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第4/62页


  吴秀兰含泪跪下身去,连连叩头道:“贱躯怎可让董大人受连累!”“云夫人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董槐了!”董槐忙将吴秀兰扶起,道:“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唉,你刚生了孩子却要受此折磨,快上车好好休息吧。”遂向身旁的一位军官交待:“邢巡检,你原是青城弟子,她们母子俩就由你护送至青城山,不得有误!”只见一位中年颀颀虎虎的武将站出,双拳一揖,道:“是!在下一定竭心尽力保护他们平安到达青城山!”
  董槐点了点头,邢巡检将吴秀兰母子送上一辆翠幄青紬马车,他亲自尊前跨马开路。董槐目送吴秀兰一行离去,长叹道:“大宋又亡了一位忠良,希望她们能够平安,我才不负云弟!”大雪飘在董槐脸上,脸色就更显得苍白了。
  青城山位于四川省西南处,由临安赶往四川路途遥远,邢巡检平日对云孝臻敬佩尤加,交往深厚,路上对吴秀兰母子更加体贴。马车奔了两月,离四川指日可数,忽忽行至一密林,树叶斗大如蓬,将阳光遮住大半,叶下昏暗如暮。邢巡检怕有山贼,不敢久留,又笞打几鞭,马儿疼得嘶奔。
  突然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喉咙大喝道:“孩子们,财神爷到了!”随着一声长长的口哨,接着又是阵淫呼嘻笑声,从大树干上跃出十几条大汉,都以白布盘头,漆墨涂脸。为首的山贼猪头虎身,手拿两把宣花大斧,两只大眼睛配上这等身材更显雄壮,再加上脸上的两道大伤疤,更如凶神恶煞一般。
  山大王瞟了邢巡检一眼,见其身强体壮,眼光虎虎生威,知此人定有两把刷子。山大王不敢轻敌,道:“本人苌命砍,守护马首山,每日食两餐,身上银子酸,多少给来看,方可有命还!”话如洪钟,这话算是照顾了邢巡检许多,意思是说只要给点银子,就可以保留性命,倘若是商人路过,定要搜去他们身上所有的值钱物品和银两。
  吴秀兰在车厢内闻知遇上了剪径的强徒,不禁为云飞幼小的生命担忧得坐立不安。邢巡检却临危不乱,呵呵大笑道:“好!既然大伙食不果腹,兼快人快语,在下也是明白人!”从容摸出一锭黄金撇了过去,山大王接过黄金,喜得眼睛眯成双线。邢巡检如在平日,岂会将这些祸害放在眼里,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握拳道:“在下有要事,先行告辞了!”苌命砍见是椿大买卖,贪心四起,一挥手,后面的山贼便横成一排,个个龇牙吡露,挡住去路。邢巡检甩鞭喝道:“我已交出黄金,尔等为何言而无信!”
  苌命砍见车厢包得严实,不由舔了舔舌头,道:“哎呀!不是我不讲信义,可是到口的肥羊怎可轻易让它跑掉!是不是?”随着小贼们的一阵哄笑,苌命砍又向马车瞅了瞅,皮笑肉不笑道:“这马车里面的买卖一定不小,只要你能让出一二,我便罢休。”邢巡检正色道:“不瞒你说,车内坐着我的妻小,并无什么值钱之物。”苌命砍摆出一脸狐疑,道:“既是这样,打开厢风让我们一观,也是无妨吧!”
  邢巡检为了避免冲突,万事此时以忍为重,不情愿地答应了,转身一掀车帷。吴秀兰憷怕,正抱着云飞,将头低伏在云飞身上。苌命砍见车厢内果真只是一个少妇加上一个婴儿,心中大感失望,但仔细一窥,却见吴秀兰颇有姿色,财心未灭,又起色心,大喝一声:“兄弟们,把那娘们给老子抢来!”手下的小贼们早就心痒难揉,此时谁还能按捺得住,一个个争先恐后举着松纹刀杀将而来。邢巡检见势吃紧,一甩牛筋马鞥,骖马嘶叫一声踢尘飞奔,横冲直撞,山贼不敢从正前方劫阻,只能从侧翼扒车。不一会儿,两个山贼揪上了车厢,吴秀兰如同惊弦之鸟,道:“难道苍天真要断我云家后路么!”
