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84/94页
在王学英点头的瞬间,我感觉内心那卷至善至美、纤尘不染的仕女图染上了一滴黏稠的墨渍!
“世人皆以为天下权贵男子为我癫狂,皇室子弟不惜兄弟相残。翁兖势要娶我,翁鄞不顾伦常也要纳我入宫?生在帝王家的男儿,龙血凤髓,心雄万夫,攘权夺利,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原来,当初王家传承的那一半千机图,没有交给嫡子王学夔,而是悄悄被纹在了王家嫡女的后背。娶了王学英,不但意味着得到了王尹两家的支持,还可能就此多了万顷财富做筹码。也正因如此,就算翁兖率先娶了王学英,翁鄞也并不介意她是再醮之身。或许,他们是爱她的,但是,这爱里终究少了一份纯粹。
“温禾筠从小就将我视作威胁。她是很有才名,也常行善举,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无非是想博个有才情又贤良的美名,在宫里给皇子们选妃指婚那天有所助益。她喜欢出风头,喜欢被追捧,所以成立了什么潇湘诗社,让一堆贵女围着她转,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可是偏偏几位皇子不约而同求娶的我,不是她。你说,她会作何感受?当妒恨越积越深,难免会暴露真性情。我这伤疤便是拜她所赐。她说,只要毁了这千机图,先帝便不会再重视我了。呵呵,谁曾想先帝不但没有厌弃我,反而加倍补偿我,册封我为继后,她的儿子至今都还得叫我一声母后,哈哈哈……”
点翠镶珠,一身华贵的女人丰韵犹饶,此刻正发出胜者的笑声,可尾音却分明藏有一丝悲凉。其实,谁胜谁负,如何判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太后静下来,拉起我的手,谆谆道,“逢春啊,若你是叶知秋那样天真不抗事儿的性子,全无心机,不懂手腕,母亲必不会告诉你那么多,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累。但你胸襟成熟,聪慧会盘算,掌握的信息多些,兴许对你更有益。逢春,哀家告诉你这些,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多些底气,不要再因身世妄自菲薄。你本该是出生正统的皇长公主,身上流淌的也是高贵的皇室血液。就算失去皇帝的宠爱,你也可以有所依仗。”
我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朝着太后点了点头。她见了,这才放心满意地浮起了笑颜。我随王学英坐回炕案,有些失望地问,“您后背所纹的千机图被毁,那这世上岂不是只剩下尹家的那一半了?”
太后得意地摇了摇头,“哀家怎么会不留一手呢?我可不会让温禾筠得逞。”
“那……王家所执的这一半千机图,现在在哪儿?”
太后忽而沉静下来,凝视着我,仔细道,“逢春,哀家今日借口留下你,就是想跟你说,哀家正有将千机图传承给你的意思。但是,你务必要记住,要是哀家不在了,除了孩子,千机图才是你最后的凭靠。你若爱皇帝,想要地位持久,就更该与他保持势均力敌的关系。如果将千机图托付给皇帝,就是彻底湮灭了自己的依傍。你是不知道,在哀家将叶知秋错认成你的时候,晟王就有意无意想借叶知秋的口探听千机图的下落。”
第158章
“晟王?”我错愕不已, “他难道想......?”
“造反?呵呵,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心重,又可能仅是觊觎其中财富而已。在温禾筠没去世之前, 哀家就观察过诸位皇子。你那丈夫, 可比这翁晟厉害多了。翁斐与翁晟皆是生母早亡的境遇,哀家为何要去求先帝养育翁斐而不选翁晟?最重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翁斐有帝王之相,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翁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皆千面,他是朝堂上的少年老成, 敏锐果敢的冷面君主。也可以在独处时不经意间就流淌出涓涓温柔。为这份独有的眷顾, 我不由破颜微笑。太后见了, 抚了抚我的脑袋,悄然叹息, “嗳,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我回过神来,将目光继续锁定在千机图一事上, “对了, 为何千机图传给了您, 却没有传给王学夔大人?”
