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39/161页


  苏思曼环顾四周,都是人工开凿的甬道,也就一人高,高个儿的男人还得稍稍低着点脑袋,不然非擦破皮不可,因为甬道并未打磨。宽度也很有限,只能容一人通行。地上倒还算平整,虽然也有点坑坑洼洼,不过至少不会高一脚低一脚的了。洞里有种深藏地底特有的潮湿,空气都似乎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伙子男人身上有异味。
  边走苏思曼边琢磨,自己刚刚使劲嚎了几声,洞里有回音,前来寻找的人不晓得听没听到?会不会找过来?刘德奎这个小子又哪里去了,刚刚四顾张望,貌似都没瞧见他啊。这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狼窝里,像样么?回头真得数落数落太子他老人家安排不周了。苏思曼这么琢磨着,寻思还得留点记号才成。这洞里九曲十八弯的,跟迷宫一样,弯弯绕可多了,这走了才没多久,已经过了两个岔道了,不熟路的肯定会绕晕。还好因为洞里空间狭小,那小子不方便把刀架苏思曼脖子上,所以苏思曼暂时性命无虞,想搞点小动作也才有了空子。
  因手被绑着,苏思曼走路的时候便故意摇头晃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腾了半天发间的金钗终于轻巧落地,还好地上都是泥巴,没搞什么青石板啊大理石,不然碰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准坏事。
  开始还听到后面有动静,苏思曼还隐隐分辨出蠡垣发号施令以及呼唤的声音,可等她脑袋上的发钗全都摇光了,连手上的镯子都扔完了,啥希望之声也没有了,唯一留在耳边的就只有拿刀指着她后背心的家伙的催促声。这个催命鬼,死后肯定会招牛头马面恨的,因为这厮肯定会抢了他们的饭碗。
  苏思曼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一个不落问候了一遍,嘴上到底还是不敢发泄出来。当然,你可以说她没骨气没志气,可是在生死关头,骨气和志气都是浮云啊浮云!如果逞英雄能解决问题,她肯定会逞英雄的,逞不了也得装个狗熊充充门面,可问题是这些没谱的事儿除了激怒这帮亡命之徒外,没其他作用啊。什么,你说他们不是亡命之徒?擦,敢绑架当朝太子妃,拿刀指着人家太子妃脖子后心的家伙你还敢说不是亡命之徒?一个亡命之徒就已经够让人抓狂了,何况是一群!苏思曼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干激怒他们的事,惹怒他们,她一个还不够给他们的刀剑喂血的。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不惜命,贪生怕死不可耻,浪费生命才该遭雷劈!
  又走了一段,苏思曼默数了一下,已经过了七个岔道。苏思曼感觉身上有点儿发冷,好像哪里有风,凉飕飕地,抬头看看,前面似乎有光亮,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光亮!这么说,快到出口了?苏思曼怔了怔,脚下不由慢了下来。
  “怎么,太子妃,你还不死心,现在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拿剑的人嗤笑了一声。
  那冷嘲热讽的语调令苏思曼十分不舒服,跟吞了活苍蝇似的,她忍不住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甬道里暗乎乎的,她又是背着光,估计那厮只能意会她那个狠辣的眼神了。
  也不知怎么的,苏思曼总感觉这个人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虽然她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人家分明就是把她当成了苦大仇深的仇敌。瞧她的眼神里头几次三番那冒着腾腾的杀气,好似恨不能将她剁烂了再扮点胡椒粉和匀实了,那苦大仇深的小眼神看得苏思曼后背心冷气嗖嗖地,比空调还带劲儿。
  前头终于渐渐地亮堂起来,通道也变得宽了许多。
  风有点大,洞口好像正当着风口上。
  现在是白天,而且下着暴雨,风力很足。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乱了套,声音很乱,夹杂着兵器碰撞之声。
  苏思曼趁乱就想跑,才迈开腿,胳膊就被人一扯,身子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还好胳膊被人扯着,不然就一个倒栽葱爽利地脑袋撞石头上了。
  “你们上去,把堵在洞口的人都引开。”那人一边下令,一边挟持着苏思曼前行。
  苏思曼这时候才敢确定,原来这个人才是梁少轩派来的啊,之前那根打鸳鸯的大棒子只是个前奏小毛驴,算个鸟!正主儿正是拿剑横她脖子上这位呐。
  那闪着寒光的青锋几乎就贴着颈侧的肌肤,苏思曼身子都僵硬了,完全不敢乱动。只能按他的意思挪着一步一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秒自己就被咔嚓了。
  离洞口只有三步之遥了,苏思曼的一颗心激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腔。外面的人是谁呢?而眼前这个人又会对自己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无法预料,人类对未知的事物都是充满恐惧和疑虑的,这是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没法改。
