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53/161页


  蠡垣怔了怔,抬头看着苏思曼,沉静的黑眼睛深不见底,洞察不出喜怒。
  “这样做不明智。”苏思曼神色冷静,语调也透着些冷意,她一针见血地分析道,“一旦这样做了,皇室威严扫地,朝野混乱,不管成功与否,他都会遭人唾骂。若是不成功,便是公然与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结下了仇怨,试想皇后与昭贵妃会轻易放过他么?而在这两股势力的攻击下,太子的处境只会更艰难,距离他被废黜也不远了。你可知道,一个废太子,便是连庶人都不如!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仇家弄死。这样做只会树立更多强大的敌人啊。退一步讲,成功摧垮了张家和哥舒氏的势力,一样会遭人唾骂。首先便是坏了孝道,整死母族,尤其是害死为国家劳苦功高的母后,世人要如何看他?更坏的情况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造谣诽谤,说太子为了谋朝篡位,弑父诛母,还编出那样离谱的故事哄骗世人妄图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以此为借口趁机揭竿而起前往征讨的皇室宗亲又会有多少,你想想看,如今觊觎那把宝座的,肯定不止五皇子梁少轩废太子梁少逸,还有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即便太子在除去假皇帝张皇后昭贵妃等人,在众人的声讨下坐得稳那宝座么?”
  苏思曼静静注视着蠡垣的脸,发现他脸色死灰,嘴唇也泛出青白色,眼神很复杂,似乎藏着激烈的挣扎。
  “少钧不是傻子,我既然都能明白这些,他一定不会想不到。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蠡垣紧抿着嘴唇,唇角抿成了一条细线,但是苏思曼注意到他嘴角微微哆嗦。
  “告诉我。”苏思曼双眸闪着坚毅果决的光芒,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又附体了。
  “太子妃说的那些,确然很有道理。太子殿下也都考虑到了,但是天下大乱的局面绝不会出现。”蠡垣勾了勾嘴角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嗓子有些沙哑,“他要向皇后报仇,他发誓要杀了皇后为死去的容妃娘娘报仇。”
  苏思曼心直往下沉,这事她曾向人打听过,是以梁少钧虽从未向她提起,她却是知道的。容妃,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容贵妃,乃是梁少钧生母。这位妃子不是在生下儿子之后就撒手人寰了么,难道说里头还另有故事?
  蠡垣抚着肋下,轻轻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据说容妃娘娘是被张皇后害死的,太子殿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就是那以后,太子殿下对张皇后的态度也开始发生改变。之后又发现原来太子殿下当年被种下蛊毒并非意外偶然,乃是张皇后暗中授意,为的就是更好地控制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做傀儡。”
  “什么?!”苏思曼眉毛猛地跳起来,紧紧揪着裙摆,指甲几乎嵌入肉里,“他中蛊毒竟然是张皇后背后捣鬼?!”
  蠡垣神色黯然无言,可这神情分明是告诉了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思曼仿佛被雷劈,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天哪,皇后那么疼爱梁少钧啊,竟然是……是她!难道这些年,她对他的好,都是假的?为了控制他,她竟然不惜在他身上使用如此冷血残酷的手段!
  几乎是在一瞬间,皇后那慈母的形象在苏思曼脑海中彻底颠覆。
  难怪梁少钧会这么恨她,难怪他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搞垮张家。
  原来,原来……
  都是假的!
  虚情假意!
  苏思曼能想象到,当梁少钧得知这一切真相时,会是多么愤怒。他曾经敬畏如神明一样的人,结果后来神形坍塌暴露出真面目,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敬爱的人乃是杀母仇人,还是害得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遭受人间最大折磨的幕后黑手。正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他的人生充满了悲催,而他从前还将她视作生母一般敬爱有加,为了达到她的要求不断地折磨磨砺自己。
  她终于能明白他的狠毒了。
  她为他感到心痛,几近心碎。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为什么真相会是如此鲜血淋漓!
