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85/94页


  连淑妃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她家一家子女人都是妒妇,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腹中的孩子,以后要是生下来体弱多病,都得怪他娘了。”
  替赵姝环撑着翠鸟幽兰油纸伞的女官秋茗小声接话,“听说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呢。”
  这时,两个内监推开了宁康宫的朱漆碧环的大门,桂珍姑姑走了出来,朝着霍家姐妹劝慰道,“二位还是快快回去吧,跪着也是徒劳无益。穆老太君和霍夫人犯上作乱,绑架太后,亵渎皇家尊严,没有株连九族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尤其是世子妃娘娘您,挟着国公府的嫡长骨肉来下跪,是想至太后娘娘于不义吗?”
  其实霍宝卿颤巍巍的身子也早受不了了。看太后差人来给了台阶下,刚想站起来,才发现腿差不多僵麻得没了知觉。这一使劲儿起力,方才腹中隐隐的刺痛瞬间就升成了剧烈的坠疼。“啊——”她惊呼一声,难受得龇牙咧嘴,身下洁白的雪面霎时间洇出一股股刺眼的猩红。
  “天啊——”海媛珠惊呼,奴才们也乱作一团,有的忙去将孕妇搀扶,也有的赶去请了太医……只可惜,霍宝卿终究是小产了。无论她这一胎原本是否康健,又无论她家后宅的妻妾有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动过手脚,这孩子都是在宁康宫门口折的。
  经此一事,太后说自己受了惊吓,谁都不愿见。刚好给畏寒贪安的年轻妃嫔们省去了晨昏定省的麻烦。不过,这也并没有动摇太后给穆家母女执行死刑的决定。倒是皇上听闻后,为做安抚,给本该斩首示众的两人体面地送去了一尺白绫。
  冬天的这一场瑞雪纷纷洒洒,似点点扬花,片片鹅毛。金黄色的琉璃瓦被皑皑覆盖,天地皆换了素裹银装。无论梅花,还是晚菊,花瓣儿间都积了雪,如水晶镶嵌其中。宁康宫门前,血迹早被清理,如今厚雪层层,早焕然一新,这深寂的宫廷几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人事与非粉饰一空。感慨过后,雪也终于消停了。见天光晴霁,我便披好御寒的翠云裘,端起瓷碗,朝着苑中一坛坛浸雪的冬菊去了。


第160章
  “娘娘这是在干嘛?”玉棠见厚雪漫过鞋面, 赶忙拿来扫帚要替我扫雪。
  我笑道,“这花上的雪早被浸染了芬芳。雪水冷冽幽香,配上本来温厚酽醇的茶, 口感必能清透中和。”
  玉棠恍然大悟, 赶忙加快了扫雪的速度,“娘娘你且等我把积雪给清了, 不然鞋袜该湿了。”
  当我捧着满满一碗花间雪回屋时,却见杜欢一个人怅然呆坐在炉前,连银骨炭烧尽了也不知。好像自下雪开始, 她出了趟宫外省亲两日, 回来便愁眉紧锁, 心事重重的。我关心道,“杜欢姑姑, 这几天怎么了?似乎心情不大好?”
  杜欢回过神,匆忙站了起来,“银炭没了, 奴婢去取点进来。”话还未说完, 提腿就走。我凝着她的背影, 总觉不对劲儿。她似乎在有意地躲避与我面对面相处, 仿佛与我关系疏离了。比如,前夜本该她守夜, 也叫玉棠替了。借口说身子不适要去太医院抓药, 结果木槿恰好从尚宫处领护膝回来,撞见杜欢去的是腾龙殿的方向。我虽示意木槿不要声张, 自己却不自觉留起了心眼。
  花囍从御膳房端来一锅参汤, “娘娘, 汤已经煮好了, 咱们可以出发了。”
  罢了,先不理会杜欢了 ,等晚点再找时间与她谈谈吧。我点了点头,将那碗雪交给木槿,吩咐她煮沸。自己换了双更厚实温暖的鞋袜就出门了。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绵绵初雪束住手脚,我也好几天没见翁斐了。所以才让御膳房煮了这锅参汤,想亲自给他送去。
  可到了御书房时,却被安祥意拦下,他为难道,“哎哟,这可真不巧,海嫔娘娘刚才也送了一碗长白山人参汤来,现下正在里间陪皇上喝呢。不如良妃娘娘您改日再来?”
