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全集Zei8.net》第12/56页


  “一边凉快去,不劳你费心哈。”李代聪回道。
  “你娃娃不要整得到时候干不起哈。要是干不起,就叫我来帮忙哈。”杜如泉边笑边说,他晓得李代聪等不了多久就要办酒碗娶老婆了。
  “滚你龟儿子的,老子打死你娃娃!”
  “哎,说正经的,以前你们不是用大黄锅烧起火煮的吗?这回咋改泡呢?”杜如泉问道。
  “你把你木匠当好就是了,你管老子咋整。”
  “哟哟哟,哟哟哟,□□傅还真傲起了嗦?你傲铲铲,把你龟儿弄到那凼凼头去泡两天,看你还傲得起不!”
  “来,老子现在就把你弄去泡起!”李代聪边说边跳起来追过去要抓杜如泉,两人一前一后,左躲右闪地追打起来。
  “加油!加油。抓着他,弄来泡起!哦嗬嗬嗬……”旁边的人嘻嘻哈哈吆喝喊叫起来,工地上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两个人追累了,一屁股坐到大坑边,手当扇子不停地摇晃着。大冷天的,似乎都热得受不了。
  “说啊,咋不煮,改泡了?”杜如泉问。
  “煮麻烦。要那么多柴烧锅,光怕煮不了几锅山上的树子都得砍光……”李代聪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抄纸经来……
  “哦,你娃儿的道道还深呢!”
  “咋不咹,老子吃的盐比你娃吃的米还多,老子过的桥比你娃走的路还多。你敢跟老子比?”
  “是是是,你天天都在杠杠桥上走,哪个敢给你比呢?哈哈哈哈……”杜如泉哈哈大笑着跑开了。李代聪捡了一块干泥巴,使劲地向他砸了过去。
  “干事了,干事了。”杜文龙吆喝着,乓乓乒乒片木头的声音,噼噼啪啪宰竹麻的声音,哗啦哗啦倒石灰的声音,又响亮起来,在背后和对面的山岩间来回回荡。
  嫩竹子装满一大池子了,最后的事就是放水淹起。当王国成拿起锄头去小石桥引水的时候,大家才发现,那水流太小,淹满一池水不晓得要等几天。没得足够的水,纸厂的生产影响是很大的。咋办呢?
  王国君说:“看来只有把花蛇沟的水引上来,才能解决纸厂的用水问题。”
  杜文龙安排王国君同李代聪王国成一起,先把引水沟测出来。
  他们找了一块一尺来长,两三寸宽的木板,用铁钉在两头钉了木条,在木条上划上相等的两根线,再拿一根白线,一头拴在木条的下面一根线上,另一头拴在上面一根线上。然后拿来一个洋瓷盆,在盆里灌满水,放在泡池边上,再把木架放在盆子里。他叫李代聪和王国成弄来一把木签。等水静止了,他趴在地上,拿眼睛盯着那根白线,指点着让他们把一根根小木桩钉下去,一条引水渠的线路就划好了。
  全中队的人按照划定的线路,很快就把一条一里多路长的引水沟挖成了。然后在上游磊了一根石埂把花蛇沟拦断,内面填上泥土,夯紧,花蛇沟里的水便乖乖地从人们挖好的沟里哗哗地流进了泡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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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代聪娶新老婆

?  三月十八是黄道吉日,李代聪决定在这一天把王招娣娶回去。请贴早几天就送到了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的手里。中队上的男女老少都等着吃李代聪的酒碗。
  花夜这天,中队上的社员都帮忙来了:女人们择菜,洗菜,洗碗,男人们各家去借桌子板凳,把“花夜”和第二天正席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巴适。
  太阳下山以后,杜如泉几个人砍下几根竹子,裁成几截,把竹节打通,灌进煤油,拿一把旧布巾巾塞在竹筒口。待油浸满,点燃,斜捆在厅坝周围的柱子上,满屋子就亮堂起来。在油筒的照耀下,人们吃完了花夜,各自回家息歇。
  正期这一天,天气格外地好。慰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白纱般的薄云。太阳从玉屏山后面升起来,把暖暖的阳光洒在黄沙坝的山上,树上,田地里,庄稼上,给李代聪家里的一派喜气增添了更加妩媚的色彩。