太后明显顿了顿, 犹豫了好久,才苦笑说, “告诉你也无妨。你大舅舅并非嫡出。他的生母是你外祖父还没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后来, 你外祖母嫁了进来,后院妻妾争斗不休, 为了固守当家主母的位置, 便将你大舅舅以嫡子身份养在了身边。你大舅舅执掌王家后, 确实想要从我这儿取得千机图, 但多亏了温禾筠的烙铁,让他误以为图纹被毁,便消停了许多。没找你之前,哀家也想过百岁之后将千机图传给王家侄儿,如今却不同了……”
一晃三两日又过去了。京城的冬日格外干燥寒素,与江南的湿冷大不相同。掠过巍峨重檐,抬头看那瓦蓝瓦蓝的天空,莹澈见底,翳障全无。花囍在晌午之前赶回了宫,昨下午就给她放了回家省亲的假,今日回来还带着悬壶药房许嬷嬷亲手做的益体药包。
“许嬷嬷惦记着娘娘您。虽说民间的药房做出来的东西比不得宫中精贵,但好歹也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花囍呈上十来袋用棉布捆好的药包,让我过目。
我随手拿起其中一袋,解开绳系,轻轻一嗅,“这些药活血化瘀,驱寒除湿,还有清苦之香,用来药浴甚好。许嬷嬷虽与本宫主仆缘短,但为我做事从来都尽心可靠。哪怕本宫当初落难了,难有平安归来之势,她仍听令,替我将私人之物带出刘府收纳归置,不让有心人损坏利用。下次你再告假,记得带几匹江南织造的布料回去,送给她老人家。对了,别尽选颜色庄重的,也挑两匹青春雅致的,赏给她女儿柴小翠。”
花囍笑意晏晏地应下,复又有些惆怅,“娘娘,这次奴婢回去,听说清慰少爷官位晋升了……”
“这不是好事儿吗?”见花囍的神色不是应有的喜庆,我心中顿感不妙。
“可他被外放去了琅琊啊,虽是升了官,却离家千里。”
我心一沉,瞬即明白刘清慰被委派外地是何人所为。龙銮殿上的他只需轻轻一个响指,就能左右天下所有臣民的命运去留。若不与我沾上关系,刘清慰或许仍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近臣,或许一辈子都不用品尝离乡之苦。我提起一股气,重重的呼吸一口,努力不让自己陷入自责的怅望,于是向花囍问起了弄月的事情。
“奴婢回去打听了,但是那些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耕云小姐嫁去梅府后,有一日梅府为梅老大人祝寿,弄月小姐随嫡母前往。正好,驸马爷也在男宾之中。然后弄月小姐好像不小心掉了随身带的苏州檀香扇,被驸马爷拾起归还。这是下人们仅知道的一次接触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檀香扇?当初木之涣赴京赶考,带来了很多苏州造的物件儿给木府亲眷。其中有四把檀香扇,扇面分别是嫦娥奔月,女娲补天,昭君出塞,牛郎织女,被我送去耕云弄月手上,任她们挑选。所以……弄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将药包重新系好,垂气道,“罢了,她嫁都嫁过去了,横竖也如愿了。虽说达官富贵的门户难免三妻四妾,但状元府的女主人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繁昌公主虽非嫡亲,但也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就算本性不坏,但很多东西都独享惯了。弄月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凭自己造化了。”
正说着话,李良堡躬身进了暖阁,对我道,“娘娘,司天监跟皇上说,今儿下午会下雪呢。皇上想请你移步去腾龙殿赏雪。”
我起身,理了理衣裳和云鬓,努力笑了笑,心中却依然难以轻快。见到翁斐时,他正坐在炕案上,桌前摆着一盘残棋。万字纹样式的支挂窗也早被推开,恰好可以望见雾莽莽的万千殿宇。
“方才褚爵大师来过,人刚走。”翁斐又见我穿得并不厚,朝着玉棠责备,“主子出门,你们也不细心着点让她多添一件。”
随我来的玉棠和李良堡忙要认错,我笑着解围,“臣妾是想多走动走动,热热身子。不怕冻着,所以才没披雀金裘出来。”随后对二人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话间,小旻子也将棋盘撤走了。三五奴才鱼贯而出。
翁斐将目光望至窗外,突然感慨道,“京郊释迦群山的山巅上应该早已经覆满了雪。”
我会心一笑,“臣妾两年前曾在释迦青山下的踏雪湾偶遇过一位身披蓑笠,独钓江雪的男子。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可好?”
