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22/49页


  良久。
  “牡丹,我有话……”
  “宝澜!”牡丹倏然转头,轻声截断了好友的话。停一停,她坦白望住宝澜的眼睛,缓缓道:“今儿天气真好。上午送走了魏先生,我在廊子上对着芍药花儿喝茶喝得好高兴,那时就想着今儿要过来找你,下午大嫂送了这件新衣裳来,换上我就兴冲冲的来了……”
  她]停住,两个女人对视着。
  “宝澜……”牡丹伸手拉住她的手,“小时候的事儿我记不大清了,但是我心里面,我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了。你对于我,甚至比芙蓉还要亲近,这你是知道的。我们俩,像现在这样,对我来说很重要。是不是……别人的一句什么话,我们之间的情谊就要完了?”牡丹说到这里做出一脸委屈相,但是眼睛里面,是真的担忧和黯淡。
  宝澜的手有点儿颤抖,她垂下眼睫去,继而抿唇一笑,火辣辣的抬起眼,反手握紧牡丹的手,挑起眉毛:“谁说要完了?我看谁敢破坏我们,谁能破坏我们?!”
  呵呵。牡丹傻笑起来,“我就喜欢看你一脸骄傲!”两手更爬上去轻薄佳人的脸,“啧,这双眼睛带着泪花还能喷火呢,着实不一般哪,我得好好瞧瞧……”
  “小妮子发什么疯!”宝澜笑骂,一指戳上她额头去。谁知牡丹不敌她神指,“哎呀”一声就堪堪向后栽去,栽到一半才想起,她坐的是凳子,不是椅子!慢了这半拍,已是收势不住,手抓桌沿也不及,眼见宝澜探身要拉她,两个人影向她奔来,而牡丹佳人自己就要仰翻在地……
  八阿哥几个,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图景:八福晋探身扯着牡丹的左袖子,小霜拉着牡丹的右胳膊,而牡丹后仰,靠在春芍的怀里……牡丹的眼睛对上八阿哥,两人同样的微微惊讶。刚刚负气而去,他怎么又来了?不尴尬么?
  “你这是干嘛呢?”老十两眼瞪得铜铃样大。
  牡丹朝他笑笑,扶着小霜优雅的坐回身体,仿佛刚刚是做了个展腰的舞蹈动作。看了桌上一眼,又看宝澜,于是宝澜命看茶。然后各人落座,嗯,没人说话。
  八阿哥耷着眼睫,看不出表情。九阿哥一贯的半凉不温的一个微笑。十四看八阿哥一眼,也是沉思的表情。唯有老十,见没人说话,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愣头愣脑模样。还是少根筋的人可爱啊,牡丹忍不住对他漾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你看什么?”老十讷讷,不大自在。
  “我在想你插了花是什么样儿?”猪八戒簪花的模样?
  “什么插花儿?”老十眉头拧起。
  “官里醉流霞,风前笑插花,农夫们俊煞――官里醉流霞,风前笑插花,采桑人俊煞――”牡丹端起茶杯,轻轻拖起昆腔来。
  十四笑起来,“你还在读《牡丹亭》吗?”
  “我一直闹不明白,”牡丹回答他,“《劝农》这一出里,杜太守这个‘赏他酒,插花去’是怎么一回事?是真花呢,绢花呢?是插在胸前呢,还是耳后呢?”政府干部下乡视农,这个能想象,跟农民兄弟共进一杯酒也能想象,就是这“插花”一节,她很难想得出是怎么回事。
  “这个……”十四转眼,见八阿哥没有说话的意思,笑道:“改日八哥请春和班唱上这一出,你就明白了。”
  牡丹一笑,垂眼喝茶。
  又是静默。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老十皱眉打量她。
  自打进屋,他的眼睛好像一直摆在她身上。牡丹看住他,灿烂一笑:“没有。我在琢磨要你送什么礼给我?”
  “什么礼?”
  “我的牡丹阁啊,你不知道吗?皇上还写了幅字给我的书房呢,你好像还没送礼给我呢。”
  “啊,是没有……”老十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突然想起,问:“八哥他们都送了?”