  可当她看到立在洞口那道颀长的身影时,苏思曼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少钧!”她失声喊了出来,声音一个劲地在抖啊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少钧双肩一僵,握着宝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哐的一声剑已出鞘,直指苏思曼身旁那人:“放了她。”
  他神色很平静,那语调跟苏思曼说“别对我动粗”简直如出一辙,不过他似乎更随意一些,就如同说“你好啊,吃饭了吗”,但那天生的王者气度不容人直视。因而他那句话比苏思曼的话语更有力量,余韵足。
  “凭什么放了她,放了她,我还有活路吗?”那人冷笑,竟似无视太子殿下的威仪,依然逼着苏思曼向外走。苏思曼虽然不愿,却也只能被他推搡着不由自主前行。
  “我叫你放了她。”梁少钧重复了一遍,浓眉几不可见地蹙动了一下。
  “放了她,你会放过我们所有人吗?”那人冷声问道,语声冷硬得像冰坨。
  对方这么不识好歹,梁少钧终于难得动了怒,他冷着脸突然出手挥剑斩断了附近一个小卒子的大刀,那刀刚碰上梁少钧的宝剑,立时嘣脆一声断成了两截。他寒声道:“你今日若不放了她,下场便有如此刀。”说话间,冷厉如刀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那人架在苏思曼脖子上的刀,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那人脸色顿时灰败下来,己方已是寡不敌众,很多同伙不是被生擒就是被杀死,再不走就逃不掉了。他只望了一眼洞口两丈外的悬崖,心中一横,空着的左手探入腰间锦囊,一扬手,几枚暗器直奔梁少钧面门。梁少钧侧头一避的空当,这人拖了苏思曼飞身向外一扑。两人一并跌入了悬崖。

  第五十三章 波诡云谲
  跌入悬崖的前一刹,斜刺里飞来一把匕首,却是刚刚还在跟人混战的刘德奎施袭得手,挟持苏思曼的人反应奇快,但已避闪不及,险险逃过后心被刺穿的命运,那匕首稍稍偏了点方向,插在后背上。
  梁少钧此时已意识到自己刚刚中了计,这人分明是想携苏思曼跳崖。当即回身想阻拦,哪知对手已抱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竟然挥剑向苏思曼肋下刺去,梁少钧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挥臂一掷,竟将手中宝剑掷了出去。那青光闪烁的锋芒只一闪,“当——”嘣脆清越的一声响,刺向苏思曼的剑断成了两截,而梁少钧的宝剑则顺着那股强劲的惯力,在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弧,率先跌下了悬崖。
  在苏思曼与绑匪同时跌落悬崖的那一刻,梁少钧听到了苏思曼的呼痛声,恍惚看到她整条手臂都被鲜血染红了,他的情绪在这一刹彻底失去了控制,恐惧如同破开闸门的洪水淹没了他。他失声地大喊着“杏儿——杏儿——”可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狂风吹得悬崖峭壁上飞石乱崩,洞口几株小树都被吹得恣肆乱舞,树干仿佛随时要折掉,连同树根被这风拔地而起,树叶悉悉索索地乱响。
  今日的情形,突然令梁少钧想起了断肠崖发生的种种,那一次是苏思曼寻死,要同他诀别,而今次,却是他无力护她周全。同样是眼睁睁看着她跌落悬崖,同样是懊恼悔恨和亏欠,可这一回却多了惭愧。如果他早点来救她,事情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上一次,他好歹还拉住了她,虽然只是一根绳索,且最后还被她狠心斩断了一切纠葛,可那时的心境,远不如今日复杂。这一回,他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便跌入了万丈深渊,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而他明明可以早些来救她的……他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不让这一幕悲剧重复上演的……
  如果他能多考虑考虑她的处境,多考虑考虑绑匪的为人,如果他能暂缓一下诱敌上钩的算计,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了。说到底都是野心在作祟,他的爱情不够纯粹,虽然他爱她,可为了达成目的,他依然不惜利用她,送她入虎口,甚至心安理得。他母亲——皇后娘娘一直便是如此教他的,凡是能利用的,一定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千算万算,虽然算准了梁少轩最后会上钩,却也低估了梁少轩的谨慎和警惕,更算漏了暗夜之魅小头目王霄玥有个这样记仇的弟弟——王霄珏。
  几个月前江南水患,是他去借机重提去年贡金贡银被盗一案,暗中授意大理寺给王霄玥安了罪名,弄死了他。因为这个王霄玥明里暗里都使绊子坏他的事,是梁少轩的得力膀臂,这个人迟早得除。只是没料到,王霄玥还有个混迹江湖的兄弟,对兄长之死如鲠在喉,一直寻机报仇,事实上梁少钧在这几个月内,已经遇刺过好几回,只是王霄珏都没得手罢了。可见,若没梁少轩在暗中相助,他一个江湖人不可能对宫禁物事如此熟稔,对他的行踪和习惯也如此了解,先前有一阵他故意不去后院各处,便是为了避开王霄珏这个亡命徒。王霄珏拿他这个太子没办法,竟然将报复和仇恨都发泄到了苏思曼身上。
  这两人都受了伤,悬崖峭壁之下便是汹涌澎湃暗礁遍布的漯河,凶多吉少!
  梁少钧几乎来不及多想,身子像弹簧一样突然直起,从刘德奎腰间拔了匕首插入腰带内,开始伸手去除身上冗重之物,吩咐了一句,会水的都跟他下去。
  后面立时跪倒了一大片:“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属下前去营救太子妃便可,太子殿下不可不顾安危!”