  正房,横房,厅房的柱头、门枋、窗子上,贴着大红的对联,正房堂屋的穿枋上,横着一根新砍的斑竹。斑竹上面,搭了好几幅红布。周围的房廊和厅坝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十几张八仙桌。除了几张特别预留的外,所有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人。
  满屋子里,有脸上带着笑,嘴里不住的说着什么,还时不时用手比划着,前倾附耳,后仰哈哈的老女人;有嘴里衔着烟杆子,嘴巴里吐着白雾,烟锅里不住地冒着青烟的老男人;还有打情骂俏,嘴上总想占别人便宜的中年男女;更少不了追逐打闹尖叫嘻戏的孩童。
  正房两头的灶房里,厨子在不停地忙碌着。案板上砍肉骨头的嘭嘭声,锅里炒菜的嗤嗤声,碗碟碰撞的叮叮声,和着人们的吆喝声,啸叫声,哈哈声,随着几口大锅里冒出来的腾腾的热气,飘出房顶,升腾出去,升到玉屏山顶,回过头来又飘向大坪小坪灯杆坪,弥漫到黄沙坝里去了。
  同样的情况,在王国光的家里也发生着。
  一阵鞭炮声激烈地响起来,接亲的队伍回来了。李代聪穿着一套崭新的深蓝色中山服,胸前戴一朵大红花,脚穿一双崭新的解放牌胶鞋,走在送亲队伍的前面。王招娣紧跟在他的后面。到达龙门时,他径直跨了进去。一个中年女人端了一盆烧得红红的炭火放在了龙门门坎外面,另一个中年女人扶着招娣,跨过火盆,进了门坎,径直走到那间贴了喜字的正房里去了。长长的送亲的队伍,押尾的还在杜文龙家外面。送亲的人很多,都是招娣娘家的孃孃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他们各人手里或抱着或背着或抬着她的嫁妆。他们进了门,把陪奁送进新房里。舅子们把大床柜子箱子衣橱桌凳安放好,送亲孃孃把床铺好,李家老太君拿出红包一一分发。然后都请到八仙桌前坐下来喝茶。
  左边横房的檐廊上,挨壁头放着两个大竹筐,王国君坐在旁边的桌子面前,手拿一枝毛笔,记录着来送贺礼的人的名字和礼物礼金的数量。
  王国林在旁边不停地报着来赶礼的人的姓名和礼数:“某某,大米两升,某某黄豆三升,某某红一匹……”很少有人送礼金,中队上的大多送两升米,或者两升黄豆之类,挂红的都是主要亲戚。
  一张桌子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八个人。碗筷摆上了桌子,大家七手八脚拿在自己的手里。有的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芭蕉叶或者牛皮纸一类的东西摆在了面前。一些小朋友飞快地拿着碗到刚刚端出来的装满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的背篼跟前,使劲地按一碗饭放在座位前等待着端菜上来。
  孩子们有些迫不及待了,都把眼睛盯着灶房门口,嚷嚷着“咋还不端菜来哦?”有的还拿筷子把个碗敲得山响。大人们也在盼望着,但他们没有声响,正襟危坐,静静地等待,偶尔也往下吞两口口水。
  “汤来喽——,拐子——!”随着一声吆喝,杜如泉举着一个木制条盘出了灶房门。他左手抓着条盘的一头,右手托着条盘的底,条盘里放着两排碗,碗里装着大半碗菜。他站在堂屋前的檐口上,几个男人和女人把条盘里的菜分送到坐满了客人的八仙桌上。
  端上来的第一碗是素炒羊角菜。刚一放到桌上,那香气就猛烈地冲击着所有人的鼻子。虽然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吃到嘴里,但是没有人动筷子。按惯例,每一张桌子上年岁最大的那个人,就是桌长,负责请菜。他(她)没说拈,桌上别的人是不敢动筷子的。据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听这规矩的,就要挨筷子头。他(她)的筷子指向哪一碗,说一声请菜,桌上所有的人就都一起去夹那一个碗里的菜——哪怕是夹一箸素炒的羊角菜。小孩子们都使劲的刨着碗里的饭——刨饭是完全自由的——等待着桌长叫“请”。
  菜很快地接二连三地端上来了。先上的是素菜,再上烧菜,如猪骨头烧红萝卜,后上甜肉墩子,酥肉等等。最后一碗是压桌菜——膀膀。膀膀是不能动筷子夹的。端上桌子摆上一阵以后,还得端进灶房去改刀,也就是把膀膀切成八块或是十六块,便于大家一人一块各自夹各自的那一份。
