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第25/49页


  牡丹看着他的笑,唇边也牵起一个了笑,她身子前倾,额头抵上了胤祥的,“先赶来告诉我?你想我啦?”娇憨的小声问。
  胤祥的眸子先是闪过惊讶,心情继而化在牡丹的声音里,眼睛,化在牡丹的眼睛里,蜜糖一般两相缠绕绵连……“是,我想你了。”他也小声说,仿佛他们两额相抵间是一个秘密的温暖的小世界。牡丹咬住唇,她先招惹的,此时却有点脸红。胤祥呵呵低笑,眼睛戏谑的盯住她的眼睛,额头左右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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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的心涨得满满的而去,她的心也涨得满满的。然胤祥低笑的脸浮在眼前,牡丹却觉得丝丝的心痛,这样的心痛,竟恍然有点熟悉,是在哪里……
  “格格,王爷就要到了。”
  芭蕉繁茂已成树。有这丛芭蕉在,这方小小院落便很优雅、很世外桃源的样子。牡丹的目光漫过从容宽展的芭蕉叶,枝叶掩映的阑干窗棂,及至高悬的“五月厅”匾额……大哥的字,俊逸潇洒。牡丹抓不住心里闪过的一丝熟悉过往,瞧着那三个字,不觉迈步走过去。步上台阶,走至东廊下,轻轻推开门,便看见了胤祥写的“春蛙秋蝉”四个大字。大哥说得对,这幅字合该十三来写的。那笔走游龙间,将号令三军的气势,挥洒——写成婉折笛箫的优雅,从醉卧沙场的落拓,跃起——飞扬举杯当歌的豪气……春、蛙、秋、蝉,这才没有半分哼哼唧唧的无病呻吟,这才在纵横恣肆间显出了一份无拘无束的悠闲。胤祥的心性啊……
  “格格!王爷回来了!”
  牡丹手扶门框回头,见是大哥身边的秦八。秦十、小紫、小霜等人则安静立在院中,等待状。她牡丹阁的人真是训练有素的安闲和……大牌啊,她出神凝思的当儿,就是天大的事他们也不会执意来扰她。牡丹一笑,“那快走吧。”
  老远就听到福王的声气,“怎么不见牡丹呢?我的宝贝丫头呢?”
  王府正门洞开,各房各院,主子仆众,合府出迎,真难的聚得这么齐全。牡丹听见已经几个月没听着的阿玛的嚷嚷,心里热乎乎的,不禁加快脚步过去,“阿玛!”
  “哎哟,丫头!嗬嗬……”福王手舞足蹈跑过来,大手攥住牡丹的手,眼睛从长成一片野草的眉毛胡子里看她,“想死阿玛了,让阿玛好好瞧瞧……你们两个臭小子!”牡丹不及说话,已经听见耳边一声暴喝,“你们是怎么给我保证的来着?怎么三个月不见你们妹妹就瘦成这样?瞧着也不大快活……”说着又回头细细打量。
  什么瘦成这样?牡丹听到几声掩住的低笑。大哥微笑不语,却也顺着福王的视线看过来打量她,二哥撇嘴做鬼脸,其他福晋、嫂嫂等人都是一贯的微笑壁上观状,只有些丫头小厮忍不住,每次看这样的热闹戏码都想笑……不论怎样,福王回府,虽然开门就吵闹嚷嚷,却是一片欢喜和乐景象。
  只有一道视线,凉凉的,跟这一片热闹喜气不符。牡丹看过去,是站在康佑侧后的袁梅。平日很少见到她的,此时细看,人如其名,确是个清雅女子。她见牡丹看过来,便低下眼去。牡丹微微一怔,那眼中迅疾闪过的是酸涩跟……嫉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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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王爷。”瘦峻的老头拱手。
  “啊,啊,魏老先生辛苦啦。”福王盯着人家的美髯猛瞧,不禁对自己曲里拐弯的胡子生出些许怨气,“小女淘气,让您费心。”
  她哪有“淘气”?牡丹瞧着福王神思不属的模样有点好笑。魏先生显然也讶异东主的用词,眼睛闪了闪,看了一眼立在阶上门边的牡丹,微笑道:“王爷客气,格格是很好的学生。”
  让秦十送走先生,牡丹回神打量阿玛的神色。半片叶子露在外面,福王嘴里正嚼着另外半片,手指无意识的轻敲着院里的石桌子,动作跟皇上颇相似。晴蓝的秋空底下,表情怎么瞧都是若有所思的……
  “阿玛?今儿怎么一早就过来了?”实际上,这些日子,天天报到的福王都快变成她这牡丹阁的一员了。看着她似的。怎么了吗?
