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48/94页


  我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对着气孔发音,将平稳的气息转换为圆润而宽厚的笛音,飘然流向这广阔而邈远的边邑上。这曲子时而凄婉,如吟唱般低回。时而又激情,如浪花般升腾,将旋律递进。一曲下来,如泣如诉,韵味深长...
  翁斐沉浸在曲音里,许久才回味过来,眸里溢上了惊艳的神色,“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叹。你这样精湛绝妙的技艺,还如此自谦。”Q群搜索八⑴四8⑴6酒6三看更多完结文
  “皇上过奖了。这首曲子平日里练得多,所以熟能生巧罢了。”这些年苦学才艺,不肯松懈。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何况我去年还一直缠着刘清慰与弄月,精进五音六律。如今,日就月将,有所长进,不枉我苦心孤诣。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朕自以为听曲无数,却从未听过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它叫什么?出处在哪儿?”
  我莞尔一笑,轻轻放下竹笛,并不得自矜得意,只淡淡道,“这首曲子叫《商女恨》,是我与刘府二位小姐在宅中无聊时共同谱成的,皇上自然没听过。我小时候,被接去木府前,常在市井中讨生活,偶尔会路过青楼教坊。虽然当时很多道理我还不懂,但对那些乞丐、歌女、戏子,总有一种同为苦难之人的共情。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然,事无绝对,人也并不是能一概而论的。那一张张卖笑的脸背后,总有身不由己的苦楚。她们心里,未必没有家国大义。所以民间有人曾反驳说,‘商女亦知亡国恨,无奈犹唱□□花’。我深以为然,便有了这曲《商女恨》。”
  翁斐侧耳聆听,眉目柔和,不掩赞赏的神色,“自古诗人大多爱写边塞诗文,歌颂戍边战士保家卫国的壮举。今日在这玉山关,在这古老的军事关隘上,飘荡一首《商女恨》,也算是一种和解之音了。”
  *
  见到襄阳王那日,关外天气极好。湛湛蓝天,不起一丝风沙。玉山关附近的大小官员在高厚的城墙下列队迎接。霍风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想朝翁斐下跪行礼,却力不从心。好在翁斐手疾眼快,在霍风倾倒之际速速搀扶住他,才不至于真的摔下来。
  君臣之间一路寒暄问暖,关系融洽,主圣臣良,似乎从有过设防与算计。
  接到襄阳王后,皇上让那支护送他的军队休整了一日,然后再整列出发。登程回京前,我站在城墙的雉堞间,望着城门下车辕运行的痕迹,与正在整顿队列纪律的将士们。烈阳当空,略带热气的风吹响了衣襟。身后,只有玉棠伺候。
  就在前一刻,我见襄阳王的随从推着他登顶城楼。遂也跟了上来,佯做偶遇。霍风恐怕只以为我是翁斐正在宠幸的妃子,所以有资格伴驾。故而并未对我有过多的好奇。而我为避免刻意,也并不主动与他攀谈。只是照旧戴着木簪子,偶尔出入在他的视线里。
  果然,这招行之有效,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若说我是皇帝的宠妃,为何衣着朴素,只戴一根木簪。派人一打听,才略知道了个大概。只是...那簪子略有些眼熟,又不好叫人摘了下来给自己端详。
  往后几日,每经过一处城池,总有负责管辖当地的官吏匆匆赶来,列仗迎接。哪怕皇上与襄阳王只是路过,并不停留。他们也愿负驽前驱,一路相送。直至到下一个辖区,再由当地恭候多时的同僚接力。
  这一路上,越往东,景致越佳。渐渐由黄埃蔽天的贫瘠萧索,过渡成了青葱草色。路遇一处盛大的百合花谷时,随行的官吏介绍道,此处名为罗摩百合涧。翁斐见我望着花海满眼欣喜,便下令今夜宿营于此。
  这些百合生得野,在山坡上、峭壁里、溪涧旁,摇曳生姿,哪怕无人问津,也盛放得如火如荼。
  待翁斐在营帐处理京中送来的奏章时,我也不打搅他,悄声退到账外,于清溪边儿上摘起了百合。襄阳王由侍从霍旸推着木质轮椅朝我而来。因我还未被正式册封为妃,从身份上来讲,应该还是需要向他行礼的。于是朝他欠了欠身,“王爷安好。”
  往常都是酉时扎营,如今不过未时,皇上就暂停步履,下令搭帐。其中缘由,霍风看在眼底。于是和善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这百合幽谷。”
  “黄沙戈壁看多了,再看生意盎然的花海,自然喜欢。”
  “听闻娘娘是皇上去玉山关途中所救,敢问娘娘家籍何方?”怕冒犯似的,襄阳王又补充道,“本王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娘娘的长相气质不像是在塞上长大。”
  我心道,可算请君入瓮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在京中长大。以前也从未来过这些地方。”
  霍风的眉心动了动,遂又不自觉地望向我别在发间的簪子。我笑了笑,将簪子主动取下,“王爷这些天,似乎总是盯着我的木簪看?”
