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67/94页
望火楼乃防火哨所, 是城中最高的烽火瞭望塔。有百来号屯兵。一旦发现火情就会即刻调遣潜火兵去扑救。
“那臣妾也要去。”我执拗地望着他。
翁斐拗不过我,便无奈同意了。回头就吩咐车夫驱车前往碧海楼的方向。距离火情越近,越是尘烟障目, 混乱一团。除了潜火兵在火海危楼里积极灭火, 还有成群的百姓自发扛着水桶浇水救人。
我们才到没一会儿,就见烟雾尘天中, 晟王心急火燎地用水打湿全身,然后拿起湿帕子捂住口鼻,冲入火海中觅人, 可惜, 一番舍身冒险后, 无功而返。
翁晟正心乱如麻时,见翁斐与我迎面走来, 遂上前两步,焦急问,“皇兄可是从东边儿来的?来的路上可有见到归乐?”东边儿是回晟王府的方向。
“并未曾见到她。”翁斐照实说。
心爱的女子消失在茫茫大火之中,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翁晟遽然望向身后那群才劫后余生还心有余悸的贵女, 一改往日的冷静儒雅, 怒目圆睁, 提剑逼得她们惊恐万分,连连后退。尤其是对准那向来诡变多端的霍宝卿后, 诘难道, “说!知秋到底在哪儿!你们到底又对她做了什么!”
原来,今夜是翁晟生辰, 要在碧海楼后边儿的幽兰谷设宴款待亲朋。而这群京中出了名的潇湘诗社的贵女“恰好”也在下午去了碧海楼吃茶小聚。并且还邀请了叶知秋赴宴。晟王本想替美人拒绝, 但美人觉得这是她被京中名媛真正接纳的信号, 不忍推拒, 便先行去了碧海楼。
往日光鲜亮丽的大家闺秀皆被蔓延的大火熏得灰头土脸,蓬首垢面。其中几人想起今下午对叶知秋的刁难使绊,如今再面对晟王杀气四起的逼问,都不禁胆寒。
霍宝卿战兢又愤怒,“着火之前叶知秋就说要去出恭,可迟迟不见回来,现在不见人了与我们何干!我父亲乃先帝亲封的襄阳王,战功硕硕、功德无量,我还是卫国公府世子爷的王妃。其余在场的贵女同样金贵无辜,王爷拔剑对准我也就罢了,竟还这样羞辱这群未出嫁的千金!”
说罢,霍宝卿转头就梨花带雨地带着众位高门小姐向翁斐匍匐跪下,“求皇上为大家做主啊。今日晟王爷当街举剑羞辱我们,日后我们可怎么见人啊?”
翁斐蹙眉问翁晟,“可派人回去晟王府看了?”
“家丁方才来报,她并没有回府.......”面对亲近的皇兄,翁晟难得显露脆弱的神色,挫气道。
半个多时辰后,火势得到了控制。碧海楼被烧得只剩残垣。所幸没人伤亡,更没有殃及到街道附近的商铺。翁斐朝着闻讯赶来且喘息未定的官员们吩咐道,“三日之内给朕查明碧海楼起火的原由。这碧海楼地处繁华之境,周遭楼宇连绵,人群密集,若今日没控制住火情,后果不堪想象。”
众官员齐声领命道,“臣等领旨!”
我看了眼心神不定的翁晟,才假做好心,言之切切地提议道,“皇上,归乐公主还没消息呢。不如另派官兵二百,全城寻找她的下落?她如今才有身孕,可不能有闪失。”
其实翁晟自己手下也有势力可以寻人,但此刻仍感激地看着我,“多谢娘娘好意。”
*
今夜宫外七慌八乱,宫内倒显得宁静太平。我回漪澜殿时,杜欢姑姑就早就秉烛,领着众位内侍等候在门口。而花囍也从刘府归来许久。今夜月色溶溶,池中莲叶错落,新荷尖尖。尤其是那浅水雪藕,看着就生凉消热。
时间尚早,看完孩子后也并无困意。我坐在廊下赏月,由花囍替我捶肩。我问,“耕云不是混入宫中做了乐伎吗?什么时候又请辞离宫的?”
花囍细细想了想,“耕云小姐在宫中待了个把月就因懒惰怠学、技艺不精等由头被乐坊逐出宫去了。”
“耕云在音律琴器上虽不如弄月精通,但也绝不是滥竽充数之辈。”我心中有数,耕云当初不辞辛苦托了华姨娘的关系入宫,只是想替长兄刘清慰传那封信给我。既然事情办成了,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
凝着月色,花囍也分享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这次回去刘府,奴婢听说华姨娘跟殷姨娘闹不和了。”
“因为跟梅家的婚事儿?”
