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案侦办组》作者:姜晨竹》第16/57页


  六年来,葛志飞先后几次组织人员侦办此案,对案件的情况了如指掌。
  杨智说:“当时还有个奇怪的现象,到现在我们也没搞清楚。三个女孩下沟时,一人拿着一个瓶子。杨晓春拿着一瓶饮料,另外两个孩子拿的是空饮料瓶。专案组在案发的窑洞里发现了四个瓶子,其中的三个瓶子是小女孩带去的,有两个里面有蝌蚪。另外一个瓶子并不是小女孩带来的,瓶子里的蝌蚪明显大于另两个瓶子里的蝌蚪。”
  关鹤鸣认真地听着,并没有表态。
  出了窑洞,罗牧青和邱实走在队伍的后面。她悄悄地问:“关局为什么对年龄范围不表态?确定了年龄,不就等于缩小了范围吗?”
  邱实放慢了脚步,低声说:“在分析案件时,关局从不轻易表态。他表态的事情,一定是从各个方面反复论证过的。”
  云成市公安局局长郭黎明的话很少,一是因为他到任的时间不长;二是因为他不是刑警出身,自认对案件的具体侦破没有发言权。但是,他一再向关鹤鸣表态,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此案,坚决支持攻坚工作。
  郭黎明是个非常富有同情心的人,他说:“发生了这种案件是悲剧,群众伤了心。如果案子再破不了,等于在群众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关鹤鸣点头赞同。凡是遇到有女性被侵害的案件,他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如果家里没有男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十分窘迫。关鹤鸣的父亲早逝,母亲虽然辛苦劳作,但家里的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十四岁的关鹤鸣看着憔悴的母亲,看着比他小两岁的妹妹,决心放弃学业,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于是,他瞒着母亲逃学打工。当他把钱交到母亲手里时,母亲泣不成声:“儿啊,再苦也要上学呀,你还有妈管呢!”他在成长的历程中,目睹了母亲在生活中的挣扎与无助。因此,他对含辛茹苦的母亲有着特殊的感恩与敬重之情。或许正是这种年少时的感触,让他对遭遇不幸的女性总怀着更深的同情。
  在黄土坡上行走了一会儿,有人提议往沟上走。
  关鹤鸣说,他还要再转回去看看。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金黄色的余晖照在黄色的土坡上,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一片金色。
  关鹤鸣回到孩子们捉蝌蚪的小水沟旁边,往远处的窑洞方向望去。站在这里,根本看不清案发的窑洞。
  关鹤鸣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向黄土坡上窑洞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他的方向感很好,一路上表情严肃,也不怎么说话。
  走完一遍,他又折返,往小河沟走。
  罗牧青忍不住对邱实说:“邱处,这个案发现场,除了窑洞的格局没变,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这种重新踏勘,还能有什么新发现吗?”
  邱实心想,这个记者的问题可真多,也真敢问。难道我们到这里来是走形式吗?
  转念一想,既然她有此问,难保别人没有这方面的疑问。于是,邱实说道:“关局非常重视现场的重新踏勘,他总是把‘一定要研究现场、弄懂现场’这句话挂在嘴边。大多数情况下,在这种野外的现场,不会提取到更新的东西。但是,只有身临其境,置身其中,才能通过客观环境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还原当时的场景。”
  晚上七点多,大家才到达住处。匆匆吃了一口饭,关鹤鸣就跟大家交流起案情来。
  用“铁汉柔情”来形容关鹤鸣,最恰当不过了。
  他把案卷翻开,指着三个小女孩的照片,表情凝重地说:“大家仔细看看这三张照片,三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再看看这三张,她们变成了三具尸体。可是,犯罪嫌疑人仍逍遥法外。我听说这三个孩子的母亲经常打电话来。这是在提醒我们,作为刑警,我们的肩上扛的是责任。六年过去了,我们有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大家必须坚定信心,继续发扬不屈不挠的精神,尽快扳倒这块大石头,给三个孩子一个交代。”
  关鹤鸣的话字字铿锵。这个案子一定要破,他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三、包围圈半径五公里
  第二天,召开了案件分析会。
  这起案件的档案里,仅保存有一段监控视频资料。对此,关鹤鸣感到十分不解。
  他问云成市公安局副局长葛志飞:“案发在2012年,视频监控设备应该已经不少了,怎么就这么一段?”
