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第43/103页


三月十四日,谈判开始。第一论谈判在公事房举行。
公事房,高高的院墙,黑色铁栅栏门。栅栏门两边是警卫人员把门站岗的地方。院子里边有一座二层小楼,是开滦煤矿赵各庄矿区办公的地方。后边有有两栋平房,一栋是矿司食宿起居房屋,另一栋是上司其他重要人物来赵各庄临时居住或休息的招待所。
公事房一层会议室,两边坐着双方代表。矿方代表是矿司陈祥善,包工大柜穆老五和几个随从;工人方代表是胡志发、节振国、梁凯和几位罢工委员会成员。
矿司陈祥善,五十上下岁,头发早早脱光。一日三餐,菜不厌精,食不厌细,吃得油光光的头,油光光的脸,像刷了一层油的圆窝瓜。圆窝瓜上有两段短短的八字眉,下边是两个三角眼。这两个三角眼,不断眨着,一眨一个歪道。
穆老五,四十左右岁,一条瘦猴脸,两个对子眼。他有两个外号,一个穆老虎,是说他欺压工人,像老虎一样凶狠,也是穆老五的近似谐音;另一个外号是穆老狗,是说他有一副老狗的脸和对主子摇尾乞怜的样子。穆老狗叫陈祥善为表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俗话说,一辈亲,两辈表,过去三辈就拉倒。穆老狗同陈祥善是几辈表亲,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可是穆老狗有这种溜须拍马的本事,把陈祥善拍的舒舒服服,结果闹了一个包工大柜的肥差。
谈判开始。陈祥善把圆窝瓜头往椅子靠背上仰了仰,一派神气的样子,斜着三角眼,说:“把条件说说吧。”节振国说:“条件早正式提交给矿方了。你们没看见吗?”陈祥善转过脸问穆老虎:“嗯?有这回事吗?”穆老狗说:“是的,表叔。不过我这里没有。表叔那里和魏总管那里都有一份。”魏总管就是陈祥善的顶头上司,住在唐山的主管魏尊。陈祥善一听立刻圆圆的脸拉长了,尴尬万分,对穆老狗和身后的人大声吼道:“你们这群废物,混蛋,谈判前也不把材料准备好,还不给我取去?”穆老狗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是,是侄子不对。可是,表叔……”,下边还要说什么,陈祥善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帐!这是家里吗?老是表叔,表叔的。我是矿司,是你的上司。以后在这样正式场合,不许这么叫!该叫什么,叫什么。没有教养的东西。”穆老狗点头说:“是!矿司大人。可是我们不知道大人把工人要求的条件放到什么地方了。”陈祥善根本没把工人谈判条件放到心上,怎么记得放到什么地方?心想,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吗,真他妈的不懂事,找去就是了。想到这里,陈祥善由神气到失去理智,这会儿发疯了,忽然无名火一下子撞到脑门,对着穆老狗就是一巴掌,这巴掌凿凿实实打在穆老狗的脸上,差一点把他打个跟头。嘴里嚷道:“给我找去!”穆老狗用手捂着脸,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大人放到什么地方了,让我上哪儿找去呀?”这一句话使得陈祥善和穆老狗都尴尬地站在那里。
这边的工人代表,看着热闹,想笑不好意思笑。胡志发用手轻轻捅了一下梁凯,梁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胡志发,胡志发把纸推到节振国面前,看了节振国一眼。节振国点一下头,然后对陈祥善说:“陈矿司,我们这里带来了,是不是先看看这份。”陈祥善又狠狠地瞪了穆老虎一眼,转过头来对着节振国说:“我这些人太没有教养。办事又差劲,让各位见笑了。”说着把节振国推过来的纸拿到面前看了看。上面还是那几项条件:增加工资,撤销牌子房,允许打连班,不许打骂工人,养伤支付工资。然后问:“光这么几条不行,得说得具体一些。”节振国说:“以前谈判,每条具体要求我们都提过了,你们连听都不听。今天想听,我再给你们说说。”陈祥善告诉旁边的人:“节先生说的条件都好好用笔记下来。”节振国说:“增加工资,大工每月增加一块五,小工增加一块钱,带徒弟的师父每月增加两块钱。”陈祥善说:“增加这么多呀?”节振国说:“怎么?好像第一次听说?看来以前矿司先生根本就不听我们工人要求的是什么,就断然拒绝,是不是太霸道了?”陈祥善忙掩饰说:“以前听说过,只是觉得多了点。”胡志发说:“是矿司先生觉得我们提的多了?”陈祥善说:“是多了点。”胡志发说:“看来说多说少,矿司有权做主了?矿司先生能做主,这就好办了。”陈祥善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向总管汇报,最后由英国老板决定。”说出英国老板四个字,陈祥善觉得腰杆硬了一点,把腰直了直说:“我们只是上支下派,是按老板和总管的意思办事。”梁凯在旁边说:“这么说,矿司先生做不了主了?”陈祥善说:“这个小兄弟说的对,我做不了住。”梁凯说:“既然做不了主,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换一个能做主的来。”陈祥善立刻又尴尬住了,干咳了一声,说:“也不是全做不了主,有的事也能做主”,刚刚直起来的腰又堆缩了下去。节振国说:“你看看这几条,哪条你能做主,咱们先谈哪条。”这下子可把陈祥善将住了。平时在工人面前摇头晃脑不可一世,如今动真格的要谈判了,陈祥善什么也作不了主,实际上在总管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学舌的鹦鹉,在老板面前只不过是一条狗。狗有狗的好处。狗绝对忠于主子,主子打它也不反抗。可是遇到别人,就呲牙裂嘴的狂吠起来,更凶狠的狗甚至于扑上去,轻则撕破衣服,咬烂皮肤,重则可以把人咬伤。不过有句俗话叫做狗仗人势。一条狗离开主子,遇到不怕狗的人拿起棍棒或石头打它,就成了夹尾巴狗,威风一扫而光。如果有个空隙,立刻从空隙夹着尾巴逃跑了。眼前的陈祥善就是这样一条狗,主子不在跟前,又偏偏遇到不怕狗的人。这时候的陈祥善,开始时的神气劲一点也没有了,几乎成了夹尾巴狗。他看了看穆老狗和其他几个随从,勉强振作,说道:“几位先生,接着说,我们都记下来,然后向总管汇报。”节振国说:“既然矿司只能起到向上司汇报的作用,就请如实记录下来,向你们能做主的上司汇报。我们的条件,请矿方认真考虑,尽快答复。否则,更严重的后果,我想矿司先生更是负责不了的。”节振国把每一条又念了一遍,又解释了一遍。最后说:“请矿司先生转告我们的要求,三天以内必须做出答复。下次要有能做主的人来谈判。”陈祥善说:“会有答复的,会有答复的。”