  “早?我已经绕北京城两圈回来了,丫头。渴了,估摸着你也下课,来找你喝茶。听说你有好茶叶?”
  “是。”牡丹笑,让小霜沏茶去。昨儿个宝澜差人送来的,是福建产的红茶。天渐渐变凉的时候了,没有咖啡,又觉得绿茶入腹寒凉,就只好喝白水了,她却不爱喝,这茶叶来的正是时候。只是,她偏好红茶这件事,她记得只在一次听八阿哥谈茶论水的时候提过。因为红茶在中国从来不是主流茶饮,世界闻名的祁门红茶记得是光绪以后才有的,这个年代,好多人还不知道红茶是什么呢。八阿哥,如此心细,牡丹突然忆起他叹息抬眸温柔看她的眼神……
  “嗯,颜色很漂亮。”福王称赞,喝了一口,咂咂嘴。估计是喝不惯,牡丹笑,“阿玛,加点蜂蜜要好喝些。”说着给福王的杯子调了半勺蜂蜜进去,“您喝喝看……天冷的时候,还可以加热奶子喝的。”
  “嗯,很特别,很特别。这套茶具很不错,哪儿来的?”福王放下莹白的茶碗,食指轻轻敲敲壶身。
  “四贝勒,嗯,雍郡王送的。”
  福王端起茶碗喝茶,“……加了蜂蜜好喝。”再喝一口,“丫头,苏州你顾世伯捎信来,让咱们到他那里住段日子,你怎么说?”
  牡丹一愣。要离开北京?
  “阿玛……不是答应了陪着皇上吗?”顾世伯?是谁?
  “嗯,”福王漫不经心笑笑,“还没跟皇上提。咱们也不是去待多长时间,兴许冬天的时候就回来了。”
  阿玛,是在不安吗?牡丹看着福王脸上的笑。前天,皇上正式下旨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这两天京师闹哄哄的。毕竟是三十几年的太子,自打出生就是,有些人,包括小老百姓们,心里面早已想当然当他是未来的皇帝了,此番一废,不可谓不是个大震动。阿玛是因为这片混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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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去几日。牡丹阁南书房。
  “格格……格格?”小紫不得已提高声音。格格是在看书啊,还是走神啊?
  “唔?”牡丹抬头。
  “秦十回来了。”小紫比比身边静立的挺秀少年。
  “哦。”牡丹把书搁下,身子还是歪在榻上,“如何?”
  “还是没有回来。不过,”秦十递上一个信封,“有一个回复给咱们……给格格。”
  “哦?”牡丹没理会少年的脸红,有点兴奋的坐起来,接过信拆开。不赖呀,牡丹歪头端视。她的心跳甚至加快,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传教士亲笔书写的汉字呢……不,不定这也是他的中国助手写的?看来她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了,居然不等回京就回复她的信。牡丹的心思完全被引开,她想象一个在甘肃某地做着测量工作的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不知道这个费隐生的什么模样。快回来了吗?到时你还会更惊讶呢,呵呵。牡丹突然发觉她心里的兴奋有点莫名其妙,她怎么有种要见亲人的感觉?他是欧洲人,她可是中国人。即使她直接从欧洲掉来的吧,那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欧洲,这个费隐可是来自十七世纪,根本不是一个年代,莫名其妙啊。可是牡丹就是莫名其妙生出一种亲切感,她对着信笺笑得灿烂……看得两个丫头跟着笑起来,一直关注她表情的少年,眼里也泛出了光彩。
  “格格。”门外有人恭敬道,声气有点急。
  秦十眼睛一闪,快步出去。片刻复进来,却是直接引了个人进来。是皇上身边的人!