  “本王觉得这簪子甚是眼熟,既然娘娘都取下来了,可否借我端量一二。”
  我略做迟疑,“这簪子我从小戴着,王爷怎么会眼熟呢?”
  霍风接过我的木簪,在略略斑驳褪色的旧木上,看到了他十多年前亲手镌刻的“枫”、“樱”二字。他眼色骤变,身体兴奋到几乎颤抖。极力克制着激动与欣喜,想要反复确认。“娘娘方才说,这簪子从小就戴着?”
  我诚恳地点了点,“听当初收养我的人说,这簪子是我在襁褓中就有的了。兴许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吧,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带着,从不曾离身。”
  “收养?”霍风更确切了一步。
  风中依稀能嗅到百合的幽香,我嘴角却荡开苦涩地笑,“我还是婴儿时就被丢到了京城城南,先是被京城卖棉花的几位农户轮流收养了几年,后来又辗转到了城南的大杂院……”


第88章
  城南?据说当年王老丞相就是将他与王学英的孩子丢弃到了那里。霍风紧紧追问, “城南大杂院?那你可认识一个叫知秋的女孩?”
  “叶知秋?”
  “对对对,正是她。”大杂院儿收容过许多孤儿,既然连叶知秋也认识, 想来错不了。霍风思女心切, 虽并不敢完全确认,但心底已经不由自主地按着我的模样捏出了自己亲生骨肉的形象...
  我的戏, 还得继续做下去。我不断暗示自己,我就是浮萍,浮萍就是我。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 步步到位, 决不能有差池。
  于是道, “怎么会不认识她呢?我与知秋渊源颇深,若不是她, 我怎么可能被发配边疆呢……”
  “发配边疆?”他骇然得像从山坡上滚落到溪水里的石子,一阵水花四溅般的激越。
  我黯然神伤道,“方才王爷不还说我不像是塞上长大的人吗?那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受了流放之刑啊。皇上救我, 救的正是在受刑放逐中的我。”
  在襄阳王接下来的追问下, 我向他简要解释了来龙去脉。当提到太后为帮叶知秋解气, 对我的惩戒与伤害时, 虽全程语气淡然,却隐隐有些怨訾与苦楚, 但这样反而无可厚非, 更显真实。
  果然,这些话在襄阳王听来, 早已非同一般。王学英为帮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出气, 竟将唯一的亲生女儿发放边疆为奴为妓, 让人践踏羞辱。临行前, 还让刘家休妻,叫女儿沦为弃妇。这是何等的弄人造化,荒诞离奇?自己的骨肉是不小心做了几年木府小姐,让她缺失了好几年的亲情,可叶知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公主封号、食邑年俸、土地、特权,还有王学英不留余力地慈爱呵护,不也是本属于自己女儿的吗?木良小小七品都事,给子女提供的衣食住行,怎么能跟皇室宗亲比呢。公主半年花销林林总总就能抵木府养一个女儿好几年的开支。
  昔年襄阳王喜爱叶知秋,想收她做义女,不过是她的身世与自己沦落民间的骨肉相似罢了。同是弃婴长大,还都是在城南,他这才不免爱屋及乌。而且,自家儿子霍宝奉对她也很是中意...
  山涧里清风阵阵,下游的火头军已经开始顺着溪水择菜抓鱼了。而襄阳王并未分神,只是看着我,满眼愧疚之色,好几度欲言又止...
  不过是木家被错养了几年,这算犯了什么王法?既没作奸犯科,又没掳掠杀人。这些年,王学英的行事早已不复当年,逐渐不是他心中那年少时如樱花般美好的模样了。若她不知情,所以误伤了自己女儿,他也能理解。只是,叶知秋在他眼里一直是心地善良的,王学英要罚人流放之刑,她竟然没有阻止,反叫霍风结舌。
  “其实逢春也早就听过王爷您的大名。当年知秋被绑到青楼时听说是被您所救下,才得以逢凶化吉。”
  襄阳王闻言,不由感慨万千。当年他之所以会在城南路遇叶知秋并且出手相救,就是为了顺着寥寥线索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只是不曾想,阴差阳错,他将叶知秋送回大杂院儿时,“亲生女儿”却被木府接走了...