“他终于娶了那天在白雪红梅中遇到的女人,现下正与她推窗等雪,遥望天色,重温当年,好着呢。”翁斐将我搂到怀里。后背感受到他温热的熨帖,心头也不由一暖。
外边的安祥意不大敢打搅这一刻,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皇上,翰林院试读刘禤大人求见。”
我扳直了身子,从翁斐怀中挣脱。翁斐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去了对面。
“让他回去吧,说朕没空。”翁斐不肖想也知道刘禤为何而来。无非是不想刘清慰外放。
我亦有些于心不忍,委婉道,“皇上,刘大人冒寒前来必是有事商议,不如臣妾先行回避?”
“你知他为什么来请见吗?”翁斐那双本该深邃明澈的瞳孔倏地黯淡几分,难辨晴雨。我冉冉低下了头,躲避起了他的凝视。翁斐转头对着安祥意,不客气道,“你跟刘禤说,当儿子的若不满意这份差事,就让他自己来殿前跟朕讲,别让老子来。”
安祥意识趣地退去殿外,朝着刘禤苦口婆心的相劝,“刘大人啊,小刘大人外放去外地历练几年是好事啊,咱朝中像他这么年轻的,谁能有这肥差,这机遇啊?外地待个三四年,资历足了再回来,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咯。”
刘禤也是矛盾,一方面希望儿子超阶越次,光宗耀祖。一方面又怜惜刘清慰是家中独子,家人都不忍他在异县他乡举目无亲,而且胡云瑢身体不好,好容易嫡孙就要出生了,这紧要关口,孩子父亲不在跟前未免太不美满。罢了,横竖自己已经来御前争取过了,其余的就听从上天安排吧。升迁耀祖是喜事,怎么自己还跟个妇人家似的,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起来了。刘禤自我安慰着,朝着宫外去了。
刘禤走后不久,殿内的气氛也不如刚才融洽。两人各坐一边,默默看着窗外濛濛不见天日的景色。我不知道对面的男儿此刻在想什么。自己在恍惚间倒是想起了为人妇的第一年冬天。那时刘清慰说想一觉醒来就能与我推窗看雪,一起听听雪落惊竹的清音。
第159章
可初雪那一天, 却是在叶知秋册封为公主的大典上。那时柱子塌了,人们乱作一团,我静静站在雨雪霏霏的大内皇宫, 看着慌乱的人群, 然后与翁斐四目相对了。碍于身份,却只能形同陌路……我甚至能悲伤地看到一片飘渺的雪花落入他的眼睛里, 将我的身影模糊。我以为这就是结局 ,不会再有以后……可是事事峰回路转,如今他却坐在了我身侧, 一同晓看天色暮看云。尽管此刻沉默不语时他和当初一样清冷孤绝, 让人忽生惧意……
回过神来, 时辰越发昏暗了。明明是想要和缓,开口却嘴拙地说了低丧的话, “想来今天是不会下雪了。”
半晌后,只听翁斐叹息了一声,再无脾气, “朕只是想和你看今年的第一场雪而已。”
生平最不忍见相貌俊美的男儿流露出心碎、脆弱、难过、受伤的一面, 何况是他这等面如冠玉的上乘之姿。我软语道, “只要皇上不忙, 臣妾愿意陪你等至天黑。”
“逢春,你是否以为朕肚量狭隘, 是因儿女私情才将刘清慰调离京城?”他大抵还是在意自己在我心中的样子的。
我摇摇头, “怎么会呢……皇上明公正气,将刘清慰大人调至琅琊自然是因为公事上的考量...”
