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第5/65页


  “苏蔚。”
  宋君临在脑子里过了遍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很容易就将这个名字,同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士,联系了起来。
  “想起来了吧。”只看他的眼色神情,谢灵境就知道,他没忘。
  “我知道你会说,让我带她一起去。可我不敢保证,你要照看的那位时髦女士,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还是免了吧。”
  她后退两步,举了怀里的蛋糕纸盒:“这个,就当是时髦女士给我们艾玛的赔礼了。”
  言外之意,她是不会承他的人情的。
  宋君临无奈地笑,还是坚持着给出了时间和地点:“明早九点,湖边码头。”
  谢灵境已经转过了身,闻言,腾了一只手,在空中挥过,轻巧得仿佛是在和看不见的精灵打招呼。
  靠了路灯杆子,艾玛舔着还剩一半的冰淇淋,望了正走过来的谢灵境,眉头一挑:“说完了?”
  “完了。”谢灵境将蛋糕盒子塞进她手里,“谢你今天在时髦女士面前维护我。”
  艾玛捧了蛋糕盒子,只凑近鼻尖闻了下,就喜笑颜开:“应该的,应该的。”
  拎着蛋糕盒子走了一阵,进了校门,艾玛突然醒悟:“你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借花献佛?”
  谢灵境翻了白眼,看来,不能再教她成语了。

