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25/64页



就在这时女主人进来了。她穿件薄纱衫,一头梳到身后的秀发使她纯洁而富有朝气的脸平添了一种少女风韵。

“感谢两位守约,来我这里作客,”她开口道,“其实,这地方怪不错的。我可以介绍我的妹妹与两位认识,她钢琴弹得很好。麦歇巴扎罗夫,您当然对钢琴没有兴趣,但您,基尔萨诺夫,像是很喜爱音乐的。除我妹妹外,我这里还住着一位老姨妈,还有一位偶或来玩牌的邻人。我们小小的圈子就这几个人,现在,请坐下说话吧。”

奥金左娃的这段开场白说得字字清楚,像早就背熟了,接着便和阿尔卡季攀谈起来。原来,她的母亲和阿尔卡季的母亲过从很密,当阿尔卡季母亲和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恋爱时,她母亲还曾作过阿尔卡季母亲的贴心人,阿尔卡季热情地谈着他的亡母,巴扎罗夫在一旁默默翻阅画册。“我变得温文尔雅了,”他暗自想。

一条带着天蓝『色』项圈的漂亮猎狗跑进客厅来了,四条爪子拍打着地板。之后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有一头乌亮的头发,一张黧黑可爱的小圆脸和一双不大的黑眼睛,她手里拎了满满一篮鲜花。

“这便是我要向你们介绍的卡捷琳娜,”奥金左娃抬头对两人说。

卡捷琳娜行了曲膝礼,坐到她姐姐身旁动手拣花。那条名叫菲菲的猎狗摇起尾巴,走到两位客人跟前,挨次把它冷冷的鼻子凑到他们手上。

“这都是你自个儿采的吗?”奥金左娃问她。

“是我自个儿。”

“姨妈来不来喝茶?”

“就来。”

卡捷琳娜说话时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带几分腼腆,她低下头,却又掀起一双眼,半似严肃半像好玩般看人。无论是声音,脸上的茸『毛』,粉红的手和微白的掌心,稍稍伛偻的双肩,急促的呼吸,羞红的脸蛋……一切都焕发着娇嫩的青春气息。

奥金左娃掉头向巴扎罗夫说道:“您是为了礼貌才翻阅这些画册的,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其实您未必感兴趣。最好挪近我们,来争论点什么吧。”

巴扎罗夫挪近她。

“您认为说什么好呢?”

“说您想说的。不过,我预先提请您注意,我可是一个好争论的人。”

“您?”

“我。您好像觉得奇怪,为什么?”

“因为,照我判断,您是一位平和、冷静的人,而要争论,需要有激情。”

“您怎么这样快就了解我了?第一,我不会忍耐,而且非常固执,您问卡捷琳娜就能知道。第二,我凡事容易入『迷』。”

巴扎罗夫瞅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一眼。

“可能如此,因为自己更了解自己。既然您喜欢争论,不妨就来说说这画册吧。刚才我把瑞士萨克逊群山的画片都看了。您说我未必感兴趣,原因在于它对我说来没有什么艺术价值,事实上也真的没有。但从地理的角度,比方说,从地貌形成的角度后,我倒是很感兴趣的。”

“请原谅,你作为地理工作者,首先要看的是专著而不是画册。”

“然而就我而言,十大页的叙述还不如一张画片那样一目了然。”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沉静了一会儿。

“您真的一点儿也不去考虑艺术价值吗?”她问,同时把双肘撑到桌子上,使脸贴近巴扎罗夫。

“请问,要它做什么用?”

“哪怕是为能了解人,研究人。”

巴扎罗夫嘿然一笑。

“为此第一,用生活经验也就够了。第二,恕我直言,研究单个的人是用不着花气力的,所有的人都彼此相似,无论躯体或内脏。我们每人都有大脑、脾脏,我们的心、肺结构也都一样。至于气质,也无多大不同,即使不同,也没有多大意义。只消拿一个具体的人来作标本,就能以此判断出所有其他的人,人一如森林中的树木,没有一位植物学家认为有必要研究每一株白桦。”

正在分理鲜花的卡捷琳娜此时抬起疑『惑』的眼睛来望巴扎罗夫,但遇着他一扫而过的目光,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摇了摇头。

“森林中的树木,”她把巴扎罗夫的比喻重复说了一遍。

“那么,照您看来,人就不分聪明愚蠢或者善良凶恶了?”

“有区别,就同人分成健康人和病人那样。肺病患者的肺与我们有所不同,虽然原来的结构并无区别。我们能大致知道肉体上的病患,而精神上的病患来自不良的教养,来自塞满人们头脑的种种谵妄,一句话,来自糟糕的社会,改造好社会,病根也就清除干净了。”

巴扎罗夫的说话样儿像是告诉对方:“信由你,不信也由你,我反正就这么个看法!”

他的手指慢慢地捋着连鬓胡子,他的眼睛在朝着墙角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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