  “啪啪”两声鞭响,又应着两声惨叫,续听到两人落地之声。原来邢巡检隔空甩来两鞭,双击中环!一匪倒有心机,将靽子一刀砍断,马车失去了动力,“嗄呀”一声停在路中。邢巡检急忙飞身下马,闪到车前,道:“是可忍,熟不可忍!今日莫怪我大开杀戒了!”苌命砍一挥手,手下的山贼呐喊着舞刀砍过来。邢巡检施展青城派的飞天剑法彀杀一通,武艺之醇熟不可轻睇,山贼们上前只有送死的份,不一刻,尸体便如切菜般倒地成排。
  苌命砍见遇上劲敌,怪叫一声,提起两把大斧,雄赳赳地走至车前。山贼们见邢巡检貔勇无敌,都给杀怕了,先前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气势早已如冰化水,此时见首领出马,心中正求之不得,赶忙退在一边。苌命砍抡起铁斧,虎吼一声,一招“力劈华山”,朝邢巡检的额头劈将下来,邢巡检也不躲闪,运足十成内力于剑身拼力一挡。
  “蓬”的一声轰响,剑斧碰撞得火星乱窜,邢巡检震得虎口出血,可苌命砍更不得了,单斧却已脱手飞出,这时胜负已分。苌命砍气急败坏地挥着单斧乱砍,邢巡检轻巧的身体就似燕子一般出入于斧阵中,偶尔地刺上一剑,苌命砍肥猪似的身体被刺得疮痍遍体,哇哇大叫。
  过了二十招,苌命砍便被邢巡检捉弄得神智不清了,只知道拼命胡砍。邢巡检拔地如龙升,从其颅顶掠过,顺势风驰电掣地在半空中插下一剑,剑锋浑似打桩般穿进了苌命砍的天灵盖,苌命砍哼也没哼一声就栽了下去。邢巡检漂亮的一记鸽子落地,干净利落,接着怒目横扫,山贼们吓得面如土色,一窝风地摆手逃窜了。
  吴秀兰战战惊惊躲在帱内,对外面之事一概不晓,邢巡检打开厢风,朝吴秀兰一笑,道:“没事了。”遂默默把割断的绳索接上,鞁子套上,吴秀兰怀着无限感激的心情,却不知从何谢起。
  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麻烦事,颠簸了月余,很顺利地行到四川灌县,折向西南四十几里,遥遥望见青城山。此时东风解冻,万物回春。青城山北接岷山,连峰不绝,周围青山四合,俨然如城。邢巡检见得如此壮景,回忆起少年时在“上清宫”习武的情景,时光如梭,十几年前恍似昨昔,不由触感道:“青城山水之幽,更胜往年!”他罢了马匹,将吴秀兰牵下车,道:“山峻不能行车,就由我背你上山吧。”
  吴秀兰乃妇道人家,虽有些忌讳,流难之时也不能拘泥小节了。见邢巡检一路劳累,脸和身上都是灰泥,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又念起夫君之死,不由得哭将起来。邢巡检安慰道:“云夫人不要难过,令郎长大成人定可手刃黑蜈蚣,替父亲报仇的!家师青衫客的武功在武林上独树一帜,令郎蒙他教导,云夫人就放心吧!”
  话语丝丝沁入吴秀兰的心脾,她压制住悲酸的心情,看着邢巡检乌黑的脸,伸起衣袖在他脸上细细擦着,道:“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瞧你都脏成了什么模样。”邢巡检也用衣袖拭了拭脸,道:“云孝臻忠肝义胆,我照顾他的妻孥在所不辞,何言辛苦!来,让我背你上山!”吴秀兰将云飞系在身背,欣然靠在他宽大的肩背上,山林过眼,心中一阵感怀。
  邢巡检负着吴秀兰,依然行走如飞,青城山上草木葆奂,他挥剑薅草,奔至一峡谷。谷深千尺,悬崖万仞,危峰挺拔,只有一座木板桥连通对面,青藤卷搭,恐怖至极。邢巡检道:“这是天生桥,只有这座桥可到对面的乾元山,我过桥之时你切不可睁眼!”吴秀兰答道:“一切听恩公吩咐。”
  邢巡检深深吸一口气,起步扬尘。两边高山崔嵬,天生桥架于其间。宽三尺,长五百尺,人若走入,桥便左摇右晃。吴秀兰因闭了双眼,方才无惧。邢巡检到得乾元山,心上一颗大石落地,方深深嘘出一口热浪。
  万里长空淡落光华,归鸦数点飞下栖迟。邢巡检顺着云梯,将脚步又加快了不少,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上清宫。只见那层层殿阁,迭迭廊房,巍巍万道彩云遮,艳艳千条红霞绕,两路松柏迎旧人,钟鼓楼高敲新声。
