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7/72页
“琴儿，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她，一定要带她回家，带她回去……”琴儿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恍恍惚惚地听人说起过这句话，但她知道，自己只有把她带回去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即便不为了那个梦里的声音，光就她盯着自己的那目光，她也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来拒绝她。一样的年纪，自己有欷华哥哥的照顾，而她呢？黑瘦得厉害，这冰天雪地里她若不带她回去，这女孩必定会没命的。
琴儿晓得，那就是宿命了，也像是一种约定！她不能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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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儿伸出手，一点点靠近那张肮脏到除了那双眼，再也分不清别的脸庞。囡囡的身子是彻底冻僵了，只能看到青玉扇贝一般修长美好的手指尖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脸庞，带着点点栀子花的清香，在这样翻滚着凛冽寒冷的日子里，一点点凝固囡囡的呼吸。
抬起眼眸，囡囡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琴儿，她跟自己一般的大小，但是近看却发现她是那样的娇艳美丽，如果她的身形叫瘦弱的话，琴儿就是惹人怜爱的纤细与娇柔了。
这几年，爹爹虽然对她很好，可他实在没法子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只得把她养成如今这样一种营养不良的骨瘦如材模样，跟人家那娇荏无力的模样根本就是不同的。她那蝶燕般美丽的睫毛向上弯曲，卷曲上落了一瓣晶莹的雪花，怜爱极了。她整个人就像是自己曾在小镇师傅那儿见过的那精细的陶偶娃娃，要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由不得半点马虎大意。
大约是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囡囡很努力地低了低脖子，目光从对面琴儿精细娇艳的脸庞转到了她那双修长的红酥手上。
囡囡细细地眯了眯眼，那漂亮的指尖上带着一丝凝固着的血迹，上面被人小心地抹上了一层浅绿色的膏药，衬着瓷玉般的指尖微微有些苍白。囡囡动了动鼻子，终于用自己那被冻得彻底麻木掉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好闻淡淡的药味，她――受伤了？囡囡没法分析自己心底划过的那一点心疼与不舍是为什么，或许但凡是个人都不愿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受伤吧。
就在琴儿的指尖就要碰到囡囡那张花猫一样的黑脸时，从一旁突然伸过来另一只完美的大手，缆起了琴儿的身子，跳开一点，也带远那双快要碰到囡囡的那双漂亮的手。
是他！！
荒野里的风雪弄乱了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夹杂进了一片片樱白的雪花，一席白衣将他整个人都融进身后的皑皑白雪里，可他周身萦绕着的冷冽气质，就如同他被风卷起的衣角般，刮疼囡囡的脸。
可囡囡忽然间就情窦初开了，她不可思议地喜欢上这个对他从未另眼相看过的少年了。
“琴儿，瞎碰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手受伤了吗？那么脏的东西，你还敢碰？！”欷华开口的声音含着一抹不容置疑的恼怒与轻贱意味，囡囡没去看他的脸色怎样，但足够让囡囡原本还留着一点温热的心口猛地哆嗦了几下，脏？原来在他眼底，自己连个人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团会弄脏女娃手的脏东西罢了！
“放我下来！！”这是囡囡第一次听见女孩开口，声音娇翠却带着一股子清冷味道，在她那娇美的脸上挂着与她气质不相符的冷清味道。琴儿由着欷华将自己抱开几步，身子也不曾有什么动作，但她的双眼一直是看着雪地里那团黑色的身影，她要等欷华把自己放下来才行，会说这句话只是想告诉欷华哥哥，她不喜欢他现在的举动罢了。
欷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环抱着琴儿，下人们早就追了过来，撑起油纸伞，替两个小主子挡住渐大的风雪。这片荒野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只有风的呼吸不断地席卷而过……
