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14/94页


吃高梁米,又把自己碗里的土豆块拨给桑园一些,说东北的土豆又软又甜。桑园吃
了一口,立刻觉得此话不假。
晚饭后,唐佑敏建议她们去看海上夜景,他们当向导,三个女生急不可待地催
着马上走。他们走出大门,横过通往市区的柏油马路,走上一条宛延崎岖的石子小
路。天还很亮,可以看见路旁星星点点蓝紫色、白色、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碧草绿树
间。一阵微风吹过,飘来又清又凉的花香和湿润的泥土味,撩拨得女孩子们边走边
哼起各自喜欢的歌。不一会儿,她们已经可以闻到大海特有的咸腥味。这味道对她
们来说是陌生的,但正因为陌生,才吸引得她们加快脚步,把男生们远远地甩在后
面。忽然,她们身后传来轻柔而悠长的歌声:“当我们离开故乡到海洋去远航,我
要亲爱的母亲为我祝平安。我要在开航的前夕,向心上人告别,因为我的妮娜伤心
哭泣心儿裂。亲爱的妮弧,如果我葬身大海,有一只白鸽会在黄昏轻盈飞来,亲爱
的,请你打开你的窗,忠诚的灵魂回到你的身旁……生活在大海洋,自由纵情歌唱……。”
这是林桑园熟悉而喜爱的《鸽子》,她听出来是苏刚在唱,觉得那歌声带着滑稽的
忧伤。
绕过一个嶙峋山岗,碧波万顷的海出现在她们面前。林桑园不觉停住脚步,呆
呆地望着这比任何油画、摄影以及电影中的大海都壮丽、真实的海域。她被大海的
坦荡辽阔迷惑得如痴如醉。这时,海上没有风,只有几朵雪白的浪花泛波荡漾。遥
远的天际,几缕轻纱般的白云,横飘在蓝灰色的晴空。在坦诚无私的大海面前,桑
园觉得与尘世间的一切斗争,一切丑恶都结束了,剩下的只是宁静和爱。她甚至仿
佛听见了海底人鱼公主甜美清纯的歌声,看见她抚摸着石像,深情地思念远方陆地
上的王子。其他人也都无声地停下来,只有高路江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每当我
站在大海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又变得纯洁而简单了。”桑园和大家在沙滩上坐下来,
欣赏着微波优雅地推着雪浪,亲吻柔软的细砂。远处的海浪,叹息着扑过去拥抱那
独立冷静的礁石。苏刚又轻悠悠地唱起来:我们被微风,带往那远方,像海鸥一样,
在海上飞翔。快不要失去宝贵的时光,桑塔露齐亚,桑塔露齐亚……桑园不知道这
歌词是否符合作词者的原意,但她觉得它很合拍,很尽意。
黄昏开始来临,蓝色的大海被明艳的夕阳染上了一层桔红色,好像有无数条金
色小蛇,活泼地在海上游动。所有的人都眯起眼睛,注视着夕阳慢慢地收敛起满天
幻化多彩的霞光,逐渐消逝在天边浓重的云层中。暮色朦胧地罩住海面,大海显得
更加深沉寂静。天空中群星闪烁,谦和的月亮洒下温柔的光芒。桑园觉得像在梦境
一样神魂飘荡,听不见身边的伙伴在谈论什么,只想着,如果能一生一世以大海为
伴就好了。不知坐了多久,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渐渐喧响起来。桑园突然产生了一
种冲动,好像大海在呼唤她。她站起身,朝最高的那块礁石走过去,没理会有人在
叮嘱她,不要走得太远。她爬上瞧石,海浪翻卷着,很有节律地冲击她脚下的岩石,
石缝里,发出动听的和声。她望着越涌越高的海浪说:“大海啊,你应该去洗刷人
世间的仇恨,残暴和血腥,用你的宽容去取代愚昧的狭隘。”她听见隐约有人在喊:
“涨潮了,快回来吧!”她学着高尔基的诗句喊:“我是海的女儿,让海浪来得更
猛烈些吧!”沙滩上的三个男生沉不住气了,因为他们知道,涨潮的速度有多快。
别看桑园站的那块石头现在还高出水面,几分钟后,这个傻女孩就会被身后高涨的
海水阻住回不来了。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朝那边跑。苏刚跑了两步就走回来,他
自嘲地说:“两个人去都嫌太多了,我别再添乱吧。”高路江跑到一半也站住了,
看着长腿的唐佑敏大步跑过去。唐佑敏爬上礁石,一把拉住林桑园,发现她的衣服
让浪花溅湿了,在冰凉的海风中身体有点发抖。他脱下身上的制服,轻轻地披在她
身上。桑园回头朝他感谢地笑笑,他感到那笑容像星光灿烂般的眩目,不由自主地
拥住她。桑园以为他怕她滑倒,忙蹲下身体,一边向下移动,一边对他说:“不用
扶,我不会跌倒。你倒要当心,因为你个子高,重心不稳。”当桑园笑着跑回沙滩
时,秦柳威胁地说:“回家一定告诉你爸妈,让他们好好管教你这个野女子。”唐
佑敏一边跑着,一边指着脚下接连而来的浪涛,桑园看见他身后不远已经涌起了一
人多高的浪潮,好像一群猛兽在追赶他。她一边喊他快跑,一边跟着其他人们爬上
小山岗。当所有的人都来到安全地带时,桑园吃惊地发现,他们刚才坐的沙滩,已
经全被海水浸吞了。她胆怯地朝秦柳小声说:“大海也会这样无情啊!”以后几天
也过得很愉快,他们白天除了在校园里看看大字报,就是到不远的星海公园去挖海
口。苏刚挖一个往嘴里送一个,一边还吧喀着嘴说好甜,好甜。林桑园看着那像一
沦鼻涕似的东西,怎么也不忍心往嘴里送。傍晚,桑园总是抢着往海边跑。秦柳也
很喜欢凉爽的海风。只有夏莹喊累,要唐佑敏留下来陪她。可是唐佑敏越来越不耐
烦了,尽管他仍然对夏莹彬彬有礼,就连满不在乎的桑园都因他的明显冷淡而替夏
莹脸红。她忍不住动员秦柳以大姐姐身份劝劝夏莹,别对唐佑敏撒娇耍痴了。秦柳
撒着嘴说:“管她,她爱犯贱。”高路江说,怕海浪把“海的女儿”卷回大海里去,
拉着苏刚陪桑园她们走,唐佑敏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前面,夏莹只好嘟囔着跟随大伙
儿。这几个不满二十岁,或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举世闻名的文革初期,在别处
陷入刀光血影的武斗时,尽情享受着良辰美景,任梦想逐浪奔驰。
一天下午,三个女孩正有些无聊地浏览着越贴越厚的大字报,唐佑敏拿着一份
电报走过来,说他要马上回上海,因为家里拍来电报,说在纺织厂做了多年女工的
母亲病重,他特意向她们道别,还希望桑园如果有机会去上海,一定要去他家坐坐。
桑园答应着,却不见了夏莹。一会儿,夏莹提着自己的行李急匆匆地跑来说,她打
算和唐佑敏一起回上海,她有些担心在上海交通大学担任领导工作的父母。说完她
就去找唐佑敏。林桑园和秦柳面面相觑,她们似乎也觉得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桑园
说她想回家,秦柳说她想去沈阳看她奶奶,可以陪桑园坐一段路程。两人商量好,
也去收拾行李。当她们来跟高路江他们辞行时,才知道唐佑敏和夏莹已经去赶开往
上海的轮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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