第5章

  周日的苏黎世街头,比之昨天,更显冷清。
  一间朝南的公寓,阳光正好洒落,绿色藤蔓缠绕了栏杆,隔绝开一处阴凉地,刚好拿来吃brunch。
  烤得恰到好处的华夫饼,香甜松软,混合着咖啡的浓郁苦香,很容易就刺激人的味蕾,和食欲。
  谢灵境端了才清洗过的新鲜草莓,那是朱莉从自家后花园里摘的,一进来就看见,苏蔚正拎了块华夫饼,自以为没人看见,偷偷往嘴里送。
  “真是多一秒钟也等不得。”她无奈地笑着,将盛有水灵草莓的透明玻璃碗,搁去小圆桌上。
  一张小圆桌,三把藤编椅,便占据了整个阳台。
  “哦对了,”朱莉往起一站,“我打了巧克力酱,拿草莓蘸了吃,味道更好。”她绕过谢灵境,往屋里去。
  在吃这一块,谢灵境认识的人,个个讲究。
  谢灵境不喝咖啡,另外榨了壶新鲜橙汁,要拿过来给自己倒一杯,就看见玻璃壶口上插了片青柠檬。苏蔚在一旁笑,那是她坐等无聊时,顺手捡了摆盘的切片,给插上去的。
  谢灵境转了玻璃瓶子,暖阳般的橙黄汁水,绕过几近透明的柠檬瓣,汩汩流入杯中。
  阳台视野好,极目远望,是苏黎世湖的大片水面。偶尔斑白点点,大约是游船。
  略带凉意的橙汁进嘴,漫过咽喉,带着些酸楚,过后,泛起满满的甜。谢灵境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一刻。
  朱莉端了深碗过来,放去盛草莓的玻璃碗边,示意她们:“蘸着点吃,试试看。”
  苏蔚饶有兴致,拣了个品相好的草莓,捏了蒂,浸入巧克力酱,再拎起,在碗的上方悬空一阵,估摸着酱不会半途滴下,才想要缩回手,众目睽睽之下,裹酱草莓,一声轻微的“噗”,整个儿掉进了深碗里,被巧克力酱全面覆盖。
  苏蔚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被谢灵境,全瞧在了眼里。
  “这颗草莓大概是想洗个巧克力澡。”朱莉开口笑着,拿了勺子,捞出了裹满巧克力酱的草莓,勺底在深碗的边沿刮了两下,再送去苏蔚嘴边,“它肯定是想尽量甜蜜地去到你嘴里。”
  苏蔚羞涩地笑,张嘴接了巧克力草莓。
  “如何?”朱莉笑问。
  苏蔚一边咀嚼,一边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比划了个大拇指。
  苏蔚是谢灵境的姐姐,亲姐姐。至于姐妹俩为何一个姓苏,一个姓谢,倒不是时髦地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只是单纯地,她们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过继给了亲戚。苏蔚给了她们的姑姑家,跟姑父的姓苏,而谢灵境,是被舅舅养大的。
  不过这些,除了家中亲戚,也没几个外人知道,她们跟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学习,从来没因为过继,被歧视过。
  谢灵境的命,似乎更好。
  十六岁的时候,抚养她的舅舅,因为工作调动,前往纽约,她自然,也跟着去了。然后一切都很按部就班,进入新的学校,结识新的朋友,入学考试,大学面试,四年中规中矩,偶尔在平静的溪流中,翻起点水花。
  大学毕业后,她选择了进入医学院。本就过目不忘,又兼具亚洲人一贯的勤奋刻苦,细心谨慎,很快地,她就在同期生中脱颖而出。第二年拿到前往苏黎世Z大交换留学的资格,也是顺理成章。
  留学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忙碌,焦头烂额是常态,如何在常态里苦中作乐,就成了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里,最大的探索乐趣了。
  痛并快乐着,谢灵境这样形容。
  一年留学即将到期的时候,谢灵境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是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苏蔚。
  其实刚出国那会儿,她们还保持着每周一次视频的联系频率,渐渐的,一个月,半年,甚至是一年。上一次和苏蔚联系,谢灵境知道她刚结了婚,奉子成婚。还是学生的谢灵境,拿了自己的奖学金,买了母婴用品,寄给了她。
  然后就到了今年,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谢灵境听见苏蔚在电话里告诉自己,她离婚了。没等谢灵境从计算她的婚姻时长里反应过来,滋滋的电流声里,苏蔚又说:我想安乐死,你帮帮我。
  要不是她的声音过于平静,谢灵境还以为,今天仍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只可惜,愚人节已经过了。
  苏蔚当然不是没爱而活不成,她想要安乐死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被诊断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渐冻症。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灵境没觉得有多悲伤,多难过,她只不过,去苏黎世湖边发了一下呆。然后在着手安排苏蔚过来苏黎世做检查的同时,自己抽空去做了组基因检测。
  她在机场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苏蔚,那个时候,苏蔚就已经很难独自站立了,是乘务组的工作人员,推了轮椅,送她出关。
  苏蔚是一个人来的苏黎世。
  “姑姑姑父在家带孩子。”在回市里的车上,苏蔚解释着。离婚的时候孩子还太小,她除了孩子,其他什么也没要,算是净身出户。大概因为是个女孩子,前夫家里放手得很痛快,毕竟,马上就要过门的新媳妇,肚子里可确定了,是个男宝宝。
  在得知谢灵境要带她去找Z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外科主治医生,会同她的几位教授,要为她再次诊断一回,苏蔚摇头,还笑称:“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会是误诊不成?”
  谢灵境不放弃,说来会诊的那几位,随便拎一个出来,在国际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苏蔚比她大了五岁,又在职场摸爬打滚了七年,她当然看得出,谢灵境不是不相信国内医生的诊断,她只是,更需要她自己,和她所信任的人的判断。
  所以苏蔚由着她去了。
  再之后,确诊,选择安乐死机构,填写申请,与安乐死陪护者――朱莉见面,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水到渠成,就连苏蔚自己都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顺利过。
  这是她最顺利的一段人生,也是最后一段。
  为了能让她尽量舒服,谢灵境在朱莉的帮助下,订下了这间公寓,这是志愿者主动提供的住所。知道志愿者不收钱,苏蔚和谢灵境商量了,给志愿组织,捐了一笔款。
  捐款后的第二天,朱莉就来找了谢灵境,要把钱退给苏蔚,她知道,苏蔚家里,还有个幼小的女儿,没有什么,比抚养好孩子,更重要的了。
  谢灵境看了沉睡的苏蔚,没同意。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了,苏蔚甚至想过,要做遗体捐献,将身上任何还有用的器官,全捐献出去,给需要的人。
  这样的苏蔚,还在乎什么钱吗?况且,她也不缺那几个钱去养孩子。
  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还是让她走得洒脱随性些吧。
  “为什么不答应去游湖?”苏蔚问,捧着咖啡杯的手有点抖,她干脆将整个杯子,都靠近了怀里。
  “为什么要去?”回过神来的谢灵境,不悦地扬眉。
  苏蔚和朱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年纪轻轻,青春正好,对方长得也不赖,看昨天的行为举止,也是礼貌得体。既然都被邀请了,为什么不去?”全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早就知道,把这事儿告诉她们,会是这样的下场,她当初,怎么就没管住嘴呢?谢灵境靠去椅背,望天翻白眼。
  “近墨者黑。”她给出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你没看见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吗?跟那样的人做朋友,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无非也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苏蔚捏了咖啡杯的弯弯把手,看着她笑:“你原来,仇富啊。”
  谢灵境的白眼恨不得翻上天,简直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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