  酒是不能少的。喝酒的人在这个时候大多可以过过瘾。酒,是很奢侈的东西,不敢多求的。爱一口的几个男人,坐在一桌,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插科打诨海吹。各自碗里的酒都差不多能让每个人产生酒意,也能喝出很多的时间来。因为每一次端起碗来放到嘴边,都不是牛饮,而是轻轻一沾,鼻子抽嘴唇收,把个味道在鼻里嘴里玩味够了,才和着口水慢慢地尽收肚底。
  当人们把所有碗里的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一个个便抹着满是油腻的嘴,腆着有些外突的肚子,满意地离开桌子去。顺带把夹在芭焦叶或者牛皮纸里的肉肉,包起来带回去给没来吃九大碗的老人或孩子吃,或者自己慢慢吃。
  晚上,还要来吃夜饭的。
  晚饭过后,客人们都走了。李代聪送走最后几个客人之后,并没有去新房,而是来到灶房,和父母弟妹一起围着坐在红红的火炭旁边。今天,在进行着一系列程序的时候,他的前妻的影子总是在他的眼前恍动,挥之不去。这使他心里很不舒畅。他总认为,方圆几个中队,没有哪一个女子有他的老婆漂亮了。招娣虽然也不错,但她也无法和他老婆相比。他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招娣。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疯子,披头散发,一身污秽,令人作呕。现在娶了她,以后还要生活一辈子,他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一想到他是死了老婆的鲧夫,而她又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心里又觉得即使吃亏也不太多。如果如他爹妈所说,嫁了男人后就会好,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那,他就赚大了。一想到这,他自个儿悄悄笑了起来。
  “你还不快去睡?时间也不早了,”他母亲说。
  “嗯,就去。”他想,这一关早晚总是要过的。他揣着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情,来到了他的新房门前。
  他踌蹰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推开新房的门,低着头跨进门去,返身把门关上。“代聪哥,”招娣轻轻地唤了一声,她平时也这么叫他的。他扭头一看,紫红色的雕花大床头那只大柜子上,一盏油灯正在跳动着金色的火焰。在灯光照耀下,屋里的东西都在闪着光。招娣坐在崭新的大花床上,眼睛正朝他飞来,脸上闪着兴奋而又羞怯的光。四目相对,她倏地闪开了。他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来。
  油灯的金黄而朦胧的光,把招娣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蚊帐和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锦被上。没有红盖头。两条大辫子,一条披在胸前,一条甩在肩后,发稍躺在屁股下面的大花绒毯上。一绺刘海飘洒在她的额头,两缕鬓丝从耳旁飘向嘴边。两叶细长的眉毛,一双大而乌黑的眼睛,高挺而美丽的鼻子,厚薄大小相宜的嘴巴,巧妙而精致地镶钦在她的脸上。细长的脖子,突出的胸脯以及玲珑的腰身,无处不超越画中之人,简直就是西施貂婵卓文君在世!他的心颤动起来了,身子也有些哆嗦。啊,我的天!他不由自主地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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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新纸厂开工

?  吃过早饭,李代聪便急匆匆奔纸厂而去。
  今天是新纸厂开工的日子。他作为土生土长的第一位抄纸师傅,那种神圣的责任感与自豪,使他的脚步变得格外的轻快。
