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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水泉看牛听壳子

?  水泉从家里出来,顺手从地边的篱笆上折了一枝干竹丫,一边听着高湾山顶上的高音喇叭唱歌,一边扫着路边的野草,一边朝公房里走去。
  一路上,他还在回想着昨天晚上王学才讲的那些故事。他非常佩服王学才,王学才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看了那么多的事情,有那么多的故事。从王学才嘴里说出来的话,至今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
  “这次去北京,是推荐的。我不晓得咋就推荐上了。好多人都想去,但是没得名额了。有些还是班上跳得起的都没有去成。”
  “中午的样子,我们到了成都火车北站。车站门口拉着一幅‘热烈欢迎红卫兵革命小将免费乘火车进行革命大串连’的标语。火车站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我们有个同学的????、舅舅就在附近,他经常到成都玩,胆子大。他带着我们从一道小门钻进了站台,来到一列马上就要开的火车旁边。那车厢门早就关上了,可外面还有许多人围着上不了。
  一个高个子在众人抬举中砸了一扇窗户。我们掀的掀,推的推,不顾一切地活生生地挤了进去。里面一点空隙也没有,都站在人身上了,一步都动不得。列车缓缓开动……我们才吐一口长气,火车终于开动了……”
  “三天两夜,那日子,哎,不好说。到了北京,下了火车,那个脚啊,又胀又麻,站都站不起。接待的人用大卡车把我们拉到住的地方,稀里糊涂的,是哪里我们都不晓得。当晚,几十个男男女女挤在一个屋子里。大家两个人一床军用棉被,和衣睡了一晚上。北京晚上很寒冷。大家都因为能够来到祖国的心脏而兴奋得睡不着觉……”
  “嘻嘻……”黑暗里传来几声窃笑,一听就知道是王海华的声音。
  “你龟儿子骚鸡公,老是想那些不正经的!”杜如泉嘲笑道。
  “你娃娃正经,你娃娃假正经,老子还不晓得你!”王海华还击道。
  “别吵别吵,听到!”李世民吼道。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每人手提一包干粮排着队去□□。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一个同学前脚绊倒,手中的干粮包像炸弹一样扔向前方,在人群中爆炸开来,干粮撒了一地。我们大家都笑他,看你中午吃啥子。”
  “我们在那里坐着,心里特别急切,盼望着我们想见的人马上出现。从上午10点坐到下午两点都还没来,大家燥动起来。有的站起来跺跺脚,因为那脚又麻又泠。有的斜靠在别人身上闭目养神。最恼火的是解手,尤其是女生。”
  “哪咋整?”有人急切地问。
  “附近倒是有个移动厕所,但是挤得很。班排得老长老长,有些人还没排拢,就忍不住屙在裤子头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又冷又臭又不好意思见人……”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
  “哪,你呢?”杜桂生问道,脸上显出诡谲的笑来。
  “他不得,他屁股上夹得有草纸,屙再多都打不湿!”杜如泉笑道。
  “哈哈哈哈……”人群暴发出更加爽啷的笑声。
  “你才夹草纸哦……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两点钟,《东方红》乐曲响起来了。我向西一望,来了。三辆军用摩托车成品字形在前面开道,接着两部解放牌军用卡车满载军人并排着开过来。望见了,我望见他了,他身着军装,左手握着车前横栏杆,右手高举,向左右两边挥手致意,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我只觉得浑身热血奔涌,心潮澎湃。他来到了我的正前方,我使劲把眼睛睁大,想把他看个仔细,可是车到眼前时,眼泪花却迷住了眼睛。等我揩了一下眼泪,那车子就开过了,我还看都没看清楚就……哎!
  “哎……,哎……”昏黄中,人们也跟着叹息。  “哎……”想到这儿,水泉也叹息着摇了摇头。他不知不觉走到公房里了。
  “水泉乖,你咋不去上学啊,今天逃学啦?”杜文龙笑嘻嘻问水泉。
  “你才逃学哦!”水泉歪着脑壳看看杜文龙,嘟着嘴,一脸的不屑。
  “不逃学咋没读书啊?”杜如泉边刨木板,边问道。
  “哼,老师叫我们回来参加革命,向资产阶级开炮!”
  “哟,狗屎大点,还参加革命,你晓得啥子叫革命?”
  “哼,我还是红小兵!”
  “哈哈哈哈……”大家都哄笑起来,而水泉乖却是一脸的不服气。
  大家都各自干活了。
  杜文龙裁纸,李世民磨墨,王国君执笔,在一条一条的五颜六色的纸上写字。
  “老王,你说,这□□,哎……?”杜文龙一脸的疑惑。
  “咋啦,老杜?”