“哎――”欷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固执什么。外人或许都会被琴儿那娇美的容貌所欺骗，以为她的性格会是多么的温和，但也只有他明白，此刻抱在他怀里的琴儿的脾气有多么的倔强，也或许说这种倔强是只针对他的。
所以无论自己想要拿她怎样，只要是琴儿自己打定的主意，那就绝对不会有所改变，所以，他选择放弃与服从。
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琴儿放在雪地里，欷华接过下人手中撑着的那柄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着琴儿往囡囡那边走去。囡囡看着不远处两个人相互依存着一步步往自己这边走来，心忍不住咚咚咚地跳跃起来，可是――为什么？囡囡忍不住哀伤起来，那个美丽的少年眼中，始终都是没有自己！
终于啊终于，那双青葱美玉一般的手抚上了囡囡木炭锅底一般黝黑肮脏的脸庞，那上头因着寒冷而干燥裂开，就像是爬上了条条曲折的纹路。当琴儿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去时，她肯定自己的胸口忍不住一阵悸动，撕拉一声，琴奏的心就那么硬生生被扯开一道伤口，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疼得厉害，就为了眼前这黑瘦的小姑娘。
囡囡真是冻坏了，她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只受着伤着的手，上头还凝着一抹血丝，就这样温柔地停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用一种恋爱与温柔的指法抚摸着她。只是囡囡想，她或许看错了吧，不然为什么她的脸上会带着一些忧伤，还有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手，修长细嫩，但却冷得要命，触到自己脸上却连心也一并冷了下去……
只这么一想，囡囡便强制自己动了动身子，想要躲开对面琴儿的手，却发现怎么也躲不开。这就像后来的她们一样，所以说，有时候，这就是命，即便你不想，但老天总不会依你的心愿来改变他的主意。
“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家吧。”琴儿这辈子，说过最肯定的一句话，大概就是这一次了。欷华看着离自己这样近的小姑娘，面上却是凝重而又肯定，眼神熠熠生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长大了呢？欷华咽下涌上来的一阵失落，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更加往琴儿的方向靠了靠。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但若是琴儿想的话，寐宇阁里多张吃饭的嘴，也是无所谓的。
琴儿说的这句话，叫站立在风雪中几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追过来的仆人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一切都显得安静而诡异。
欷华当然明白，这寐宇阁是他说了才算，而琴儿向来受宠，却从不会恃宠而骄，所以她现在开口说要带一个乞儿回去，却没有事先求过他，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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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她带上。”欷华吩咐站在后头的护卫，然后把琴儿给抱回到自己怀里，盯着脸色不算太好的琴儿，“你现在马上跟我回轿子里包扎伤口，不然我就把这乞儿给杀了。”如果说带一个卑贱的乞丐回去能叫安抚琴儿回轿子里头去，那么他欷华的确不介意寐宇阁多养一个闲人，但若是琴儿敢再违拗自己的话，那么这儿乞儿必死无疑！
轻柔地握住琴儿的手，小心不碰到那受伤着的食指，欷华带着琴儿转身往轿子那边走回去。囡囡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开的那个人，一头乌黑的发丝随着风飞扬，片片未融的雪花飞落，伴着交错着的发丝扫过囡囡的脸颊――疼！
琴儿没有再拒绝欷华哥哥。她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个条件，只是在被欷华哥哥扶着登上轿子的那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下人用毯子包裹着抱住的女娃一眼，她们之间有铺天盖地的雪花飞散开去，琴儿笑了笑，虽然心底有一种莫名的荒凉与悲伤。
