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第12/82页


  吴哲认真地权衡了一下儿。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声音又回复了以往的干净清亮,他先看方柳,很真挚地感激:“没关系。谢谢你。”然后他对铁路很认真地说:“大队!我想好了。”最后,他把脑袋对上陈国华,也是带笑的口吻:“陈主任,如果我交恋爱报告,夙夙就可以在这里呆几天是不是?”陈国华笑着点头:“是啊。”铁路呵斥出声:“吴哲!”
  吴哲笑地好像暖阳融掉了梅花上的雪,他说:“那我交。”
  夙夙动了动,被吴哲勒回怀里。
  铁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吴哲,方柳表情复杂的别过了脸。
  五分钟后,吴哲的病房变得很安静。陈国华如约地给他留下了夙夙,其余的人都默默的离开了。所有的人都觉得:吴哲做了件大傻事。这人无药可救了!
  夙夙安静地趴在吴哲怀里,一言不发。
  吴哲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好久,吴哲说:“夙夙……放手吧……”
  夙夙僵了僵,机械地松开了手,呆呆地看着吴哲。
  吴哲舔舔舌头:“你去看看是不是该送饭了。”
  夙夙抓抓头发,说:“哦。”
  那个下午,夙夙被某吴姓伤员支使地团团乱转:看液体,叫护士,削苹果,洗毛巾,帮擦手,拿饼干。水凉了,茶热了。
  夙夙才知道,吴大少是多么宝贵自己生命的一主儿,他活的可是真够在意的。吴哲的右臂被跳弹咬了一口,失血过多外加行动不便,所以他动辄满脸痛苦地看着夙夙:“很疼的。”夙夙只好……继续给他当使唤丫头。
  下午医生巡房的时候,张楠给吴哲又做了一遍检查。夙夙侍立左右,一副屏息听宣的架势。张楠说:“万幸受伤的位置好,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揉一揉夙夙的头,张楠笑着嘱咐:“要好好照顾你吴哲哥哥啊。他流了很多血的。”夙夙很乖地点头。
  吴哲担心地看着张楠:“队长他……”张楠摇头笑:“也没关系,幸亏有防弹衣,子弹没有吃进去。这不,正在隔壁吃零食呢。”
  看着张楠脸色如常,吴哲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张楠捧了一堆栗子花生过来给吴哲:“你们队长分你的。让你小子好好养着。今天过年,他就不过来看你了。”
  吴哲说:“谢谢嫂子。”
  张楠露出个美人笑,回去陪她当家的。
  嫂子走了。吴大爷很有派头地躺在床上,指挥着夙夙收东西。吴哲喜欢吃零食,不一会儿就让夙夙堆了许多在他身边,然后吴哲把夙夙摆在病床地另外一边。环顾左右,吴哲心满意足地躺在那里,他笑眯眯:“过年了,要有个过年的样子。”夙夙含着栗子,支支吾吾地点头。
  吴哲的右臂暂时举不起来,晚饭是夙夙喂着吃的。张楠特地嘱咐医院特地给了很大的菜量,年夜饭的质量不错,吴哲和夙夙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地嚼着,鼓着腮帮孩子气的笑。
  傍晚的时候,窗外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夙夙很新奇地趴在窗口向外看。窗外噼啪的闪光,映着夙夙修长的眉眼,她发如墨玉、肌肤似雪。这孩子笑地眉眼弯弯的,好像忘记了今天所有的荒唐惊恐。吴哲想:夙夙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焰火,夙夙从未在中国过过年。
  他费力地给她剥一只花生,放在她嘴里。顺势舔舔吴哲的手指,夙夙回头笑。
  过年本就是个图热闹的事情,两个人未免太过清净。夙夙就打开病房里的电视,帮吴哲调好床铺坐起来陪着他看。吴哲指指点点的告诉夙夙,什么叫做春节联欢晚会。这劳民伤财的傻节目有多么的富于中国特色,折腾个人仰马翻只为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夙夙显然心不在焉,她“嗯嗯啊啊”的帮吴哲磕瓜子,然后一粒一粒的放在他身边的小碟子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吴哲一把一把抓着吃。
  本应该守岁的,可是吴哲负伤失血,所以异样的疲惫。夙夙睡着的更早,她缩在吴哲的病床上迷糊着好像个小小的娃娃,嘴里还含了根手指。吴哲索性拉了棉被盖住两个人,这样才暖和。也许是因为伤口疼,许是因为今天出了太多的事情。吴哲沉了一会儿才能进入梦迷的状态。
  彼时电视里居然有京戏粉墨登场,气宇轩昂的须生配着脂粉匀停的旦角儿打坐宫中,红妆红颜的公主陪着她温柔体贴的丈夫,两个人在台上异样的鲜明靓眼。
