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02/161页


  他说要她回宫,要她以什么身份入宫呢?
  已经被火烧死的太子妃?偶然看中而纳入房中的妓女?还是……
  她死死咬着嘴唇,下唇都被咬得出了血。
  这一辈子,她从没那么恨过一个人,他作践她,蹂躏她,利用她,轻贱她,除了这些,他还给过她什么?
  她早不是从前那个人,她手上沾过旁人的鲜血,她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死亡,吓不倒她。
  回宫,好得很。她总有法子亲手杀了他,是的,杀了他。
  他就是个魔鬼,一直以来阴魂不散,杀了他,她就自由了,她就解脱了……

  第六十五章 无题
  半个月过去,苏思曼右臂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然拆了线,蠡垣虽伤得比她重,到底是习武的男子,身体比她好,伤势好得很快。
  自从那日见过梁少钧一面后,他再没主动在她眼前出现过,倒是有几回她去探望蠡垣见到了他。她态度冷淡,对他视若无睹,毫不理睬,而他也识趣得很,不曾主动跟她搭话,每每见着她,寻个借口就离开了屋子。
  就连她拆线那日,他也没来。倒是蠡垣带了些甜品过来看她。
  这几日就要离开沙州城动身回宫,莺红原是想跟着他们,但她同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他们对她也多有提防。梁少钧当初留下她,不过是让她照顾苏思曼,眼下苏思曼伤势已愈,便也用不着她,给了她一笔银子,将她打发了。
  出发这日,沙州城县令着了常服前来送行,还送了个伶俐的丫头。苏思曼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己杀了人,却未受任何惩罚,太子的面子果然大。
  苏思曼看着那大腹便便殷勤备至的县令,又看看面色冷淡的梁少钧,心中不禁冷笑。比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这个算是补偿么,想凭小恩小惠收买她?真把她当傻子了啊,呵呵,她是不会领情的。
  苏思曼原是打算在路上动手的,但路上两人并非同乘一车,歇息时梁少钧也基本是关门休息,间或叫蠡垣商议什么。梁少钧似乎忘了她这号人,压根就没正面在她这儿露过脸。偏偏伺候苏思曼的那丫头不甚合她心意,令她心口总压着股子邪火,只好将怒气都发泄在那丫头身上。那丫头被她叱骂,吓得几乎破了胆,看到她就打哆嗦,苏思曼一见她那个看到自己就好似看到鬼的样子,恨不能立时冲上去扇她几耳光,她只觉得事事不顺心。
  她自然也知道那丫头很无辜,自己给她摆脸色实在是弄错了对象,可还是压不住脾气,她就好像是特意跑出来惹她炸毛的。其实苏思曼明白,真正叫她忧心的,是日渐向北,离大梁城越近,离皇宫越近,她再找不着机会在路上下手,到宫里想亲手宰了梁少钧,基本是不可能的。
  摒去心浮气躁,苏思曼开始沉下心来思索,这么对峙下去不是办法。
  行了半月,到了文中郡首府汶州。
  一行人住了店,苏思曼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骨头架子简直都要散了,吃了些东西径直往床上一倒,什么事也不想想,也不想管。
  等那阵懒散劲儿过了,她起身时天刚刚擦黑,苏思曼去开门时伺候她的丫头正端着饭菜准备进来,结果被那声开门的嘎吱声吓了一大跳,手里东西差点摔了。当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苏思曼时,脸色顿时刷白,拿托盘的手抖得乱七八糟。
  苏思曼一看她这样子,不由暗暗皱眉,唉,还是碧玺贴心啊。
  要搁旁的时候,她可能会发火,不过今日她没有训她的心情,只问:“少爷吃过饭了吗?”