刘俊山碰钉子

第二天有个工会办事员叫刘俊山,分别来找到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这个人办事圆滑,善于钻营。国民党撤走以前,曾经在赵各庄的国民党部当办事员。国民党部从冀东撤出以后,刘俊山没有事做,就当了煤窑工人。因为能说会道,被矿方看中,在煤矿的御用工会当办事员,他平时对工人嘻嘻哈哈,混个脸熟,关系还算不错。矿方有什么新花招需要同工人沟通的,常常让他出面。他给工人的感觉,好像为工人办了一些事,有时候还在工人面前说几句矿方的不是,实际上是对矿方小骂大帮忙。刘俊山找到胡志发,先是装作关心谈判关心工人的样子,讲了一番同情工人的话,说工人罢工,不发工资,生活问题越来越大,要想办法赶紧复工。接着说道,“话说回来,让矿方出出大血,摊到每个工人头上,也只是几滴汗,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真要想一下子让工人的生活过好,就是矿方一个大子也不剩,把所有的煤换的钱都给了工人也不够。可是那样,煤矿也就黄了,大家连碗粥喝都没有了。得想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老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事。”胡志发觉得今天刘俊山话里有话,就问:“以老弟之见呢?”刘俊山眼前一亮,微微一笑,说:“俗语说,无利不起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胡大哥以前光为咱们工人着想,现在为别人着想的同时也得为自己着想着想了。”胡志发说:“我该怎么样为自己着想呢?”刘俊山看了胡志发一眼,说道:“只要胡大哥同意,这谈判就好解决。工人的要求适可而止。对每一家工人来说,差不了多少,可是事情就好办多了。事完之后,自然少不了给胡大哥的好处。”胡志发觉得刘俊山的狐狸尾巴渐渐露出来了,便问他:“老弟不妨痛痛快快地说说,怎么个适可而止,怎么个好处。”刘俊山:“胡大哥是个痛快人。适可而止,就是给工人涨一点工资就行了,不要要求太高。胡大哥就可以得到这个数的好处。”刘俊山说着用手指作出八的姿势。胡志发问,“八十块大洋?”刘俊山得意地说:“再加十倍。”胡志发说:“八百块大洋,可是不少。那工人的条件呢?”刘俊山说:“增加要求增长工资数目的一半。”胡志发话题一转问道:“这些大的事,你怎么能做得了主呢?”刘俊山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是受矿司陈祥善先生委托来的。”胡志发说:“我说你小子没有这样的浓水嘛。”胡志发把脸一沉,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的矿司主子,你们看走了眼。慢说八百,就是八千八万现大洋也不用想买我一分不仁不义。我们提出的条件,一定要达到。”
刘俊山灰溜溜地溜出了胡志发的住处,又来到节振国家。先是使足了劲把节振国吹捧一通,然后转弯抹角说出给工人涨要求数字一半的工资,给节振国八百现大洋,结果是被节振国一通臭骂,骂了出来。
刘俊山就像个诬赖似的,最后又来到梁凯的临时住处。还是老办法,先是吹捧,然后是让梁凯劝说胡志发和节振国办事不要太死心眼,说如今办事为人,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即便不是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老婆孩子着想。大伙的事能过得去就行了,自己不为自己着想,那才是傻瓜呢,天底下的人是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梁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就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没有别的事,就请走人,我还有事情要办。刘俊山说,更主要的事还没说呢。梁凯有些生气了,就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刘俊山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提出,只要能说服胡志发和节振国,同意矿方对工人提出条件的答复,他们俩每人八百现大洋,梁凯也会得到五百现大洋。梁凯一听火冒三丈,指着刘俊山鼻子大骂:“你小子想当工贼,还想拉梁家爷爷下水,瞎了你的狗眼。立刻给我滚出去。”刘俊山还想说什么,梁凯顺手抄起一跟护身的镐把,问道:“你滚不滚?你若不滚,就得把半截腿留下。”刘俊山转身就跑,跑到外边,嘴里说道:“这种人真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梁凯提着镐把追到屋门口喊了一声:“还不远远的滚!”刘俊山像一条狗一样跑远了。
第二天早晨,罢工委员会上,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见面,说起刘俊山昨天晚上的勾当,三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真遇到这么一对王八蛋,想收买咱们哥们,真是瞎了狗眼。

陈矿司施诡计(1)