  侍门的道童乍见邢巡检,先是一惊,后喜得大声嚷道:“邢师伯回来了,邢师伯回来了!”吴秀兰不愿上前,抱着云飞待在上清宫外。邢巡检近身亲热地摸了摸道童的额头,撂下吴秀兰,大踏步走进宫内。他这一到来,惹得宫内热闹非凡,师兄师弟闻风皆来迎接。
  首先出迎的是大师兄俞松林,此人看来比邢巡检年长些许,却容光焕发,三尺青布道袍一尘不染。邢巡检忙行礼道:“鸣风拜见大师兄!”俞松林拍拍他的肩头,呵呵笑道:“鸣风啊!两年不见,真想煞我们了,昨日还与四师弟谈到你哩。”邢巡检道:“我又何尝不思念大家!对了,师父可好?”俞松林摇头叹道:“师父年迈,近来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俞松林身后的三师弟和四师弟也过来搭话,三师弟晁虎乃一中年壮汉,四师弟隗洛英则削瘦英俊。隗洛英拉起邢巡检的手,笑道:“二师兄,你回来太好了,今夜定要与你畅饮一通!”邢巡检想起云孝臻的惨案,开朗的神情渐渐黯淡,晁虎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二师兄,你心里可有闷事?”邢巡检点了点头,随后将吴秀兰引来,道:“临安城的督军教官云孝臻云大侠已亡身了,凶手乃西域妖人黑蜈蚣。幸得人亡家未灭,他的妻儿都逃出了虎口。”说罢回首一瞥吴秀兰,吴秀兰也走进宫来,向俞松林等行了万福,他们也一一还礼。
  晁虎一拍巴掌,吼道:“云孝臻一生忠肝沥胆,治城功绩斐然,我们早有所闻,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当今武林动荡不安,又有‘天人教’这个邪教横霸江湖,武林同道被他们迫害得不计其数。现在西域妖人也跑来中原充数,真是岂有此理!”隗洛英接口道:“黑蜈蚣来头不小,又有他师父摩纳子那个老秃驴撑腰,恐怕中原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俞松林锁眉道:“这样吧,你们先去见师父。”邢巡检道:“大师兄说得对,看师父如何区处。”
  邢巡检带着吴秀兰入内便是一个大操练场,地砖上足印斑迹可辨,再穿过一翠绿池塘便到了师父青衫客静修的卧房。邢巡检正要叩门,屋里倒先传来青衫客的声音:“是鸣风么,进来吧。”邢巡检应声推门而入,青衫客正盘腿坐在床上,头挽混元结,带九梁巾,披云鹤氅,花白的头发已到腰间,脸上沟沟坎坎如麻交纹。邢巡检见师父较之先前更显衰迈,心中一阵酸痛。青衫客睁开麻眼,一扫屋内,见吴秀兰抱子侍立,问道:“这位是?”邢巡检便将吴秀兰之事一一诉之,青衫客越听脸色越沉重。
  待邢巡检道完,青衫客便坐立不住,下床踱步寻思,过了片刻,对吴秀兰道:“你可在我这儿住下,我命四弟子隗洛英传你儿武功。不过,要手刃黑蜈蚣决非易事,日后还要看你小儿的造化了。”吴秀兰施福谢恩,但她这些天奔跛劳困,眼圈发黑,身子一躬不起。青衫客便唤一小童将她领去休息了,又向邢巡检道:“天人教虽强,不过幸无帮凶,如今西域武林也要涉足中原,若他们狼狈为奸,便是中原武林正道之大患,我们不可等闲视之,应召集八大门派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吴秀兰随着小童朝后山走去,过不一会儿遥遥望见一间草房。近得屋前,那小童道:“上清宫不能住女流之辈,还请见谅。”吴秀兰道:“小师父不必多礼,既已到此,就不拖累小师父清修了。”她进了茅屋,侧身坐于床沿,慢慢将怀中的儿子放在褥上。诚所谓,父母之爱,为子谋深远。此刻,她的脑中思潮汹涌,想过去,想未来,渐渐入迷,“今后,这孩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今年乃大比之年,一人叫作于渊的,家中巨富,自己也颇有才学,脑子也挺好使。他知道其中的机巧,说是选拔人才,实际是重虚名不重实用,看门弟不看真才。便送礼于大太监董宋臣,是一个精致的玉碗,董公公当时说得天好地好,等于渊一走,转脸冷冷道:“拿下去当喂狗盆。”一小太监骂道:“瞎了眼的夯货,你当是送给谁呀,这么点东西!噌,咱这里每日抹桌子都要摔它七八个呢!”
