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56/161页


  苏思曼到嘉恒殿时,皇后还素发朴衣呆坐在梳妆台前,玉蓉垂手侧立,默默垂泪。寝宫外杂乱无章,宫女太监穿梭如流云,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东西,全是在搬东西。人虽然多而杂乱,却都出奇地沉默着,安静着,仿佛将那狂暴的怨怒都强行地埋葬与地下三尺。
  一夜之间,皇后容色显得苍老了好多,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当,虽已是徐娘半老,却驻颜有术,看起来美丽端庄仪态万方,如今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唇角眼角的皱纹一眼便能看见,都是耷拉下来的,尤其那嘴角下垂的模样格外凄凉。
  从铜镜中看到苏思曼,皇后面上微微动容,轻声问:“钧儿同你一起来了么?”
  苏思曼忽然没有勇气直接回答,垂眸绞揉着衣袖,只道:“还未下朝呢。”
  “哦。”皇后耷拉的嘴角动了动,自言自语道,“今儿的朝会开得可真久。”
  “嗯。”
  殿内的气氛有点怪异,这份安静让人倍觉难捱。外间搬东西悉悉索索的响声充斥于耳,为何却依然觉得寂静得发慌呢。
  “玉蓉,好好给我收拾一下,这样子没法见人了。”皇后扭头道,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本来憔悴不堪的脸顿时生动了许多。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皇后脸上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在追忆那些已经逝去的峥嵘岁月,目光也渐渐地迷离起来。
  苏思曼呆呆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感想,只觉百感交集。
  “太子妃,你能来看本宫,真是令本宫意外。”皇后看着镜中的苏思曼,目光很柔和,“不过,本宫甚为欣慰,钧儿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也能放心一些了。”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苏思曼低着头,声音有点苦涩,“母后为何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皇后面色一滞,眼睛微微眯了眯,眸子里亮光一闪而逝,却渐渐地有些湿润,她淡淡道:“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早一日,迟一日,又有什么区别。既然钧儿一意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忍再与他作对?如今的局势,你看不出来么,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倘若为了权位,而不得不除掉至亲,我宁愿牺牲的那个人是我。他身中蛊毒,备受折磨之时我不能替他,已是万分遗憾,恨自己无能为力。好不容易如今能见着他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总算也了却了我的心愿。”
  “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如今皇上重新执政,张家第一个被开刀,凶多吉少。母后为何不阻止这一切发生,如今已成定局,再难扭转了……”说到动情处,苏思曼眼泪不自觉涌了出来。皇后刚刚那番话,已令苏思曼彻底相信了她对梁少钧的母爱是真的。以皇后的权势和政治敏感,不可能对这场宫变完全没有察觉,若她有心化解这场灾难,必然不是难事,梁少钧筹划再缜密,也不可能一举得手,至少会大动干戈血染六宫方能成事。
  “一言难尽,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中了哥舒氏那个贱人的圈套。”皇后抬手拭去泪珠,语声平静。
  苏思曼微感诧异,蹙眉问:“怎么?昭贵妃做什么了?”
  “不提也罢。”皇后叹了口气,脸上认命的无奈神色令人扼腕。
  想当初,皇后是这大梁庙堂之上的第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知会落到如今这地步。皇后不愿细说各种曲折,但苏思曼却多少能猜到,皇后必然是被昭贵妃要挟了,而充当“人质”的,肯定就是梁少钧。不知道她们又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她们之间互相提防算计,又互相合作密谋,苏思曼是知道的,此间最显著的例子便是有关傀儡皇帝的真相,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守这秘密。
  苏思曼由此又想到了一件事:“母后,当初您为何要冒灭门之罪的风险,弄一个假皇上呢?”
