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欲换更添香》作者:尼莫点1》第9/94页
“那他后来可是拒婚了?为何呢?”一向静默安顺的弄月捏紧了手帕。她听话来琼枝苑,自是知道此行是给媒人相看的。本来只晓得木之涣是个勤学砥砺的书生,得了解元,或许可期,其余不甚了解。现在,心已隐隐有些牵动了...似乎这人是与自己有关的...
我微微一笑,“堂兄刻苦好学,却并非是个不谙世故的书呆子。之所以拒绝腰缠万贯的朱陶猗顿之富,原因也很纯粹,不过求的是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罢了。那小姐他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断断不会为了膏粱锦绣的富贵生活,虚情假意,耽误彼此。”
母亲也忙道,“是啊,若不是这次他娘亲突发病故,想求含饴弄孙之乐,他那样执着‘愿得一人心’,成家怕是要再等好几年了。”
“那富商见说不动堂兄,就想以父母之名让他妥协,所以去找了我大伯父。结果当然无功而返。毕竟堂兄这样的个性,追求求情投意合的自由,都得益于他父亲的‘表率’。从小啊,就熏陶渐染了。大伯父是个游历山川河海、不被功名利禄所束缚之人。二十年前烟花三月,在江南与当地名伶邂逅后,便收了浪子的心,为其赎身,定居在了江南。而且多年来从不收妾侍通房,也从不去烟花柳地。实不相瞒,你们也猜到了,那位曾经飘茵落溷的名伶,正是堂兄的母亲。”
见我不愿欺瞒,娘亲顾氏本担心功亏一篑,却发现我的两位小姑子沉浸于故事内,并没有轻视之色。
耕云“哇”了一声,颇有些歆羡,“好像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啊。浪迹天涯的游侠与命途凄惨的名伶,在江南多少个楼台烟雨中,才得静好岁月啊。而且,在妻妾成群的男人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太难求了...”
弄月也点点头认可道,“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们那么幸运,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大伯娘年少时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丈夫的忠贞有爱、儿子的纯孝品性,都说明了她的贤良方正。”
我暗赏耕云的天真烂漫、弄月的知情达理,“自古男女结秦晋之好前,都会先求个知根知底。所以对于堂兄母亲曾经如花飘零的身世,木家自不会窜端匿迹,刻意掩饰。希望二位妹妹也与我堂兄一样,来日挑选如意郎君时,以自己喜欢为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作参考。”
二位小姑子颇有默契地一块儿点头谨记。
耕云紧接着就说出了弄月也有的心声 ,“啊,真想求父亲让我们随嫂嫂一起去江南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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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在离开琼枝苑后折返,“嫂嫂,我能知道当时那吴中巨贾出的是什么题目吗?”
“这个嘛...等你见了我堂兄之后……再亲自问他吧。”
女儿家一瞬间羞赧了脸……竟比这秋日红霞还艳!
刘清慰从宫中归来,先去了刘禤跟朱氏的院子里请安,再回琼枝苑时天幕已暗,惟空中掠过孤影寒鸦,低鸣回巢。
小厮阿阆走在前头点着灯笼引路,还没到苑门口,刘清慰就瞧见我亦提着灯笼守候,赶忙三步并两步,到我跟前,执手一同回屋。
“刚在魏紫苑给爹娘请安,恰逢两个丫头也在。她俩魔怔了似的想求着父亲应允,跟你一块儿去江南。耕云一时兴起就算了,连平素里乖巧温驯的弄月也跟着胡闹。”他约是已经知道了我娘亲上门说媒的事儿。
我略略自责,“想来也是我不好,今日下午与她们论起了江南的种种风光和习俗,她们心向往之,也在所难免……公公婆婆可有怪罪我?”
“傻瓜,没人怪你。”刘清慰温厚地揽着我进了厅堂,“她俩是才过及笄的闺阁女儿,从未离开父母膝下,走在京城都不能识全路,如何能离家千里?若是去了,一路上也是给岳父岳母徒添麻烦,多有不便。”
我自知议亲之事着急不得。于刘家来说,木之涣虽是解元,到底只是个门楣普通的。或许前途可期,但会试殿试放榜前,一切都未有定数。姑娘家心思单纯,不及长辈周虑,若此时就赴江南去,倒显得多迫不及待似的,没有矜持可言,有失簪缨世家的风范。
只是...如此一来,怕大伯娘病中的期盼,怕是又得落空,或延迟了。
没来得及陷入失落之境,刘清慰却告知了我一个扭转心境的消息。江南有桩贪赃枉法、索贿行贿之案,闹到了朝廷上面。一想到近几年贪污腐化之事屡禁不止,皇上勃然大怒,要求彻查。遂决定亲赴杭州,微服私访。刘清慰的意思是,他可以随驾亲征至杭州后,再告假几日,独往姑苏城,拜见我娘家的伯父伯母。
廊下鹅黄的灯笼因夜风萧瑟而晃动,灯芯光影扑朔。我做出喜状,庆能在江南重逢。独独忽略了内心深处某个...如烛火跳动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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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张束之高阁的画卷铺开,画中人的脸庞上依然空白一片。指腹贴在宣纸上,轻轻勾勒着梦中的模样,终究,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漫漫江南烟水路,行尽千帆,不与斯人遇,未免可惜。此番,若能在南国落花时节远远望一眼,知他是何样的龙眉凤目,也算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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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京那日秋高气爽,鸿雁辞北。两架翠幄青绸车穿过繁热的八街九陌,出城后,又过了几刻钟,耳边的喧杂声才渐渐隐去。
“小姐,咱们好久没有出城了呢。”父母同坐前面的马车,而木槿与另一个丫鬟花囍在我跟前侍坐。
素手掀开车帘,满眼望去皆是枯叶连天的萧索,连风吹过都是哀婉凄然的声音。淌过一座老旧木桥,沿着清溪浅水一路走,人烟也变得罕至。
我微微笑,“秋日的景致与春夏两季确确不同。上一次去大杂院儿,还是微风熏雨,翠柳新禅的景象。”
收回手,帘子垂落。我望向小花囍,“以前可有出过城?”
