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1/94页


寂寞,盼着有人去看望。她又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妈妈总是买很多水果放在“小
病人”的床前,她闻到那浓郁的甜香,病就好了大半。于是她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
买了清香的苹果。妈妈看见她提出门去,什么也不问。她太了解女儿的慷慨个性。
从小她就喜欢把家里的水果、糖、瓜子什么的拿出去和小朋友分享,也许是受自己
常常忍口待客的影响吧。当林桑园按护士站里贴的床号找到李少云时,她几乎认不
出他来了。整个脸胖肿得像南瓜,朝天鼻里填塞着带暗红血迹的纱布,胀得像猪鼻
子,嘴唇干裂像久旱的土地。李少云没想到她会来看望自己,只是呆呆地躺着,看
着她到处找水果刀。好不容易在同室一个病友那里借到一把小刀,她用他水瓶里的
开水烫过后,细心地削起苹果。当她得意地拉起一长条完整的果皮,笑着把青白色
的果肉递过去时,她发现他的手在轻轻的抖,小眼睛里竟闪出泪光。她像对自己的
小弟弟一样,轻声软语地哄着他说:“好了,明天就不痛了。”她看他张嘴有困难,
又把苹果削成一小片一小片地喂他。他闭上眼睛,细心地咀嚼着那甜蜜的果肉,脑
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暗暗祈祷时间就此凝固。桑园知道他昨天才动过鼻息肉切除术,
不能讲话,她就动脑筋找话题解闷。她说:“难怪你讲话好像带回音,原来声波被
鼻息肉反射回来了,现在行了,讲话会清晰很多,可惜少了共振的谐音。”李少云
咧了咧厚肿的嘴唇,表示笑意。她又告诉他,前几天她和秦柳他们一起骑车远足,
大家疯狂地比赛车速,一天骑七、八个小时,下车后,腿都不会打弯了。她告诉他,
他们沿途住在农民家里,人家对他们很热情,把菜饭做得很干净给他们吃,“不过
我们是给钱和粮票的”,她补充说。李少云闭了一下眼睛,表示相信。她还告诉他,
当她看见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站着贴在母亲怀里吃奶时,她是多么惊奇和好笑。
看着她天真纯净的笑容,听着她兴高采烈的讲述,他的心一直在往下沉。林桑园发
现他脸上开始有了倦容,抱歉地说:“看我只顾自己讲得高兴,忘记了你刚动过
‘刑’,明天再来看你吧。”说着她把苹果在他的床头桌上堆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说:“你多闻闻它们的香味,伤口会长得快些。哦,对了,现在还不行,你的鼻子
还让纱布堵着呢。”
第二天,桑园下午才进来。李少云鼻子里的纱布已经取掉,脸也消肿了不少,
虽然鼻唇上还有一点儿陈旧血迹,但是面容整齐多了。当他看见桑园,眼里闪亮出
一个欣喜的火花,但马上熄灭了。桑园从家里带来一把精致的水果刀,拿起一个苹
果,边削边问他,感觉好些没有。他说好多了,医生让他―两天后出院。桑园很为
他高兴。因为她觉得医院的气味很不好闻,护士们的表情也似乎不大友好。李少云
默默地咬着苹果,眼睛一直不看桑园。桑园也发现他不像平时那样侃侃而谈,她以
为他是被可怕的手术整惨了。她正在脑子里搜索着趣闻,李少云淡淡地对她说:
“你快回家吧,医院其实是很脏的地方,别沾染上病菌。以后也不必来了,我很快
就会出院。”桑园虽然有些奇怪,但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就爽朗地说:“好吧,
等你出院后再找你神聊。”她轻盈地走了,没有看见李少云那凝重深海的泪眼。
几天以后,桑园突然想起李少云大概出院了,她兴致勃勃地骑车去北大。她照
例敲了敲那已经很熟悉的门,同一个熟悉的头伸出来看了一眼,但这次却没叫“阿
云,找你的”,而是轻轻掩上门。桑园正在纳闷,门又开了条缝,从里面递出一个
信封,那人轻声说:“阿云不在,他交待把这封信交给你。’桑园接过信,有些莫
明其妙,正要问什么,门已经轻轻关上了。她只好走出来,不由自主走到未名湖边。
她找了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把信展开,一行行极为隽秀的字
迹映入她的眼帘。她不禁微笑了一下,看来“字如长相’并不尽然。但是当她开始
读信,眉头就锁在一起,而且越锁越紧。信是这样写的:“桑园,我想你父亲给你
起这个名字时,一定把你看成《陌上桑》中的罗敷那么美丽圣洁,聪颖高贵。知子
莫若父,你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正如你父亲给你的名字。记得在那个车厂,你自
信沉静,神高态逸地站在那里,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反驳我的论点,但我一句也没听
进去,只觉得一阵魂荡情迷。我相信其他听众(包括我的同学们)也都被你端丽的
神采慑住了。我也相信并非由于你精彩的论理(请你原谅我没有用“理论”,因为
那实在不够理论水平),使得那些暴躁的汉子们平静清醒,而是你甜美的外表和真
诚的语言,像一股清泉熄灭了他们心中的怒火(希望你不会认为我是在贬低你的理
论水平)。而我之所以为你着迷,并不是出于‘惊艳’,而是你让我蓦然想起我初
恋(确切地说,是她初恋于我)的女孩,我的中学同学。恕我直言,她比你还美,
还委婉柔媚,尤其是那双传情的眼睛。但她却没有你那种令人不敢仰视的神采。她
像温润晶莹的美玉,你却像夺人心魄的钻石。她是全镇年青人的梦想,在毕业前夕,
竟把自己纯真的初恋馈赠于我。她说,我的才华敌得过所有男孩子们的甜蜜许诺。
但她没想到应该受宠若惊的我,竟无情拒绝了她的慷慨馈赠。当时,她眼中那种羞
愧幽怨的神情使我想起就心痛。但是我不能欺骗她,也不愿欺骗自己:我并不爱她。
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她,甚至也没有过任何女孩子,尽管她们之间有些人曾使我眼前
发亮。当你出现在我面前,你那自然的、睿智绝俗的气质,立即攫住了我的心。我
如痴如醉地望着你,心里说:‘我要得到你的心。我能得到你的心!’于是我去找
你,你也来找我,后来又是独自一人来。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你的朋友,那两位凭父
母显赫而自尊的高干子弟。而这并没阻止你来找我,我自信我对你的吸引力。于是
我对同室的好友宣称,我将摘到一颗高贵的心,一颗聪明善良,求知广博的心。可
是他们却‘善意’地取笑我,说我像某种想吃天鹅肉的水陆两栖动物,因为你不但
自身完美无缺,家庭又是一般人可望不可及的。但是我的心被骄傲蒙住。我认为,
即使自己像《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一样丑陋,而你像爱丝美拉达一样美丽
(而且更高贵),我的才情也能把你俘获。我的那首词是为你写的,表达了我的恋
情和不在乎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云山万重’。后来我又写了很多首,但你不会再
看到了。因为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你对我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欣赏,就像当年我
对那位美丽的女同学一样。我发现这个事实是在前不久。你几乎有两个星期没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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