  葛志飞阴沉着脸说:“我们这是小地方,哪能跟大城市比。”
  关鹤鸣没有作声,眼睛盯着屏幕。
  2010年4月18日12点40分,记录着三个小女孩最后的影像。她们手里拿着饮料瓶,朝下沟方向走去。
  12点50分,村民齐大年和父亲在沟里干活儿。民警走访时,他们说看到有几个小孩走过去,但没太留意。
  12点56分,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沟底上来,又犹犹豫豫地沿着另一条路往下沟方向走。十九秒后折返,出现在画面中。之后,再没发现有人上来。三个小时后,15点46分,从沟底上来一个人。侧面,看不清相貌。
  “我们认为上沟和下沟的是同一个人,但是这个人一直没找到。”葛志飞说。
  技术人员宋小勇介绍了当时的勘查情况:“当时,包括民警和家属,总共进入现场十六个人。提取到十七种足迹,有五种足迹没找到相应的鞋,其中有四种是新形成的。只有一种足迹在两个过道中间,是塑料底布鞋。鞋印都是残缺的,大致推算下来是二十七厘米。装大蝌蚪的饮料瓶上的指纹,用502熏显过。有指纹,但因为没有从其他物品上提取到相一致的指纹,所以不确定是否为犯罪嫌疑人所留。在中窑过道处提取到两个烟头和一个打火机。打火机上没检出指纹和DNA,在两枚烟头上检出了同一个人的DNA。”
  接着,魏可光介绍了“4?19”专案组推测的三个女孩被侵害的过程:“为防止孩子们逃离,嫌疑人先迫使她们脱掉了鞋子,因为窑洞内未发现女童鞋印。杨晓春性格暴烈,反抗激烈,受到了徒手殴打。嫌疑人将杨晓春带的饮料瓶强行插入其口中,造成一颗牙齿脱落,瓶盖卡在咽部,同时扼颈,致其死亡。嫌疑人用电线绑住赵芳的双手,推测是就地取材,因为电线表面有高温燃烧的痕迹,应为他人丢弃。赵芳头颈部受到徒手伤害,有面部朝下姿势,头面部受伤处沾有明显灰尘,属扼颈致死。贾明明口鼻捂堵损伤明显,有脱衣穿衣过程,结合现场尸体位置,应为最后遇害者。过道上有明显拖擦痕。犯罪嫌疑人将贾明明、赵芳、杨晓春依次移至窑内的小窑洞里,然后把鞋、瓶子等物品丢入。为延缓受害人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嫌疑人用枣刺封洞后逃离。”
  随着魏可光的讲述,罗牧青眼前浮现出犯罪嫌疑人拖拽尸体的画面,他们的推测仿佛无懈可击。
  关鹤鸣又一次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弯曲着轻轻地敲了两下桌子。
  罗牧青发现,他每当做出这个手势,就表示要开口说话。
  关鹤鸣的声音穿过层层烟雾,飘荡在会议室里:
  “我给大家提几个问题,咱们一起把案子的细节理一理。现场有一个装大蝌蚪的瓶子,你们认为这是怎么回事?跟犯罪嫌疑人有没有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立马讨论开来。原来,在很多问题上,六年来并未达成共识。
  一派认为,这个装大蝌蚪的瓶子是犯罪嫌疑人带来的。西沟的小水沟里没有这种大蝌蚪,但是在上游暖和的地方有这种大蝌蚪。犯罪嫌疑人以可以带孩子们抓大蝌蚪为名,诱骗孩子们上山。孩子们很着急去抓大蝌蚪,所以没来得及穿袜子就跟着走了。
  另一派认为,山上没有水源,如果以抓大蝌蚪为名,不该带孩子们上山。而装大蝌蚪的瓶子仅是个偶然的存在,有可能是孩子们在河边捡的,也有可能是这个瓶子在案发前被人扔在窑洞里,因此与本案没有什么直接关联。
  关鹤鸣调动起了大家的积极性,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孩子们是被引诱上山的,还是被胁迫上山的?这个问题必须研究透,对于进一步识别嫌疑人的身份特征很关键。”
  又是一番热烈的争论。
  一派认为是胁迫上山,三个小孩从沟底被胁迫。她们的鞋里有泥有水,说明是在很慌乱的情况下连泥带水地把鞋穿上了。
  另一派认为是引诱上山,因为从捞蝌蚪的小河沟到窑洞之间,没发现三个人掉落的物品,说明是和平上山。
  整个会场就像在举行一场辩论赛,正方、反方各不相让。
  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大家迫不及待地吃完饭,又回到了会场上。
