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28/94页


下头,眼里充满了惊恐,想要说什么,却被拼命奔逃的人们踩在脚下。高
路江冲过去,想扶起他,却被一拨又一拨逃离现场的人群推得越来越远。

学校里红卫兵早就分成许多战斗队,各自为政,谁也控制不了。中央文革小组
向全国发出号召:“各派革命群众应该联合起来,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南雁催林桑园他们带队返校,就是希望在即将举行的“红卫兵联合领导”选举中得
到有力支持。林桑园、秦柳他们只好和无可奈何的小左他们依依惜别。一向沉稳的
胖小丁当着众人的面对桑园说:“你投错了胎。你本来应该是个男人,是个众人向
你俯首称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桑园不加思索地说:“那太累了,还是轻松地
当女孩子好。”秦柳打趣地说:“你还挺不识抬举。”方洪问大家愿不愿意步行回
校,因为他私心里希望在路上能听桑园海聊。林桑园马上说:“你没钱买票了吗,
我给你买。”大家嘻笑着走向汽车站,并没注意站在远处目送的年青司机们黯然的
眼神。他们知道,这意气风发的一群,永远不会回到这小小车厂来了。
几天后,南雁在“联合领导”选举中得到最高票数。出人意料的,次高票数的
得主竟是林桑园。她自己说一定是票数错了,要求重数,结果还是一样。南雁、秦
柳、方洪都为这个结果高兴,尽管高兴的原因各自不同。钱峰却目光阴沉暗淡,赵
雪梅的眼睛里进出嫉妒和愤怒的火花,刘瓦明则一脸茫然。最苦恼的是林桑园。她
既不愿被人领导,也不愿领导别人。她喜欢无拘无束,来去自由。她更明白自己的
观念与中央文革的精神相差十万八千里,甚至正如弟弟伟智警告过的,很有些“反
动”。她实在难以勉强自己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尽管那也许是革命的需要。
她央求南雁替她向大伙儿讲讲好话,另选高明。南雁一摊手,表情严肃地说:“这
是人民民主,群众意愿,我也没辙!”桑园小声威胁说:“那好,以后我就再不来
学校!”南雁马上安慰她说:“你怕什么,大家都拥护你,再说还有三把手、四把
手呢。你只需要出席会议,发表意见就行了。”桑园噘起嘴不吭声。后来陆续选出
方洪、钱峰,还有初中红卫兵“三虎队”(以三个削发明志的女红卫兵为首)的队
长张彬彬。这是桑园第二次看到脑瓜儿刮得绽青的女孩子。她已不像头次那么吃惊,
也不再觉得好笑,却有一丝淡淡的悲哀袭上心头。张彬彬是个漂亮的高挑女孩,顾
盼有神的大眼睛,在微卷的长睫毛下显得十分冷艳。桑园真希望她能戴上一顶帽子
或头巾,那样也许她会显得柔媚得多。散会后,秦柳问桑园:“我看你直打量张彬
彬,是不是也想剃光头?”桑园故作凶悍地说:“谁敢动我一根毫毛,我让他给我
树根旗杆!我可以为留发不留头!”南雁听见了,凑趣地说:“敢情我的副手是个
女太平军!”桑园转过身拉着秦柳就走,边走边说:“谁是你的副手,唱独角戏去
吧。”南雁沙哑地笑起来。方洪默默地看着她俩走远。赵雪梅站在他旁边,酸溜溜
地说:“看她狂的,以为红卫兵里没别人了吗!”钱峰阴沉地说:“我建议罢免她,
补上赵雪梅。”方洪面无表情地说:“那正合她意。”
林桑园说到做到,每天在家中横躺竖卧地看书,就是不去学校。有一天秦柳和
方洪一起来敲门,吓了她一跳,以为学校又出什么事了。方洪说,没事,只怕你病
了,才和秦柳来看望你。桑园嗔怪地说,尽不盼我好。桑园没让他俩进自己的房间,
因为那里被褥凌乱,书本狼藉,用她自己的话形容,是“洁而不整”。于是来客被
让进客厅兼书房。方洪很少到同学家串门。他初中是在“八一”军队干部子弟学校
念的,那里保持着延安子弟学校的传统,学生们一律住校,过着军营般的集体生活。
每到周末,校门口便鱼贯地驰来各式各样神气活现的轿车,接这些天之骄子、娇女
们,祖国花朵中的富贵牡丹们回家撒欢、撒娇。学生们没有时间,也没兴趣互相家
访,他们只要注意彼此乘坐的轿车类型和牌号,就可对父辈们的官阶。军兵种一目
了然。当他进入高干、高知(高级知识分子)子女和少数工农子女混合的重点中学
读高中后,功课的重负压得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同学家看看。只是在不久前,他才陪
母亲礼节性地回访过赵雪梅家。当他走进桑园家这间客厅,看见书柜、书架林立,
竹木沙发和藤椅相映成趣,绿意盈枝的盆栽葡萄架下,几尾色彩斑斓的小金鱼互相
炫耀轻纱般的尾裙,犹如置身于一个热闹而温馨、闲适而充实的世界。他不觉想到
自己父亲那间宽敞、明亮、摆满烫金的马列、毛著精装本的书房,那间安装着红、
黑两部电话机,摆着宽大舒适的皮沙发,铺着柔软华贵地毯的气派客厅。但他觉得
在这间相形见挤的客厅更无拘无束,令人流连。三个人坐稳后,暂且抛开了一切,
神侃海聊地从家庭谈到童年。那种欢笑揉合着哭叫的金色童年啊,现在只有在梦中
才能找到。方洪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被派去抗美援朝,曾在朝鲜指挥作战。他妈
妈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们去探亲。所以他颇为自豪地对两个女孩子说,自己小时候出
过国。还说他当时长了痴痢头,在寒冷的朝鲜又必须捂着厚厚的皮帽,头上又热又
痒,又搔抓不到,那滋味至今难忘。秦柳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邻居是一对苏联专家夫
妇和他们的孩子们。她曾为了那个高高胖胖,金发蓝眼的男孩洒了她一裙子水,和
他大吵了一架。她笑着说,那个苏联男孩用北京土话骂起人来,比老北京孩子骂得
还花梢流利呢。不知不觉地,三颗年青的心被一种无欲、无求的纯净友情系近了。
直到桑园把他俩送到门口,方洪才想起告诉桑园:“有个北京大学姓李的大学生来
学校找你,说请你有空到北大去看看。”桑园想起那位大脑袋的大学生,也想起他
说过的惊人的话,就对他俩说:“干脆咱们明天就去北大,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
是去学习造反经验。”他们都答应了。




第二天,当三个好朋友走进北大校门,才发现北大是如此之大,几乎走不到尽
头。尽管到处贴着密密层层各色大字报,仍掩盖不住它的雍容华丽,就像一个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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