  苏思曼捂着胸口,弯下腰来,只觉一颗心抽搐得厉害。她对这个狗血的解释各种接受无能。难道张皇后对梁少钧的那些疼爱关心和宽容都是假的么?可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真实,全然不像作假?说不定梁少钧是被谁蒙蔽了呢?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第七十三章 明断利害
  这看似风光无限平静无波的皇宫内院,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没人知道。
  苏思曼在那一阵极度的惊愕过后,扼腕唏嘘,可她还是不大相信真相会是如此。凭她知悉的情况,皇后对太子,那绝对是掏心掏肺真心实意的好。那时候为了医治他,花费了多大的心力!那次太子在万福寺遇刺,皇后急得五内如焚,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护在病床边,以至于苏思曼被迁怒受了惩罚,想偷偷去探望他都必须小心翼翼避开皇后。还有那之后皇后疑心是她给太子下了毒,宣她去嘉恒殿训话严厉斥责,还怒火熏天地扇了她耳光。
  若非是真心疼爱梁少钧,皇后决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极端,全然丧失平素的端庄持重。
  如今听到这样的内幕,叫苏思曼如何相信皇后的狠毒?
  想起蠡垣之前的话,皇甫陨为了保全自己,不仅勾结昭贵妃一方,还挑拨皇后与太子的母子关系,莫不是就是指这些事?
  这八成是皇甫陨给梁少钧下的迷魂汤!这些可能不是真的!都是皇甫陨整出来的幺蛾子。
  可是梁少钧并非草率之人,怎么就轻易信了那些鬼话呢?不对,他肯定秘密去求证过事实真相,进而发现了别的一些内幕机密,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从此跟那位曾经被他视作生身之母的皇后渐渐离心离德貌合神离,最后演变成了势不两立形同水火。
  是谁的话能有那么大的信服力?能颠覆一个人的所有信念与认知?
  苏思曼打了个寒噤,突然就想起蠡垣那句话――“天下大乱的局面绝不会出现”,能镇压得住朝堂乱局睥睨天下的,纵观梁国上下,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惊愕地看着蠡垣,苏思曼感觉到自己嘴唇都有点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
  蠡垣从她震惊的神色看出了她的觉悟,他微微颔首,一双眸子如同初冬覆盖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泛着凛冽冰凉的光芒。四目接触之际,苏思曼心底一颤,顿时明了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原本跪坐着,此时身子全无力地垮了下去,紧紧抓着裙摆的手也无力地松开来。
  她感觉梁少钧这次是在自掘坟墓,真的是自掘坟墓自毁长城,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古人的孝道了。
  “他在那儿?”她颤声问。
  蠡垣抿着嘴角不答。
  苏思曼喃喃道:“我真不明白少钧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自立。他这样做很冒险,简直是拿他自己的未来做赌注,而且赌赢的几率极小。”
  蠡垣眸中的凛冽又清寒了几分,低声道:“殿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我相信,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必定有他的考量。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句话听着好熟悉,苏思曼端详着面前的人,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是碧玺,碧玺也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她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蠡垣跟碧玺真是太像了,出身地位,性格样貌,样样都很般配,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而他们也确实彼此倾心。
  这又让苏思曼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她语气平和地开口问道:“碧玺已经告诉我你的身份了,既然兄妹已经相认,族人也已寻到了你,你有什么打算呢?”
  蠡垣扶额,一手无意识地插在发间,神色有些苦恼:“不知道,先将眼下的事情办好再说吧。”
  “突厥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苏思曼又问。
  “不知道……”蠡垣脸色不太好,眉头皱得死紧,过了一会,再开口时就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太子妃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苏思曼态度坚定地道:“这要好好合计合计,我觉得少钧让你去做的事,不太好,有欠稳妥,所以,之前他制定的计划,要改,必须改。”
  “这……”蠡垣有点犹豫。
  苏思曼深吸了口气,满脸正色:“怎么,你希望眼睁睁看着他自毁前程吗?”