  不对,往素里,其余妃嫔借口送吃的来御书房探望,都是吃闭门羹的。翁斐心情好些便会让她们留下羹汤糕点,心情不好时就连东西也不让留。而且,安祥意最是懂翁斐的。如今知我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就让我回去。想必是...翁斐的意思。明明上次分别还是万般缱绻,怎么不过几日就不愿相见了。敏锐地联想起杜欢躲闪的反应,我总觉得心里面有一处地方就要坍陷似的,隐隐不安。“皇上为何不见我?”
  “哎,娘娘,皇上没有不见您的意思,只是海嫔娘娘刚好也带来了参汤,皇上也喝不完那么多啊。”安祥意用拙劣的借口哄着我。
  “罢了。”我不再强留,带着花囍转身就走。留下安祥意沉沉的叹气,无可奈何地目送我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几个内监还在清理宫道上的积雪,各个宫里的丫鬟也端着盆盆衣物送去浣衣局换洗。大家都各有事忙,各有各的操心。我忽然慢下脚步,对身旁的花囍小声交代,“花囍,你等会儿悄悄去找刘巍公公,让他查查杜欢这两日出宫去了哪儿,见了谁。”
  “奴婢记住了。”花囍应道。
  当初漪澜殿选首领太监时,我虽然明面上留下了与太后皇上两不沾边的李良堡,但暗地里仍向太后身边的李金泉讨了刘巍替我做事。后宫势力盘根错节,刘巍宫内宫外根基深厚,人脉颇广,也许,可堪一用。
  雪后清寒,哈气成霜,所幸冬日的御花园红妆素裹,别有一番风姿。我放缓脚步,行至蓬莱池旁,折下一朵萼绿花白的梅。浓浓寒香清新扑面,洗涤了肺腑的愁闷。我欲继续前行,却见前方小太监正弯着腰拿着铲子凿冰。其中有一人更是面熟。
  我走到他们跟前,将面熟之人唤住,“小斓子,你这是在干嘛呢?”
  小斓子抬头见是我,忙放下铲子,跟身旁那小太监一起跪地施礼,“良妃娘娘金安——”
  “行了,快起来吧,天寒地冷,别冻着了。”我笑了笑,又将目光移至被凿了一半的冰面,“你不是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儿吗?怎么如今又在御花园当差了?”
  小斓子挠了挠头,解释说,“娘娘,奴才去采买处当差前,原就负责在御花园照看这一池子的鱼,比如,投喂鱼食,清扫落叶什么的。本来今天这事儿也不该奴才管,只是现在负责当差的小兄弟经验嫩了些,不知结了冰如何帮锦鲤越冬,这不,就把我给找来帮忙了。”经小斓子这么一说,他身旁那个腼腆的小太监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若有所忆,笑了笑,“哦,你好像是跟本宫说过的,你之前就负责在御花园喂鱼。”说罢,我扭头让端着参汤的小宫女儿将托盘全都递去小斓子手上。
  “这参汤没人喝也怪可惜的。既然遇见了你们,本宫就赏给你们好了。”
  两小太监又喜又惊,不大敢接下。于是我故意嗔道,“本宫的好意都要拒绝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才不再推拒,欢欢喜喜地谢恩。
  见小斓子那张清白匀净的小脸,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啧道,“不知怎的,本宫早在第一次你吹《杏花谣》时,就觉得你很眼熟。”
  小斓子猛然抬头,嗫喏一番,勇敢道,“其实当时奴才也觉得娘娘您很是面善,似乎从前见过。只是怕您误会我是有意巴结攀附,这才不敢多言。”
  我低下头思忖,小斓子吹的《杏花谣》是城南一带童谣,莫不是小时候走街串巷沿路行乞的时候遇到过在村口放牛的他?
  一连几日的天晴,雪早就消了,可心情却没法见好。去了翁斐那儿两次,安祥意都说他在忙。尽管好奇不解,想问翁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亦有自己的清傲,事不过三,便不再去了。入夜的时候,花囍伺候我梳洗,我见杜欢又不在,略微不满,淡淡问,“这是又病了?”
