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41/94页


然,她笑了。她并不感到凄凉,也不知道念故乡该念北京还是四川。寂寞倒有一点
儿,哼支热闹的歌吧。“春天的花园花儿美丽,春天的姑娘更美丽,傍晚在花园里,
遇见亲爱的姑娘,我的生活立刻变了样。”唱着唱着,她发现自己的歌声似乎走了
样。她停下来,准备清清喉咙,歌声却没有停。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从椅子上跳起
来,警觉地四下望去,正与雪松后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四目相对。她拔脚就跑。只听
后面有人说:“别跑,我也很喜欢这首俄国民歌。”声音柔和,带着恳求,还有些
奇怪的口音,很像外国人讲的普通语。她不禁停下脚步,小心地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跟医院里任何一个男兵没有两样,只是面孔美好
娇艳得像个女孩子,还带着天真羞怯的微笑。桑园宽心了,不觉朝他走过去几步。
“你唱得真好。而且,你就是花园里的美丽姑娘。”那年轻人笑盈盈地望着桑园,
温柔地说:“可不可以再跟我一起唱个歌子?”桑园心头陡然一震,立刻抗拒着说:
“对不起,我还有事。”然后跑回宿舍去。
下午,胖墩儿果然早早回来了。她背的挎包鼓鼓囊囊的,散发着甜香。“这是
蒸山药,蘸糖最好吃。这是板鸭粽,春节发给烈属的慰问品,我妈一直留到现在。
尽管吃啊。”桑园从小不爱吃甜,便剥开个板鸭棕。胖墩儿拿起还在冒热气的山药,
蘸了许多糖。正吃着,她瞥见桑园还没整理的床铺,便把手里的东西一下塞进嘴里,
忙过去整理那堆乱七八糟的被褥。“你们这些脸蛋漂亮的人呀,都是同样的不爱整
洁。”她使劲咽下嘴里的食物,瓮声瓮气说:“一个张群还没教育好,又加上你。
这么乱的床,你看得过?”“反正晚上又要打开,何必多此一举。”桑园满不在乎
地舔着手指,用从前搪塞母亲的话对胖墩儿说。“那你干嘛顿顿要吃饭?反正吃了
也会饿。”“吃饭是一种享受嘛。瞧,这粽子多好吃。”
晚上,她俩去小花园散步乘凉。“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谁要敢
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杀,杀,杀!”胖墩儿稚气地唱起这支人人熟悉,却
令桑园讨厌的造反歌。“你不会唱别的歌吗?”桑园微微皱起眉头问。“会呀,
‘红卫兵,红旗手,革命路上跟党走。谁要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胖墩儿边唱,
边舞臂跺脚,十分得意。“好了,好了。我来教你唱另一种歌吧。”“太好啦!我
保证一听就会。”“那你听着。静静绿草地上,傍晚是谁走来,慢步无声,身蒙银
色光辉,她的一双秀眼,温柔美丽如水,你不知道,她名叫‘梦’。好听不?”
“真好听。可是不像革命歌曲,我怕学不会。”胖墩儿泄气地说。“算了,不唱了。
聊点儿别的吧。”桑园轻轻叹口气,说。
正走着,胖墩突然停住脚,紧张地靠近桑园,“你看,小路那边站着一个人!”
没等桑园看清楚,胖墩儿拉起她就跑。
跑进宿舍,两人倒进各自的床上。“你,你真行。才‘杀、杀、杀’地喊得带
劲儿,敢情是只纸老虎,见人就跑!”桑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胖墩儿说。胖
墩儿立刻哇哇大叫,扑过来呵她的痒。桑园最怕痒,缩到墙角连声告饶:“我收回,
收回。真老虎,你是真老虎!”
第一次参加新兵训练。天刚蒙蒙亮,无情的起床号把桑园从甜梦中惊醒。她一
骨碌爬起来,先推醒胖墩儿和张群,又回头来打背包。“我的衣服怎么穿不上?”
张群叫着。桑园一看,这小女兵闭着眼,举着裤子,使劲把手臂往裤脚管里伸。
“穿错了,这是裤子!”桑园一把扯下她头顶的裤子,把上衣扔给她,回身再去推
还赖在被窝里的胖墩儿。
三人踉踉跄跄跑出楼来,桑园的背包散开了,里面的枕头、毛巾落了一地。胖
墩儿叽叽咕咕笑着,帮她捡敛。
当她俩跑进操场,点名已过。李扬瞪着眼,命她俩跟另几个迟到的女兵站在场
外。“没关系,不会把咱们怎样的。”胖墩儿见桑园通红了脸,忙在她耳边安慰,
“我是迟到老油条呢。”
果然,她们很快奉命归队。
喊操的是团支部书记,一班长未小柯。“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王晶桦,向
后半步,走!”一阵簌簌的脚步声。“王晶桦,向前半步走!”又簌簌一阵。“王
晶桦,你走的半步还是一步?”未小柯厉声问。“报告,是半步!”胖墩儿忍住气
答。“怎么是从你这里排不齐?”“不知道!”桑园觉得奇怪,斜眼瞄过去,发现
是因为胖墩儿的胸、臀都太丰满,所以前边不是,后边不是。其她女兵也看出这个
问题,有人偷偷笑起来,接着全队大笑,惹得远处操练的男兵们直往这边瞧。
下操后,女兵被带去参观病区。到了那里,反而成了被参观的对象。“别小看
这些女兵娃,全是首长们的千金呢。”“她们来当护士?那咱们可有好受的罗。”
“都是些娇宝贝儿,能吃当兵的苦吗?”
女兵们在一片好奇而不大友好的目光和议论声中,互相紧紧拉住手,像一队生
怕被车撞上的过马路的娃娃。只有张群比较活跃,不时有护士跟她打招呼,那都曾
是她母亲的学生们。
几天后,白胖的张校长带来一位瘦削民黄。四十岁左右的男军人。“崔教员是
你们上医学专业课的教师。你们先要跟他劳动锻练一个月。”张校长对女兵们说,
“下面请崔教员讲几句。”崔教员以眼观地,木讷地说:“没啥好讲的,跟我干活
去吧。”
女兵们被领到一片油绿肥壮的菜园。“这是供给病员伙房的。”崔教员指指那
菜园,“同志们要拿出阶级友爱,来为病员种好菜。”他把女兵分成两组,轮流挑
粪和浇水。又挑出三个农村来的女兵,跟他去菜园边上的粪坑舀粪。
桑园先挑粪。挂着两个空桶的扁担一上肩,就压得肩膀生疼,脚下像在拌蒜,
“空桶呢,装上粪怎么走?”她暗暗担心。
等那两只桶被装了半满,她无论怎样也挑不起来。脸憋得发青,眼泪差点下来,
粪桶还是纹丝不动。崔教员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帮她把桶里的粪水倾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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