远航身上晃来晃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注意着,两双眼睛变成了好几十双好几百双,伫停在半空中扫射,光明正大地窥探到她心里去,嘁嘁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纪远航气定神闲,同她说话照常是不冷不热的语气,阿息没有把握知道他是不是对那晚的是毫无印象,要真是装出来的功力实在是高,不过也对,他是个风流的贵公子,可凭什么她内心动荡不安,风起云涌,一浪高过一浪,他却没事人似的该喝喝,该吃吃。她一见他就结巴手也不知该放哪儿,面脸通红,说话都隔着好几米的距离,进办公室也只站在门槛,后来他要什么资料索性找借口让地下的人给投进去。她离他远一点,呼吸才能稳一些,脉搏才能恢复正常,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她也不敢回答,这样奇异的感觉和心跳,阿息以为在方伟泽之后就不会再出现,她以为心脏不会再因为任何一个人而悸动,而期盼。
心脏又开始抨击着她的胸膛,阿息摸着额头自言自语:“不是发烧,难道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上谁了?”
一张倒三角的脸在她阿息眼前无限放大,清楚到毛孔黑头都一览无遗,阿息一惊低呼着推开他,离得远了才看明白是姚鸿涛,正靠在雪白的墙上朝她坏笑,正上方是一副素描,阿息总疑心要掉下来。她对姚鸿涛一向不讲场面话,被他一吓更是没好脸色:“你干嘛啊你。”
姚鸿涛眼睛贼贼地嘿嘿嘿笑了:“大白天做chun梦啊。”阿息作势拿起文件他捂着头赶忙转移了话题,“表哥在里面吧。”
阿息闷闷地应了声回到座位上继续打字,键盘敲的极响不过为了掩饰慌乱,她怕姚鸿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真要命,以至于他走时道别她也装作听不见。
姚鸿涛走了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响了,没等纪远航露面阿息就条件反射地跳开几步,椅子跟着她拖沓开去,在安静的走廊上发出怪异的轧轧声,纪远航微张着嘴,似乎诧异她的举动,好看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阮秘书。”
“是!”
“晚上公司有聚会,下班后你跟我一起过去。”
“纪董!”阿息一叫,纪远航探进一步的身子又折了回来,满是疑惑地看着她,他的耳朵白里透红,耳轮分明,外圈和里圈很匀称,像是一件雕刻出来的艺术品。阿息的手使劲绞着衣襟,表情讪讪的,面颊飞上两片红云,“能不能不去。”
纪远航说:“你有事?”阿息愣了一愣,而后摇摇头,他进了办公室,声音忽近忽远地飘来,“那就去。”
阿息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刮子,为什么不说有事呢,要同他坐一辆车一起吃饭简直要了她的命!
第十章
除去出差请假事先回家的,聚会人数不过几十个人,以企划部市场部的人居多,姚鸿涛订下了一个酒吧的包厢,无非就是喝酒唱歌吃东西,包间很大,灯光在正中央打下来,每个人身上仿佛都笼罩着一层薄雾,相互之间隔得远了说话都得拿来吼或是借助话筒。阿息在纪远航身边如坐针毡,偶尔拿余光瞥瞥他,他的嘴角挑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专注而认真地听员工说话,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红润的指甲反射着微弱柔和的灯光。阿息的对面坐着顾阿姨的儿子顾临铭,是企划部的副部长,公司里不少女职员也挺迷他,阿息在用餐时段见过他几次,面容清癯,气质清冷,话不多,但只要一开口总是一针见血,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阿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顾阿姨在自己家做事,但看他平常对自己有所躲闪和回避,应该是知道点滴的。阿息本来就不是嘴长之人,他这样防她反叫她心里不痛快。从进包厢到现在顾临铭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对周围的喧哗漠不关心,只一口一口地吸烟,有时候会望着某个地方出神,眼睛深不见底,看不清也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烟雾缓而慢地上升,直至遮住他的面庞,再难看分明。
纪远航掸了掸裤腿上的烟灰,饮了职员敬的一杯酒,将杯子斟满接过了话筒:“第一杯酒要敬老柯,他是公司的老员工,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尽职尽责,可以说华兴的今天有他一半的功劳,柯师傅,我干了,您随意……第二杯酒,要敬我身边的阮阿息,阮秘书。”