  “小喜子公公?”牡丹意外的,将信搁一旁,坐正身体。
  “格格。”小太监行礼,也不多言,两手递上一个折叠的信笺。
  牡丹打开来——“牡丹,你来,朕想见你。”牡丹一呆,下意识看墙上,自然是一样的字迹。皇上这是……
  牡丹转眼看小太监,“这就走吗?”
  “马车在外面等着,格格。”小太监躬身,扫了一眼不明白状况的秦十等人,“完了还由奴才将格格送回来,格格的人不必跟着。”
  “那……”牡丹看一眼身上的素净颜色,“请公公院里稍一等,牡丹去换件衣服。”
  也怪不得万岁爷这么的另眼看待,这位格格确实不同……小喜子站在院中,眼看牡丹踱进卧房。怎么个不同法,他却也说不明白。贵妇格格他见得多了,师傅教的看人法子从来都适用,没个跑。可是对这位牡丹格格,他就是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感觉。甭说他了,他虽说“猴精”吧,阅历毕竟浅,可就师傅他老人家,思量许久之后,也只吐出了“福气”两个字来形容。等于没说嘛,格格面相上带着大福气,这话太后老早就说了……
  “走吧。”不时,牡丹换了身碧波软绿的颜色出来,向小太监微笑点头。“麻烦公公。”小紫将一件轻薄的淡紫色斗篷交到小喜子手中。“不麻烦。”小喜子接过,见牡丹已向外走去,忙快步跟上。
  “格格……”小太监迟疑。这个任务,连他都还有点儿惊讶呢,怎么瞧牡丹格格的神气,像是被皇上派人来接去宫里自然得跟吃饭喝水似的?
  “嗯?”扶着小太监的手正要上马车的牡丹,将视线从疑似侍卫的车夫身上转回,“怎么?”
  小喜子看向她身后。牡丹回身一看,好笑道:“你们做什么?”原来小紫、小霜并秦十,三人都跟了出来,此时并排在西角门口巴巴的看着她,十儿甚至皱起了他那沉思的小眉头。她是被皇上请了去做客好不好,依他们那依依不舍的样儿,会以为这是官府来人把她抓走了。“回去吧。”她一笑上车,照这架势,怕是再呆下去,要涌出一堆人来给她“送行”了。
  一辆貌似普通的雅致马车“得得”往紫禁城的方向奔跑。秋风已见凉意了!反正赶车的是块木头,秀眉秀眼的男孩子直觉缩缩肩,径自执著在自己的思路上。他在想着牡丹刚才露出的那半觉有趣半是散漫的笑容。牡丹格格的美丽天下共知,可是那么天大的美丽却不让人觉得有压力,不让人产生距离,眼波一流转,很温暖的坦诚笑容,人不自觉就给吸过去,连女人看着也喜欢。但是呢,说她亲和吧……小太监抓抓下巴,想着牡丹笑的样子,努力缕清思路。但是她那种露出趣味的笑容,那种漫不经心的劲儿……又让他不由自主就低俯了身子,很矛盾啊。仿佛不论怎样的奉捧,即使天大的恩宠,对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连皇上的……对啦!小太监猛然拍腿,不知道木头车夫横过眼看他,她那种表情、那股劲儿是跟万岁爷很像啊。妈呀,他突然想到“母仪天下”四个字,师傅说的“福气”是这个意思么?嗯,他得好好琢磨琢磨万岁爷的意思……

  乾清一笑

  36.