  见主子一反常态,丫头不胜惶恐,那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偷偷观察着苏思曼的脸色,半晌才道:“还没,少爷和李先生在房里议事,还没出来……”
  “在房里议事”这几个字听在苏思曼耳中有了些别样的意味,有点暧昧啊……似乎,他们两个“在房里议事”的时间还不少呢。
  这样想着,苏思曼嘴角那丝暧昧的笑不自觉漾开来,笑了一小会,神色却又阴沉起来,那丫头看主子神情怪异,阴晴不定,心中虽疑惑,却也不敢多言,只像根木桩子似的定在苏思曼面前。
  苏思曼瞥了眼托盘,转身返回房间,不带什么感情色彩道:“还愣着干什么,将饭菜端进来吧。”
  用餐完毕后苏思曼打发那丫头出去买东西,得着机会不用看这主子的脸色,那丫头自是欣然离去。其实,如果不是这丫头跟得太紧,苏思曼也不会那么不待见她。你想啊,天天面对着一个把你当活阎王的跟屁虫,你心情好得起来么?打发了她,苏思曼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没像以往一样去散步,而是留在屋里,仔细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但是那头安静得一丝响动也没有,并未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这倒是叫她有些疑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苏思曼悄悄推开门,轻手轻脚摸到梁少钧房间的窗前。她左右四顾,并没旁的人在,这才哆嗦着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窟窿,贴近一瞧,不免有些失望——屋里竟然空空如也,没有人。
  好么,原来“议事”不过是个幌子,难怪他还吩咐不准人打扰,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勾当去了?
  退回房间后,苏思曼只觉迷茫,这样发展下去,她真的连接触他的机会都没有,要杀他从何下手。论武功,她不是对手;论智谋,没比拼过,不清楚;论手段,他在宫廷斗争中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显然经验比她丰富得多,手段自然也比她高明。这么一想,苏思曼越发觉得自己跟他实在不是一个段位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可要她就此放弃,却也办不到。既然正面交锋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该有的准备工作,还是不能松懈。苏思曼趁夜也出去了一趟,她有些庆幸那些侍卫一个都不在,不然有他们跟着,她买匕首之事怎能瞒得过。
  买匕首的时候,苏思曼不由得想到了莺红,莺红要是在的话,就能帮她制毒药了,淬在匕首上定能增加几分胜算,可惜莺红被梁少钧给打发走了,唉。不过没有关系,既然是为了报仇,便是没人相助,她独自一人也要一搏,胜了,手刃仇人必定很痛快,败了,大不了一死,便能脱离这个苦海。
  回来时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苏思曼故意在雨里淋了半个钟头,回客栈后果然病倒,半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
  郎中说她是身体太虚,加上前些日受了伤,舟车劳顿,身体过度疲累,需要静养。
  总算,梁少钧终于还是上了钩,日日都来探望。
  这一番折腾也不冤枉。

  第六十六章 昔年旧事
  郎中的话并非胡扯。前段时日,她是连惊带怕,尤其是在妓院时,前期因她几番欲逃离遭受的毒打如同家常便饭,之后又日日取血,身体其实已经虚亏。后又为王霄玥所伤,虽也将养了一阵,却不过是压制住颓势,犹如濒临崩塌的前一刻悬崖勒马。而此刻,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如决堤的洪水奔腾而来。
  苏思曼这一病,便是卧床不起,来势汹汹。
  若追根溯源,不能不说起那次秦月楼出来后的蛊毒发作,正逢她减肥过度,身体虚弱,便是毒发期间也没什么血。为了替梁少钧取药引,李太医强用了催血药剂。那时候苏思曼身体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根本承受不住那剂药的霸道,甚至都休克过去了。便是在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只是苏思曼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她浑浑噩噩躺在床上,浑身忽冷忽热,脑子里一派昏聩。
  朦胧中苏思曼感觉到似乎有人拿湿毛巾在敷她的额,这种感觉分外熟悉,从前每次发烧时,妈妈都会用湿毛巾帮她降温。意识模糊的苏思曼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回到现代了,远离了那个纷杂的古代世界。
  人在病中总是很脆弱,苏思曼也是如此。她低低地,模糊地一直在叫着妈妈,妈妈,声音有些含含混混的。
  梁少钧坐在床沿上,替她擦额的那只手顿了顿。他默默凝视了她一会,顿住的那只手复又将湿毛巾浸入水中,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盆水了,更不记得他重复这个动作多少次了。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人,于他而言,还是生平头一遭。
  郎中走前,他曾详细询问过,个中缘由了然于心。