  那公主分明娇嗔,她念个白:“咱们番邦女子,不会发誓。”只是与丈夫弄痴混赖。那驸马却分明心不在焉,他道:“贤公主若得我母子相见,到来生定不忘结草衔环。”这男人心里只有一番去国怀乡。
  他们咿咿呀呀的唱着说什么好夫妻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吴哲实在是困的狠了,他懵懂着琢磨:只怕是挨不到听见杨四郎那一声叫小番的嘎调了,实在可惜。
  入睡之前,并非全无遗憾……




知不知道

  一夜无梦,吴哲被早起的一阵鞭炮声惊醒。那是货真价实的惊醒!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他身上还有血气,对类似枪声的东西异常敏感。用眼睛最快速度的扫过自己的栖身之处,安全!吴哲重重地躺回枕上,梦里有横飞子弹和爆破后的疮痍,还有铺天盖地的鲜血:敌人的,战友的,也有自己的……
  吴哲笑:刚刚去了趟地狱,然后回来。不过如此。
  回来了,就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天地。伟大祖国的怀抱安全又宁静。
  他身边泛着让人安心的甜香味儿,夙夙还在酣睡。吴哲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看她:这个娃娃睡地好香,梦里还吮着自己的圆圆的手指尖儿,脸上有在被窝里睡暖了的淡粉色。夙夙的睡相很好,不霸床,小猫偎暖一样贴着枕头。
  看着她,吴哲觉得:如果一个精致的娃娃有幸可以呼吸,它就是夙夙这个样子的。他心底有个不可撼动的念头:这样的娃娃不应该和自己刚刚经历的铁血地狱有所交集。这念头一方面是因为他答应过陈思成;另一方面也和吴哲的本性有关。他见不得弱小的人受苦。
  为了这个念头,他昨天已经付出了很多。吴哲苦笑:当初队长拦着自己还真不是没道理。
  活动一下脖子,昨晚他睡的不舒服,右手负伤让他不能自如地翻身,单人床铺上多了个人,自己背后还有些零食的碎屑咯着难受。一夜没关的电视机还在继续着人寿年丰的歌舞喧嚣,唱颂着一个升平世界。
  吴哲想起来自己初中毕业那年考取了很好的高中,父母由着自己得偿心愿地任性了一回。现在还记得当时醒来的样子:床左边摆了变形金刚,床右边堆了航空模型和漫画书,枕头边还散着零食牛肉干和散乱的啤酒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房间,十五岁的少年看着被自己折腾凌乱了的床铺,没有很多快乐,只觉有些荒唐。也就是那天早上,吴哲明白了:自己不适合荒唐。从那儿以后,他少年的人生就兢兢业业地被理性支配了,认真地生活,不偏离公认优秀的轨迹,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是个有理想的人。而且他喜欢这样……
  吴哲没想到自己在十年后的某个清晨醒来,日子变得更荒唐:变形金刚变成了个会喘气的女娃娃。盯了夙夙一会儿,酣梦里的孩子“吧唧”了一下嘴巴,蹭一蹭朝吴哲贴过来。吴哲笑了,点一点她的鼻子:娃娃,你是不是迫于形势做了我的宠物?
  他对夙夙的感觉是复杂的:是父亲、哥哥甚至主人。
  夙夙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吴哲英俊的脸,她定了定才甜甜地展了个笑意出来。夙夙并不着急起身,她慢慢趴到吴哲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听他的心跳。吴哲安抚地摸索着她的后背,好像抱一只冻坏的猫,微微摇晃着,他问:“这些天……好不好?”
  他手上总是暖的,也是翩翩书生的身架儿,唯独肩膀有力,伏在上面有如靠着万年的磐石,坚不可摧。夙夙窝在吴哲怀里,点了点头:“好。”
  在这个角度,吴哲看不见夙夙脸上有一个类似哭泣的表情。
  张楠再来查房的时候,屋子里一派整洁明亮。
  吴哲坐在床上给爸妈“呜里哇啦”地打手机拜年,夙夙在拧着毛巾,安静地低头帮他擦拭负伤的手,很细致的样子。床头柜上不复凌乱,错落摆着瓜子和切开的水果。张楠有些想笑,这两个大孩子可算逮住了机会过家家。挂掉了电话,吴哲顺手往夙夙嘴里塞了一片点心,然后向张楠打招呼:“嫂子,你昨天没走?”张楠说:“嗯。”有点儿脸红。
  张主任的除夕之夜也是在医院过的,她也陪床。看来袁中队长恢复的不错,他的美人妻神色安静恬然。中国人的规矩,大年初一总是要互相拜一拜的。吴哲笑嘻嘻:“嫂子,过年好!”夙夙不知道称呼张楠什么才合适,只好抬头朝她笑一笑。
  张楠给吴哲做了例行检查。不是重伤,好的挺快。
  吴哲嚷嚷着要下床去给队长拜个年,张楠就去给张罗来了一张轮椅。夙夙小心翼翼地扶着吴哲坐上去,想一想又贴心地给他膝上加条毯子。
  袁朗在病房里过的比吴哲还开心,他正一门心思地教儿子给自己拜年,而袁野似乎对咬爸爸的耳朵更感兴趣,吐着泡泡地对中校老爹上下其嘴,开心地把口水涂了爸爸一脸。袁朗架着儿子的两只小胳膊,由着他在自己身上蹦达。被儿子踹着,他笑地贼贱:“好!好儿子!真有劲儿!”