  你莫说,这于渊还真不简单,入试文章竟高拔前茅,皇帝正欲取他作榜眼,眼看红圈即勾,董公公连忙阻拦道:“圣上且慢,渊字不祥。”皇上停笔问道:“爱卿何出此言?”董公公拱手奏道:“想那刘渊反晋、李渊反隋,故臣斗胆妄下断语。”皇帝点头道:“所言极是,朕不用他!”只因董公公一句典故,于渊连个进士都没弄到手,依旧包巾返乡,自己还茫然无知哩。
  文章排行第三的是侍御史丁大全之侄,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浪荡货,因丁大全与阎妃、董公公交厚,这探花之位还是主考大人碍着董公公的情面送的,此时倒好得彻底,轻易中了榜眼。不仅如此,朝中白黑混淆,清浊同源,无功小人,只要挨着阎、董、丁的边,就有官爵。
  江西庐陵人文天祥,他在考卷中言:“现在士大夫之家教育子弟,自小教授字句,选择一些不违背时尚、不得罪官长们的文章读,年长以后,专门练字作文,靠此来应乡试、考科举,去猎取高官厚禄。父兄所教,师友所讲,都只是个利字。能够不这样的,几乎没有几人。”董槐作为主考官之一,力排众难,提文天祥为高魁,皇上阅过,深有所感,故百官不敢多言。
  董槐相见文天祥,文天祥道:“朝廷赋税深重,奸臣擅权,以致耕夫无一勺之食,织妇无一缕之丝,生民熬熬,海内汹汹。天下之势譬如漓胶腐纸粘破坏之器,而置之几案,稍触之,则应手堕地而碎耳。浙西一带,本是富饶之地,现如今却水旱连年,田野萧条,物价翔跃,民命如丝。朝廷不能抚存,遂使为盗,惊扰州县,杀伤吏民,恣凶残之威,泄愤怒之气。皇上与百官不恤民情,反而一心为私,大兴土木工程,花钱财如流水,视民命如草芥。”董槐叹道:“赚钱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辛辛苦苦流汗所取,另一种是以钱以势从别人的血中抽取,自在而得。辛苦赚来的钱用得辛苦,自在而得的钱花得自在。”
  文天祥道:“大人身为一国宰相,难道就无一点回天之力么?”董槐道:“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首先应当勉励诸将,加强边防;建策提拔人才,不拘守升迁的旧法。有害政者三,一是宗室亲戚不奉法;二是执法大吏久于其官,擅作威福;三是皇城司不管理士卒,士卒骄横。亲戚不奉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故应先除去三害,乃阎妃、董宋臣、丁大全。只是目下时机不够,且待机行事。”
  文天祥道:“蒙古新征波斯,欲全面包围我国,大人有何见的?”董槐道:“在年轻时,我也曾学习孙武、曹操的兵书,眼下军事重地当在四川,许久前我请命出帅四川,皇上不听。若四川失,我国的财政税收和军粮供应将要损失三分之一,国家少粮,定将重税盘剥百姓。”文天祥惊道:“那岂不是陷入恶性循环之中!”董槐叹道:“正是。无奈君命不授,作臣下的如之奈何?”
  理宗大力提倡道学,推行尊儒的路线,任用大批道学家作官,专用此辈,列之言路。朝内外官僚机构空前庞大腐败,甚至远远超过了北宋仁宗时的状况。御史朱熠上奏说:“境土蹙而赋敛日繁,官吏增而调度日广。真宗、仁宗时,以三百二十余郡的财赋供给一万多官吏的俸禄,今时以一百余郡之力养两万四千多冗官。”皇上置之不理。
  宫内燃着长信宫灯,立着蜡金博山炉,肚子很大,炉中烧着凤脑。阎妃所憩之床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错杂天下珍宝于帐帏。皇上骑马打波罗球去了,阎妃卧在帏内,怀中正睡着一团西洋玳瑁猫。她半睁着眼睛叫道:“小锣子。”一太监应声过来,垂头问道:“娘娘有何吩咐?”阎妃闭上了半睁的眼睛,舌头轻轻弹动了几下:“我无聊得很。”小锣子陪着笑,阳人说阴话道:“今儿有上等鶪绢,撕起来特别悦耳。”阎妃眼皮子一挤,便是准了。小锣子笑嗬嗬地捧过绢来,一边撕,阎妃一边在床上呻吟。