转眼三天期限已到。三月十七日,上午重开谈判,地点改在工人俱乐部会议室。工人代表依然是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等。矿方代表还是矿司陈祥善等几个人,不过穆老狗没有来。谈判的屋子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院子里站着不少工人,都是来听消息的。窗户关着,屋子里人说话,院子里的人只能看见嘴动,听不见说话声。俱乐部屋门口有几个矿警和几个罢工委员会的人把着,不是谈判人员不能进去。
屋子里谈判开始了。节振国说:“陈先生,我先问一个与谈判有关但不属于今天谈判议题中的问题。”陈祥善说:“请讲。”节振国说:“陈先生委派工会的刘俊山分别同我们私下商谈,让我们同意降低工人要求的条件,如果我们答应就私下分别给我们代表每人五百到八百现大洋的好处。请问陈先生此为何意?”陈祥善没有想到节振国今天把这属于私下交易的事情在这样正式谈判中提出来,立刻不知所措。心想,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忘,可这三个人还真是到嘴的肥肉不吃。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只能私下交易,不能见人,万万承认不得。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平静了一下心绪,说:“这是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一定是底下的人搞错了。我要深入调查,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他转过脸来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查一查这个刘俊山是干什么的?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胡志发说:“我们是工人选出来的代表,是光明正大的。希望矿方也要光明正大,不要搞一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矮三分,陈祥善忙点头说:“那是,那是。”可是又立刻觉得自己以这样口气说话太掉价了,忙把腰挺了挺,改了口气说:“我们是矿方的正式谈判代表,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节振国说:“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不然把刘俊山找来,你们当面对质。他可是说受矿司委托找我们私下谈的。”这一下,陈祥善又软了,但还是撑着说:“这就不必了吧。我说了,要追查此事,要严肃处理。我们现在还是接着上次谈判内容继续正式谈判吧。”
胡志发和节振国、梁凯互相递了一个眼神,表示不再继续追问刘俊山的事,转入正式谈判。
节振国说:“那好,我们放下刘俊山的事情,暂且不谈,不过请记住,以后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腑。”节振国说到这里,看着陈祥善尴尬的表情,接着说,“陈先生,听说开滦煤矿总管魏尊来到赵各庄,为什么不参加谈判。你又做不了主,是不是又来应付我们?”陈祥善说:“魏总管现在还没有到。他到了也没有时间参加谈判。由我代表就可以了。”梁凯问:“今天矿司可以作主?”陈祥善说:“我是矿司,当然能做主。”梁凯说:“嗬,今天矿司口气大了,是不是得了尚方宝剑了?”胡志发说:“既然矿司能作主,现在就开始正式谈判。是不是先请矿司对上次谈判作出答复。”陈祥善坐下来,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文件,说道:“上次谈判,向魏总管做了汇报,魏总管对大家提出的条件非常重视,认为工人提出的条件都有一定道理。魏总管很同情工人的处境,很关心工人的生活,提出了合情合理的处理意见,并向天津的英国老板做了汇报,向英国老板说了很多工人的好话,最后终于取得了英国老板的批准。今天向你们传达一下最后决定。你们要认真听。”陈祥善看了大伙一眼,清了清嗓子,念道:
“一、关于撤销牌子房问题:同意撤销牌子房,恢复原来在井上领牌和交牌办法;
