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69/161页


  皇甫崇放缓马车速度,扭头问:“小曼,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思曼含含混混地答,一面吃力地弯腰去捡匕首,眼瞅着还隔着一寸不到,死活也够不着。冷汗,从额头上啪地滴落,苏思曼原本注视着匕首的眼睛,悄然间被泪水模糊。她胡乱擦了擦眼睛,再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去的那只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背上的虚汗已经湿透衣服。匕首也被她颤抖的指尖推得更远,她的身子失去重心地重重跌到了车厢板上。
  “怎么了,小曼?!”外头驾车的皇甫崇终于觉出了异样,停了马车,掀开车帘进来。看到苏思曼人事不省地面朝下趴着,他微微吃了一惊,将她扶起来时才发现她面无人色,背后衣服已经湿透。正打算将她扶到坐垫上,冷不防看到软垫上浸染的极淡的血色,目光一扫,发现厢板上也有一滩血。淡淡的血色还不断从她手腕里冒出来,皇甫崇这下大惊,他拿起她那只手一看,手腕处一道道的疤痕触目惊心,他当即撕下衣服内衬替她包扎伤口。又扣住苏思曼另一只手腕搭脉,眉头越发皱得紧。皇甫崇一连点了苏思曼膻中、足三里、子宫、合谷等几处穴道,先替她缓解了剧痛。
  苏思曼依旧没醒,额上之前汨汨沁出的冷汗渐渐有了消停的迹象。
  皇甫崇看着她,心中疑云密布。
  他几个月前曾入宫替梁国太子妃诊治过,那位太子妃中的就是嗜血蛊。而据他所知,当今世上就只有一人身中此毒,那就是梁国那位太子妃。难道说……皇甫崇皱眉,再度仔细打量苏思曼,虽已易容,可她的本来样貌他早已熟悉,同记忆中那位太子妃似乎也不怎么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她眼下的情形,实在不宜赶路,还是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罢,皇甫崇将她安置好,出了车厢,继续赶路,虽是心急,却也不敢行太快,怕颠着她。边赶路,他扭头看了看车辙印,发现雪地上滴了一路极淡的血迹。这个发现叫他颇有些伤神,却也没办法。
  天黑前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庄,就借宿在一个农户家中。
  苏思曼仍陷在昏睡中没醒,看神色倒不是很痛苦,只是,嘴里一直含含混混地在说胡话,低低地唤着什么人的名字。从前蛊毒发作时,她虽然很痛,可神智很清楚,也不会乱说胡话,这回却是昏昏噩噩的,胡话连篇。这是因为皇甫崇还点了她的神堂穴和风府穴,强迫她进入了昏睡状态,意识模糊。因身边没有辅助的药材,点穴虽能有效减轻苏思曼的痛苦,可也有点儿副作用,就是解穴后的一两天,反应可能会迟缓些,动作也会有些不灵活。而且,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嗜血蛊,可以说是治标不治本。
  令皇甫崇更加疑惑的是,看苏思曼脉象,她体内的蛊毒似乎已有溃散之势――也就是“破蛊”,血脉中蛊王的踪迹难觅。他仔细替她把脉了好几回,都没觉出蛊王的存在。不过他也不太敢确定,毕竟他对嗜血蛊的认知还有些欠缺。看来,得尽快带她回去一趟,还是请爷爷亲自看看比较妥当。
  因苏思曼蛊毒发作期有好几日,皇甫崇担心这时候赶路对她身子不好,所以在明知可能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还是继续在村子里歇息。接纳他们的这户人家很淳朴热情,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皇甫崇这样气质卓众飘飘不凡的人物,对他是又恭顺有敬慕,加之他会治病,在村里很受尊崇。村民们都自发地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说是给生病的那姑娘补身子。
  第八天上,苏思曼身子终于恢复正常,皇甫崇替她解了各处穴道。苏思曼因为好几日没吃没喝,人已瘦了好大一圈,身子直发飘,脚底跟踩在云上似的,总也不瓷实。反应也老是慢半拍,她起先还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后来听皇甫崇一解释,方才放下心来。
  下午时,苏思曼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炭火旁择菜。借宿的这户人家家里就只剩下两口子,两个儿子被抓壮丁在军队里,还有个女儿嫁给了邻村人,早在几年前难产死了。本来过年过得冷冷清清的,倒是因为苏思曼和皇甫崇的到来给家里添了不少人气儿。今日老两口去赶集了,还没回来,苏思曼便自动揽下了做饭的活计。
  “小曼,这几日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苏思曼正低头专心择菜,皇甫崇从隔壁村诊病回来了。