  越是有争议的问题,就越是想辩出个子丑寅卯。谁都想根据自己占有的证据说服对方,因为他们正经历着挫折,努力想找出阻碍他们拨云见日的根源。
  关鹤鸣不动声色地听着双方的争论。
  会场上的声音渐渐变小时,他不失时机地把大家的火力吸引到了新的问题上:
  “在提取到的唯一一段视频里,两次在画面中出现的男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邱实会同几省的视频侦查人员一起研究,刚刚有了结论。”
  邱实左手把一沓纸从桌子的左上角拿到面前,右手夹着黑色签字笔,抬起头,看着大家说:“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上显示,有一名男子跟着三个女孩往下沟方向走,之后折返,又出现在画面中。三个小时后,有一男子从沟底上来。由于画面不太清晰,较难判断是否为同一人。如果是同一个人,可以推测出这个人是在小女孩下到沟里三分之二时折返回来的。
  “昨天,我和视频侦查方面技术先进的南京、长沙、重庆公安机关连夜研判。今天中午,经过讨论,大家得出结论,两个时段认定为同一人。依据是,衣着特征符合。上衣、裤子均为深色,上衣敞开,里面的衣服是浅色。身高一致,体态相似,左肩挎着包,摆动不明显。左脚步幅比右脚大,左腿步伐频率比右腿快零点八秒。”
  听完邱实的话,关鹤鸣果断地说:“是不是同一个人的问题,以后不再讨论了。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犯罪嫌疑人?大家是怎么认识这个问题的?”
  针对这个问题,也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派认为就是他。他显得十分犹豫,在时间上有与小女孩相遇的可能。
  另一派认为不一定相关,因为这个人如果能碰上小女孩,也应该能遇到下沟砍木头的严姓父子俩,但严姓父子称没有看到过这个人。
  关鹤鸣端起杯子,好像要喝水,可又把杯子轻轻地放了下来。他接着提问:“刚才可光局长叙述的作案过程,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或者想补充的?”
  关于窑洞里面的活动过程,大家辩论得更加激烈。
  有人说,在中窑可能有个语言交流的过程,但是小窑才是性侵和杀人的地方。理由是杨晓春的血流线路,不支持有拖拉过程。也许她在小窑洞里还没死,于是犯罪嫌疑人把瓶盖塞进她嘴里,然后窒息死亡。
  也有人说,中窑有杨晓春的血迹,从形态上看,是躺在那里流的。并且,从中窑到小窑有拖拉的痕迹,说明有人想要脱逃,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性格比较倔强的杨晓春。在搏斗中,犯罪嫌疑人把瓶盖捅到她嘴里,无意中把她杀死了。与杨晓春相比,犯罪嫌疑人对另外两个孩子的约束力更强。
  罗牧青看着关鹤鸣,暗暗地佩服他的洞察力。这些问题貌似平常,却每一个都戳中要害。原来,有这么多问题没有统一认识。也许正是这些没有彻底解开的谜,阻碍着“4?19”专案组的前进步伐。
  关鹤鸣听得非常认真。
  她一眼望过去,看不太清楚,他似乎在笔记本上画了很多图形。
  听了大家的意见,关鹤鸣又接着问道:“对于现场过道上的两个烟头,你们有什么看法?是不是犯罪嫌疑人的,这一点有没有统一的认识?”
  大部分侦查员认为烟是在作案后吸的,表明犯罪嫌疑人作案后稳定了一下情绪,并开始思考逃跑的路线和方式。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一根是在杀人前吸的,一根是在杀人后吸的,说明犯罪嫌疑人比较成熟老练,心理素质好。
  一片云挡住了阳光,会议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阳光又慢慢散了进来。不过,这时候的太阳已经西斜,傍晚即将来临。
  大家的情绪达到一个空前的高点之后,突然就停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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