  “姑姑‘病了’也不是一天了两天了。”花囍将我发髻上的流苏摘下,又低声道,“刘巍公公带回了消息,杜欢姑姑说告假出宫,其实并没有回家省亲,而是去了昭狱。”
  “去了昭狱?”我眉头一蹙,顺着这露出一角的冰山开始推理。昭狱是皇上直辖的监牢,绕开了刑部、都察院等,凌驾于律法之上。杜欢能出入其中,必然得了翁斐的旨意。那她告假那两日,谁在昭狱里扣着呢?反正我知道穆老太君和穆念双正被关押其中。听说皇上是赏了穆家母女俩体面的死法,难道那一尺白绫是杜欢送去的?
  花囍点了点头,接着道,“刘巍公公说他只晓得杜欢姑姑进了昭狱,在里面见了谁,发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他还没那个伸手通天的能耐。只是杜欢姑姑走后不久,昭狱里就抬出了两具尸首。”
  我心一凛,忙问,“可看到了死者模样?”
  “都盖着白布呢。不过搬尸体的狱卒没站稳,摔了一跟头,倒是无意中露出了穆老太君的遗容。听说上吊之人眼突舌吐,死相难看,难怪要用白布遮了。”
  如果杜欢进了昭狱见的不是别人,真是穆家母女,那么翁斐为何偏会让她去呢?带着这个疑问,我借着向太后指教后宫账务预算的由头,去了趟宁康宫。皇城在凛冬干寒中散着辉耀的光,外边儿朔风瑟瑟,人们都需缩着脖子走路。太后的宫殿却和煦得像三月阳春一般,焚着暖气翕然的辟寒香,若不脱掉外面一层毛袄,总觉热得慌。


第161章
  太后心情不差, 嘴上哼着小曲儿,此刻正在修剪水仙的萎叶。全然不被霍宝卿在她宫门口小产所影响。指上的金丝珐琅护甲,似是宫中司珍新制的, 那用料, 那做工,那款式, 戴上后更添优雅。直将金陵钗阁远远比了下去。
  听我说清状况,太后细细忖量,放下了剪子, 拉着我去暖阁坐下, 慢慢道, “逢春,你可得做好心底准备。哀家觉得, 皇帝啊大概是知道我们母女俩的关系了……”
  尽管我本也有这种朦胧的不好预感,可如今听太后也这样想了,心中的所有侥幸这才瞬间被决堤的洪水击垮。
  太后用力握了握我的双手, 试图将我稳住。她接着分析说, “你可知道当初哀家在红螺寺被绑架时, 穆念双为何顺便将你也捆了?在她们母女逼问哀家要千机图时, 穆念双就说早从你父亲那里窃听到了你的身份。加之,她的女儿霍宝幺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却失了选秀资格, 而你又独得翁斐宠爱。两代人之间的新妒旧恨一起算, 便绑了你。”
  我恍然大悟,“难怪穆念双的手下弄晕我和身边丫鬟之后, 只抓走了我……”
  “得亏你早早逃了出去, 不然以穆家母女的下作手段, 谁知道有什么毁人的招儿等着你。”太后如今回想起穆念双说要找个野夫毁人清白, 还心有余悸。
  结合太后的话,我不由猜测道,“所以杜欢去了昭狱,从穆家母女那儿撬出了这些东西?”
  忽然间得知我是温禾筠宿敌的女儿,难怪杜欢现在对我疏离躲避,不知如何平心静气地相处。
  “一家子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穆念双到底是心系你父亲的,而且就算为了她的三个孩子,她也应该不会多说一句不益你父亲的话。如今杜欢能从她们嘴中撬出你的身世,必然是达成了一些交易……只是具体是什么,暂不得而知了。”太后顿了一会儿,沉重叹息,“哀家知道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暗中调查我与你父亲的关系。而且,想必早就听说过十八年前珠胎暗结地秘闻了。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他得维护帝室颜面和尊严。哀家身为太后,却与他人未婚有孕,于皇家来说始终上不得台面。”
  桂珍姑姑端来两碗极品宫廷血燕,我却食不甘味,心中懊丧不已。我苦心经营,一步一步先后博取了山中老虎和诡诈狐狸的信任,涉险假冒霍风与王学英的私生女,无非是想求个安如泰山的庇护。如今却让翁斐也跟着误会了,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啊。是否应该向翁斐道出实情?可是全盘托出的话,他会如何看待我?有娘生没爹养,来路不明就算了,还心机可怕?谎话连篇?哎!