“可不是嘛。我娘说华姨娘一辈子做妾,死后也进不了宗庙供后人祭奠,她自然盼望弄月小姐能被明媒正娶。所以刘府上下都在暗骂弄月小姐不识抬举。说什么梅家这样的衣冠世家,一个庶女嫁过去给嫡次子当正妻,也算是高嫁了。以后可未必还能有这样条件的好人家看得上她。不过啊,对老爷和主母来说,无论是耕云小姐还是弄月小姐嫁去梅家,都是一样的。如今白让耕云小姐捡了个好婚事,殷姨娘自然欢喜,华姨娘也自然不甘。”
我替弄月默默垂气,“也不知她现如今做的决定,将来会悔恨还是会庆幸?”
杜欢姑姑端来一碗红豆糯米汤,恰好听完了方才花囍的话,便苦涩接话道,“看眼前菡萏待放,多娇丽可爱,可花开不过百日,迟早憔悴。虽不想承认,但这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子就如待价而沽的鲜花,稍有风鬟霜鬓之势,境遇便会等而下之。”
这碗汤里的红豆早被文火焖得酥烂。配上白砂糖和软糯的团子,口感又甜又绵。我连尝了好几口,才豁然笑道,“可人啊总是这样,不自己按着心意尝试一次,就会永远活在‘如果当初’的假想中。就算弄月嫁给了梅承瀛,以后也难不保天天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轻易妥协的嫁了。”
杜欢姑姑附和了几句,又见我胃口好,碗很快见底了。她才满意地端着托盘退下。
我忽然扬起眸子,手掬一捧月光,心想,今夜这样好的月色,堪比中秋了。花囍看杜欢姑姑走了,才敢接着道,“前些天老爷过寿,恰好云游四海的老御医扁百龄回京了,来了府上做客。听闻清慰少爷至今无子,而您却生下皇子,便私下里悄悄为少爷仔细问诊了一番。老御医确诊的结论便是——当初不能怪您不孕,要怪只能怪少爷不育。”
虽然早在去年怀孕时就听现任御医扁樱君说过类似的猜测,但如今诊断确凿,还是不免惊讶。“那可有医治良方?”
“扁大夫行医六十年,医术深厚而精湛,传说还有让人起死回骸的本事呢。想来早给少爷配好衍宗药方了,但要想根治总需时日和耐心。听说早在好几个月前,胡云瑢胡姨娘就常去红螺寺拜送子观音,求子药也没少吃。”
“也是难为她了。”我对胡云瑢无喜,顾念着刘清慰,便暂且无主动害她之心。可如今还是会为她的白用功而感到快意。虽刘清慰与我早没了瓜葛,但当初胡云瑢在我还是刘家长媳时使得下作手段和歪心思,却仍叫我恶心不爽。尤其,她偏偏还总摆着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胡姨娘的病反反复复,没得根治。吃了续命药不够,还要强灌求子汤给自己喝。宅子里的嬷嬷们都说她不像是个命长的。清慰少爷难免还要再娶个填房。”
难怪跟我说话时那么畅所欲言,不掩丝毫。原来是知道自己命难久矣?
说到胡云瑢,我便想起了她的姑姑朱胡氏。
第125章
当初我求翁斐禁足我两个月, 恰逢朱胡氏来刘府塞人。那时她可没少编排我啊。说我虚荣慕势,博眼球,好卖弄, 才在御前失仪。还说什么京中贵女皆以我为耻, 王孙公卿皆以我为笑柄,她要是我她会臊得永世不出门.......呵, 我如今我如愿登高位,初尝权利的滋味,不如先拿她开刀, 练习练习“挟势弄权”的功夫好了。
宫道上一地残阳, 不知哪扇门后传来悠扬笛声。正坐在舆轿上的我, 闻声后抬手示意停轿。“好熟悉的曲子啊,似乎在以前在别处听过。花囍, 你去看看,是何人在吹笛。”
“奴婢遵命。”花囍利索前去。没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又过了片刻, 她带着一小太监回来复命, “回禀娘娘, 方才吹笛子的人便是这位小公公。”
那小太监跪下行礼, 把头埋得很低。“奴才小斓子参见良妃娘娘,良妃娘娘万福。无意惊扰娘娘, 还望娘娘宽宏, 饶恕小的这一回。”
“慌什么,本宫并无责怪你之意。宫里沉闷, 很缺生气。人在其中最忌讳抑郁。吹曲人陶冶了自己, 也助了听曲人排遣心绪。一举两得, 何乐而不为。你刚才吹的可是《杏花谣》?”
小斓子颇感惊讶, “回禀娘娘,是《杏花谣》没错。奴才小时候家住城南郊外小雀村,这首童谣就是垂髫年纪放牧时跟村里老人学的。”
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竟觉得似曾相识。许是以前在宫内遇见过吧,觉得面熟也不奇怪。
“这重重宫门内,深深红墙中,虽有疏花续蕊之美,物华天宝之贵,但却无凡间还淳返朴之音。”儿时走村串巷,似乎没少在潇潇暮雨阡陌田野间听到牧笛声。如今再闻,自是感慨万千。我低眉,自顾自一笑。复又问他,“你在哪个宫里当差?”