  皇后眼眸倏地阴戾起来,眉头一蹙,冷冷道:“一来是局势所迫,二来是我恨不得杀了他。”
  那个“他”,苏思曼自然明白指的便是真正的睿宗皇帝了。从皇后那双蕴满仇怨的眸子,苏思曼看到了她积压的怨愤,这么多年过去,皇后依然耿耿于怀,必然又是一段纠结的过往。她小心地问了句“究竟如何”,声音都不敢大。
  可能是被勾起了旧事回忆,皇后的话匣子一时关不住,声音面容俱是冰冷入骨:“那时候他大肆镇压公卿世家,朝野动荡,人心惶惶,骚乱频起,他兄弟昭阳王举兵造反,声势浩大,朝中又有内应。而他偏偏在紧要关头得了怪病,不能亲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陷入混乱,百姓再受刀兵之苦,才同我父亲定下了这偷天换日之计,却也是被逼无奈。我虽然恨他,最后还是没忍心杀了他。今日这苦果,也是我自己种下的,自作自受。”
  说这些话时,皇后的冷静冷酷简直令人不寒而栗,苏思曼只觉周围空气都似乎泛着冷意,脊背发凉。无端地有种浓浓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漫漫浸透。宿命这种东西,或许真的存在,她模模糊糊地想。甚至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闪过脑际,若是那时候皇后便除掉了梁肇,今日的一切,便都不同了。这个念头刚刚转过,苏思曼又暗暗忏悔,自己的想法太恶毒,有点恶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念头。
  正呆愣着,忽然又听皇后道:“太子妃,你过来,本宫有话对你说。”
  苏思曼苍白着一张脸,隐去惭愧的神色,手脚冰凉地走到皇后身边,垂着手,低着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
  当日皇后正式搬进了碧落殿。
  宫变成功后梁少钧空前地忙碌起来,朝堂整顿,政务调整,人事调动,诸事繁杂,太子事必躬亲。苏思曼一连几日都未见他踪影。
  令苏思曼意想不到的是,昭贵妃并未受此事件影响,依然做着她的贵妃。
  三日后,传来皇后死讯。
  其时苏思曼正在用膳,闻讯,手一颤,银质的筷子砰然掉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第七十九章 惆怅连绵
  宫变并未引起朝堂震荡,六宫倾乱,宫里很多人,甚至很多大臣,都根本不知道隐藏在这件改天换地大事件背后的内幕,全然不知一模一样的面孔下,高高在上坐于烈火流焰宝座上的皇帝,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而知晓内情的人,就更不能说什么,只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朝堂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便是张氏家族留下的官职空缺,也在第一天就得到了解决,皇帝当机立断擢升了一部分人,贬掉了一部分人,朝堂局势尽在掌控中。
  而因为朝中十多年都没发生过类似的巨大变动,许多当事的官员还在发懵品级已经变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皇后一家子倒台了,皇权旁落的时代已成过去式。
  经此事变,朝堂尚能如此平稳,太子自然是功不可没。
  东宫里赏赐源源不断,送礼物的太监来了一拨又一拨。不但皇帝赏了,就连新近受命统领六宫的昭贵妃也差人送了赏赐过来。苏思曼表现比较冷淡,该谢恩的谢恩,该周旋的周旋,举止十分妥当。
  她的所有盘算,所有谋划,就那么轻而易举化成了泡影。没想到,蠡垣终究还是不能为她所用,明明那样答应了她,最后却还是听从梁少钧差遣,将老皇帝接了回来。那日遇见蠡垣时,见他言辞闪烁她早该想到的,以他对梁少钧的忠诚,他注定是不可能跟她在同一阵线上的。可惜,她脑子还是少了根筋,没觉出异常。
  愚忠害人,愚忠害人啊。日后之事,难以预料。
  睿宗皇帝是个权力欲望强盛的人,这从他一重返权力宝座下达的一系列旨意便可窥察,由此可以推想到,这些年,他被皇后架空,被剥夺权力,被迫隐形,对张家的恨意也必然不会轻。所以等待张家人的,只可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但是没人想得到皇帝的恨意是如此炽烈积深,听说太子曾经上书求情,从轻发落那些无辜的仆役,留其性命,或流放或充军,只求饶那些无辜之人一命,皇帝愤而摔烂了那奏折。立时下令刑部直接越过大理寺提了人犯行刑,前丞相张震以及其子张书敖、张书敬,其弟张放等人一并处以极刑--凌迟处斩,其余家眷仆从一律绞杀,甚至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被赐了一杯鸩酒毒杀。
  告示上罗列了张家十大罪状,其中包括欺君弄权,结党营私,侵占土地等。十条罪状中,有的罪行却是捏造的,纯粹子虚乌有,不过皇帝既然已晓谕天下,那便是铁案,翻身不得,谁还敢站出来乱嚼舌根?
