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全集Zei8.net》第13/56页
“拿给我告一盘(试试)!”
“来哇”,李代聪将竹棍递给王海华。
王海华学着李代聪的样子,用劲掺搅起来。可他一用力,便推划出一片片大水花,飞溅出去,溅得围观的人们一身一脸,引得众人一阵阵哄笑。他自己的衣服袖子也泼湿了一大片。他连搅了几次,依然是水花飞溅。“棰子喽,大姑爷,我看你掺咋就一点水花都没得呢?”
“你不慌噻,慢慢来嘛,你看哈,这样……这样……,这不就行了?”李代聪接过竹棍,给他示范了动作要领。他接过来又划了几下,水花依然飞溅。他把竹棍向缸里一甩,“难毬得整,老子才不学哦!”
“哈哈哈哈,你娃要学会,天上都会掉银子下来!”杜如泉笑道。
“老子才不学,老子这一辈子都不学,毬大爷才学你这些!”王海华骂骂咧咧地甩手走了。众人便暴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王国君看了王海华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代聪依旧搅拌他的纸浆。在他的均匀而有力的嗬哗声中,一大缸纸浆被搅得又细又匀。他把水放满,再搅搅,取来架子,铺上帘子,右手提着右边的提把,左手拇指压着廉边,其他手指勾着廉架,轻轻在缸里一舀,然后左手抬高,右手慢慢提起,水向右边输尽,廉子上就粘上了一层姜黄的嫩皮,他提起廉子对着光亮看看,厚薄均匀,透光一致,没有圪塔。他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嗬”——“哗”——“嗬”——“哗”的声音,也从王国成那边传了过来。
“可以了。”他对着杜文龙和刘显文说。他提起廉子,翻转过来,将廉子的边挨紧两根竖着的木条,放在厚木板上,拿手在上面细细的抹了抹,然后揭开廉子,姜黄的均匀的现在还不能称为纸的东些就贴在了厚木板上。
他反复地重复着动作,那厚木板上姜黄的均匀的还不能称为纸的整齐划一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变成墩子了。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有一尺多高了。他搬起一块同样厚而平整的木板,放在墩子上,向下压了压,再在上面放两块石头,就收工了。
到第二天下午,墩子足有三尺高了,一缸子的纸浆也舀完。他在墩子上盖上那块厚木板,在木板上放两块木墩子,扛起那根硬木大杠,一头塞进立柱的横枋下,另一头用大绳子将它与滚筒套在一起。他拿来雕杠穿进滚筒的圆洞里,向下一压,纸墩里的水就被挤压出来了。
当大绳收紧到一定程度时,他解开绳索,加上一两块木墩,再如法炮制,纸墩里的水就被挤得越来越少了。如此几次,滚筒再也转不动了。那纸墩,则由姜黄色,变成了淡黄色。
他松开了大绳,扛开了抬杠,拿开了木墩,揭开木板,把纸墩翻起来。啊,这是他在中队纸厂里舀出的第一个纸墩!也是他跟着纸匠跑以来的第一个由他自己亲手舀出来的纸墩!在这个中队上,也只有他和王国成才能够舀出来。他的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快乐,不免有些自得起来。
他拿来一根背辫子,套在纸墩上,背起来,大步向他老丈人王国光家走去。他老丈人家,除老丈人老丈母外,就只有一个小姨妹了。人口少,房子多,三个人住着一个大四合院。中队上商量,就把揭纸晾纸的场所定在他家里,并派人四处寻找了很多细长的杉木,剥了皮,晒干,作为晾纸的晾杆放在了屋里。
李代聪背着纸墩来到老丈人家里时,天已黑尽了。小姨子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叫他吃饭,他也没推辞。就着炒鸡蛋,陪老丈人喝了两杯,然后回家去了。
早晨,天还没亮,招娣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到了他的床前。“代聪哥,快起来。”他坐起来,披上衣服,招娣就把碗递到了他手里。他拿起调羹,舀了一块蛋放进嘴里,一股甜密从喉咙飞快地浸进了他的心里。他抬头望望招娣,正微笑着看着他。
“甜不?”她问。
“甜。来,我们一起吃。”他舀起一快,递到招娣嘴边。
“我不吃,你吃。”招娣说。
“来,听话。”
招娣满脸幸福地凑过来,他把一大块鸡蛋放进她的嘴里,看着她慢慢吃下去。他会心地笑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在早已烧好热水的锅里舀了一盆水,洗了脸。招娣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他吃了一碗饭,跟他父母说了一声,“阿伯阿妈,我去出工了哈。”出了龙门,径直朝他老丈人家走去。
他老丈人王国光已是三代单传,上辈人十分看待,从小就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做过什么象样的活路。读了不少的书,也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但是,生性就不好善乐施,有时候也耍点自己的小聪明。当然也不欺软怕恶,只愿意过自己的小日子,似乎对一切的事情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解放前是这样解放后也是这样。他的一生生有三个子女,大女儿就是李代聪的老婆招娣,儿子在去年死了。三女儿还小,也就十四五岁。
他那个小舅子都十七八岁了,在蒲江中学都读到高中二年级了,成绩也很优秀。谁知道得了一种什么病,在华西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好了,回来继续读书。不久后病又返了。再去住院以后被抱回来的就只是一个骨灰盒。这使他老丈人一家人悲痛万分。一片高大明亮而充满甜蜜希望的天空,瞬时间跨蹋了,全家都被昏暗笼罩着。大年三十,他老丈人买了几张白纸,自编自写整了许多对联,满屋子都贴上,以此来悼念爱子,喧泄他对生活的追求向往失望无奈与凄凉。这让看到的人们无不哀叹,也生出诸多的同情来。这次他老丈人同意把中队的晾纸场放在他的家里,很有些出乎人们的意外。但反过来一想,也就不难知道原委了。
李代聪把安放纸墩的架子摆好,把纸墩抱起来放在上面。作好各种准备之后,开始了他揭纸的工作。他把纸从纸墩上一张张揭下来,整齐地贴放到旁边斜着的木板上。那个揭纸的动作,从一只手启一只角,到另一只手启下另一只角,再到两手拉着纸的一头从上到下揭下来,再整齐地贴到另一个木板上去,优美而娴熟,似乎是在舞蹈。
贴到一定的厚度时,便将它们提下来,按相应厚度一叠一叠地晾晒在晾杆上。揭完一个纸墩,也需要两天时间。揭完后,再去舀墩子,背回来揭,揭完了再舀。这么循环往复,两三个月下来,王国光四合院廊檐上旮旮角角都晾满了。
李代聪把晾干的纸取下来,按八十张一叠,或者一百张一叠,数出来,把两头向中间一交,就是一刀纸。二十刀纸捆在一起,就是一捆,两捆就是一担。打谷子前,李代民就捆起了十来担纸。中队上安排人背到公社供销社去,第一次就买了三百多快钱。
干部们笑了,社员们笑了,李代聪还有他老婆王招娣就笑得更欢了。?