  “好多了,师父。”苏思曼抬头莞尔一笑,“今天又给几个人看病了呀?”许是因为皇甫崇年纪也不大,苏思曼对他的感情,倒并不像师徒那样严肃,更多的是朋友的友爱。所以同他说话时,她不会因敬畏他而显得畏畏缩缩。她跟他相处,是很快乐,而没有负担的。很安全,很舒心。她既不用担心被暗算,也不用掩饰自我。
  皇甫崇也笑了笑,打量着她,这时候梁国那位太子妃的面容与眼前这张略嫌苍白的脸重叠到了一起,还有那位太子苍白的面容也浮现在他脑海中。心念微微一动,有关破蛊一事,他内心里已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他脸色僵了僵,还是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小曼,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小曼,小曼就是我啊。”苏思曼犹豫了一下,勉强笑道。
  “不对,此事事关重大,你别瞒我。”皇甫崇温和地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也很温和,透着丝循循善诱的蛊惑。
  苏思曼脸色不由在瞬间变了好几遍,目光也有些闪躲,内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到底要不要如实奉告?编个瞎话骗他吧,他对自己这么好,于心不忍;如实相告吧,难免又要勾起往昔的伤痛回忆,自己难受。
  看出她在犹豫,皇甫崇没说话,柔和的目光依然没从她脸上移开,他在静静等着她开口。
  “好吧,说了也无妨,反正我已经决定斩断过往,重新开始。”苏思曼深吸了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坦然对上皇甫崇的目光,“我从前还有个名字,叫楚红杏,是梁国的太子妃。不过,在宫里那场大火中,她已经死了,如今还活着的,是苏思曼,不是楚红杏。师父,我们早在团圆节的时候就见过了,你还记得么?我就是那个被店家误以为吃了馄饨不给钱就想跑路的……那个倒霉鬼……”
  “原来是你……”皇甫崇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很有渊源。小曼,那……那以后你可不能再叫我师父了,你母后从前是我祖父的弟子……”

  第十九章 师徒缘尽
  苏思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母后是皇甫崇的祖父的弟子……苏思曼反应迟钝的脑袋琢磨了半天才理清了关系,敢情……
  “师父,你……你是百药堂的?”张了半天嘴,苏思曼终于磕磕巴巴将话说清楚了。大约是因为紧张,又将皇甫崇的话忘了个干净,张口就来师父。
  皇甫崇微微一笑,眸子莹润如珠翠,掩映着流光闪动,亮湛湛地有神,蕴满了暖意,“是不是该改个称呼了,叫师兄或者兄长都可以,唯独不能再唤我师父,咱们可是一辈儿的。”
  “不要,我叫师父叫习惯了。”苏思曼呵呵地笑起来,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的话,只心里觉得一阵轻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用再花大力气去找了,省心地当个跟屁虫就好。“师父,这一趟回江南,你是要回百药堂吧?”
  皇甫崇作势抹额,随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要先回一趟庄上。怎么了?”
  “那个蛇姥姥要我到江南找百药堂堂主,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师父,你同百药堂堂主有什么关系么?到时候记得引荐引荐哦。”苏思曼撒娇地拉拉他衣袖,一双大眼睛巴巴望着他。
  “呃……我爹就是堂主。”皇甫崇满头黑线,她这几天脑子反应可真迟钝。
  苏思曼陷入了沉思,这两天脑子不太好使,想了半天才哑然失笑。是了,她这个身体的母后赵蝶飞是皇甫崇祖父的弟子,也同皇甫崇他父亲是平辈,她同皇甫崇自然算是同辈份的人。再叫他师父不是要闹笑话了么,瞧这称呼乱七八糟的,看样子不改个称呼真不行了。
  “那……那我……叫你崇哥哥吧……”苏思曼挺别扭地红了红脸,作势将散落的鬓发掠到了耳后,她很快又补充道,“我先申明哈,就算改了称呼,你也还是要教我啊!咱们原先说好的都不变!”
  “好。”皇甫崇悦然地应,上扬的嘴角噙着浓浓的笑意,终于不用听那个别扭的称呼了,呵呵。停了一会,面上悦色敛去,正色问道,“那蛇姥姥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你知道她真实姓名么?”
  “长得挺吓人的,左颊上还有条约莫一两寸长的疤痕,反正一眼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年纪少说也得五十开外了吧。姓名什么的我可不清楚,她也没同我说。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养了好多毒蛇,所以我就叫她蛇姥姥。”
  皇甫崇神色不定,眸色凝重:“你说上回在高大哥家看到的是她,确定没看错吗?”