  朝中人事变动,后宫亦紧随其后。有的妃子被打入了冷宫,有的则承宠进阶。昭贵妃虽无皇后之名,但暂理六宫杂务,已有皇后之权,惠贵人进封妃位,成为四妃之一,一时荣宠无双,风头正健,无人能及。
  太子不来安沁园,苏思曼也不去庆延殿找他。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彼此都冷淡了。苏思曼跟他有了隔阂,她脑子里不时会蹦出王霄珏的话,他说太子是个养不亲近的白眼狼,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那时候她还不信,总觉得他是想离间他们的关系。而现在,当时的种种空头话,都已然成了现实。
  皇后虽是死在皇帝赐的毒酒下,可也是被梁少钧间接害死的。而张皇后――那个多次力挽狂澜于危难中拯救了梁国的奇女子――同时也是一位外严内慈的母亲,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她不应该被当做权利熏心的奸*后打入冷宫再赐死。
  是太子逼死了他的母亲,他……好狠!这个念头在苏思曼脑子里扎了根。
  苏思曼心里头很空虚,仿佛破开了一个洞,到处都冷冰冰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会去找他理论,结果没想到当意想中的一切灾难真正全部成了现实时,自己会是如此平静。一颗心,平静得如同一碗水,风拂过时依然默然不动,因为上面已经覆了一层冰,隔绝了内里的温度和悸动。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冷却了,她想,她的反应可能不太正常,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去找他,质问他,可她什么也没做,这是不正常的。或许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才会出现这样的心灰意冷。
  她仔细回忆着初识的他,孩童的模样,虽是一脸老成,可模样实在是萌,很讨人喜欢,再是后来长成了大人模样的他,虽然外表很冷酷,内心却是热的,再再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有过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她还打算慢慢改造他……
  可事情却又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了,她隐约看到,他们的未来又变得飘渺虚浮起来。她潜意识里,对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抱乐观的态度。
  从前她也曾对他有过失望,可心到底没冷却,今次却不同以往,她的心冷了。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如今她无心关注外面的事,日日枯坐。碧玺见她日渐憔悴,神采不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各种逗人开心的法子都试过了,都未能改善太子妃的心情,使得她一筹莫展。只得苦口婆心劝苏思曼保重身体,还将冕儿从暖阁接了过来。苏思曼被孩子缠着,精力被分散,倒是眉目舒展了不少,连日寂寂无声的安沁园也终于有了些生气。
  冕儿长胖了许多,小脸蛋粉嘟嘟的,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头发也又黑又浓密,完全看不出刚出娘胎时的羸弱。因为天气有些冷了,所以包得很严实,而小娃娃偏偏又好动,老是想将小胳膊伸出来,可惜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不时嘟嘴巴,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也一眨一眨的,可爱得一塌糊涂。苏思曼天天跟孩子腻着,倒也不嫌烦。
  大事已了,有些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听碧玺说,太子已经向皇帝禀明了蠡垣的真实身份,不日蠡垣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到时卿染也会同他一起走。
  苏思曼心里很不是滋味,怅然若失。

  第八十章 请求赐婚
  自从蠡垣要返回突厥的消息传开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碧玺往宫外跑的频率比从前高了许多,挺勤快,每次回来都神不守舍的。
  苏思曼见她如此,起了给他们赐婚的念头。趁着蠡垣人还没走,还有机会。再者说,蠡垣是突厥的王子,碧玺是雍凉的公主,两人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最难得的是他们彼此有情。虽说苏思曼舍不得碧玺走,但是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她愿意忍痛割爱。
  先前苏思曼已经见过老皇帝,梁肇对她这个儿媳妇态度不咸不淡,苏思曼对他这个公爹也没太多好感。梁肇跟易容后的皇甫陨面容虽然一样,但两人性情截然不同。皇甫陨因为本身就只是个傀儡,扮演的皇帝形象自内而外也散发出来的气质与真皇帝有所不同,梁肇眼神中隐含阴鸷,锐利如刀,霸气十足,却又内敛沉着,气场与皇甫陨迥异,而皇甫陨扮演的皇上比较慵懒闲适,更像个放权碌碌无为的老爷子,比较和蔼可亲。对于苏思曼来说,这个真公爹给她的感觉甚至还不如那冒牌公爹好。
  这些不同,大臣们可能也已洞悉,不过不*明*真*相的人,肯定以为皇帝这些年放权只是假象,是卧薪尝胆,纵容张家坐大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等待时机将其一举扑灭,永除后患。
  虽说对“新”公公不是很感冒,但是赐婚一事还是要经他老人家首肯的,即便不想自己亲自去面对他,也得派个代表不是。
  苏思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去见梁少钧,让他求皇帝。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由他出面给突厥王子和雍凉公主赐婚,想想就倍儿有面子,无形中就提升了梁国天朝上国的地位啊。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人情名声同时捞,还能煞一煞近来气焰正甚的突厥。
  当日下午她便去了庆延殿,正好梁少钧蠡垣二人都在,正在亭子里对坐博弈厮杀。
  蠡垣见到苏思曼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只看了她一眼立时便垂下了头,飞快立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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