  阎妃体虚,每日总感到头目眩晕,如坐舟中一般,晚间又作刀光之梦。每日服三粒人参养荣丸也不见起色,后换尽人间奇药,无一见效。
  阎妃每月皆要进香一次,且说她至灵隐寺进香那次,只见一对对彤幢凤翣,螭首雉羽,一片茫茫御香,过于华清池弥。隐隐见那双叩蛇柄黄金火鸟伞飘过,众天神仙子脚踏祥云。前排的太监,左边持着麈尾银丝,右边吹呐擂鼓,目态轩昂;后排捧着枸橼勾纹盒或纸张不等,袖挂斑斓五彩珠,神情恭若。过完一十八队,乐声渐弱,只见一顶八夫赤凤版舆幽幽游来,金铂辉煌,氛氲扑鼻。须臾即到目的地,执拂太监跪请下舆。阎妃闭在帱内,似蚊虫一般嘤道:“口好渴。”侍座太监慌忙撩起座前珠帘,三献香茗。待阎妃入后礼了菩萨,参了长老,守时太监高声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娘娘回銮。”
  在路上,阎妃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撩开窗纱,见街旁立一半仙,便佴鸾求了一签,签上说:“春木支全寅卯辰,格符类象贵非轻,喜行坎地根深固,身强敌杀在庚辛。”命半仙解签,那道士还不尽挑好的说,说得阎妃娘娘从此放心,以后果真不作那刀光之梦了。
  阎妃因出门动了一遭,觉得腹中像有些饿了,吩咐膳房伺候,不一刻,数十种花样菜供奉案前。阎妃挑了几粒米放在嘴里抿了一抿,懒懒地说道:“这胭脂米吃惯了好腻得慌。”命太监换上碧糯杞枣鬻,又觉得黏口,那个叫小锣子的年轻太监很懂人事,亲自端上一碗白海豚熬的精汤,阎妃呷了一口,味道好得教人不敢相信,又呷了一口,把个樱桃小嘴动了两动,道:“嗯,这南下贡上的鱼儿味道还蛮留齿香的嘛,叫他们多捕几条来。”小锣子满心欢喜,应声退去了。
  阎妃吃足了便睡在温凉床上,眼不倦而慵开,决似杨妃娇憩。床上铺着龙鳞席,床傍挂着金花帐,床下点着玉髓香。两个小太监给阎妃扇风,一会儿说风凉了,一会儿说风弱了,好难伺候哩!
  再看丁大全花费巨资建筑府邸,地基打在西湖傍,民工累死淹死在工地上,尽泣疲民,夜哭溺鬼。董槐多次奏本削减开支,不准!对此,阎妃、董宋臣及丁大全对董槐怀恨在心,专意搜罗董槐的短处。
  门子赵海斑心有隐忧,向丁大全进言道:“势大操心多,咱们不能只图现成富贵,还要计较他日横灾。百官之中,唯董槐的人气太涨,他又不和我们一条线,应及早谋个对策。”门子曹恒补充道:“同样是火,小火一吹就灭,大火越吹越旺,我主不可含糊啊!”丁大全微微一笑,往桌上一望,忙有婢女斟满一瓻虾蝚酒喂给他喝。丁大全用舌头舔了一下唇边,闭着眼回味无穷,赵海斑和曹恒却不解其意,嘴里又不敢吭声,丁大全很陶醉地“啊~~”了一声,睁开黑洞似的双目,笑道:“你们两个太曹操了,别看他是个宰相,嘿嘿,我一翻巴掌都能压死他,对个甚么策?他若不顺着我意,小心他的顶头乌纱帽!”又望桌上,婢女继续加酒进食。话是没错,两个门子心里还是不安定。
  金鸡三唱,早朝升殿。只见金铺玉户,重轩镂槛,皇上北坐于九重金殿的九龙赤金墩榻之上,玉鼎浮香之下南立着文武百官,左班是文官,右班是武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传宣的太监尖叫道:“有事引奏,无事卷帘散朝。”有礼部尚书禀奏蒙古向我大宋要求贡品一事。董槐持牙笏奏道:“昔中华神州,不以靺鞨为重视,任其恣生,终成大患。为臣早已料到蒙古人有财狼野心,故将临安修缮一番,他若强来,我们背水一战,何必怯看蒙古颜色!伏乞圣上天裁!”李悝奏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岂有我国臣民为他国臣民的道理?伏乞皇上圣断!”右班一人虎步站出,乃柱国雷洪海,身长九尺,臂阔三停,浓眉方眼,铁须鹰鼻,一脸黑漆,朗朗奏道:“蛮貊之族,未沾王化,何其惧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他们若真敢兴兵压境,但拨一支兵马给臣下,管教他们有骑来空马回!”