  “皇上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开始对我避而不见,那我该怎么办?”我也并非病急乱投医。太后毕竟是过来人,经历颇丰。不管她有无驭夫之术,但能称霸六宫,总有可取之处吧。
  “都是母亲的不是,连累了你啊。”太后自责后,又朝我安抚道,“逢春,之前你被发配去边疆的路上,皇帝还在东巡呢。他不辞辛苦绕路救你,不顾流言蜚语也要带你入宫,给你名分,费了那么多周折才得到你,岂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如今你且以静制动,给他时间缓缓吧。记住了,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一定要做出无辜的姿态。要让皇帝知道,谁做你的父母不是你自己能选的,你何其无辜啊。”
  趁着太后慈爱泛滥倾囊传授御夫之道,我抬起头,勇敢地直视起她的眼睛,“所以……温太后的死到底跟您有没有关系?想来您早也觉察到了皇上可能认为您与温太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吧……”
  太后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穗欢姑姑眼明手快,替太后接了话,“这事儿自然与咱们太后娘娘无关。皇上受温家那帮人和杜欢这刁奴蛊惑,一直错恨了太后娘娘,如今也连累了良妃娘娘您与大皇子,其心可诛啊!”
  “杜欢始终将温太后视作第一主子,其次是皇上,然后,便再无第三人了。有她在我身边,我以后除了例常请安,私下便不再来您这儿了。”我站了起身,朝着太后欠了欠身。
  太后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皇帝知道了就知道了,但哀家也懂你的难处。哀家说了,你要想显得无辜,就确实不该与哀家往来过密,还得对哀家显示出抗拒才行。”
  离了宁康宫,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待在漪澜殿里闭门不出。倒是后宫中隐隐流传说我有了失宠的势态,毕竟两次见求见皇上都吃了闭门羹。而且时间一晃就到春节了,皇上也不曾召见我一次。其实这些时日我亦很煎熬,饱受相思之苦,又觉得冤枉委屈,可这多少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急着想去辩解,又怕他看清了我,反而恩爱尽毁,永劫不复。所以,我才听了太后的意思,先静下来,按兵不动,给皇上缓和、接受的时间。其实我也在赌,赌他对我的心意能否战胜今天的挑战。若我们本就相爱,那么他的矛盾、纠结、踌躇,跟我比起来只会只多不少。只要他肯放下父辈恩仇,主动来找我,继续爱我,那我也可以毫无保留向他全盘托出真实的我了。
  爆竹声响,岁岁屠苏。今晚除夕有合宫宴,跟往年一样,皇室宗亲们领着嫡系家眷早早入宫赴宴了。听说晟王早前也结束了长达好几个月的清河县治疫苦差,领着两位美妾与诸位太医回京了。是的没错,自叶知秋先行一步去了清河县,柳婉婉没多久也不甘示弱地奔赴了疫地。两位楚楚佳人一起抓药煎汤,扶倾济弱,霎时间成了当地一道不可忽视秀丽风景。佳话远播,更传到了京城,甚至宫中……
  但今夜,自然是见不到身份低微些的柳婉婉了。倒是叶知秋凭着金枝玉叶的身份,被晟王带入了宫。叶知秋先是去了太后跟前问安,但见众多皇室女眷似锦簇花团将宁康宫团团围住,才转头拉我去了外边叙起了旧。
  今日叶知秋穿着织锦提花的石榴红夹棉袄裙,应了过年的喜庆,似黄莺娇俏。但神态间却无往日的天真软弱,多了份沉静庄重,以及隐隐的疲态。她见我着一身素雅的淡水青,衣裳上仅仅镶着成簇白花刺绣的图案,有些纳闷地问,“逢春,今日除夕,大家穿红着绿,明艳喜气。你的衣裳做工用料虽是一等一的精贵,符合皇妃身份。可衣裳颜色放在春节,未免太素淡了些。”
  我只是笑了笑,不做解释。翁斐与我许久不见了,不寡淡清冷几分,他怎么会一眼就注意到我有委屈相思愁绪潆满心怀。今日诸位贵妇贵女以艳美逼人,我反其道行之,反而更惹他眼。
  “这群面上绣的可是玉簪花?”叶知秋问。
  我摇了摇头,“这是野姜花。”
  “野姜花?为何我从未在山野乡间上有所听闻?我瞧它形似玉簪,但这一瓣叶子却大不相同,纤长似箬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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