“回娘娘的话,奴才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起初入宫时负责照料御花园的游鱼,投喂鱼食。后来内务局做人事调配,掌事的公公见我是京城本地人,办起事儿来不会人地两生,这才安排去了采买处。”
正说着,却不知晟王何时入宫,站了身后。于是我先命小斓子退下,然后落轿,朝着晟王打起来招呼。
“可有知秋的消息?”
连日不见,翁晟隐隐消减了不少。他道,“只寻到了一些消息,现下正要去御书房找皇兄商议。”
有了消息不第一时间去英雄救美,反而回来找皇上求助?翁晟没多透露什么,便匆匆告辞了。我侧身回眸,打量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有所思。
不过片刻,夕阳更深更红。越过宫墙楼台,远方天际旷远绵邈。本想回漪澜殿歇息的我恰好又撞见宁康宫的宫女芫梅路过寒波翠苑的九曲回廊。倒是许久未见她了,我索性撇下内侍轿夫,只抬手让花囍搀着,在蜿蜒转角处将芫梅唤下。
芫梅朝我行礼,手上的托盘里还端着御膳房新鲜出炉的蝴蝶碎玉酥。说是太后的表侄女儿晟王妃许久未入宫探望了,太后特命下人让御膳房做了尹相莲素来最喜欢吃的糕点。
我俯视着她的头璇儿,莞然微笑,“即是这样你便快快起来回去吧。别等糕点凉了,当心太后怪罪。对了,听说你弟弟在宫外欠了许多银子,怎么不与本宫说?本宫或许还能帮帮你。”
“娘娘怎么会知道……”芫梅油然升起一丝惶恐,“上次我娘亲犯了疠风病,没钱抓药救治,娘娘您已经接济了我许多。奴婢怎好意思再张口。”
“本宫也不是处处有闲心的烂好人。但我向来欣赏你知恩图报的品性,不会把别人的恩惠和施舍当成理所当然,自然会帮你家人渡过难关。”之所以故意提及她的弟弟事儿,不过是为了加固提醒她别忘了以后该替谁办事。
芫梅这两年入宫讨生活,在人情纸薄的染缸里浸泡,不说别人,就是自己也有些势利眼了。她当即会意,“奴婢会时刻铭记娘娘的恩德的,绝不辜负娘娘。”
待芫梅远去后,花囍见天色愈发晦暗,周遭景致幽沉,寒鸦低语,便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尹相莲大白天不来请安,偏偏天都要黑了才赶着入宫。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咱们暂时不回漪澜殿了,去趟宁康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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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宁康宫时,尹相莲正在给太后揉肩卖乖。坐在厅堂下矜容陪笑的,还有同行而来的霍宝卿。见我主动来请安,太后很是惊讶,但还是欢喜更多。又是命穗欢姑姑奉茶,又是赏了好些玉器绣缎。霍宝卿不明所以的跟尹相莲对对眼,不懂太后为何盛情待我。暗暗猜测,莫非真是因为生了皇长子的缘故?连太后都改弦易调,从此春风和气了。
“方才来宁康宫请安的路上,遇见了晟王殿下。王妃娘娘与晟王可是一同入宫的?”我故意问道。
晟王入宫了?从尹相莲的神情来看,她显然是不知道的。见尹相莲有些不自在,还是霍宝卿放下茶,打圆场说,“王妃娘娘怜惜我,便先带我一同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但早在入宫前王妃就已与晟王殿下约好了要一同回府的。”
我抿嘴一笑,接着问,“听说前些天碧海楼大火,归乐公主不见踪影。刚才晟王殿下又行色匆匆要去找皇上求助。可是她人有消息了?”
话末,我别有深意地望向王学英,“太后娘娘最是疼惜归乐公主,当做亲女儿般宠爱。想来这几天为她牵心挂肚,劳神苦思,也不曾好好歇息吧。”
王学英只觉得无形中有石子堵在胸口,欲言而止。而尹相莲听说晟王入宫找皇帝,却隐隐有些不安。带着求助的眼神望向王学英,想要张口却又碍于闲杂人等在场。于是只能先对我婉曲道,“天色已迟,飞鸟归林。大皇子殿下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想必该想念娘娘了……”
“孩子有杜欢姑姑跟乳母们照料着,本宫放心得很。”我装作听不出她话里逐客的意味。
太后见我难得来宁康宫,还是挑晟王府的人在的时候来,心知我此行目的是为了打探叶知秋的消息。遂顺势满足自己的私心,“小厨房正在做菜,良妃不如留下来陪哀家用膳吧。听说你这段时间很爱吃瀛洲牡丹玉虾,我这宁康宫的手艺,可不比御膳房和宫外的碧海楼差。”
竟连我最近的伙食都关心,太后还真是有心了。我点点头,故作宽慰,“想来晟王就要找到归乐公主了,太后娘娘您且放心些,今晚也开开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