  清溪淙淙,遮住了脚步声响。翁斐不知何时从帐中寻来此处,站在了我身后。还是襄阳王及时朝翁斐行了拱手礼,我才意识到他的到来,跟着回眸。
  翁斐微不可察的眸色一沉,踱步上前,却微笑道,“在聊什么呢?”
  “方才臣与侍从在溪涧上游时,见此处百合虽幽美盛茂,却隐约有几株水毒芹夹杂在其中。
  恰好娘娘又在采撷百合,遂赶紧上前,想提醒娘娘别误采了毒草。”
  我笑了笑,“多谢王爷好心。其实刚刚采花之前,我也看到了那些上游的水毒芹,所以才转身换了个地儿,避免接触。”
  “这种水毒芹,毒性不小,京中并不生长,娘娘竟然也认识?”襄阳王有些意外。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伺候我的嬷嬷女婿家是开药行的,借过一些相关书籍给我。我虽没有见过水毒芹的实物,但凭借它的特征,依稀猜测可能是它。所以还是绕道为妙。”
  见翁斐来了,襄阳王不便与我多谈,遂克制住彭拜而难言的情感,寻了个理由就告退了。望着霍风退下的背影,翁斐负手而立,忽然淡淡道,“朕如今再看襄阳王,总觉得他有一股‘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的疲态。”
  我侧过头凝望翁斐,发觉他嘴角极浅地噙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终于没忍住大胆道,“皇上似乎很满意?”很满意霍风这样的颓靡衰败。
  翁斐闻声,也看向我,星目微阖,笑意愈深愈危险。“胆子越来越大了。”
  *
  入夜时分,四野静谧。远处溪水横在百合腹地间,明澈而幽淡地流淌,近处的月光偶尔踅进营帐。白日采摘的三束百合早已插入花樽,只简单摆在桌案上,便让沉闷肃穆的帐篷充满了柔情。
  翁斐见我又坐在案边低头看他的书,便笑道,“朕觉得,这些书恐怕都不够你看到回京那一日了。等过几天真没书可读时,朕恐怕只能将奏章给你看,好解解馋了。”
  他这话一出,我便心动了。别说阅读奏折,我甚至没有碰过它,更不知其格式。偏偏近来读的多是《鬼谷子》、《群书治要》诸如此类的书...但我明白,他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戏谑罢了。于是回应道,“历朝历代向来女子不许参政,唯恐牝鸡司晨。大臣们呈上的奏章,哪是我一个女儿家能有资格看的。偏偏还皇上还故意拿此来打趣我。”
  “朕恩准你看。”
  见他眸中蓄着三分认真,我婉转一笑,并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只望向帐外,转而问道,“皇上...你说今夜那一路跟随我们的陶埙声,还会再响起吗?”
  “恐怕不会,今晚我们扎营的地方偏离城镇,他若还对月吹埙,未免太明显过了头。你别看外面那些禁军一动不动地杵着,但对刺客的防范之心极强,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自己培养的禁军,他有最起码的信任。
  对月吹埙。我笑了笑,不由唏嘘地想起了从杭州回京城的那段路途。当时护送我的女镖师颜回雪是四位镖师中唯一一位擅曲的。在休息时,偶尔也会吹埙,尤爱奏《蜀中月》和《思君不见下渝州》。
  我常在大户高墙中,鲜少有机会接触这些跑江湖的儿女。因缘能结识他们,听尽大千世界奇闻轶事,领略不同的人生风采,观感自然不同平时,所以印象深刻。若不是这些天那陶埙吹的风格不似颜回雪。且翁斐的暗卫又来报说只是一男子孤身尾随。我都险些要以为是她在附近了。
  本摸不清那侠客跟随我们的目的,却不想第二天一个偶然,让他意外现身了。按礼法来说,当皇室尤其是皇上的仪仗路过时,子民百姓皆需俯首跪地,行叩拜之礼。偏偏有位农家姑娘不懂规矩,牧羊时羊群恰好横亘在路面,拦住了帝王的御驾……
  禁军朝她吆喝,让她速速将羊群撤离。仿佛畏惧龙威在前,她竟越驱越乱,慌了阵脚。一时间群羊骚动,拱着她就朝御驾的方向猛然扑去了。
  “护驾——”
  “小心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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