二、关于打连班问题,考虑到工人生活困难,增加工人收入,可以适当打连班,但是为了保证工人的身体健康,最多只能连一个班,即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十六小时,一个礼拜最多只能打一次连班。
三、关于不许打骂工人问题:绝对不允许矿警或工头等人无故殴打工人(但是作为对于诬赖懒惰工人的适当教育手段除外,对于工人先动手情况,矿警或工头有权采取适当自卫);
四、关于增加工资:为了改善工人生活状况,并考虑矿方的支付能力,尽最大可能为工人增加工资:大工,每人每月增加七毛,小工每人每月增加五毛,带徒弟的师父每人每月增加一块。
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
这时,梁凯胀红了脸,憋不住了,插话说:“你先停一停再往下念。”胡志发捅了一下梁凯,示意不让他说话,说:“让矿司接着念。”
陈祥善看了看梁凯,接着念下去:“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考虑到工人因工伤养伤期间,既影响工人家庭收入,也影响煤矿的生产,决定养伤期间,支持一半工资,期限最多为三个月。不是因工作受伤者除外。”
陈祥善念完了,把文件夹放下,直了直腰,用眼睛看了看大家,挤出一丝微笑,说:“怎么样,这回该满意了吧。总管和英国老板真是够大度的,也真是为工人着想。”胡志发说:“矿司先生说完了?”陈祥善说:“胡先生也觉得不错吧?”胡志发说:“是矿司先生觉得不错。矿司先生觉得你的上司发了善心,是吗?”陈祥善说:“难道你们不觉得是这样吗?”节振国说:“你们觉得工人太好糊弄了,是不是?你们表面装作关心工人,实质是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根本不肯答应工人的条件。”陈祥善说:“节先生怎么这么说呢?”节振国说:“牌子房是专门坑害工人的,撤销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你们答应我们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其他条件你们根本没答应。殴打工人问题,按照矿司的解释,只要有理由,矿警和工头就可以殴打工人了。增加工资问题,你们也知道工人工资本来就低得可怜。现在物价比以前涨了许多,工资却一直不动。我们提的要求本来就够低的了,你们还这样大打折扣。”梁凯说:“陈先生,你们是不是在打发要饭花子?我们做窑的被人们称为窑花子,可见我们多么苦。可是我们不是要饭花子。你们竟拿出几毛钱来打发在十八层地狱里干活的工人,你们就那么狠心?”陈祥善旁边的一个高个说:“你对矿司说话要放尊重点。”梁凯个子不高,可是还真没把那个高个放在眼里,说:“尊重点?我哪句话不尊重了?”高个说:“什么十八层地狱?谁把你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梁凯说:“我说你是没有下过矿井还是装糊涂?你一道巷一道巷数数去,那是多少层?那里整天不见天日,漏瓦斯、片帮、冒顶、冒水,哪样不死伤人,跟地狱差多少?”高个说:“那也不能说是地狱呀!”梁凯说:“明天你跟我一起下井,跟我们一样挖一个班的煤,我一天的工钱都给你,怎么样?然后你再说是不是地狱。”高个一听梁凯拿下井向他叫这样的板,立刻不敢应答了。陈祥善瞪了高个一眼,小声斥责:“少说话”,接着对节振国说:“节先生的意思是不想接受矿方的决定,是不是?”话中带有威胁。节振国斩钉截铁地说:“对,不接受。”陈祥善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扔,身子往后一靠,问:“为什么?”节振国和胡志发、梁凯互相看一眼,胡志发和梁凯微微点头,示意支持节振国说下去。节振国说:“一,矿方实际上没有答应工人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二,既然是双方谈判,一切决定都应当是双方共同做出的,现在矿方单方面做出决定,我方理所当然的不予承认,不能接受。”听到这话,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立刻变得青一块白一块,干咳了一声,说道:“这是在上次双方讨论的基础上修改出来的。不能说是单方面决定。”胡志发说:“陈先生的意思,这个决定就这样了,不能再讨论了,是吗?”

