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者》第5/24页


那个电话终於打完了。
曾虚白燃起了一支烟,坐在书桌前继续他的工作。他看起来十分平静,平静得像不见星月、一片死寂的夜空。这是张哲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早上没有吃饭,刚才饿得不行,买了几个面包圈,老师您要吃一点吗?"
曾虚白微笑著摇头,但是笑容很勉强。
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这时候的张哲,突然感觉到一种残酷的快意。他的灵魂像一个嗜血的野兽,悄悄蹲坐在一边,欣赏著曾虚白撕落面具後血肉零落的模样。
现在还不是走上前的时候。
曾虚白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这种冷空气并没有冰冻住张哲,他一边咬著面包圈,一边翻著材料。他知道,曾虚白需要的不是小心翼翼,而是平静如常的气氛。
终於,张哲把书款和材料费都核对完了。
放在曾虚白案头的时候,曾虚白抬头向他表示感谢:"又侵占了你的休息日。今天我有点别的事情,改天请你吃饭。"虽然还残留著遭受打击後的虚弱,但显然又重新将铠甲披挂上身了。
张哲也没有推辞:"好啊,我等著。到时候我拿瓶我爸藏的好酒请老师尝尝。"

曾虚白没有食言。周一把材料交了上去,项目的初期准备工作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周三的晚上,曾虚白请张哲到学校附近的江南春酒楼吃饭。
张哲也没有食言,实际上他甚至是超额了。他带来了一瓶白酒和一瓶红酒。
"不知道老师喜欢喝哪种酒,所以就各带了一瓶。"张哲这样解释。诚恳的模样掩藏了真实的意图:酒掺著喝更容易醉。
"这瓶剑南春是80年代产的吧?"曾虚白很有兴趣的望著那瓶白酒。
"啊?老师对酒有研究?"张哲早知道曾虚白不是书呆子,但是有时候还是会遭遇意外。
"只有80年代的剑南春是这种瓶子,到了90年代就换了新包装了。"
张哲连忙给他斟上酒。
曾虚白抿了一口,露出了一副很享受的神色。
两个人就这样推杯换盏起来。
最开始当曾虚白用一种内行的眼光打量那瓶剑南春的时候,张哲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考验,但那时候他对考验的严峻程度还没有明确的估计。
张哲一向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但是今天他终於见识到了什麽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不过能喝酒的人往往都会有那麽点臭脾气,就是不能遇到比自己更能喝的人,否则一定得把对方干趴下,不然就是让对方把自己干趴下,总之要以某一方或双方的趴下了局。
张哲今天本来是打算听听曾虚白的酒後真言的,不然看看他醉酒後的"真人"也好。但是到了後来,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和曾虚白拼酒。
先是白的,後是红的,然後又上了几瓶啤酒。
最後的结果,趴下的那个,是张哲。
出了酒店,张哲挂在曾虚白身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喝醉了酒的张哲,不知为什麽,感觉特别想和曾虚白谈心。天知道他这是怎麽了,平时喝多了他总是蒙头大睡的。
"老师,老师,你听我说,你别、别总这麽著急往前走。"曾虚白拖拽著他往前走,张哲就往下沈,他还想站住好好说几句话呢,干嘛这麽著急赶路。
"你说,我听著。"曾虚白其实也喝得有点过了。不过他的体质有个好处,醉了只要多喝水,多去几次卫生间,多出出汗,就很快能缓过来。绕是如此,现在他也感觉有点摇摇晃晃的。
"曾老师,曾老师,嘿嘿,我真想不到你这麽能喝酒。"张哲啪啪地拍著曾虚白的胸膛,"好!今天这酒,喝得爽快!我,我佩服你!你,你是个真汉子!"张哲竖起了大姆指。
"谢谢!"嘴里敷衍著,曾虚白不禁苦笑。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麽乖觉,而是颇有心机和城府,但是今天这种酒醉之後的江湖气,却是曾虚白没有想到的。
"老师,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只把你当老师了,我们做朋友!"张哲豪气干云。
"好、好。"曾虚白虚应著。
张哲显然对他这种态度不满意,又站住了不肯走,"你说,你把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你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不配当你的朋友!"
"当然不是,不是朋友的话,能这麽尽兴的喝酒吗?"曾虚白信誓旦旦地表示。
"真的?"