  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愧疚。
  虽然,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按着他的方式,将全局牢牢把控在手,将伤害降到最低。可,说到底,她如今的坎坷憔悴,同他脱不了干系。
  窗外雷声轰隆,闪电落下时惊得窗户纸猛地煞白,疾风拍打门扉,窗外的树影刹那间被照得鬼影重重。屋内烛火飘摇,灯芯已经烧得很长,不时发出噗的爆声,一直在房里伺候的丫头已经眼明手快将灯芯剪去了一截。
  梁少钧默默凝视着那张带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摇曳的烛火使得她脸上的光影明灭重叠。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逸出的几声呓语,她很老实,连翻身都不曾。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他们第一夜同房的情形,想起她听到雷声时慌不迭地躲进他怀里。
  那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调戏他呢,她那得寸进尺的赖皮举动,险些没把他逼得滚下床去。因为知道她是故意装疯卖傻,所以他心中恼火得很,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面容上的表情几乎一层不变,很少能看到大的波动,那是因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就如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成了他的一部分。
  在宫中呆久了的人,免不了面冷心硬。
  他只是想着,她到底是个女子,他是该让着她的。所以便是后来他听到她捂着被子一个劲傻笑的时候,他虽然恼怒,却到底没发作出来。
  正尴尬着,突然响起了炸雷声,电光火石般迸裂轰鸣。他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她紧紧抱住了,还好她是顺势往床里拉,否则他肯定摔床底下去了。
  她那时候显然是怕极了,一手死死抱着他胳膊,一手死死捂着耳朵,脸紧贴着他的肩膀。就着闪电的刹那,他清楚看到了她的恐惧。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一软,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另一只胳膊却已经揽上了她的肩背。那时候的她有点胖,触着软软的,她的发丝顺滑,轻柔地擦着他的脸。这叫他想到了入宫前他居住的那处院子里的一只皮顺毛滑的小狗,那只小狗算是他孤寂的童年中唯一的玩伴了。
  冬夜里冷得刺骨,他的被褥却单薄得如夏日的衣裳,远不足御寒,那些冷寂的夜晚,他便是抱着那只小狗一同入睡,相互靠着体温取暖。那只小狗陪伴了他两年,最后却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秋夜里,被药死了。他抱着那渐渐冷却的尸体,默默流了一夜眼泪。
  谁能想得到万人之上的太子,会有这样落寞孤寂的童年,这些经历对他日后的性格形成影响不可谓不大。
  很多年后,他埋葬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连同那段记忆,他只想让它们随同岁月寂灭湮没。为了完成他母妃的目标,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冷心冷血的人,做一个有作为有城府的太子,那么,那些多愁伤感郁结惆怅的过去,都应当挥刀斩断。
  他原以为自己全都忘了,可是那个夜晚,苏思曼将他所有的记忆都勾起来了。
  到底,他没能忘了当初无能为力的颓败。
  或许就是从她听到雷声靠向他的时候,他对她的感觉开始变得微妙;或许就是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刺激到了他,将他惊醒。她的那个举动,猛然间就让他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狗,也是怕极了打雷的,每次打雷便要往他怀里钻,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他对她说:“别怕,我在这里。”他曾经无数次爱怜地抚摸着那只受惊的小狗,也是这样抚慰它的,但是它依然怕得很,不住地哀鸣。
  她当时紧闭着双眼,没能看到他眼底的痛楚。
  若是一定要追究他那颗冰封的心是何时开始松动的,无疑那声雷引发的后续就是一个冥冥之中注定的开端。
  或许,就是从那一夜开始,他有了一种保护她的欲望。
  他再也不愿意自己重蹈覆辙。
  只可惜,那时候他自己并没意识到,他更没意识到,他的善意,最后还是伤害了她,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决裂。
  他对她的感觉是一点点的变化的,从最初心安理得的利用,到初次亲眼见到她蛊毒发作的痛苦引发的恻隐和愤怒,再到那夜相拥而眠的怜惜,再后来……
  梁少钧似猛然惊醒一般,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赶跑。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默默注视着漆黑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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