陈矿司施诡计(2)

陈祥善说:“这是经过双方讨论的,报请英国老板正式批准的,是矿方的正式意见,不能改动了。如果改动,就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只有再请示魏总管了。”胡志发说:“今天谈判还有一点结果,就是同意撤销牌子房。其他条件实际上都是没有答应,因此我们是不能接受的。请你转告魏总管或你们的英国老板。要求你们重新考虑我们工人的要求。陈先生是不是去看一看魏总管来了没有,请他来参加谈判。”陈祥善说:“我说过,魏总管即便来了,也没有时间来参加谈判。他有比谈判更重要的事情。”节振国说:“魏总管不能来,矿司先生又做不了主,而矿方提出的答复除了撤销牌子房外,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们怀疑矿方对解决这次罢工问题有没有诚意。”梁凯说:“一开始,矿司还说有权同我们谈判,谈来谈去,矿司只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什么实质性问题也做不了主。”陈祥善眼睛翻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胡志发看着陈祥善默默无言,拖延时间,说:“如果矿方没有诚意,谈判破裂,我们将发动更大规模更长时间的罢工。那责任在矿方,矿司先生首当其冲,是逃脱不了的。”陈祥善的脸上慢慢渗出了汗珠,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说:“矿方是有诚意的。只是你们提出的条件太高了,矿方不能全面接受而已。矿方还是为工人着想的。”陈祥善喝了一口水,三角眼斜着看了看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不过,我也告诉各位,老板做了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再这样罢工下去,吃亏的只有你们自己。如果你们敢把事情闹大,你们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承担。”
谈判进行不下去了。陈祥善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这正是:
世上大事皆难成,总有邪恶拦路程,
流急更显纤夫力,盘上云霄是雄鹰。