  “你说哈,互助组,是要让大家互相帮助,人民公社,是要走集体化道路,走共同富裕道路,奔共产主义。可这□□,是要整啥子呢?我文化浅,真没搞明白……”
  他们说的话,水泉一句也没听懂。
  他从一个很大的纸箱里抽出一本书来,红红的书皮,不大不小,刚好有手掌那么大,衣服篼里能揣起。红红的硬书皮上有几个金光灿灿的字。“毛――主――席――语――录”,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哎,哎,别拿,别拿。别整坏了,发不出去,是要赔的。”杜文龙制止道。
  “哈哈,赔书都是小事哦,你把书弄坏了,你就是有意破坏,你把□□的书破坏了,你就是小□□!”李世民笑道。
  “哼,你,老□□!”水泉反击道。
  “哈哈哈哈……”
  水泉堆着一脸的愤怒出了公房。他一扭头看到新水碾前面有十多个人,扛着红旗正在过河。他好奇地想,谁呀,干什么的呢?他一转身跟了下去,想看个究竟。
  当他气喘嘘嘘地跑到办公所的时候,那群人已经上了门前的大石阶。水泉也跟了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瘦里巴叽的人对那群人说,“办公所是以前大地主的房子,里头封资修的东西多得很,你们眼睛看清楚点,凡是四旧的东西,全部砸烂,一个不留!”他一说话,两个银光闪亮的金牙齿就露了出来。
  王海华大声回答,“你放心,徐司令,有你亲自指挥,我们保证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
  他们砸了门口的石狮子后径直朝里面走去。进了门就是杨二凤的家。十几个人一进门见到老旧的东西就砸,一时间,噼哩啪啦响成一片。
  听到有响声,住在办公所里面的大人小孩一齐都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围上了一大堆。杨二凤的几个孩子吓得躲在灶房里不敢出来。
  “滚开!别挡到老子!”一个红卫兵鼓起眼睛盯着娃娃们吼道。娃娃们被吓得退到一边去了,有的躲了起来。
  “我认得你,你是夹舌子,他们回来我要告你!”一个年龄稍大,腿有些瘸的娃娃看着其中一个红卫兵说道。
  “嗯?你告……告……告我?我看……你到哪……哪儿去……告我!”夹舌子揪着跛子的耳朵,一边提一边拧。跛子疼得嘴儿咧得倒挂到耳朵上去了,口中不住地叫唤,“哎哟哟――哎哟哟――,老子日你妈哟,你□□的!哎哟哟――哎哟哟――”
  “还……告不?”
  “算了算了,他家是贫农,别整他了。”王海华道。
  “滚!老子日……日你妈!”夹舌子骂骂咧咧推开跛子,恨恨地去撕杨二凤堂屋里的家神去了。
  杨二凤回来的时候,红卫兵已经破到下面几家里去了。她看到屋头的家神被撕碎丢在地上,神龛被砸得稀巴烂,她们睡的雕花大床跨了一地,连柱头基座上的雕龙也被砸去了。一堆娃娃跑出来抱着她哇哇大哭――刚才吓得不敢出声,现在看到他们的妈回来了,放声大哭起来。看到这情景,她气不打一处来,拨开娃娃们,追了过去。
  “你们一帮土匪!把老娘的东西赔来!”杨二凤大声喊道。
  “你是?”戴眼镜的问道。
  “老娘是你妈!”杨二凤喊道。
  “嗯?”
  “徐司令,她叫杨二凤,我们进来抄的第一家就是她的家。”王海华凑上去说道,“她也是苦大仇深的贫农。”
  “哦,我问你。往天开过会没有?”戴眼镜的看着杨二凤问。
  “开了的开了的。”王海华忙说。
  “既然开了会,哪你为啥子到今天都还不自己革它们的命?你留着它们想干什么?”
  “老娘就不砸。老娘凭啥子要砸?”
  “这个就由不得你了,”戴眼镜的说。
  “那是□□分给我的哦,咋的?□□分给我的东西你也要砸,你反对□□?”杨二凤反击道。
  “你……”戴眼镜的胀红了脸,“可□□说了,要破四旧,立四新,要扫除一切牛鬼蛇神!你那屋头牛鬼蛇神太多,你不革它们的命,我们帮你革!”
  “□□分给我的,你赔我!”
  “赔你?你想保护封资修吗?凡是封资修的东西,必须彻底砸烂!要扫除一切牛鬼蛇神!□□说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
  “你赔我!”杨二凤不听不依,冲上去一把抓着眼镜的前胸,“你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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