  这些人今天一早就在这儿候着了,周围地形了然于胸,谁不知道落下这悬崖多半就是有去无回!太子若是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不保。
  “多说无益,吾意已决。”梁少钧将护身软甲同护腕一并扔在地上,脱了靴子,决然向悬崖走去。
  “太子殿下,卑职与您同去。”刘德奎抢上前一步道。
  梁少钧面容冷峻,眼神中的坚决不容撼动,他头也不回地冷静吩咐:“你留下,见到左将军时告诉他,按原计划不变。”
  交代清楚,梁少钧置身后诸多劝谏声不顾,决绝地一跃而起,扑向那迎面雾霭翻腾的未知凶险之地。
  上一次,他被臣下拉住了,最终没有跳下去追随她。可这一次,他明白,如果再像上一次那样,他已经做不到了。此一时彼一时,心境已经变了。如果这一次他依然放弃她,他再也不会原谅自己,这不光是要救她,也是拯救他自己,他不能在失去爱情的同时把良心也埋葬。他的心不允许他再一次放弃她,他做不到了。
  在不久前的过去,他对她真真假假,跟她恩爱温存,可他内心很明白,做出这种姿态,对他来说实在只是小事一桩。过去他可以做出十分宠幸冯绾绾的样子,如今便也能跟别的女人假恩爱,旁人都以为是真,唯有他自己明白那都是一腔虚情假意。他曾经跟她说的那些话语,多半也是假的。
  为什么当初会费尽心机保全楚文渊一条性命,为的不过是将江南那半壁江山笼络在自己手心里,届时即便起了兵祸,他亦有所倚仗,不会落下风。
  为什么要把苏思曼找回来,再度将她带回宫,那是因为楚文渊跟他订立了盟约,楚文渊需要一个保证,而他,也需要一个能够制约他的人质。
  一切的一切,早有预谋,只苏思曼一人蒙在鼓里。
  在勾心斗角的帝王之家生活得太久,便会迷失了本性。什么亲情爱情,那都是假的!
  就好像张皇后养育了他几十年,他以为她是真心为他,结果她却只是把他当做张家独霸朝野的一颗棋子。
  张皇后自己无法生育,便趁着兵荒马乱,害死了他母妃,夺得他的抚养权,将他培养成了实现自己政治野心的傀儡。
  他这个太子,做得窝囊!
  打他知道张氏是他的杀母仇人之时,便已下定了决心要铲除张家的势力,要将张氏逼入冷宫。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这几年,他费了多大的心力!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够冷够硬够歹毒够狠辣,歹毒狠辣到可以不计一切去搞垮皇后张氏一族,甚至可以放下被兄弟暗算的恩怨,也要秘密筹划搞垮张氏一族。他的耐心,他的心机,他的隐忍不发,他的一切筹谋,如今就要见成效了,可他自己却有可能看不到张家倒台的那一天了。
  真是可笑啊,他从来都不相信爱情,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打乱了计划。
  瓢泼的大雨打在身上,有点痛,可他不觉得痛,反而觉得很痛快。
  若是这一去,便是生路无返,也好,了却了尘世里的种种烦恼。张家这次已是在劫难逃,种种证据已齐备,幕后黑手也已浮出了水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想亲自去接皇帝出来,不过现在怕是不能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这些年,一直为仇恨而活着,为了报仇而隐忍着,如今已能预料到张氏一门马上要被连根拔起,能亲眼看到仇家被扳倒自然是快事一件。
  可偏偏自己如今为了救一个女人,不管不顾跳下了悬崖。
  唉,太蠢了。
  急速地向下坠落,狂风暴雨恣肆地扑面而来,底下雾气弥漫,急流拍打崖壁的轰隆声不绝于耳。梁少钧苦笑着闭上了眼,嘲讽的笑容挂在唇畔。
  曾几何时,他竟然会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良心奋不顾身呢,不可思议得很呐。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是的,他不会承认的。虽然他以前跟她说过类似喜欢之类的话语,可那都是骗人的,他心里很明白,那些让人沉溺的甜言蜜语其实都是裹着刀剑的暗器。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可要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
  对于一个从小在利用欺骗权力倾轧中成长的人来说,人与人的交往,从来不是单纯可靠的。他的心坚如顽石,周围还筑着铜墙铁壁,杜绝一切温暖的东西靠近。因为他怕那柔软的东西,会腐蚀了他的心志,他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在没有达成这个目标前,他什么也不在乎。
  长到这么大,他好像从未任性过,从来都是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不得不做什么。譬如张氏要他娶冯绾绾笼络冯家,他便不得不娶她,即便心中非常明白冯绾绾属意梁少轩,他依然能泰然处之,表现出对她十分宠爱的样子,直到冯家终于转了舵,偏向了梁少轩那头,他终于可以放下这担子,不再理睬冯绾绾。又譬如娶楚红杏这个傻瓜公主,这有什么,违背心意的事情,他已经做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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