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2/94页


我,我的心由悬念不安,到郁闷焦躁,后来几近失态。我到你的学校找过你几次,
看到的总是不屑一顾的眼神,得到的总是傲慢冷漠的回答:‘不知道!’我又不知
道你家的地址,就是知道,此时也未必有勇气找上门。朋友们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反而安慰我,给我打气。我却不能忍受他们语言和表情上的同情。于是我到早就劝
我手术切除鼻息肉的大夫那里,办理住院。当你热情关切地提着水果,在我最孤寂
痛苦的时候,带着温暖的春风走进来,我的心快乐得狂跳乱奔。我慢慢地品味着你
细心削给我的苹果,心想:这莫非就是伊甸园的仙果吧,要不怎么会这般甜蜜。我
多么想向你倾诉那些天对你的渴念,又多么盼望听到你对我心灵相通的想念。但我
很快明白自己不过是可怜的单相思。你轻松愉快地向我讲述你几天的远足,完全不
知道我在那些日子里的痛苦煎熬。我没有权利用自己伤痛的心情打断你兴致勃勃的
谈话,只有默默地让自己的心沉下去,沉下去,独自品尝自己酿的酸酒。诗人们常
描绘相思之苦,因为那种苦是美妙的苦,苦中带着醉心的甜蜜。他们却很少吟唱单
思之苦,因为那是一种悲哀的苦,凄凉的苦,苦得只能让人怜悯痛心,绝激不起浓
烈诗情。顶多幽怨地叹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当我明白我是个
无望的单恋者,我那颗骄傲的心就轻易地被你的天真击碎了。为了收拾起这颗破碎
的心,我不能再见你,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需要躲进丛林深处去舔干伤口的血迹。
你有诚实热情的品格,更有一颗傲岸独立、高不可攀的心。尽管可能你再也见不到
我,可是请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有颗永远追随你而无所求的诚心。”信的落款是:
“李少云,一个勇敢而脆弱的恋者。”林桑园沉重地从纸上抬起眼睛,茫然地让目
光飘荡在被风吹皱的湖水上。这是她第二次受到别人感情的冲击,却不像第一次那
样令她反感,甚至还引起了她一些歉意的不安和怅然的惋惜。她欣赏他的才华,喜
欢他的狂放,曾相信他们志趣相投的友谊会很长久。没想到他却陷入一种她不理解
的感情里,而且陷得这样深,非终止他们的友情而不能自拔。然而由于她的父母有
个默契:决不能让女儿注意到自身的美,否则无法把心思放到学业上。他们甚至有
意戏称她“猴女”,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异性有多大的吸引力,更不会搔首弄
姿,她的清纯,毫无做作,又增加她可人的秀气。此时,她不愿意再读这封信,她
痛感已经失去一位她认为最聪明最可钦的朋友。她慢慢地把信叠起来,又轻轻把它
撕碎,一扬手,散落于湖中。看到随波漂的洁白的纸屑,湖对面的柳树后有一个人
轻轻点点头,无声地诵着:“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那是李少云,
他一直在远远地跟随观察她。看见她毫不犹豫地撕碎了他的信,感到像被撕去伤疤
时那种痛得钻心的快意。看见她在走向校门的路上,几次蓦然回首,他竟差点忘情
地冲过去呼唤她。直到她不再回头,径直走出北大校门,他才感到自己的嘴唇快被
咬破了。
心情沮丧了几天之后,林桑园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活泼。文革像个喝了过量烧
酒的醉汉,深一脚、浅一脚,左一脚。右一脚地狂乱撞击着许多无辜的人,但是也
大开人们的眼界,演出许多幕“史无前例”的悲剧。桑园伙同秦柳、方洪,还有几
个无心参加革命,又想看热闹的红卫兵,每天骑着自行车在东、西长安街,南、北
河沿街转悠。他们ry会儿笑指围坐在中南海外面的“揪刘(少奇)大军”的静坐示
威是“吃饱了饭,撑的”;一会儿又评论中央组织部大院里贴的“火烧彭(真)、
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大字报无聊。他们轻松逍遥,满嘴胡言,
全不知道中华民族在再一次走向动乱的深渊。
有一天,秦柳正在对桑园讲,有人揭发不少高级干部曾利用工作之便,私自扣
下从明陵地下宫殿挖出的珠宝,分赠亲友。她原来有个女朋友给她看过一对晶莹可
爱的玉兔耳环,说是父亲老战友送的,来自十三陵。她曾笑她瞎吹。现在想起来,
大概是真的。这时方洪走来,兴奋地说,在老莫(莫斯科餐厅)剧场现在正热闹哩,
咱们快去看看。桑园问,出了什么事?方洪说,从西城区红卫兵纠察队里,有一帮
人拉出来,为了反对揪斗老干部,正在老莫剧场隆重成立“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
员会”,桑园和秦柳赶快骑上自行车,和方洪来到老莫剧场。剧场门口有红卫兵把
门,看见他们带着红袖章,神态自若,必是干部子弟无疑,连问也不问,就让他们
进去了。剧场里真是热闹非凡。宽敞的舞台上挤满了大叫大嚷的人,楼上楼下的观
众席上也几乎是坐无虚席。方洪力排众人,把两个女孩带到靠前台的位置。没有一
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不是坐在椅子背上,半个屁股对着后面的人,就是脚
踩在座位上,出人头地。全场人声鼎沸,不少人穿梭似地走来走去。桑园有些纳闷,
说这里现在是会场吧,却没有主持人;说这是批斗大会吧,又不见斗争对象,只是
一味的吵嚷喧闹,她不由得向方洪说:“他们这是在干嘛呢?”方洪耸耸肩说:
“谁知道,好像在等什么人吧。”这时候,好像为了回答桑园的疑问,舞台上有一
个面孔白皙、仪表堂堂的男红卫兵走到前台,身后跟着两个秀丽的、留着男孩般刺
猖头的女红卫兵。桑园看着很面熟,就问:“他是叫江山吗?”方洪说:“是呀。
你认识他?”桑园似答非答地点点头。这时。江山手扶着麦克风,激动地说:“毛
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现在,社会上一股强大的、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倒一切老干部的逆流,这将使我们的
党损失很多优秀的革命干部。我们首都红卫兵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这股逆流做坚决
的斗争,保卫党的宝贵财富!”这时,台下突然有个人大声喊:“你是不是保爹保
妈派哟!”台下一片哄笑。桑园想起刘瓦明曾告诉她,江山这人斗起牛鬼蛇神来决
不手软,今天居然也堂而皇之地讲起党的政策,也觉得滑稽。江山脸不变色,气不
急促,振振有词地说:“保爹保妈也好,保卫党的财产也好,总之一个目的:决不
能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咱们老子打下的江山抢去!我们革命的后代是代代红,永
远红,是红色政权的当然接班人!革命大业,舍我其谁!”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
声,很多人激动得脸红扑扑的。突然,在剧场上空炸开了震耳欲聋的巨型炮仗。林
桑园从小最怕的就是这种突然爆发的巨响,吓得她双手紧捂耳朵,胡里胡涂地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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