  时间已是农历四月。群峰吐翠,山花烂漫,生机盎然。门外的灯杆坪,右边的李大坟园,树木的新叶在暖暖的微风中摇曳;房屋边、地坎上,三三两两的李树梨树,花谢果出,顶在枝头;地里的油菜已是菜荚,蒜苗变成了蒜头,播下的瓜果,已发芽生长,牵枝伸蔓。湿润的空气,混和着淡淡的土香,扑面而来。
  他走下左边一个小坡,经过杜文龙的门外,直到公房的晒谷坪。放眼看去,轻雾之中,天马山那高大巍峨的马头,许许如生的马鞍,圆圆的屁股以及长长的尾巴清晰可见。弯弯的蒲江河静静地抱着一片灰白,一片碧绿,一片亮光从晒谷坪脚下的树荫里流去。黄沙坝里已经是一派春播春种的繁忙景象。
  过了公房,跨过一条小溪,就是他老丈人王国光的家。看到老丈人的房子,他心中总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滋味,也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老婆来。新婚之夜的震憾,还时时袭击着他的心。这种震憾,每每带给他的,是无尽的快乐……
  王国成已经在门外了。
  他们到达纸厂的时候,还没有人。他们来到沤着的麻堆边,一股带着浓厚石灰味的微微的热气拂着他们的脸。李代聪伸手拉出一匹麻来揉了揉,正合适。他们来到厂房里,做着开工前的各种准备。
  厂房是全木架,四坡顶,小青瓦。四面没有墙壁,也没有围栏。中间地面上安装着一副平碾:一个中间稍高,四周稍低,周边上翘的青石拼就的大石盘,盘上凿有锯齿样的斜纹;中心矗着一个大木柱;一根汤碗大小的硬木拖着圆柱形的碾砣,一头穿在大木柱上,另一头套着一副枷端。厂房的两头,檐口边上各有一口大石缸,一个大木架。
  李代聪看了看水缸,摸了摸木架滚筒,摇了摇套着枷端的碾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杜如泉还不枉自是木匠的儿子哈!”
  杜文龙来了,王国林来了,刘显文来了,李代聪的老爹李世民来了,王国君也来了。
  这是中队上的一件大事情,中队上大大小小的领导,还有一些看新鲜稀奇的男男女女也来了。跳得特别欢的,是一群小孩子,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大人们在干什么。
  招娣也来了。她站在人群中,看着李代聪把冒着热气的竹麻从麻堆里掏下来,拿背篼背到厂房里,倒进碾子里,铺匀了,然后牵来一头大牯牛,套上,一声吆喝,牛拉着大石滚子吱吱呀呀地转起圈圈来。伴随着牛蹄子的踏踏声,碾子架架的吱吱声,石滚子的轰轰声,竹麻很快就变成了麻渣,麻渣很快就变成了麻浆。她心里那个味啊,那就是甜唏唏,麻酥酥,喜滋滋的。
  说来也真是怪。自从她嫁给李代聪后,以前的那些毛病真的就都没有了。一切的一切与个正常的女人没有两样,还显出更多的羞怯与妩媚来。这使李代聪心中那快沉重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生活也更加地充满了温情与希望。
  李代聪和王国成时不时地抓起正在碾碎的竹麻,捏一捏,揉一揉,判断着柔软细腻的程度。当太阳从柴桑嘴上照着纸厂的时候,第一碾纸浆碾成了。
  李代聪拿了一只大铁皮撮箕,把碾好的麻浆从碾盘里撮起来,倒进装满水的大缸里。他左脚站在缸边,右脚放在顺缸的那根木头上——这是最便于用力的姿势——左手握着竹棍的中间,右手握着竹棍的上头,在水缸中来回搅动。从内侧轻轻地推过去,然后用力从外侧飞快地划过来,再推过去,再划过来,水缸里便显出类似椭圆的轨迹,发出“嗬”——“哗”——“嗬”——“哗”的声音。在这“嗬”“哗”“嗬”“哗”之间,竹麻砣砣渐渐变成了竹麻浆浆。
  缸子前面的坡坎上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有王海华、杜如泉、蔡金良这些小伙子,还有邹云英翠翠等大姑娘小媳妇,正看着李代聪的动作,听着他掺浆的嗬哗声。
  “大姑爷,你那个好学不?”王海华问道。按辈份,他应该叫李代聪姑父。
  “好学,”李代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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