翁斐忽地一怔, 眸光渐凉, 语气渐冷, “你怎么知道刘清慰是去琅琊?想来, 虽在后宫,仍很眷注旧人……”
“臣妾没有——”我急忙解释,但见他不为所动,不禁跪了下来,表明忠贞。
“朕没那么大肚量,没办法再做出虚伪的大度不去计较。朕确实是因为儿女私情才将他调去外地,看着他在你面前晃来晃去就觉得心烦意燥,很不顺眼。”
我明白,翁斐终究是天子,若太多次触及了他的逆鳞,终不是好事。他对刘清慰的安排虽是远调,却没有阻塞晋升之路,算是仁至义尽了。
翁斐见我又跪下,气息更不顺了,想伸手拉我,却又生生克制住了。最终甩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回漪澜殿的路上,北风溟濛呼啸,主仆几人背影更是潇潇。李良堡和玉棠皆知我情绪不好,便都噤着声,默默陪我踽步前行。云暗天低,薄暮将近,冗长的宫道上再无多余的行人。前方宫苑内的梅花越过朱墙,李良堡惊奇道,“奴才记得前边儿小苑儿里种的全是红梅啊,什么时候混杂了白梅?”
几人仔细一瞅,原来是鹅毛般的白雪正自北方飘来,一路覆盖着原先鲜艳的色彩,将红梅林也渐染出了斑白。
“下雪了......!”我一扫肺腑中的沉闷,满眼放光地举起手,试图接住那迎面纷飞的一缕轻薄。
一片雪花在掌心融化。我倏地转身,朝着翁斐所在的方向一路小跑,不顾头顶扶摇缭乱,暂失仪态,只想要赶在雪花落去腾龙殿之前,陪他赏第一眼的飞雪。可惜,双腿难抵飘雪迅疾。奔跑至汉白玉龙凤浮雕的长廊时,初雪的范围早已包裹住了整个皇城。我气喘吁吁,实在累得不行,终于失惶着停下脚步。
我尽量捋匀呼吸,抚平胸口的纤颤。再抬眼时,却见洁白琼花散落的苍茫大地间,百年来缄默肃立的魁伟宫殿映衬下,翁斐身披明黄色的龙纹披风,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我红着鼻子,钝钝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任由碎琼乱玉白了头。直到翁斐将伞遮在了我的头顶,抬手替我扫去额前雪,我终于破涕为笑,故意问,“皇上怎么从腾龙殿出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他也展颜微笑,脱掉龙纹披风,给我系上。“朕抬头看下雪了,所以……”
没一会儿,李良堡和玉棠带着奴才们赶了过来,却很识相地站在了二十米开外。倒是伺候翁斐的安祥意手上拿着暖手的捂手皮草笼,迈着老腿匆匆奔来,操心道,“哎哟皇上哎,您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一看下雪就那么着急出来啊,也不等等老奴给您捎上皮手笼。”
翁斐带我回了腾龙殿。虽然重坐在支挂窗旁时,天际彻底暗了,但所幸一盏盏宫灯映耀漫天飞雪,不失诗情画意。翁斐命小旻子取来才酿好的梨子酒,在炉上温热。我一口饮下,酒香过肠,恍觉春风拂过,吹开了窗外的瓣瓣梨花。翁斐笑眼灌我喝酒,欣赏我逐渐迷离,耳根发热的窘态。我强撑着站稳,“这酒怎么后劲儿那么大,早知该喝慢点的。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回去看孩子了。”后半句时身子已然摇晃。
翁斐将作势要离开的我揽进怀里,朝我通红的耳根吐气,低声蛊惑,“何必冒雪回去,酒酣耳热,暖帐就在跟前不远——”
于是,当晚,自然是宿在了翁斐的寝殿。(此处省略绿江不让描述的脖子以下的画面...)
后来的几日虽是恶劣的雨夹雪天气,但是太后也没有为妃嫔们免掉该有的请安礼数,宁康宫的路照旧得早早地去。只是今早,众位妃嫔撑着伞将要到太后宫门前,却都顿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原来,霍宝卿跟霍宝幺两姐妹此刻正跪在冰天雪地里,恳求太后娘娘饶恕穆老太君和穆念双,免除她们死罪。尤其是霍宝卿,好不容易怀上杜家这一胎嫡孙保命,如今偏挺着个大肚子跪在湿寒的地面,胎儿如何吃得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