  “皇上总不至于……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蠡垣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犹疑不定,明显没什么把握。
  “可是人心难测,尤其是在面对皇权的时候,即便是手足至亲,照样自相残杀。少钧如今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他父皇迎回重掌政权,谁知道皇帝重新坐稳了宝座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倘使皇上认定他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今日能将执掌大权的张氏一族搞垮,他日照样能废掉自己这个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地位,难保不会卸磨杀驴鸟尽弓藏。我不信他没考虑过这些,他这样做,实在不明智。”蠡垣叹气:“殿下或许自有考虑吧,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他顿了顿,又道,“一旦事成,张家的势力会被彻底扫除,昭贵妃一方的势力也将大大被削弱,朝中格局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届时能与太子殿下抗衡的便也没什么人了,太子妃或许不知,拥护太子殿下的大臣,并不在少数,早就有人不满皇后执政了。何况太子殿下迎回圣上,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乃是仁孝无双德馨功高之事,既能维护皇权正统摒除后宫乱政,亦能一举扫除奸佞宵小,安定宇内兴国兴邦。世人焉能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殿下?该当是万人颂扬才是。”
  苏思曼摇头道:“话是不假,前景似乎一片光明,可那样的风光必定长久不了。最怕的就是一个功高震主,多少人就是死于此。太子也好,皇后也好,在皇权面前一样脆弱不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儿子比父亲威望更高,只会招来灾祸。”
  蠡垣良久默然不语。
  不知不觉中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莲花弯腰从附近的简易台子上取了一只蜡,安静地点燃。至始至终,她都没说什么话,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注意到烛火摇曳,苏思曼才看了看她,但见她神色淡然,不知什么时候也跪坐在旁边。一只纤纤素手正拨弄着灯花,全神贯注的模样格外温柔娴静。
  这沉默似乎很漫长,直到蠡垣最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单膝跪地,冲苏思曼抱拳,微低着头,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请太子妃定夺,蠡垣但听太子妃吩咐差遣。”

  第七十四章 嘘寒问暖
  从西宫回来,苏思曼已经安心了不少,而且在向蠡垣询问真皇帝的情况时,她又得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从皇甫云皇甫钺父子的下落,原来他们果然是被梁少钧抓走了的。
  据说老皇帝生了一种怪病,耳不能听,眼不能视,面貌也扭曲不堪,当年英姿飒爽纵横天下的风采已荡然无存无从辨认,梁少钧几个月前费了大力气才秘密将被张氏父女幽禁的老皇帝弄走,偷偷藏在宫外,如今便是让那对父子在医治老皇帝的怪病。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老皇帝的恶疾已经好得差不多,梁少钧觉得时机也成熟了,所以就有了如今这些破事儿。
  在苏思曼看来,迎回老皇帝这着真是兵行险招,很不稳靠。不过这步棋出自梁少钧的谋划,倒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像他的做事风格。
  苏思曼想,如果这件事是由梁少轩主导策划,那他肯定不会多此一举,将老皇帝重新请出山,他肯定是直接扫平张家的势力,然后自己登基继位。至于那位这些年一直未曾露正脸儿的老正牌皇帝,要么心情愉悦之际尊奉他为太上皇,享享太平清福,要么直接当做不知老皇帝还存活于世,袖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这种冷血的事儿,梁少轩肯定干得出来。
  虽然后者的方式很残忍,毫无人道孝义可言,可从夺权维权的角度来说,也称得上是干净利索不留后患。有时候就是想不通这古人的思维到底是怎样的,愚忠愚孝这类的事在现代已不常见,可在古代好像还挺普遍,就连梁少钧也不例外。
  当然了,若要让苏思曼来主导这件事,她选的肯定是前者,扶持太子上位,而后尊老皇帝为太上皇,毕竟老皇帝数年不问政事,对天下大局朝堂纷争已然生疏,这一着可谓是孝义兼顾两全其美,太子也不必遭天下人非议。
  可愿望虽好,实施起来还是有现实因素的困扰――太子如今还不晓得身在何处,就算现在假皇帝张家人都一举被铲平,那可太便宜昭贵妃梁少轩母子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寻找太子,太子梁少钧才是整件事最重要的核心人物,缺了他,做什么都白搭,都是给旁人做嫁衣裳,苏思曼可不想自己忙活一气,结果胜利的果实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落到别人囊中。所以苏思曼给蠡垣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按原计划去通知各位元老大臣,而是马上秘密带人沿漯河寻太子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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