  “就是要你送,不行吗?”牡丹凶巴巴。
  老十眨眼间,旁边的八阿哥抬起头来。他温和的看着牡丹,温和的问:“想要什么?”
  牡丹不知怎么的,感觉心里一颤。是因为那份温柔,还是那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书。”她直觉答道。
  “书啊……”老十皱鼻皱眼。
  “你可别送些大部头给我。”牡丹转向他,“我要你平日看的书,听到没?一模一样的。”
  “我平日看的……”老十有点结舌。
  众人笑起来。气氛终于漾开。
  “牡丹,”十四笑嘻嘻道,“你知道吧,再过几天就要去热河了。说实话,我盼着再看你穿蒙袍的样子呢。”
  老十也呵呵的笑,却不料听牡丹说:“今年我不想去的,已经跟皇上说了。”
  众人皆一愣。
  “为什么?”宝澜也惊讶,她想去还去不得呢。
  牡丹端起茶,“不大喜欢草原上的生活。待几天还好,住上几个月我受不了。”
  “你上次明明很喜欢的。”老十有点急了。

  巫梦艳情

  33.
  原来她是一只纸鸢呵。或者是风?悠悠荡荡的,很长很长,很轻很轻。轻得像身边的白云,又像下面那两个疾驰的身影,绿野茫茫的大地上,黑的白的两匹马,他们在飞,黑色的长发飘起来,她大笑,或者是他?她扑过去,直跳进他含笑的黑眸里去……他却不见了!她是纸鸢,断了线的,她想飘走,却袅袅的坠落,坠落,坠进了黑沉沉的河里面。好冷啊,大风卷着草浪将她扑倒,原来不是河,她是掉到草原上来了,草好高,扯着她的袖子,淹没了她……
  “嘘――,小声点儿。”
  牡丹睁开眼睛。摸摸脖子,一层汗。看来今儿又是个热天。一层说不出来的迷茫覆盖着她,也不知是刚醒来的缘故,还是梦境里的情绪。好像做梦了,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好像是在草原上?
  “你上次明明很喜欢的。”老十说。
  是啊,她很喜欢。牡丹坐起身来,却不急着叫丫头,抱着膝头坐着出神。她想起老十的结巴。想起她穿着火红的蒙袍,黑发飘扬,绚丽的像烧了西天的晚霞。想起初见四阿哥,那个吓着她蓝衣公子。想起跟她一样的宝蓝色的月亮湖边,胤祥啊呀一声倒地,而四阿哥,他的眼睛像一圈圈漾开的湖水。想起扯动黄昏的马头琴,想起她坐在马背上,努力回忆一首张子选的诗,最后便真成了诗的一句,“我坐在马背上想了很远和很久……”,想了很久,却不知在想什么,成了等待戈多,等了很久,却不知在等谁……十三那天就骑马站在她身后,一直陪她到天黑。
  一年了呢。去年的现在她还在因为这场突来的穿越而焦灼而绝望,一年里面,她已经学会把探查埋在心底,把对那边亲人的思念约束在特定的时间里,像现在,她挂心的已经是这边的人了。挂心啊,心里莫名的迷茫,原来是她在挂心胤祥……
  挂心什么呢?她之所以不愿跟着去,是因为康熙四十七年的出塞之行就等同“废太子”三个字。她原是忘了四十七年还是四十八年的,但是四月份的时候,明珠死了,皇上让三阿哥胤祉去奠茶酒,她听说这事,远远去瞧了一眼,一半是因为明珠毕竟一代权相,心里对他也是熟悉的,另一半则是希图能看见那兰性德。因为一本小说,她记得很清楚,明珠死跟废太子发生在同一年。
  所以她坚持不肯去。皇上有些失望,却也不勉强她。她去做什么呢?这次出塞之行简直是一团乱七八糟啊,即使她有点想看看那个郑春华究竟长什么样子,也不愿去趟这次浑水。心情很好施施而来的皇上,窗上投映的两个人影,隔窗酥酥浪语,皇上狰狞一喝,立毙的宫女太监,惶惶无路的太子,惊疑的四阿哥,十三出来挡驾探问……她去做什么呢?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到时候只能在茫然失措的众人一旁费心遮掩情绪罢了。太子闹这一出,八阿哥他们也是没料到的,倒是个意外收获了。
  不过,这一切具体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呢?皇上六月驻跸热河,现在已经进八月了。此时的太子,是依旧在陪着接见蒙古客人呢,还是已经东窗事发、求见无门了?胤祥他们呢?唉,她现在一点儿也不痛恨手机了。这个年代,甭说是电话,连份报纸都没有。
  牡丹瞅瞅床帐外,隔帘可见两个小丫头的身影,隐隐约约听见在说“二奶奶”什么的。
  “小紫你们进来。”
  “格格醒啦。浴盆已经备好了,抬进来吗?”