阿息一颗糖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急得憋出了眼泪,同事拍着手推搡着她站起,阿息端着满满的酒杯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抓着裤沿,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纪远航看着她的神态不禁失笑,“阿息来公司的时间最短,要做一个与专业相悖的工作多少有些难度,还为我做了不少分外事,多余感激的话就不说了,我干了你随意就好。”
阿息没喝过白酒,浅尝一口,辣的直吐舌头,韩剧里总说女主能喝干烈的白酒,不知是真是假。阿息一咬牙,满满一杯酒全下了肚,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不一会儿胃里就灼得像火烧。
纪远航说:“最后一杯酒敬在场的诸位,这一年下来你们辛苦了,下个月总公司会有一批新人过来,这边也会派人过去,想到国外深造的人得好好表现了。”
有员工打趣:“要离开纪董还真舍不得。”
底下的人哈哈大笑,纪远航将手指甲敲着玻璃杯,的的作声:“今晚所有开销算我的,难得聚会,大家玩得尽兴。”
同事们叫嚷着要跳舞唱歌,有人跟阿息讲话,她一律觉得聒噪,灯光照着他们一个个的脸庞,从阿息坐的地方望过去,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灯光下坐着立着的一圈人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连那笑语声听上去也觉得异常渺茫,她难受地紧怕是要吐了,匆忙离席跑去了洗手间的方向,在走廊过道却顿住了脚,一男一女正抵着墙在那纠缠,又或者说缠绵更合适些,俩人动作幅度很大,如入无人之境,事实上原本只够容得下两个人的走廊上也再没其他人,阿息很想借个道过去,又怕搅了他们的好事,也忘了走,站在一旁恍惚地看着他们。
纪远航来到阿息身后有几分钟,看她杵在那儿观看人家亲热不禁好笑,他的心里也有好些疑问,再不弄清楚非得憋出病来,他叫了阿息几声都不见回应,左手试探性地搭上了她的肩,阿息先是一颤,猛地跳开了,背抵着墙,脸上带着一种戒备的神气。
纪远航小挪几步,不满地伸手扶着墙,将阿息圈定在一个范围之内,他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妥,阿息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不安地埋着头,她几时这样过了,一定是鬼上身了,而且是个色鬼!
纪远航说:“阮秘书你对我有意见吗?为什么总躲着我。”
阿息一怔,突兀地抬起头来,他的唇离她额头不过几许,稍稍抬下眼皮就能看见他那长睫毛的影子一丝丝的映在面颊上。走廊上陆续有人经过,纪远航的身子几乎都贴到了她身上,温润的气息喷在她头顶,湿湿的,凉凉的,痒痒的,她从未曾这样真切地感受过男子的气息,心里就像有一百只兔子在乱窜,脸上一红挣开去,他也觉察过来,不好意思的松了手。阿息故作镇定地将一撮头发随意撩撩:“纪董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对您有意见。”
纪远航身后是淡青色的瓷砖,光影掠过砖面浮现出凹凸不平的花纹,密密麻麻地交织着看得人心里发慌头昏脑胀。纪远航触了触鼻翼,手指在壁面上凸出的部分漫不经意地刮着,总觉得有什么陷入指甲里去了,其实什么东西也没有,他的目光飘扬到上空,脸上表情错综复杂,一瞬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如镜的壁,照见他自己的身影,那影子也淡的像在月光下,模糊而朦胧:“还有,就是,上次的亲吻,如果我让你觉得困扰了我很抱歉。”
阿息看着他,良久才笑了一声:“不用您提醒我。”
外头刮起了大风,深夜的气温与白天相差甚远,月亮惨淡地高挂在空中,周围弥散着不明形状的乌云,只露出几点星光,零零散散,细碎得几乎不见,街道两侧立着孤零零的路灯,整座城市宛若婴儿一般沉睡,凌晨一点,这个时候的S城,显得萧瑟单调,霓虹在夜色里明灭,每一次亮起,就突兀地将这个城市照成一片黯然的红色。
纪远航扬了扬下巴,已经坐进了驾驶座:“阮秘书,我送你回去。”
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只有一个姓余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攀附在阿息的肩头,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酒在肚里,事在心里,姚鸿涛怎么拉她都不肯走开,阿息艰难地推开她的头:“不用了。”
纪远航将手撑在车窗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现在公车司机下班,打的,你舍得那个钱么。”
很好,他完全地把她当成了守财女。
“表哥,要不这样得了,”他扶着那女人,呵气成霜,“我送阿息你送她,成不?”
纪远航微微皱了皱眉,他没忘记阿息吐在自己身上时的窘状,现在见到烂醉如泥的人有点发怵:“为什么不是我送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