寐宇阁。
“少主回来了！”有下人飞快地跑开，通知寐宇阁众人少主子回来了。只是院子里那簇慵懒的梅花只不过冷冷地开了两三枝头，看上去并不怎么的欢快喜庆，倒不显得怎么应景。少主很少回阁里，每次回来，阁里都会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只怕惹了少主不高兴。
“嬷嬷，把小姐带去泡个温泉，准备好热的甜姜茶给小姐。对了，小心小姐右手的伤口，千万别碰着水。”欷华少主对于寐宇阁的下人来说，从来就是冷然不多言的男子，同他的父亲，寐宇阁现任阁主欷离不同，欷离邪肆无情，性子诡谲莫名，而他的儿子欷华却总是一副冷情佳公子模样，挥着一柄纸扇，仿佛永远置身于尘嚣之外，冷眼看这世间繁华。如果说唯一例外的那个人，也就是琴儿了，那是他唯一的例外！
“是，嬷嬷自然是晓得的，少主子请放心！”一个胖胖但却笑得很是慈祥的老嬷嬷走到琴儿面前，小心翼翼地牵起琴儿的手就要往温泉那地方去，却被琴儿给拒绝，老嬷嬷呆了一下，就连欷华也是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嬷嬷实在是奇怪，琴儿小姐跟少主子住在谷里，不常回阁里，但每次出现，少主子必是极宠爱的，这是阁里人都知道的事情。阁里的人都称一声琴小姐，而这琴小姐不但生得模样漂亮，待他们下人也是极好的，只是这回又是为了哪出啊？嬷嬷偷偷看了眼少主子，心底倒是替琴小姐心疼起来，若是少主子生气的话……
琴儿却只是冲嬷嬷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看着欷华，也不准备开口，只就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欷华哥哥。
欷华看了眼茶几上刚端上来的上好碧螺春，袅袅升起的氤氲热气却叫欷华觉得心底极不舒服，这一路上，琴儿没担心那小乞儿，这让欷华觉得很难受，一个乞儿罢了，凭什么跟他抢琴儿？
“琴儿，你先跟嬷嬷去暖好身子，至于那个小乞儿，我会吩咐下人收拾干净了，再让人送去琴轩那里，以后，她就专门伺候你吧！”欷华想，世人都说，一物降一物，大概说的就是琴儿对他欷华吧。要不然，为什么纵横江湖的自己一遇上琴儿那安静无声的眼神时，一切都会弃械投降，兵败如山呢？
得到欷华答复的琴儿，虽然不愿囡囡做自己的侍女，但她知道这是能让欷华哥哥允许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选择了。她不可以得寸进尺。
琴儿乖巧地走开，但却在一脚跨出门槛的时候，眯着眼角，俏皮地回头看了一眼欷华哥哥，眼底是一种快乐却也清澈狡猾的情绪，嘴角微微抿了一下，逗得欷华眼底亮了一下，琴儿才推开门跟着嬷嬷走了。
欷华浅浅一笑，心底原本那些不舒服，就像是皱起的波纹，一下子就抚得平平整整。看到琴儿走进去后，才背过身，摊开那柄玉骨扇，扇面上画了一株妖冶怒放的桃花，那一片片肆虐狂嚣着的嫣红叫欷华忍不住想起琴儿脸颊上升起的那片娇媚模样，心底却是轻微地颤了颤，微微叹了口气，“丫头啊丫头，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真的长大，心底只放我一个人？”
……
从那天以后，寐宇阁的琴轩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有着青黄干燥的发丝，瘦弱的身子，蜡黄的面庞。没有人问过她是哪里来的，因为她是欷华少主带回来的人，因为琴小姐喜欢她，所以一切都不成问题。只不过是个难看的小丫头，谁会在意那么多？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琴轩的琴小姐从那次之后再也不碰琴了，下人们都晓得，琴小姐那一双手，美丽的根本不似人间，以前的时候，每次小姐回到轩里住的时候，在琴轩的下人都能听见小姐弹琴，真的好听极了。可小姐的确是再也不碰琴了。
从小姐带回那个小丫头后，琴小姐就一直住在琴轩里，深居简出。在她身边伺候的除了一个丑丫头外，就是少主子留在琴小姐身边保护她的人。而少主自弱冠之后，也开始在江湖上行走了。
作为寐宇阁的少主人，成年后都需要行走江湖历练一番，当然不是大张旗鼓的那种，他的责任不再只是打点一个寐宇阁，而是掌控整个江湖。但是寐宇阁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只要少主回来，总是会去琴轩，并且陪着琴小姐待上好半天，除了陪着老夫人，琴轩是少主最喜欢待的地方，就算琴小姐使脾气，砸掉了上好的古琴，把肴师傅都给气病了，却是真的再也不肯弹琴了。
每每那样的时候，琴轩里只剩下三个人，欷华，琴儿，囡囡――是的，那个琴小姐拾回来的丫头在两个月后才回的琴轩。琴小姐问那乞儿叫什么，乞儿说叫囡囡，当然，囡囡这个名字，除了琴儿小姐会这么叫她，再没有别的人会注意到她叫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