  秋风送爽,马蹄得得。
  马车里面独坐的牡丹,并不知道前面的小太监正拿她当课题使劲钻研。马蹄声有节奏的踏响,窗帘轻扑,哗啦啦偶尔一阵风过,有落叶被卷得老高。牡丹掀起帘子,看见满街金黄落叶,在他们马车过处,落叶如舟过漾水,往道旁翩跹飘转……牡丹看了会儿街上房屋行人,而后坐回来,微笑。她乘一驾古老的马车,驰过古老的旧京城,去往那暮霭重烟的紫禁城,见那个被后世反复传演述说的睿智帝王……哦,怎样一趟浪漫之旅啊。
  美了会儿,匆匆倒退的路边景色让牡丹突然生起联想,想起从前约会时那个透过车窗看道旁景色的自己。一思之后,不禁摇头低笑。一个男人招呼也不打,派个人来就想把她接走,这搁在了从前她是不能想象的,再怎么大牌的人物也不允许这么突兀的。今天的她却接受的这么理所当然。不是因为她已将从前的一切忘干净,骨子里完全变作了牡丹,而是真身生在这个君主时代,才真切体会到了那种天下之主、一国之君的气势!臣服,是这么的理所当然。所以,那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权力到达极致的感觉,对一个男人确是很有吸引力的吧……
  哎,她的思路怎么转这里来了。她本来是在想去苏州的事。对于阿玛的提议,她一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的态度像是让阿玛更打定了主意,嫂嫂们已经来跟她聊苏州的景致物什了,去定了似的。
  要离开北京吗?这一去她不相信“兴许”冬天就回来的。她自去了苏杭的世外温柔乡,做一个冷眼看客,看他们几个皇子上演着与她不相干的戏码?她还能做到一份“不相干”吗……
  牡丹是如此沉陷于思考,与纷纷浮转她眼前的熟悉面孔对视,又审量自己,所以小喜子指引她下马车改乘软轿的时候,她都默默无语,也不去注意周遭人事。小喜子不敢惊扰,只一次次递牌子,静静护从着轿子往皇上那儿去。
  牡丹步出软轿,面对眼前的堂皇大殿有点儿发怔。黄色琉璃瓦,重檐殿顶,檐角脊兽栩栩端坐,汉白玉石的阑干台基……威严堂皇的跟假的一样。她搞不清楚置身哪里,以往来宫中,去的都是后宫那一片,太后那里,芙蓉那里……“小喜子公公,这是哪里?”
  “这是乾清宫,格格。”小喜子恭敬答道,虽然还没换回太监服饰,那举止眉眼间,已是跟这片深宫殿阁呼吸共讷了。“万岁爷在里头,格格随我来。”
  哦?牡丹眼睛一亮。搜寻记忆中乾清宫的模样……哪有什么记忆?这些巍峨大殿,不看匾额,她是分不清楚哪儿是哪儿的。不过她有点儿小小兴奋呢。这个乾清宫,建筑规模为内廷之首,从明代到雍正皇帝以前,有十几个皇帝拿这儿当寝宫的。她最关心的两个皇帝,崇祯帝和康熙帝,都在这里住。啊,她深入进康熙皇帝的寝宫来啦。呵呵,说得怪暧昧的,其实说是寝宫,皇上也在这里处理日常政务,读书学习,批阅奏章,甚至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举行家宴。皇上演几何、推算术也在这里,招见传教士也在这里……
  小喜子比个手势,一个侍立一角、掩不住好奇神色睁大眼看她的宫女转身出去。“格格,”小太监变得小声小气,“万岁爷正在见大臣, 格格吃茶等一等。”
  真的呢,牡丹听见康熙的声音从隔壁隐约传来。打量屋内,布置得舒适温暖,有床榻,案几上有累叠书册、奏本,想一想方位,这里应该是乾清宫正殿西梢间的暖阁吧,等于是皇上在这里的起居室。帘门掀动,一个宫女端茶进来,却不是刚才出去的那一个。她笑着将茶搁下,蹲身福一礼道:
  “奴婢夏薇,见过牡丹格格。”站起身又笑道,“万岁爷算到格格该到了,让格格先看着这本书。”说着递上一本蓝皮线装书。又瞧了眼小喜子说,“你去吧,我在这里伺候着。”
  牡丹接过书,看是一本《太平广记》。皇上当她是小孩子,耐不住性子枯坐么?将书搁在桌上,端起茶喝了口。这宫女生的清雅可喜,眸瞳灵动,气质却沉稳,举止落落大方,看来是皇上身边得用的人。
  “茶很好,有劳夏薇姑娘。”
  “不敢。”夏薇微微欠身,笑得真切,“早就想见一见格格的,竟始终得不着机会,今日托皇上的福终于见上了,格格不知夏薇有多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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