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如许》第154/159页
步劲峯迟疑了一下,然后摇头回答:“没有。”
他说完“没有“的时候,座中傅嘉溱淡淡地将眼神转向他。
“不过因为万世小姐好玩心起要找我当保镖的关系,我就有机会随在她身边深入明府之内。后来府里果然有人好奇我的名字为什么和凤绛绣庄的迟公子一样,我也正是期待这个,便结识了欣赏白先生文采又和白先生交情不错的妙允姑娘,很多白先生的举动那时也是向妙允姑娘请教的。”
步劲峯说完的时候,长呼了一口气,虽然众人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座中的傅嘉溱却若有所思地注意着他此时的表情。
万世“哼”了一声,然后就是对步劲峯的申诉:“利,用,我。”
“也不能这么说啊大小姐,想我一代大侠,也帮你做了不少胡闹的事吧。” 步劲峯反驳。
“我胡闹?!”万世紧紧瞪着步劲峯。
“大小姐别激动……”步劲峯还不想惹怒到她,于是理解地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大小姐本性善良,只是冲动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许小姐和大小姐不是最后也变成朋友了吗?我只是想说至少在当时,大小姐对许小姐是有点胡闹……而已。”
“……我以为她要抢镜少爷啊……谁让他们两个人每次站到一起,就好像有很多秘密似的……”万世不无委屈。
“就因为这种猜测,万世你便百般刁难我,更是希望我早点离开明府,也离开你的视线对不对?”许心湖问起万世。
“嗯……”万世有些羞赧地说,“可是谁知道我越是想要气走你,就越是有人会跳出来破坏我:镜少爷是这样,傅七夕是这样,白先生也是这样,最后最可恨的——连干爹和明大少居然也是这样!”万世记恨地眼神飘到明老爷那里时,明老爷尴尬一笑。
万世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射过来,明老爷快要招架不住:“……我……我怎么会帮他们不帮我的干女儿呢?”
万世可是有证据的:“——明明就是有:心湖和明大少刚成亲不久的时候,你送他们的玉器古玩,才第二天就都被砸碎,明明应该责怪保管不周的心湖,你和明大少却偏偏不怒反夸;最可恨就是那个明大少,还真的和心湖共居一室,搞的我很怕不小心得罪明大少,也不能再在早上跑到心湖的院子里吵闹烦她——整个害我白费功夫!”万世说完,立刻捂住嘴,才觉得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罪过全招了吗……
许心湖倒不在意万世的自白部分,反是疑惑着其他的部分,于是她问道:“明老爷的本意就是成全这份婚约,即便帮助我也是正常;不过想要破坏婚约的明少爷应该是和万世统一战线,怎么又还会帮助我呢?所以我若是没有猜错方向,明少爷这样突然反转,是有别的用意。”许心湖这般平心静气地分析,冷静地令人惊讶。
万世面上也有些疑惑,反是明老爷道出端倪:“古玩尽碎那件事,如许之所以会出面保护自己跑来谢罪的心湖,我现在回想,只怕那是如许做给我看的。”见众人不解,明老爷继续解释道,“那时在我书房这里交谈时,我看得出,虽然心湖本是来找我说这重要的事,但是言谈举止间心湖却都是在注意着如许的一举一动,如许更好像看透心湖般——如许当时就在暗示我,面前的这个女子,不相干的罪过会揽上身,贵重的礼物尽毁也比不上她怕万世受责罚的担心……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媳妇,的确是一个‘活宝’。再者,这些年,为了别人的事亲自来找我,我是头次见那孩子这样了。”明老爷看向许心湖的时候,面上尽露慈祥,“那时开始,我对成就这门亲事就更有信心。”
许心湖平静地接道:“所以后来明少爷与我共处一室,也是要做给明老爷看的。”
明老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呃……”座中这时有人似乎有话要说,此人正是对这位明大少的行径最有发言权的傅七夕,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将会很为难,不过他还是想让人听他一言,“……共处一室是要给明老爷看的没错,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想帮心湖缓和与万世妹妹的关系的话,我想明兄也不会专挑万世妹妹意图用早晨吵闹的方法激怒心湖的时候出现。”
许心湖点头同意道:“我明白,这正是明少爷棋路转攻为守,正如傅少爷说的,驭马一事,算是我向明少爷正面挑战,也被看个清楚,我不吃硬的固执。既然我吃软不吃硬,那便借由万世与我日渐硬碰硬的敌对趋势,在那样纯真地相信着明少爷的妙允的相处下渐渐潜移默化,再由妙允转而引出长梳,再由长梳将我引向开始接受明少爷的一面——就这样简单而顺其自然地从侧面渐渐软化我,然后渐渐信任他。”
