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29/94页


的贵妇,褴褛的衣衫遮不住绝代风华。他们谁也没进过大学的门,都很好奇地东张
西望。桑园发现这里的人们走路都有些躬腰探颈,好像在寻找什么,或者要发现什
么,决不像她见惯的干部及其子弟们那种昂首阔步,神采风扬的高贵气派,不禁想
起父亲赠她的一句谚语:“空壳麦穗头高。”她微微叹口气说:“不知道咱们有没
有机会上大学?”秦柳奇怪地说:“怎么会没有机会,过几个月运动结束后,大学
就会复课了。”当时,谁也没想到,这场运动直到十年以后,才勉强结束。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01”学生宿舍,一打听,果然很多人都知道李少云,很快
把他叫来了。他见到他们三人同行,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热情地请他们进他的宿
舍坐坐。宿舍里有两个人在下棋,桑园忍不住站在旁边观望。李少云问她会不会象
棋。她说会走两步。李少云很有兴致地找出一副棋铺开,要和她“杀一盘”。她毫
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李少云一边摆棋子,一边说:“我四岁开始看爷爷和邻居
下棋,六岁就把爷爷和他的对手都‘杀’得片甲不留。十岁就在镇上找不到敌手了。”
桑园听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地看半天才走一步。没想到才下十几回合,就把李少
云“将”死了。李少云惊呼:“你赢啦,你赢啦!”惹得另一对棋手向桑园投来钦
佩的目光,其中一个说:“阿云,你真要拜倒在石榴裙下啦!”可是第二局,第三
局,无论桑园怎样绞尽脑汁,总是输在七、八个回合上。她甚至还没看到危险的迹
象,就被对方“将军抽车”。在一旁早已看得不耐烦的方洪,轻声对桑园说,是不
是让他来试试。桑园点点头,站起来让位给他,还鼓励他说:“你是棋盘老将。老
将出马,一个顶俩。”结果,方洪连败三局,都没超过十个回合。桑园这才想起某
份杂志曾断言,脑袋大的人,脑容量也大,个个绝顶聪明。像马、思、列、斯、毛,
哪个没有超众的头脑,无论是质还是量。桑园自然对眼前的大脑袋也肃然起敬。李
少云眯起那双深凹的小眼睛,费力地吸了一下厚重的朝天鼻,咧开厚实阔大的嘴唇,
展现出一个奇特的笑容,带着囔囔的界音说:“要不要你们三个人下我一个?”方
洪气得脸色发白。他紧紧咬住线条优美的下唇,胸部挺得笔直,一言不发,怒视着
李少云。秦柳一反往常的宽容,尖酸地说:“谁要跟你下棋。看狂得你。不是就会
走两步臭棋吗,致于骄傲成这样?”李少云收起笑容,囔囔地说:“请你们不要对
我说,毛主席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很不欣赏这句话。如果一个人
在值得骄傲的时候不骄傲,反而故作谦虚,那简直就是虚伪。”桑园担心地看了另
外两个下棋的人一眼,他们似乎听惯这种放浪狂言,已经充耳不闻了,仍然专注地
盯着自己的棋盘。桑园并不以为李少云的言语为怵,反而很欣赏他思想不羁。她又
不愿看见朋友受窘,就提议到校园里去看大字报,大家一起下楼,走出宿舍,李少
云问他们想看哪个系的大字报,秦柳说,哪个系水平最高,就看哪个系的。李少云
瓮声瓮气地大笑起来。秦柳问:“你笑什么?”他说:“那你最好都看,或者都不
看。”秦柳又问:“此话怎讲?”他眯起小眼睛慢慢地说:“每张大字报的作者都
认为自己的水平最高。我看都是在对马列主义做断章取义的游戏。只不过有些人文
采高些,有些则是歪七扭八地堆砌不着边际的马列字句。所以我说,你要么都看,
要么都不看。”秦柳气哼哼地问:“那么请问你对自己的大字报如何评价呢?”李
少云面带惭愧地说:“鄙人自运动以来,只写了一张中字报,又只有两句话:哥德
巴赫断言,壹加壹不等于贰。无名氏断言。”桑园问:“没人找你的麻烦吗?”李
少云耸耸肩说:“你没注意这是‘无名氏’的言论吗?可惜它寿命太短,第二天就
被人覆盖上,夭折了。”秦柳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问:“请问您的家庭出身是……”
李少云又眯起小眼睛,冷冷一笑,说:“本人的列祖列宗都是出身贫农,曾祖父开
始进纱厂做工,至今父母姐妹都是老实本分,乐天知命的纺织工人。除了父亲,还
有两位家庭成员也是共产党员。怎样,不比你们高干子弟根基浅吧。”秦柳被噎得
差点儿喘不上气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拉着桑园说:“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咱们回去吧。”桑园实在很想问李少云:“谁是哥德巴赫,为什么一加一不等于二?”
当她发现两个朋友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时,只好克制住好奇心,颇不情愿地向李少云
说再见。当她远远地听见那怪人高声说:“欢迎你再来!”她回过头真心地答应:
“我会的。”秦柳第一次向最要好的朋友提出抗议:“你干嘛还要理他,那不过是
一只骄傲的公鸡!”桑园小心地回答:“难道你不认为他讲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吗。
他的思想很狂放,但是很有哲理。”方洪的脸色很不好看。听着桑园对那“矮大头”
的赞美,竟深恨自己的木讷。他悄然叹着气,沉默地走在桑园旁边。
两天后的下午,林桑园实在忍不住想对哥德巴赫:“1+1#2”探个究竟,她独自
来到北大宿舍。轻轻敲了几下门后,没人答应,她正失望地转身要走,门开了。有
人探了一下头,回身喊:“阿云,是找你的!”二层铺上霍地坐起一个人,手里拿
的一大本书不意掉下来,差点儿砸到下面人的头。只听见有人咕哝说:“别太激动
好不好。”李少云一边手忙脚乱地从二层铺往下爬,一边连声道歉。他捡起地上的
书,边走边提鞋。来到门外,惊喜得眯起眼睛,对桑园说:“没想到你会来,狼狈
之至。”桑园感到那双深四难现的小眼睛里,闪射出一股热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
头笑笑说:“我不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只好冒昧闯来了。”李少云说:“知道号
码也没用,根本打不进来。一个宿舍楼住几百个学生,只有一部电话。二十四小时
排长队,真是物尽其用。”桑园边走边问:“你们每天下午都睡觉吗?”李少云说:
“没有。我们在里面下棋的下棋,看书的看书。只是怕革命左派们看见我们这么逍
遥,会找麻烦,才插上门唱‘实城计’,任谁敲门也不开,只当里面没人。”桑园
“哦”了一声,又问:“刚才怎么开门了呢?”李少云笑笑说:“有人分析,那么
彬彬有礼的敲门,一定不是大左派。门就开啦。”桑园说:“原来你们这‘文革发
祥地’也有逍遥派呀。”李少云说:“除了有野心的人和头脑容易发热的傻瓜,谁
会对这场目标混乱的运动真心投入?”桑园觉得他给这场运动形容为“目标混乱”
很有趣,故作不解地说:“怎么混乱?中央文革不是明确指出斗争对象是走资本主
义道路的当权派吗?”李少云说:“好。那我要问,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道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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