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34/94页


他母亲虽然重病缠身,却热心周到,力逼儿子去她家请安。终于,不知是她父母的
盛情款待感动了他,还是大学校领导的漂亮住宅征服了他,这个在黄浦江边贫民区
长大的工人儿子,终于对她迸发出热情。从此,他俩常相依相偎徜徉在黄昏的霞光
中,或者在她父母的书房里消磨整个白天。当女孩子们,甚至她妹妹向他投来倾慕
的眼神时,她对他的恋火燃得更炽了。就在他们互许终身后,她的父亲被大学里的
造反派揪斗了。罪名是“假党员”、“变节分子”、“出卖同志的叛徒”。证据只
有一个,在三十年代末,父亲曾领导一次学潮,后来失败被捕,许多同学被枪决了,
他却在受了几次酷刑后被放了出来。据父亲说,是因为富商家庭花了巨款把他保出
来的。但造反派一口咬定他是用同志的鲜血换取了自己的“狗命”。众口难堵,她
父亲就这样被打翻在地,天天挨斗,扫厕所去了。当唐佑敏看到她家住的洋房贴满
了大字报时,一句话没多说,转身走了,连句温柔的话也没留下。夏莹被这突如其
来的巨变吓坏了,整天陪着妈妈挥泪,来不及想儿女之情。后来造反派勒令他们搬
到最差的教工宿舍,她父亲连累带气,犯了肺病,吐血不止,她和妈妈在床前伺候
了几个月的汤水,病情才稳定下来。等家里稍安定些,她就去找唐佑敏,他妈妈带
着歉意告诉她,他早就回海运学院了。她默默地走回家,她不怪他无情得连再见都
不说,就走了。当然,谁愿沾“黑帮”的边呢?她只是痛惜自己的初恋就这样夭折
了。她思恋他,茶饭不香,卧眠不安。父母担心她在家呆的时间太长,会影响将来
的工作分配,狠心催她回北京。夏莹说着,又幽幽地抽泣起来。秦柳叹了口气,颇
有感触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它。我家老阿姨说,男女姻缘全在一个
小老头手里牵着,就像一条条红线,假如小老头高兴,他会牵动某条红线的两头,
那两边系着的两颗心会一起跳动,然后相爱;如果赶上小老头心里腻味,他就只牵
红线的一头,找乐子开心。被牵动的这颗心,不论是男的或是女的,就该有苦头吃
啦。所以,你忍过这一阵子,就会好受些。”夏莹戚戚哀衷地说:“我想忘掉也不
行,睁眼闭眼都看见他。”桑园却一点也体会不到她的悲哀。她并不是无情的人。
相反,她对俊男美女们有特别敏感的观察和喜爱。但是,她是把他(她)们当作大
自然的杰作,用艺术的眼光来欣赏。比如,她对唐佑敏优雅挺拔的风彩,高路江具
有男性磁力的深沉明净的眼睛,以及苏刚女孩子般的甜笑都很赞叹。不过这些除了
使她猜想海运学院一定是以精选外形出众的男孩为召生准则之一以外,从没引起过
她更多的联想。所以,当秦柳安慰哭兮兮的夏莹时,她简直插不上话。最后她说:
“我那里有几本很好的小说,借给你解闷吧。”后来,桑园的那几本小说,安慰了
夏莹那颗破碎的少女之心,使她的精神免于崩溃。很久以后,秦柳写信告诉桑园,
夏莹被分配到内蒙农垦团。在那里患上严重的神经末梢炎,痛得死去活来。后来再
没有她的消息。桑园很为这个有双美丽眼睛的不幸女孩惋惜了一阵子。
不久,首都各大、中学进驻了解放军“宣传队”,说是为了维持校园的革命秩
序,保障文化大革命沿着正确的路线进行。进驻林桑园所在中学的“军宣队”,由
一名年纪不到三十的青年军官带队。这位军官很和气,举止有教养。军宣队员都称
他“张指导员”。军宣队进校后,不和红卫兵领导打交道,而是在老师中间走动、
交谈。这使甄南雁、钱峰几个红卫兵头头很纳闷。他们曾主动热情地找上门去,和
张指导员聊天,但都被他客气冷淡地用几句话打发出来。一天,他例外地把林桑园
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详细问了她的家庭情况,又问她对学校运动的看法。桑园心想,
糟了,张指导员一定会批评自己对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不积极,甘当逍遥派,所以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张指导员启发她说:“许多老师说,你是红卫兵中的理智派,
从运动一开始,就不赞成武斗。你是怎么想的?”桑园这才松了口气,说:“很简
单。我不希望别人打我,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挨打,打人其实是最无能。最不讲道理
的表现。我从小就背熟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里面有句‘不许虐待俘
虏’。打人当然是虐待,谁都应该反对。”张指导员看着这个头脑简单而清楚的小
姑娘。赞许地点着头。他告诉她,军宣队马上就要对学生们进行分配工作,头两批
是去工厂,往后的去内蒙农垦团和东北黑龙江建设兵团。他问她愿不愿意进工厂当
工人。桑园觉得很突然。难道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即将结束了吗?慌张中,她回答
说,她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当工人,得回家问过父母亲才能决定。张指导员看她一
脸孩子气,笑着提醒她:“让你爸爸早点儿决定,打个电话给我。不然过这村就没
这店了。”桑园回家后,把张指导员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沉思着点上烟,问她自
己的打算。桑园并不多想,说:“当工人也不错。我在那个车厂干活儿的时候,觉
得很痛快的。”父亲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眯起眼睛,那烟就悠闲地、若有所思地
飘散开。桑园很欣赏父亲吸烟时的神态,傲然后仰的身躯,灵活夹持香烟的手指,
恰然自得地喷出缕缕青烟,显示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深思熟虑的稳重。尽管母亲不厌
其烦地数落吸烟者损人害己的罪过,桑园却暗自认定:真正的男人必须会吸烟。她
正在胡思乱想,父亲开口了:“桑园,你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可是思维
还停留在十岁以前。什么事只要痛快、新鲜、有趣就喜欢。你没想到,分配工作后
就要走上严肃的人生道路,周围的人需要你去独立分析。思考、判断,做出正确的
反应。工厂是个看来简单的环境,其实那里的人们由于文化程度一般不高,会给一
个单纯的女孩子在言行举止等修养上造成不太好的影响,或者可能会变得粗俗。”
桑园有些不服气地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呢。”父亲不紧不慢地说:“那是对
整个阶级而言,糖是甜的,可是组成糖的碳氢氧并不甜。”桑园泄气了,又很快转
念,说:“那么分配到内蒙或北大荒也不错。还是我们这些同学在一起,又有‘风
吹草低见牛羊’,又有‘快乐的拖拉机手’,天天生活在美丽的诗情画意中。”看
着女儿天真无知、迷梦般的表情,父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喜爱女儿的纯情,又
担心她“皎皎者易污”。一想到女儿终会有一天要离开自己的家,不由得十分忧心。
现在,这一天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前些天,他才跟桑园的妈妈谈起,机关已有人
四处张罗,为儿女寻找人伍的门路,大家都认为这是唯一能给儿女们可靠前途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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