  “嗯。”牡丹笑了,小丫头真贴心。
  真的是贴心呢。“这是薄荷?”牡丹捞起花瓣旁边的一片绿叶子问。
  “对,是小霜想的主意,格格有没有一点凉凉的感觉?”
  “有――”牡丹手指蘸水点上小丫头的鼻子,又去玩给她洗头发的小霜,夏日八九点钟的上午,已经散发热量的太阳映在窗纸上,三个人围着一个木制的大澡盆咯咯笑闹。
  “这两天有什么新闻吗?”坐在妆凳上,牡丹问正为她梳发的丫头,“小紫刚才在说什么?二奶奶怎么了?”
  两个小丫头镜里对视一眼,由小紫开口:“我们在说……二爷新纳的姨奶奶。今儿早上小霜碰见了春萍姐姐,说二奶奶昨儿个气得一夜没睡好。”
  “怎么的呢?”
  “说是昨儿新姨奶奶又发作屋里人,二奶奶赶巧撞见就劝解了几句,谁知新姨奶奶不冷不热的给顶了回来,倒像是二奶奶多事儿了似的。格格知道,二奶奶性子好,自这新姨奶奶进了门一点儿都没难为过她,可是她……”牡丹在镜子里瞧见,小霜拉拉小紫,阻止她说下去,小紫撇撇嘴就住了声儿。
  袁梅吗?好像是个冷傲的女子。牡丹最初还因为这个名字――让她想到了袁枚――去跟她亲近过,可发现她疏冷得很,也就罢了。新进门的媳妇儿,不讨好上面也不讨好下面,那么一副孤傲冷淡的样子,真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子,牡丹曾如此想过。可是进门三个月了,仍然摔盘子打碗,把二哥的院子弄得鸡飞狗跳的,这在祥和自在的福王府实在是很扎眼哪,也怪不得下头人不服气。看来二哥是很喜欢她的……
  “不是记得你说她家世代书香吗?大家庭的女儿,虽说家族没落了,在家里娇养,却嫁到咱们家来做妾,心里头不平衡也是有的。”牡丹淡淡道。
  “什么娇养,”小紫又撇嘴,“听说袁家老爷根本不重视她。还是她自己见了咱们家二爷一面就放不下,所以提出要嫁给二爷的,有什么可委屈的?现在却把咱们府里搞成这样……”瞧了瞧牡丹脸色,又嘟哝,“可不是我乱说的,是她的陪嫁丫鬟香香说的。”
  “行了,那不是咱们的事情。”牡丹站起身,“把早点摆在院里桌上吧。”
  砖铺的地上水渍未干。牡丹照半月来的例,先喝了半杯花茶,用筷子夹着吃了一个灌汤包,终究是不耐烦,第二个开始就用手拈了。早餐,她一向是重视的,所以不断变着花样儿吃。不过她的习惯是,吃对了一套搭配,就会日复一日的重复,总得等到吃腻了,才会换过另一种。这个过程一般延续在半月二十天左右。
  牡丹一边享用早餐,一边想着小紫刚才的叙述。小霜则在一旁剥橙子,把果肉放在碟子里,然后对着小铜盆捏挤橙子皮儿,等待牡丹吃过了包子净手用。橙子的香甜气味在庭院里跳跃,牡丹的思绪又跳跃到热河草原那边……突然她想起梦里头有人吻了她,是谁呢?怔怔的出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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