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94页


“你那中队今天抄家的战果辉煌,”他走近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这要归
功于你这个中队长。我代表红卫兵大队决定,再调一个中队到你手下,由你调遣。
从现在起,你是唯一指挥两个中队的女队长、”他微扬下巴,胸有成竹,等着她惊
喜地感谢他给予的殊荣。然而,她毫无表情,固执地垂着浓密的睫毛,让他看不透
她的心思。“女孩子惯有的虚骄。”他断定,心中释然。
他还不清楚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而且越来越喜欢她。她没有令人遐想
的妖媚,更没有不可仰视的冷艳,她吸引也的,是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柔丽,和
天鹅一样的沉静谦和、她有着暖玉般细腻的皮肤,鹅蛋形的小脸被一头乌亮的秀发
衬托着,像黑丝绒上镶的珍珠,明净微凸的宽额头上,不经意地拂散着几缕轻柔的
天然卷发;两条细长平伸的黑眉,刀裁过似的齐整柔巧;柔亮的黑眸,流转在淡蓝
色的眼自中,覆以浅浅的双眼皮和不长不短的浓密睫毛,勾出一双充满灵气的精致
的凤眼;那只小巧端正的翘鼻子,无意露出她活泼顽皮的天性;笔直清晰的人中显
示她直率果断的为人;丰润的红唇常不自觉地微启,似乎含有同情、宽容和厚道;
一米六二左右的身高,秀溜的双肩,玲珑的胸和春柳一样婀娜的腰身,使他认为她
无一处不美,简直就是他唯一读过的小说《红楼梦》中令他醉心的薛、林二女的共
同化身。
他发现她极爱笑。班上一位出身相声世家的男生,总爱在她面前“抖包袱”,
逗得她忘乎所以,甚至拍桌子打板凳地大笑。她也很静,行动起来像小鹿一样悄然
无声,走过他身边都不被发觉,只留下瞬间的背影让他惆怅。虽然他对她十分着迷,
可是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之前,他只配用目光追随她。在这种只凭学习成绩决定在集
体中地位的重点中学里,她是一颗闪耀的明星。而他,只有政治课勉强过得去。
“老干部、老马列的儿子,不懂政治就太说不过去了。”这是他的母亲、中央党校
理论教员对他的谆谆教导。正是这场“史无前例、非常及时”的文化大革命,不但
使他肚子里那堆生吞活剥的马列词句有了最好的用场,而且把林桑园这个可望不可
及的女孩子推近了他。真该三呼“革命万岁,造反有理”!他春潮鼓荡的胸中,充
满豪情和欲望。
就在几天前,父亲告诉他,某野战军司令员、父亲的老战友,已经答应接受他
人伍当兵,还说“只要这小子大面儿上亮得过去,几年后一定给他个营长、团长干
干!”这个好消息实在叫他高兴。身上穿的旧军装早就不神气了,父母有能力有地
位的象征是能够送子女去当兵。那红亮的帽徽领章点缀下的崭新的国防绿军装,准
能把任何骄傲女孩的心勾出来!他很着急自己一直不敢向心上人表白。在牛鬼蛇神。
走资派面前,甚至在赵雪梅之类“高级军干”子女面前,他都是昂首挺胸,吆三喝
四,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可是面对这个沉静的林桑园,他总觉得气短三分,怎么
也抖不起来。所以,他担心要是参军走了,就会永远失去追求她的机会。
此刻,他正急于取悦她,说:“赵雪梅刚才跟我说再要些人马归她指挥,我就
是不给,顶看不上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将门虎女的狂劲,一点儿策略水平都没有,只
会穷喊乱冲。要论有大将风度的女红卫兵嘛,我看只有你了。”说着,他更靠近她。
一直以眼观他的桑园,忽然感到夹着陌生气味的热浪向她脸上和身上卷过来,
浑身一阵发麻,不自主地后返几步。刚进入青春期的她,对男性仍然心静如水,偶
然看见有些男、女生偷偷卿卿我我,也从不往自己身上联想。眼前,第一次有男生
这样贴近她,还带着血腥,真让她沉不住气。“我根本不想指什么挥,”她涨红着
脸使劲说,“把我那个中队调给赵雪梅吧!”说完就冲出教室。
刘瓦明惶惑不安地站在原地,眉头渐渐皱成疙瘩。蓦地,他看见教室门口,方
洪正冷冷地盯着他。
桑园一口气跑到楼外。
到处是杂乱张贴的红红绿绿的大字报,上面的油漆汁在如火的艳阳下发散着异
臭。新建不久的楼房墙上,全都被涂写着“火烧”“炮轰”“油炸’等触目惊心的
口号,字迹颠来倒去,一切均遭茶毒,连与世无争的钻天杨也被晒蔫了,无奈地举
着一树“像烤糊了的卷子”似的叶子,默向苍天。
桑园心里十分烦乱,不知该何去何从,一眼看见同班的丁怀兰她慌慌张张地从
宿舍楼门口往外张望了几眼,然后低着头,很快望外溜出来,胳肢窝里还夹着个花
包袱。“怀兰,这是上哪儿去呀?”桑园向她打招呼。她吓得愣住,等看清是桑园,
才赶紧走过来,“别喊哪,我的魂都没了。”她颤声说,“斗争李影,就在我宿舍
窗户根下,她被打死了,我也快给吓死了。我要回老家去躲一阵子,可别告诉人,
我怕被抓回来挨斗,就活不成啦。”桑园使劲点点头,催她快走,“回去吧,没要
紧的甭回来,学校要是复课了,我想法子通知你。”怀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佝
偻着削瘦的身体走了。
桑园望着远去的丁怀兰被剃得像花生皮似的头,想起几天前班里那次批判大会。
有人揭发,丁怀兰曾悄悄模仿“买办官僚大盐商”的娇小姐林黛玉,哭天抹泪一个
人在宿舍下葬树叶,太反动了,简直是对社会主义制度的不满嘛!大伙儿问她有没
有这回事,她竟承认了,不过不是对社会主义不满,是因为她养的一只小家雀死了,
舍不得埋进冷冰冰的土里,就用树叶裹着埋了。那也不成,地主小姐无病呻吟!
“没落思想!”“剪掉地主小姐的猪尾巴!”一片口号声中、怀兰那两条粗实油亮
的大辫子落入尘埃,头上还被胡乱剃上几刀。当时,旁观的桑园可没忘记,就在文
革开始之前不久,丁怀兰被评为“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标兵,事迹是利用星期
天悄悄将男生们长年累月积下的脏被套、臭袜子洗净了。那些懒虫们于是举双手双
脚投了她的票。又因为她出身地主家庭,被校领导当作“改造好的剥削阶级子女”
的典型,报到市教育局。“几天的工夫,标兵、典型被打翻在地,变回地主小姐,
真个翻手云,覆手雨呢。”桑园不胜感慨。
“哈,好个逍遥派!站在这里晒老阳,怕生虫发霉吗?”一阵沙哑的笑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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