  “绝没错,她身上那股子狠劲儿,还有那双即便在笑的时候也泛着寒光的眼睛,我不会认错。”苏思曼仔细回忆了一下,答得很肯定。
  “怪事……”皇甫崇喃喃自语,面上犹疑不定,“怎么可能……”
  “师……呃,崇哥哥,有什么问题吗?我看那天,那蛇姥姥气势汹汹,好像是专门来找你寻仇的。你不会……压根就不认识她吧?”苏思曼停了择菜的手,有些忧虑地注视着皇甫崇紧蹙的眉眼。
  “先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养身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庄上。”皇甫崇不想再做纠结,迅速转移了话题,“至于你身上的蛊毒,我祖父这些年颇有研究,或许有可解之法。”
  “我听人说,除了鸢祭家族的人,这世上没人能解嗜血蛊的毒。其实,这毒能不能解已经无所谓,反正蛊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也早习惯了受这折磨。每次发作时便当作是发了一回病,除了掉几斤肉,对我也没旁的影响。”苏思曼很看得开地挥舞了一下胳膊,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大幅度缩水的手臂,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臭屁地嘻嘻笑着问道,“崇哥哥,我瘦下来的模样还好看吧?”
  皇甫崇瞧着她那双犹似明月流光般清澈明净的眸子,一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苏思曼此时微微泛红的苹果肌俏皮地咕嘟嘟的,嘴唇微微张开,半遮半掩露出洁白的牙齿,调皮又可爱。皇甫崇猛然间才发现,她瘦下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几乎找不出半丝那个包子样胖丫头的影子,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彻底蜕变。原来她将自己弄得又丑又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吃那么多,将自己养得胖嘟嘟的了,全是因为嗜血蛊。他内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几不可查地触动了一下,小小地,轻轻地。
  他想,她是不该受那些折磨的。
  “我向你保证,你的蛊毒一定可以解的。”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极为温和,柔得好似飘落在水中央的一片叶子,轻轻击起水纹一圈一圈微微漾开,最后从耳中柔和地漫进心房。
  他的声音真是好温柔啊,百听不厌。
  他的手很温暖,一阵暖意从他掌心传递到她有些冰凉的手上。可能是不习惯,苏思曼的脸没出息地火辣辣发热,耳根子都有些发红。被皇甫崇握住的那只手,仿佛从手臂到手掌,都石化了似的,动也不敢动。她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害羞个毛线啊,又不是没跟人拉过小手儿,脸红个什么劲哪!
  苏思曼很快找到了自己脸红的原因:大约是还没适应跟皇甫崇一下子就师徒变成平辈,心里有点小别扭纯属正常。于是,她释然了。
  总的来说,苏思曼今日是很开心的。难怪她一直就觉得皇甫崇挺亲切,将他视如亲人一般,原来他还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人。
  傍晚时,赶集的老两口回来了,苏思曼已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四人吃罢晚饭,围坐着火堆闲话家常。老农一边揉着自己常年累月挑担子的肩膀,一边感叹自己老了不中用。
  皇甫崇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他:“这些日子叨扰老伯了,在下甚为感激。这里面有些药丸,就温开水服用后对缓解痛风颇为有效。每日睡前服用一粒即可。”
  “公子啊,可不要那么客气。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给我们老两口治病,不然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这个年都过不好。今日哪里还能去赶集,拄着拐杖都走不了几步。”
  “老伯,您说哪里话,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皇甫公子,你和苏姑娘是不是打算要走了啊?”老农接过药瓶,有些不舍地问。
  “如今小曼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是有这个打算。”皇甫崇看了看苏思曼。
  静了片刻,苏思曼才反应迟缓地开口:“对,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呢。我们打算明天就动身赶路。这些日多亏老伯照顾,感激不尽。”
  几人正说着话,皇甫崇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语中低促急迫,不容忽视。
  “你们都别出来!”话音未落,皇甫崇身形一晃,已到了虚掩的门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

  第二十章 围观群众不好当
  随着嘎吱一声响,门又轻轻地闭合上,屋子在亮堂了一刹之后迅速恢复了昏暗。
  屋里的三人面面相觑,火红的焰光下,老两口面色惨白,已被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苏思曼侧头细听外头动静,似有冷风呜咽而过,再细听,却又没了声息。屋里除了柴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再无其他响动,静得诡异,令苏思曼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老伯,你们好好呆着,别出声,我到外头瞧瞧。”苏思曼用气声低低嘱咐,蹑手蹑脚回房取了匕首藏在袖袋内,她不敢走太快,先前点穴的副作用此时变得尤为明显,腿脚有些不灵便。
  她双手扒拉着门扉,眼睛贴着门缝往外看,除了院前布满杂乱无章脚印的雪地,再无其他。
  小心翼翼推开门,苏思曼探头四下里一张望,确实空无一人,奇怪。皇甫崇去了哪里?就在苏思曼张望的时候,头顶上一个充满阴戾的声音如雷劈下来,简直震得她头晕眼花。
  “原来你小子就是皇甫崇,胆敢跟老娘耍心眼,你有种!”
  含恨带恼的语音中蕴着怒意和轻蔑,正是蛇姥姥。
  “那又如何,骗了便是骗了,只能怨你自己眼拙。”皇甫崇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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