“回少夫人的话,花囍打记事起就在刘府伺候了,并不曾离开京城。”
小丫头原是厨房管事姜嬷嬷在雪堆里捡来的。那年大雪如瀑,对高门富庶之家来说,叫瑞雪兆丰年。可对穷苦百姓来说,却是霜严衣带断,路有冻死骨之灾。据说捡到婴孩时,襁褓里的她身子都冻得发僵了,姜嬷嬷和其余几个婆子轮着用自己身子将她焐热,好不容易才有了哭声。
我看她身世与我有几分相似,又踏实安分、无微不至,便留了她在跟前伺候。木槿虽然忠心可靠,做事爽手麻利,但性子急,缺了些沉稳与心细。如此二人,性子上算是互补了。我的用人之道,说来也简单,疑人不用,狐媚猿攀不用,心思活络不用。
这次去苏州,本该直接坐客船走水路的,但毕竟是出远门,父母亲为求稳妥风顺,选择先驾马车去恩渡寺求平安符。
祈福过后,才改道去了秋潮汛急的渡口。
第13章
“今儿这雨下得冰冷,跟入了冬似的。”娘亲裹紧了衣裳,不让那夹着冷雨的江风从袖口灌进来。随行撑伞的大丫头只好将油纸伞更倾斜些,避住暮雨斜风。
还好没等多久,一艘南下的客船就赶着天黑前来了。
父亲带着男丁跟船家问好了价钱,才折回来让女眷们上去客舱歇息。“这船只只到扬州南郊的瓜州渡口,咱们且先上船,到了瓜州再转乘。”
因我是深闺新妇,又属官家女子,碍于礼教,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此番远行,需常戴面纱或帷帽。旁人看不清我面貌,我却意外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远处那中年女子身着粗布麻衣,头饰简单,只配了木簪束发,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可她不是苏太妃身边伺候的掌事姑姑林欢又是谁?
好几个月前我之所以能入皇宫探望病重的姑姑,就是因为苏太妃的恩情。如今,她身侧的女使如何能出在南下的客船?莫非,是得了出宫的遣令特许,可以返乡了?
现下,林欢姑姑谨慎的左顾右盼,见没人盯梢到自己,才安心进了我隔壁的客舱。
“少夫人,你怎么了?”花囍见我停下脚步,顺着我的方向也望了望,没觉着异常。
“看错人了。”我敷衍道,低头入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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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观察了两日,才发现林欢姑姑每每都会端着茶水、热菜送去客舱,自己却在外头独自食着馒头咸菜等粗食。看来,客舱里住着位需要她伺候的贵人呢。
难道是苏太妃?不可能吧?依我朝后宫宫制,后妃是没有回乡省亲之说的。尤其像苏太妃这种先帝去世后就移居冷宫,且没有一儿半女的女子来说,是断断不被允许出宫的。
心中窦疑难消,遂差遣了花囍去打探隔壁船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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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船行在广阔的运河,两岸山河沉寂,唯有古刹夜半打钟的孤音从山上悲寥地飘荡到了江面。我被钟声惊醒,干脆起身看书。反正白日里闲着无聊,早就睡够了。
才回房的花囍见我醒了,端着温水递给我,“少夫人,这船上一切简陋,咱们将就着喝点热水吧。”
“那事儿打探清楚没”
丫鬟望了眼隔壁,压低嗓音交代道,“那隔壁住的是一中年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白天她们开门进出的时候,奴婢装作路过,瞧了一眼。”
“是做何打扮的?”
“奴婢没细看,粗略一瞥只是觉得浑身清简,不似大富人家珠光宝气、穿红戴绿。”
我低头饮水,然后勾唇一笑,“出门在外,自然不会露富去惹人耳目。”
“少夫人所言甚是。”花囍点点头,又替我添了两件外衣披着。
我思忖了一会儿,方问道,“我爹娘可已经熄灯休息了”
“还没呢。”
我起身,穿好衣裳,要去父母膝下聊天做伴。因是深夜,想着人们都该歇下了,所以就没有戴上面纱。正推门,却撞见那恰好路过出来透气的——苏太妃?!
如此地点,如此时刻,如此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阵吃惊。因只见过一面,她是迷糊了一阵才认出我的。惊诧片刻后,我欲行礼,就忙被太妃扶住制止。她“嘘”了一声,示意我安静。“出门在外,莫要行礼。”
我听话点头,让丫鬟在外候着,跟着苏太妃进了她的客房。
苏太妃先是感慨几个月的光景不见,我已从及笄的姑娘挽起了青丝,梳上了妇人的发髻。又问了夫家是谁,门楣家世,最后才问及我南下的缘由。我一一应答,待她再无话去喝茶时,才小心翼翼地提问她,可是皇上和太后开了恩,赐她出宫安度晚年?
我不知的是,当我问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林欢姑姑悄然举起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寒光凛凛。幸而苏太妃以犀利的眼神呵斥她停下,她才收手。
“真羡慕你啊,年轻的丫头,你此番随父母南下,可要好好珍惜这天伦时光。况且你已嫁人了,承欢膝下的机会更是寥寥。我还记得上一次双亲在侧都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太妃哈哈一笑,可个中苦涩,却溢于言表。
见我姿态沉静端庄,谦逊点头,她才又耐心道,“我呢,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太妃了。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想要回乡探亲养老罢了。你,可懂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