公事房工友血染地院子里总管假关心

世间死难最痛心,鲜血洒地惊醒人,
帮凶罪魁窃得逞,可叹不散四英灵。

魏总管幕后指挥

院子里的工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谈了这么长时间,看样子是没谈好。有的说,同陈祥善谈判,纯粹是瞎掰,想让他满足工人的要求,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这时候,院子外边跑进来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大家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对着窗户向节振国比划什么,有人想进屋,把门的矿警挡着不让进去。接着有人在窗户上比划让里面的人出来。节振国看见了,让梁凯到外边看看,梁凯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工人告诉梁凯,魏总管来了。梁凯问魏总管在哪,工人告诉梁凯说魏总管到公事房了。梁凯问怎么知道的,那人说他亲眼看见一辆高级轿车进到公事房里去了,有人认识那是唐山魏总管的汽车。梁凯说:“这么说是他。先前陈祥善说魏总管今天来,还没有到,现在他的汽车来了,一定是他到了。大家耐心等待,沉住气。”说完进屋悄悄告诉了胡志发和节振国。节振国向陈祥善说:“陈矿司,现在魏总管来了,在公事房,是我们到公事房去还是你派人请魏总管到这里来?”陈祥善说:“我们先等一会儿,我派人去看看,尽量把魏总管请到这里来。不过他很忙,不会有时间的。但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还是愿意派人去请示魏总管。”胡志发说:“那好,快派人去。我们在这里等着。”梁凯说:“派一个办事麻利一点的人去。行不行,有个回话。”
陈祥善把人派出去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节振国催促陈祥善再派人去看看,陈祥善又派了人去,又是一去不回。节振国问:“派去的人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回来?”陈祥善说:“一定是同魏总管协商,或者在那里等待。大家再等等。”胡志发对梁凯说:“你去看看,到那里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梁凯出来一看,俱乐部院子里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走了。他来到公事房,老远就看见公事房大门口围上了好几百人,议论纷纷。梁凯走到人群跟前,问大家在这里做什么。大伙告诉梁凯,陈祥善先派来的人进到公事房就不出来了,后来又去了一个。这人进去以后,魏总管从院里的小楼出来,站在大门里,对大门外的人说,忙完了就出来见大家。这又等一个时辰了,魏总管就是不出来。梁凯走到大门近前,说要进去见魏总管,几个矿警拦住,不让进。梁凯向矿警说谈判进行不下去,等魏总管参加谈判,解决问题。不管梁凯怎么说,矿警就是不让进院子。梁凯向矿警说:“既然你们不让我们进去,你们给传话,问问魏总管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参加谈判。”一个歪戴帽子的矿警说:“这可不是我们的差事,我们只管看门,不经过允许的人,不得进入。”旁边一个工人说:“别理他,那是一条看门狗。”歪帽子矿警听见了,把嘴一撇,说:“唉,小子,你还说对了。我的外号就叫狗爷,就是一条狗,见了主人摇尾巴,见了生人就呲牙。你还别不服气,今天狗爷当班,不让你们进,你们还就是进不去。除非主子让你们进去。”那个工人听了,自我解嘲的说:“嘿,你说这气不气人。这林大什么鸟都有,山大什么兽都有,今天怎么遇到这么个主。算我倒霉。”
这时,穆老狗在院子中出现了。他同矿警们站一起。梁凯心想,这个穆老狗没去参加谈判,原来在这里,肯定又在耍什么花招,要警惕,不能上他们的当。
刘俊山挑唆冲击公事房
这时候刘俊山在人群中往前挤了挤,对歪帽子矿警说:“我说哥们,你今天是找老道晦气,还是怎么着。说话怎么这么不顺耳。”
歪帽子说:“找顺耳的别到这儿来呀,到窑子去,那里的窑姐各个说话顺耳。”
刘俊山说:“我说你还会说句人话不会?”
歪帽子说:“我这个主是人也是狗,见人说人话,见狗说狗话。”一句话把刘俊山噎住了。刘俊山心里明白,矿警们把他也看作是矿方的一条狗。
梁凯往大门跟前凑凑,说:“这位弟兄,别斗嘴了。请你向魏总管通禀一声,说我们这些人直直等了一后晌,请魏总管到工人俱乐部去,解决问题。如果今天不能去,也请魏总管有一句话,什么时候解决问题。”
歪帽子见梁凯说话挺客气,说话也就客气起来:“我不是卷你这个兄弟的面子,我们还真的不能进到魏总管的楼里,我们只能在外边看院把门。当然也就不能向总管禀报了。”
梁凯说:“那就让我们进去,亲自问总管。”
歪帽子说:“对不起,上边有交代,任何人不准进。我也没有办法。”
梁凯说:“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歪帽子说:“是没有办法。我还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在门口围了这么久,已经影响公事房的正常公事了。刚才上边有话,让你们马上散了,不信你问问这位穆先生?”
穆老狗从后边往前站了站,说“各位弟兄,散了吧。现在里面正办重要公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大喊大叫,已经严重影响了公事房办公,而且也影响出入。上边有指示,大家立刻散了。不要胡闹了。”
刘俊山在一旁大声说:“怎么是胡闹呢?我们找总管有正事要办。是总管不出来,怎么是我们胡闹呢?”
歪帽子说:“你还别罗嗦,我让你们散了,你们就散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人嘀咕:“包工大柜和矿警都这么不讲理”,“跟他们说话,求他们,那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呢”。于是有人向院子里对着小楼高喊:“魏总管,你出来!”“魏总管,我们在外边站了一后晌了,你怎么就不出来呐?”“魏总管,你是聋子吗?”“………。”
歪帽子大喝道:“散了!散了!像驴叫似的,叫什么?魏总管在后屋,叫破你的驴嗓子,他也听不见。”
刘俊山大声向周围的工人说:“他听不见,我们进到里面去,找总管面对面说,看他听见听不见。”说着往大门前挤。
几个年轻人说:“对,我们进去,看他见不见。”说着都往大门处挤。
歪帽子威胁说:“我看你们敢!还反了你们了。”
这时候,人们有些乱了。刘俊山在人群中喊:“大伙不要怕,一下子冲进去,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着。”人们呼啦一下挤到大门边上。大门是铁栅栏门,开着不大的缝。矿警都站在铁栅栏门里面。见大伙要往里冲,哗啦一下,矿警把大门上的铁链子挂上,大门冲不开了。同时,矿警们都端起了枪,稀里哗啦把子弹推上了枪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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