☆、第十三章 王国君要离婚
? 晚饭过后,王国君和他母亲弟弟在檐坎上坐着闲聊。他们没有点灯。
病好了一些后,他也参加一些轻体力的劳动,评一些工分。他母亲和弟弟劝他病还没好,就不要去了,他们供得起他吃穿的。他说,看样子,回公社是不可能的了,今后只有在中队上挣工分吃饭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能在家里吃闲饭。母亲和弟弟也只有随他。
“那纸厂搬上来以后,大家心里头就舒服了,杜文龙好象比别人都高兴。”王国成说,“我也是那样。以前去纸厂,那心头始终就不是个滋味。好象……好象……反正,就好象不是去自己的纸厂,而是一种去别人家干活的味道。”
“是啊,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真的是不好受,我是深有体会的哦,”王国君说。“哎,操纸好学不?”他突然问道。
“抄纸那活儿,其实也是有眼之法,”王国成显然有很多的自信,“我和李代聪都没有学过,看就看会了。”说着,他自己很自豪地笑了起来。
王国君也笑了。他说,“等我病好了我也去学学。”
“你?算了吧,你就别去学了,那活你干不下来,”王国成说。
“我咋就干不下来?”王国君看着王国成,那眼睛里似乎在说,你都学得会的事情,我咋就学不会?你也太小看你哥了嘛。
“我是说,那活不好整,使哑力,没得一身气力,最好别去学那个。你这身体,干得下来?”
“哪你跟我说说,咋的使哑力,要好大力气?”
“那活路,看起轻松,实际上是不轻松的。先说那掺浆,”王国成说,“你别看那活,表面上看好象没用多大力,其实,象我这样的身体,一缸纸浆掺下来,这手臂,这腰,这腿,就象要掉下来一样。再说舀纸,就那几个动作,反反复复,一天下来,那腰杆都象要断下来一样。最费力气的是榨纸墩,没两把力气,是榨不干的。李代聪那么垛实,他都特别吃力。象我这样的力气,也就是免强榨干罢了。”
“干不干有区别吗?”王国君问。
“区别大了!”王国成侃侃而谈了,“纸墩榨得干,纸就干得快,颜色也好,出卖相,价钱都要高点。榨得不干,纸就干得慢,遇到阴雨天,稍不注意还会把纸沤黑,不出卖相,价钱又低,很划不来。沤得太黑人家还不要,那不就太浪费了吗。”
“哦。”
“那榨纸墩啊,”王国成说,“说是要把吃奶奶的力气都要用完,那一点都不是假话。你有没得那力气哇。所以我说,你就别想那事了。”
“我也没说现在就学。”
“你还是做点轻巧活路算了。”
两兄弟正讲得来劲,龙门外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哪个呢?这个时候有谁会来?王国君想。
“是你?你来干啥子?”王国成开门一看,敲门的是张丽英,他一下子拉下脸问道。
“哪个?”他母亲问道。
“张丽英。”
“哦?哦,”他母亲道。
“我来看看王国君,”张丽英说。
“你来看他?你把他害成这样子了,你还不够啊?还来看他,还想把他整成啥样子?”王国成恨恨的说。
“你让我进去,”张丽英说。
“叫她进来嘛,”她母亲说着,划一了根洋火把灯点着,檐坎上便明亮起来。
听到张丽英来看他,王国君大感意外。他不禁心里呯呯地乱跳起来,激动、感佩、爱恋与幸福感一股脑儿地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但是他知道,她来看他,到他家里来看他,这得冒多大的风险,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万一被别的什么人看到了,那后果就是无法想象的呢。
他原本以为,他母亲会跟她大吵大闹一番的。也没想到,他母亲不但没有打没有闹,反而还把她请进来。这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张丽英进来了。
他母亲和弟弟借故去了一边。
“你咋来了?”王国君问道。
“我来看看你。好多了吧?”她说着,把一包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也没得啥东西给你拿来,就几个鸡蛋,你补补身体吧。”
“好多了。快坐吧,”王国君叫她坐下。
“好久我就想来看你的,可是没合适的时间。今天我是趁在新水碾碾米,走高坎头王水碾河边上那样转起过来的,”她说。
“哦,谢谢你啊,”
“你就别这样说了。”她说。
王国君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来。唉,这女人,对他真的是一片真心啊。他看着张丽英,张丽英也看着他。四只眼睛碰到一起,都放着脉脉的光。他们的挂念,欣慰,感激和爱,都在这脉脉的光里对流着,温暖着对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