  群臣不敢言驳,主和派的则望向丁大全。丁大全微微一笑,对董槐一揖手道:“董大人博览群书,难道不知‘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的道理?”董槐还一揖手,从容问道:“不知丁大人所言何意,愿闻大教?”丁大全道:“董老弟,我国地短源缺,民少才稀,拿什么抗蒙古?不如年年进贡,偏安一偶,保得百姓生命安全才是上策。”主和派的皆唯唯称是,责斥董槐不识好歹。
  董槐冷静说道:“韩愈曾言,‘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我国虽褊小,但疆域尽在江南,何言缺才?况且吾皇德迈前帝,仁敷中宇,有志之士踊跃仕身。如新科状元文天祥文武全才,居内辅佐吾皇;王坚将军屡胜蒙古,镇守边关;何言无力抗蒙古?”主和派听得低头,皇上在龙座上听得颜悦心快,笑道:“两位爱卿休再绕舌,丁爱卿之言也是体谅民情厌战嘛!至于董爱卿所筑设防,也有远略,都是为国家社稷积心忧虑,但争多必忿,两位爱卿不必为此事伤了和睦。如今天下安定,何必为一事挠起兵灾,进贡之事朕许了。”皇帝殿上一呼,殿下百诺,董槐空有满腔热忱也不得申泄。
  丁大全正在得意之秋,便调侃起董槐来:“董大人就像一只鸟。”董槐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个像法?”丁大全笑道:“两支干柴棍子却能撑得起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我真是钦佩万分啊!”皇上听了,不禁乐出声来;百官听了,九成望着董槐讽笑。董槐把眼皮子一沉,一瞬间又把眼皮子一挑,不慌不忙地笑道:“这么说来,那丁大人便像一只虎了。”丁大全闻言大喜,搓着胡须道:“承蒙褒奖!”董槐梗立在堂,接着说道:“这虎,也不过是一只长大的猫。”
  百官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掩着嘴,侧过身。小段调侃无疑先把丁大全捧上云端,再把他狠狠丢落,把个丁侍御史捉弄得要气不敢气,要望人又不敢望人,怕被其取笑。皇上从龙座上站起身来,抚掌大笑道:“两位爱卿,好冤家也!只要有两位在此,早朝也是件爽心的乐事了!”丁大全一直闷着声息,别人的奏章奏表一句都没听在耳里,退朝之后,肚子里还冒着烟呢。  
第四回 雨声飕飕催早寒 单雁翅湿高飞难  
  丁大全的老丈死了,祭奠事大,要请著名文士、书画家和雕刻家给他表扬功德,谝能尊贵,还要陪埋许多殉葬物。董槐反对陪埋殉葬物,专程找其理论。丁大全拿出幅长画卷来,铺开后问道:“董相知道这是什么吗?”董槐一眼便知,道:“这是《贵妃出浴图》。”丁大全笑道:“这是从湖南郴县出土的,如果古人不埋这些陪葬品,今儿从哪里出土这些古董,研究这些文物古器?”董槐无言以对,丁大全把彩画一卷,道:“这就是了,我们现在埋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保存好,留给后人的,我死了能得到什么东西?这个道理大人都想不通么。”董槐冷笑着离去了,心道:“你迟早会被人掘坟的!”
  只因前日董槐顺了丁大全一次,丁大全以为其心态有所转机,今日祭天,保天下太平,遂请董槐共拜。董槐写诗回复:“德公有心感乾坤,术士奢华谢财真。可怜通衢满呻吟,不问苍生问鬼神。”丁大全此时才深知董槐不可理喻,将纸搓成一团,掷在地上,用脚跺着,骂道:“陈亮已死,董槐又至,这世上总有那些讨厌的家伙!”肺里憋气,叫门子赵海斑把久闭的窗户打开,赵海斑一边开窗一边道:“我看他是买腌鱼放生,不知死活!我主何不参他一本,叫他卷铺盖回家!”丁大全道:“我自有道理!”
  赵海斑突发奇想起来:“我何不去劝解董槐一番,把他的心给扭到咱们一边,岂不是我主门下的第一功劳。”刚刚上路就作着受赏的花梦,进了董槐的府廨,投了帖子,董槐拿着帖子笑道:“丁大全忍不住了!”便召赵海斑入内,看其卖什么葫芦,他咯噔咯噔地一路走进来,见到董槐问了两声好,道了三句寒喧,攀了四声兄弟,侧身直腰坐在凳子边沿,才开始正题:“董公公与大人同姓,丁大人又与董公公交好,大人看董公公面上,何必非要与丁大人叨叨不休,伤自家的和气呢?”董槐大笑道:“天子姓赵,你也姓赵,你怎么不作天子呢?”才对上一句,就把个赵海斑吓得耷拉着尾巴跑了。
  卫羽站在董槐身边,待赵海斑走后,方才说道:“小人不会打比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董槐道:“但说无妨。”卫羽道:“一份炒豆芽,用盘子可以装下,用深底碗也可以装下。但一份豆芽汤,用深底碗盛得下,用盘子却盛不下了,这便是水份的影响力。”董槐有些领略,道:“你的意思是说……”卫羽道:“如今丁大全在朝中羽党众多,大人斗不过他们的!”董槐道:“你是说我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吧!”卫羽吐了一口闷气,道:“与丁大全分庭抗礼,是非常触霉头的,不如避之则吉。”
  “避之则吉?!”董槐怒气冲顶,把桌面重重一拍,道:“董槐独耻以富贵误生理,媚颜事干谒之人。若要我顺其邪流,头可断,此心不改!”卫羽慌忙拜叩道:“大人身先士卒,独挡滔恶,小人心犹敬之,决无半点隐损大人之意,只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董槐见之心里过意不去,将卫羽扶起,缓言道:“你也是为我设身处地着想,方针虽错,其心却诚,我不怪你。”因受到刺激,只觉胸口搅腾,一病在床。
  丁大全闻得董槐生了心疾,便抓住机会施展手段,只见他手拿一把小钩火箸拨着炉内的炭灰,道:“该烧的便烧了罢!”曹恒耳快心快,应道:“属下明白!”当夜,董槐所管的册房生起无明之火,许多文牍薄记都成了炭灰。董槐闻之大怒道:“这定然是丁匹夫捣的鬼!”袁华道:“丁大全贪赃枉法,直过萧宏,皇上却知而不问。”董槐的眼睛烧得怕人,从筒中抽出一块令牌,双手撇作两截,道:“明日早朝,我定要拆他们一个梆穿!”