傅七夕一时无语,不管怎么听,许心湖轻描淡写的这番话都将明如许推到了一个掌控棋局的阴谋家的位置上。
……
短暂沉默过后,傅七夕缓缓说道:“既然说到长梳姑娘,我想心湖和总管也还是对她有些疑问。最初认识长梳姑娘,是在长梳姑娘自己开设的赌坊里。明兄与我也由朋友邀请前去一探究竟,怎么一个年轻女子可以凭借自己一肩之力撑得住龙蛇混杂的赌坊?与长梳姑娘见面之后,发现她心思缜密,处世精明,不难猜出正是在这样的复杂环境里练就出长梳姑娘的各种对付不同人便不同态度的本事,就连我和明兄都占不到她半点便宜,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当时总管刚到明府做管家,虽然忙于管理府内上下,明兄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秩序井然;但是其实明兄和我都非常清楚,明府家大业大,明老爷常年不在府中,树大叶枯,总是有的。”
“你们便设计将长梳引入明府,暗助明总管。”许心湖记得长梳说过。
傅七夕点点头。
“其后不想长梳被那种神秘吸引了去,做下了下毒的事。”许心湖继续说道。
傅七夕又点点头。
“至于将长梳留在城里,一方面是为了她有病在身的相公,强压下来;”许心湖在向傅七夕寻求答案,“另一方面,长梳出于感激和歉意,有朝一日,必定为那人肝脑涂地。”
傅七夕笑了笑:“不错,”然后他又迟疑了一下,“不过我想最初在明兄的这盘棋里,虽偶有乱节,但还是操控着局面——是本没有要走到长梳这步的。”
众人全都望着他,各个都在等他的分析,傅七夕却突然语带歉意地看着许心湖:“……心湖,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许心湖迟疑一下,却没有回应他。
傅七夕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虽然时间并不长,明兄本意在不断捉弄心湖的同时,让心湖和明总管连成一线的;所以每次发生事情,明兄都有意无意暗示心湖对心湖没半点兴趣、对心湖没半点同情、对心湖的捉弄也绝对不会又半点让步,明总管才是在这明府里心湖可以完全放心的人……”
说到这里,明总管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
“……但明兄从和心湖的单独接触中,发觉心湖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该放的人身上。”傅七夕用力吸了口气,因为接下来的这番话他需要用极大的勇气说出来:
“心湖被蒙面人从我家救出来,应该后面是知道那个人就是明总管了, 心中自然怀一份感激和信任,再加上明兄和我的从中阻挠,折磨总管,等同于折磨心湖。渐渐的,心湖和总管之间果然蒙上一层脱不了的干系……只是这层干系,却渐渐被掩盖在另一层干系下,‘不能输给明如许。’——这就是明兄和我在我娘寿宴上看到的心湖。”
众人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因为不能输给这个人,所以什么都要忍下来,所以每次都认真对待,所以挫败后都越挫越勇,所以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关注着,所以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情报都记着,所以连目光和语气都不可以输给这个人,所以费尽了心思来向这个人证明他看错自己了,所以渐渐地这个人的出现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可以也必须被忽略……这样膨胀的情绪,在明兄和我看来,只代表着一件事——”傅七夕眼神看向一言不发的许心湖,“——心比较偏向哪一边,呼之欲出。”
“至少这些年,在我的印象里,够胆和明兄正面冲突的人,除了心湖就没有了。”傅七夕继续说,“既然是这样,明兄自己选择搬出了长梳。”
万世不是很明白:“你是说,明大少感觉到心湖好像比较在意他,所以就干脆让心湖喜欢上自己?”
傅七夕一摊双手:“我想说不是这样也很难,从驯马那一天开始,明兄对心湖的态度整个翻转,不捉弄心湖,摆明当着万世妹妹的面帮着心湖,连明老爷都为了让心湖了解明兄说了些明兄小时候的事给心湖听,只是希望心湖可以理解明兄这种古怪个性的来由;心湖本来还是排斥接受明兄是好人这件事,但是潜移默化地,就会被这些听闻和自己所见慢慢导向接受明兄那些缺点的方面——而让这些缺点转为优点,就是长梳的推进。”
许心湖淡淡道:“长梳会出现在巷子和妙允‘偶遇’,也是你们的安排了?”
“的确是。”傅七夕故弄玄虚地说着,“人往往能观人而不能自观,所以需要一面镜子来映射自己。长梳对于当时的心湖来说,是最好的一面镜子。我想心湖和妙允姑娘拜访长梳的那一夜,应该是受益良多吧?”
