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花季--文革中的另类青春》第58/94页


她自知一生体弱多病,大限随时可能降临。若能看见唯一的宝贝儿子娶到小林,
走也放心闭眼。
可是,这小林似乎单纯得不解人意。海洋几次热情接近她,都被她公事公办,
一无所感地拒之于千里之外。然而,从吴霞那里套来的消息,小林并没有男朋友,
又是已届对情有知的双十妙龄,却如此无动于衷。是自己的海洋魅力不够,还是她
小林想登更高枝头?
各种猜想纠缠在这位慈母心头,连伤口痛都不在话下了。日日盼望那小林突然
开窍。她不知道,小林已经在动情和自尊之间徘徊。
一天傍晚,下了班的桑园捏着才收到的秦柳第一次回信,兴冲冲地住宿舍走。
路过小花园,一阵轻扬的歌声从那里飘过来。“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那是因为纯洁的友谊和爱情。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
鲜?鲜得使人不忍离去,那是浇灌了青春和热情。”歌声拉住了她的脚步。这是一
首熟悉的情歌,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主题歌。她立刻想起第一次看那个电影,
听见男主角阿米尔对着冰川雪山唱出这首回肠荡气的情歌,心都醉了。那时,对情
一无所知的她,认定那个阿米尔是天下最英俊又最深情的男人,幻想自己有一天能
遇见他。
然而,耳边传来的歌声似乎更婉柔,更热情,是谁在唱?桑园不觉向歌声的方
向走去。“小林,下班了?”花园里传来六号病人亲切的招呼,歌声也戛然而止。
桑园这才看清,花园的长椅上坐着六号母子。歌声无疑是罗海洋的,她暗侮自己太
莽撞。“过来坐坐?’六号慈爱地笑着向她招手。她轻轻摇摇头,却没有离去。
“那么你去陪小林走走。”六号推推身边的儿子,以眼示意,“妈妈坐累了,先回
病房去歇着。不用着急回来,啊。”
“还没回去休息?”罗海洋走过来,甜丝丝地问。“正要回宿舍。”桑园机械
地答。“这花园真小,真静,真美。”他望着她,目光闪烁。“歌声也美。”她被
他甜美的声音带入梦境,眼前幻化出皑皑雪山,郁郁雪莲。“你是我见过的最含蓄
的女孩子。”甜美的声音又说。她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正遇上那双像小鹿一样
温柔的大眼睛。在刚刚升起的月光下,浓密的长睫毛散开半月形阴影,使那双眼睛
显得格外幽深迷人。她的心头墓地兴起一阵奇异而剧烈的激荡,头脑也像喝醉酒似
的晕眩起来,全身炽热得冒汗。“我的那些女朋友们,个个如花似玉,又个个都像
空壳麦穗,只知道高昂着愚蠢的脑袋。所以,我妈一个都不中意。”他这番话立刻
平息了她心中的激荡。“女朋友们”?真如吴霞所说,有多少女孩子捧着他呢。
“你很听你妈妈的话呢。她厉害吗?”她谈谈地问。“一点儿都不厉害。我听话倒
是真的。妈妈只要对哪个女孩皱下眉头,我马上对那女孩没兴趣了。”他看着她,
很得意似地又说:“我很感谢妈妈,让我认识了你,一个高贵的小护士。第一次见
到你,就觉得你像夏夜湖上,飘送幽香的小睡莲。不过,你的香气不是来自表面的
花瓣,而是来自你的深心。只能用眼睛感受这花香,所以分外悠久,沁人人心。”
桑园咬住嘴唇才没笑出来。不过,虽然她觉得这溢美之词有些不伦不类,小心
眼里还是十分受用,甚至有点儿飘然。忽然,肩头搭上来一只绵软温热的手,惊得
她立即跳开。“哈,像只胆怯的小兔子!我是大灰狼吗?”罗海洋失笑说。“对不
起,我还有事。先走了。”桑园心慌不已,说着拔脚就走。
回到宿舍,第一次没敲门就冲了进去。“唉呀,吓得我差点儿剪掉一块肉!有
人要抓你吗?”正在剪脚指甲的梦丹尖叫着。“真剪到肉,你下次进门就会像个乖
孩子了。”桑园快活地对她反唇相讥。“废话少说。刚才我看见你跟一个大个儿压
马路,是你男朋友?”桑园蓦地脸红了,“瞎说。他是一个病人的儿子,我跟他聊
他母亲的病呢。”“是吗?”梦丹抬起头问。桑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谎话编得这样
顺,脸更红了。梦丹没注意她神色有变,自顾说下去:“我看也不像。你太矮了,
我这一米七十的个头,跟他站一起还差不多。”说着,她朝桑园跟前凑了凑,“好
同志,好姐妹,把我跟他说合说合?瞧他那气派,准是什么人物的孩子。我妈总说
要我找门当户对的男朋友,我呢,对那些小军医也看不上。这人还差不多。怎么样,
肯不肯帮这个忙?”“你自己找他去。他每天在妇科六号病房陪他妈。”桑园心里
隐隐有些不快,淡淡地回答。拿出秦柳的信读起来。
“你幸运地参军走了,决想象不出我们这批‘支边青年’离开北京时的奇观异
景。火车站上张挂着大红标语和彩旗,铺天盖地都是“到农村去!接受工人阶级和
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口号,鼓乐齐鸣,歌声震天,可是送别和告别的人群里,泪
飞顿作倾盆雨。我爸妈受审查,没来送我,只有方洪帮我把行李提进车厢。所以我
最潇洒。
我们被运到北大荒某农场,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季。千万别以为这是
‘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神佛境界。刀一样尖利的北风,刮土豆皮似地刮在
人脸上,足以割裂任何美丽的联想。赤着手不当心碰着任何铁器,马上被冻住,要
拿掉吗?对不起,留下一块肉皮吧,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疼。有人说,该把全国的
外科手术都搬来北大荒,病人不上麻药也不会喊疼,国家又可以节省一大笔医药开
支。
这里春天短得像兔子尾巴,一晃不见。春播为了赶时节,把人累得孙子似的
(这是男人们的口头语,我总说累得像祖奶奶似的)。虽然有拖拉机队,大量农活
还是靠人力。
夏天比北京凉快多了,可是更没法睡觉。有种比阶级敌人更凶恶残忍,又无孔
不入的小虫子,叫‘小咬’的,太阳一落山,就成群结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人蚊
帐,钻进衣领、袖口,像抢最后的晚餐一样,玩命吸人血。害得我们整夜不能入睡。
等天蒙蒙亮,我们才合上眼睛,起床号又开始催命了。我望着自己的被窝,心想我
要是能扎进去睡死就好了。

当前:第58/9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