  五鼓早朝,董槐带病首先奏道:“臣有一事不得不奏,请陛下赦臣死罪。”皇上心中一鲠,道:“爱卿但说无妨。”董槐瞄了丁大全一眼,奏道:“自古红颜多祸水,陛下得阎妃之后,不理朝政,荒废百官……”
  这话可是随便说得的!不待他奏完,龙颜早已震怒,大喝一声“住口”,瞪着董槐道:“你功勋再斐,焉能管朕的家事!”董槐山呼万岁,立即拜倒,道:“庶人好色,则亡身;大夫好色,则失位;诸侯好色,则失国;天子好色,则亡天下。陛下就忘记了妲己毁商之媚,张丽华覆陈之鉴么?臣妄口虚言,伏乞陛下治臣死罪!”天子一时竟语塞起来,“你……”那把龙椅如果是皮做的,恐怕已被天子的爪子抓破了。丁大全这时倒很会抢时机,向右一站,道:“董相自恃功高,目无国君,放荡之日久矣,若陛下再不惩处,只怕他……”故意留下半句让皇上去猜。
  雷洪海恨丁大全已非一日,这时向左一站,道:“古人有鉴,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圣上明察,董宋臣、丁大全等专欲擅权,纷扰诸事,涛涛恶籍,罄竹难书,若再姑息,天下岂不都葬送在他们的手里!”听了此言,百官吓得脸色煞白,丁大全心里好生吃恼:“我又没犯你的边,这老杆子活腻了!”把眼一横,嘴一翻,叫道:“住口!老匹夫竟胆敢侮蔑我天朝大宋!”然后又朝皇上一鞠,奏道:“圣上明察,雷洪海适才诽言‘葬宋’,这不是明刀明枪的要埋葬我大宋中华吗?此人之心竟如此恶毒,如此狡晦,请圣上定旨!”雷洪海跨出一大步,铁青着脸道:“汝休得调唆圣上,天高地厚,雷某决无此意!”皇上心烦意乱,在龙座上坐不安稳,怒喝一声,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百官再不敢言语,只是耸听,皇上火眼一扫,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哪个再管朕的家事,死罪不赦!退朝!”百官唯唯听命。
  董槐走出殿外,对雷洪海一揖到地,道:“雷老柱国忠肝沥胆,屡助本相,本相感激不尽!”雷洪海把披风一甩,道:“拼得老命不要,也要说句真话!”他故意说得高声,就是要让满朝文武都听见,把丁大全气得身子都肥了一圈,赶集似的出了殿外。
  回到府中,丁大全除去压身的冠带,愤气难填胸壑,道:“雷柱国这老不死的,存心找老夫的槎子!定要将他刬除掉!”赵海斑道:“他在朝中有头有脸,咱们杀了他,可有什么裨益么?”丁大全道:“这就叫未得其龙,先截其角,杀了雷洪海,看还有哪个敢为董槐推波助澜!”身边的大红人曹恒道:“大人与其在背后捣董槐的脊梁骨,倒不如一毂儿把他一鉏头去了祸根不是更好。”丁大全笑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董槐杀不得!那雷洪海是个武官,所结冤者皆是山贼敌寇,想要他人头的多着哩;董槐是个文官,所结冤者皆我的兄弟,他若被杀,我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众谋士齐问道:“大人准备几时下手?”
  丁大全屏退左右闲杂人员,关了房门,还是能听见里面窃窃私语。“让他的脑袋多留一月。”“为何要等这么久?”“时间不拖长点,祸水不就泼到我身上来了。”“我主高见!”“我主准备怎么送他见鬼?”“交给铁爪飞鹰去办,把他整家一锅端!”“据我所知,铁爪飞鹰是个认钱不认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与他交往,恐怕……”“我做事,从来只管目的不管手段,况且铁爪飞鹰只是个守财奴,怕他甚的!”