许心湖没有反应。
“除了看到原本看不清楚的自己的一面,还透过那面镜子看到了明兄的一面。猜心姑娘夜宴前的那个早上,心湖忍不住到明兄书房理论。还记得说过什么吗?心湖说: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他的人和表情一样,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听到这里,众人都看向有胆说过这句话的许心湖。
“明兄提起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明兄是被说中了,以明兄的个性,他不会任由人这样教训,所以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由长梳这步继续走下去,但那句话之后,我想明兄是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许心湖道:“不用说,之后我父亲那件事也是这局棋的一步,让我感激之余卸掉防备,才好掉入圈套。”
“这件事最好还是由明老爷来说明比较好。”傅七夕将话丢给明老爷。
明老爷放下茶杯,稍稍回神:“这件事上,我的确是放任如许去做,一来我身为商会首推,不方便插手明帮亲家,让裴家有个借题发挥的话柄;二来其实这件事发生几个月前就有所预兆,当时提醒我的人便是如许,所以我想他有自己看待这件事的想法;第三,这件事的处理是如许主动要求去做的,如许很少这么主动参与商家的事,所以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可以做成什么样。”
“这么说明少爷在苏州那七日的一切举动,老爷都不知道?”许心湖问道。
“的确是。”明老爷点头回答,不过他又补充道,“不过暗中联系到迟老板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这些年,裴家做大,妄想吞并江淮一带,常出北货的迟老爷一直看不惯,只是碍于不想波及江淮一带有联系的商家,裴家又没有太大的动作,所以没有出声,但是裴家的把柄就一直陆续地被迟老爷收在手里,以防万一。本来我是不知道如许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不然他也不会第一封信就写给迟老爷。不过现在这样一想,我倒是知道了:既然这些年从不碰我生意的如许私下有这么多的商家合作经验,料想当中一部分商家和如许的私交也是不错。如果不然,迟老爷也不会仅凭一封信就放心拿出所有牵扯众商家的把柄来给如许。”
“明老爷猜的不错。”傅七夕突然插话,“明兄和迟老爷的确合作生意的确不错。”
许心湖结论道:“所以一切都在明少爷的掌握之中,他只是想借由这件事让我求他,在他面前出丑。”
傅七夕摇摇头:“不是的,那一次明兄的目标并不是心湖你,而是白先生。”
“白先生?”许心湖问道。
“迟老爷私下常和明兄提到迟少爷,也就是白先生,所以白先生的事,明兄知道的很多。”
万世突然想起什么:“哦!所以那一次我毁了白先生的计划,明大少袖手旁观都是做给白先生看的?”
“没错,刺激白先生,才是明兄的目的。”傅七夕继续说,“白先生本就是个做事随性的人,可惜一直觉得被束缚着,所以意气用事决定出走游历,这份年少轻狂,是无可厚非的。白先生的问题并不在于那不合时宜的随性和对现实束缚的不满,而在于他从小看多了官商的嘴脸,不能融入和接受父亲的作风,更不愿意以后自己也加入这个真真假假的行列,开始一味反对迟老爷。”
万世似乎明白了点他的意思:“为了反对而反对。”
“正是这样,迟老爷和白先生的矛盾才激化成出走的局面。白先生自立门户创立七分綉,也是为了向父亲证明一点:父亲的方法作风不一定就对。用自己来试法,等有一天把想法传达给父亲——这一点上,和明兄简直不谋而合。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明兄会这么在意白先生的事。”
万世又不明白了:“既然想法差不多,为什么还要刻意刺激和阻止白先生,逼着白先生呢?”
“因为白先生也需要一面镜子,也需要一个‘长梳’,才能让他看清楚,那坚持了许久的想法是错的。”
“错的?”万世更不明白:“如果白先生是错的,那明大少要是和他想法一样,不是也错了?”
“不对的东西,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是对的。”傅七夕说时有点无奈,“明兄打从有和白先生一样的想法那一天开始,就清楚知道是错的。”
“是错的还要坚持?”万世简直不懂那个怪人。
“‘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对错。’”傅七夕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怀念一个人。
许心湖对这句话倒是记得清楚,她抬眼看向一语不发的明总管,明总管不也说过这句话吗?不过她看着明总管的时候,发觉明总管也是在怀念着谁,有些出神。
座中突然有人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明老爷,他的表情一样,还是怀念,“……‘世上的事并非只有输赢对错,世间的人也不单非善即恶。’这句话,是我夫人常挂在嘴边的。”
许心湖面上终于闪过一丝撼动。
万世突然想起了什么:“‘世间的人也不单非善即恶’……‘一念善,一念恶,一念得过且过,如此而已’……”
明老爷惊讶于万世的这番感慨:“这是你的理解?你小小年纪,如何能明白这些道理,还得出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