"当然!"
醉鬼这才听话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絮叨朋友如何如何,下次再喝什麽酒。越唠叨声音越是含糊,以至於曾虚白问了他好几次住在什麽地方,他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没办法,只好把醉鬼搬回到自己家里。
终於进了门,曾虚白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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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把门碰上,突然一股大力推过来,曾虚白被张哲压到了玄关的墙壁上,酒气、热气迎面扑来。
张哲的眼睛灼灼地盯著曾虚白:"老师,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觉得,觉得你特别亲切。"
曾虚白挣扎了几下,却被醉鬼用更大的力气按了回去,只好采取绥靖政策,配合地摇了摇头。
"那、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觉得你特别亲切。特别、特别亲切!"醉鬼为了加强语气,梆梆拍著曾虚白脑袋旁的墙制造音响效果,"你、你知道为什麽吗?"
曾虚白从善如流:"为什麽?"
"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哥哥。"醉鬼捧著曾虚白的脸,声音异样地温柔,"特别像......"。
"他、他比我大四岁。"伸出四个指头。"四岁,你知道吗?四岁你知道是什麽概念吗?"
"一、二、三、四,我知道。"曾虚白全当是哄小孩。
"四,不算多吧?是吧?可是,他对我特别好,不仅是哥哥,还像父亲一样。我爸我妈老是忙、忙、忙,打小,是我哥给我洗澡、带我上街、送我上学,我哥还给我开家长会。哈哈,你知道吗,初中生给小学生开家长会......哈哈。"
张哲好像觉得特别好笑,笑出了眼泪。
"你猜他现在在哪里?"
其实曾虚白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还是摇了摇头。
"他死了!"张哲突然脸上一片颓败,"他死了。"低声念著这几个字,似乎至今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张哲手上放松了力道,曾虚白叹息了一声,想把他搀到客房去。可是刚扶上张哲的肩头,张哲突然抱住了他:
"老师,我哥哥,他死了!死了!呜呜......"张哲把头埋在曾虚白肩头,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颠三倒四地诉说:
"谁都该死就他最不该死,呜呜......。小时候,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他是最好的孩子,学习棒,懂礼貌,整个大院的姑娘、小子都喜欢和他玩儿。小时候我和别人打架都是他护著我。长大了,我犯浑,每次惹事了,也都是他护著我。那年他刚考上研究生,带回家个女朋友,我爸不同意,嫌那女的配不上他,他头一次和我爸顶得那麽厉害,爷俩不说话。可是那一天,那一天,呜呜......"。
张哲又哭又说,时不时还打几个嗝,弄得几乎喘不上气,曾虚白只好慢慢给他顺著背。
"我妈,我妈就说,也不能老僵著,一家人出去吃个饭。刚到酒楼门口,那边就有几个人从暗处冲出来,拿著枪。他们是冲著我爸来的,警卫离得远,我哥转身把我爸抱住了......"。
张哲说的含糊不清,但曾虚白却听明白了。像张哲父亲那种位置上的人,不可能没有几个政敌。矛盾激化,就有了一些过激行为。关键的时候,是长子替父亲挡了子弹。
"死的其实应该是我!是我!"张哲揪著自己的头发,"我哥那麽好的一个人,那麽优秀的一个人!我爸我妈肯定也这麽想,要是死的是我,把我哥换回来多好!"
张哲的情绪有点失控。曾虚白知道,这些话一定积郁了许久。那麽,今天的努力和隐忍,就是对逝去的哥哥的祭奠,对死去爱子的父母的补偿吗?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曾虚白虽然对这个细心勤奋的学生颇为欣赏,面对他时却实在放松不下来。他那种太过有分寸的礼貌和隐隐探究的眼神,让曾虚白不得不把自己严密地武装起来。
但是,在今天,他和他,都不知不觉卸下了武装。
张哲的眼泪鼻涕揩了曾虚白一肩,曾虚白没有动,只慢慢帮他顺著背。
突然,张哲喉头喔喔做响,曾虚白连忙使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到卫生间。
闹了好一阵,才终於把张哲安顿在了客房里。
盖上被子,曾虚白转身要走,却被张哲拉住衣角:"哥,哥,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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