  早朝之事早有太监报之阎妃,阎妃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剥了董槐。皇上一退朝便去寻心肝宝贝,阎妃正侧卧在绣屏象榻之上,一见到皇上就撑起身子哭哭啼啼道:“我在你的眼中,连个珍宝狗马都不如!”皇上撩起翠幙珠帘,挨她坐了,陪着小心:“都是冯谖那匹夫乱说话,遗蛊后人。”一把拉她入怀,道:“乖,听话!你要怎么样,朕都听你的。”阎妃乘机说道:“哪里有冯谖的不是,分明是董槐满嘴糊谗!我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却无理中伤奴家,教奴家今后怎么作人啊!”说完便擦眼泪。皇上忙用绵语嘁嘁:“朕已经责斥了他,量他日后也不敢了。”阎妃道:“光说两句便罢了,奴家不依,奴家不依!”边说边拉扯皇上的衣袖。
  皇上道:“董槐治临安有功,深得民心,朕也实爱其才,爱妾就饶过他这一次吧!”阎妃抓起枕头往地上一摔,噘着红突突的嘴叫道:“那董槐有什么才?他不过降税修墙,用国家的钱粮笼络人心,这不是拿着官钱作好人么?”皇上一听,这话说得不无道理,阎妃嚎啕大哭道:“皇上九五真龙,怎么出言快收言也快?”皇上道:“朕哪里说话不算数了?”阎妃道:“你刚刚才说什么都听我的,嘴巴还没动几下,又反悔了!”两只螳螂似的手在皇上胸前猛敲,皇上稍微思量一会,道:“这件事朕免都免了,身为天子,当着百官说的话总要算个话吧。他又没犯别的槎子,等日后我随便找个罪名安在他头上就是了。”阎妃这才小猫似的倚在皇上怀里。
  多少云情雨意,多少风流缱绻,正享受不尽,阎妃的股间突然来了一个屁。糟了!她是那种看着农民浇粪都会嫌脏的人,这屁怎可在皇上面前放?慌忙从皇上怀里抽出身来,三步并作一步地就要离开。皇上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阎妃的脸涨得通红,有口不能言,嘴里啊呀呀地直哼哼,手里一个劲要挣脱,皇上只是一个不依,与她拉拉扯扯的。她捂着肚子,夹着双臀,要知道,人的忍受能力是有限的!天哪!实在憋不住了--
  吥~~~
  放出来了,放出来了,好响亮的一个屁!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荣华?我的富贵?”
  响亮之后又是一阵死寂,阎妃偷偷抬头窥着皇上,只见皇上满脸怒气,她吓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皇上气冲冲地指着正在给金猊换香的太监,喝道:“小锣子!你好大的胆子!”小锣子手里捧的龙涎鹊脑香散了一地,人也吓趴在地上,皇上从桌上抓起一本《素女经》就往他身上砸,啐道:“你胆敢在朕的面前放屁!”小锣子满肚子委屈,嘤嘤说道:“奴才没有放屁啊。”皇上大怒道:“住口!难道是朕放的不成!”小锣子瞅了阎妃一眼,尖厉的眼神立即通过他的眼睛传到大脑再传到心里,心里打了一个冷战,总不能说阎妃娘娘放屁吧!只好嗙嗙嗙地磕头,大呼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道:“出尔反尔,欺君之罪,罪不可赦!”大喝一声“来人”,只听得一路皮靴咯嗒,进来两名羽林军士。皇上龙袖一挥,道:“把他拖出去,砍了!”
  皇上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小锣子还不一刀分成两块。他宁死都不敢捅阎妃一句,阎妃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极尽人事的狐媚皇上。
  皇上这几日因服食了天师耀巹新炼的长生不老丹,胸前靡烂了一大片,臭气熏天,人不敢拢。阎妃早有嫌皇上弱朽之意,假意隔屏看望了几回,回到西宫。兀坐无聊,太医令是个知事者,乘机巴结阎妃,附耳低言几句,阎妃欢喜不胜,叫他火速办妥。到了晚间,太医令用竹箱把宫外的少年运进西宫,供她淫乐,比起古韵的甘泉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事过又恐泄漏天机,就将少年尽数杀死。如此快活了月余,皇上痊愈,这时节,为“情”而死的少年已过百人,世人都还不知哩。
  黑色的一个月弹指即过,这时已立秋,太阳却烤得人睁不开眼,湖风海风交叉,熏得人呼吸沉重。气候反常,人们都发觉不对劲,人人是杞人,个个都忧天。一月来,董槐与丁大全议事每不合,所搏之术多异,这些新账老账,丁大全都一笔一笔地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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