  某人的快乐即某人的恐怖!推门而入地张楠花容失色地把袁野从他爹身上揪了下来:“小野!你踹到爸爸伤口了!”说着麻利地翻袁朗的病号服。袁朗的伤在小腹,子弹没打进去,震裂了一块腹肌,刚刚缝合好。张楠皱着眉头,极担心这伤处会让袁野蹬出血,一岁多的袁野力气大的吓人。还好没再出血!张大美人嗔怪地瞪着袁氏父子,袁朗好脾气地朝她扮个鬼脸儿,袁野识趣地趴在为父的怀里撅着小屁股装死。张楠忍不住挑了挑嘴角儿。
  吴哲非常喜欢小孩儿。他费力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捏揉袁野的小脸蛋儿:“小野!过来!给你叔叔我拜年!”袁野不满地“呀呀”挣扎,他朝袁朗扑。这小子极上道儿,深知亲爹十分乐于他报仇雪恨。结果小小阴谋让张楠一眼给瞪了回去,顺手把儿子抱了起来。袁野委屈地垮下嘴角儿,悲伤地看着父亲。袁朗对袁野诚恳地摇头,一副你爹我爱莫能助的表情。
  然后他回头,看吴哲。
  张楠心领神会很会,抓起夙夙的手:“我带你去洗澡换衣服好不好?”夙夙抬头看吴哲,吴哲朝她点头微笑。
  夙夙就低头笑,她已经不会说不好。
  
  屋子里面只剩下俩爷们儿,气氛就不那么温馨了。
  吴哲抿着嘴唇:“我只能画我们摸进去部分的平面图,不过这只是冰山一角。不会对比较大建制的部队突入有帮助。”叹口气,他说:“队长,我恐怕得再突一次才行。”袁朗看着天花板:“就这一次,齐桓、许三多身上都带了彩,也就是大过年的不乐意住院,找队医对付了。咱们去了五个,只有成才全身而退。再突一次?那就不是攻其不备了……”他苦笑:“吴哲,再进去一次,那牺牲的机会有的是……”吴哲很平静:“这是我的责任!”
  袁朗皱眉头,他按着伤口放自己平躺在床上。这五个人里他伤的最重,不过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了多疼也不说。吴哲瘸着一只胳膊帮他拉上了被子。
  一室静默,气氛有点尴尬。
  袁朗忽然开口:“吴哲!铁大说,你要交恋爱报告了?”吴哲顿了顿,笑:“是。”袁朗不赞同地“切”了一声,挑眉毛:“你……爱她么?”吴哲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多小的孩子,要不然怎么办?我得把她护起来。”袁朗想一想才开口:“你知道章保华是秦井的头子才这么办的吧?”吴哲耸耸肩膀:“她只是和他有血缘关系而已啊。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什么年头儿了,脑袋们总是这么用脑过度!”袁朗嗤笑:“这年头不错了,要是搁以前,就得把那丫头绑在木头杆子上一刀一刀剐给她爹看。”袁朗啐一口:“让他造反!”
  明媚的阳光里,吴哲偏过了清秀的脸,他总是不赞同过分的血腥。袁朗也静了一会儿,他说:“事儿就是这样了,也许她委屈,可是她说不清楚。即便你把自己搭进去也不可能把她换出来。”吴哲黑沉沉地眼睛看着袁朗,又好像是跟自己叫劲:“我忠诚于国家,也得对得起良心。当初是我把她带回来的。”袁朗忽然笑地很贱:“带回来?昨天,你带她睡你被窝里了吧?”吴哲脸“腾”地红了,几乎暴怒:“你瞎琢磨什么呢你!?”
  好像是松了口气,他那龌龊地队长转瞬间又变得很正经:“我得跟她谈谈!”吴哲下意识地叫:“队长!”袁朗叹气:“我不找她谈,陈国华能饶了她么?这是个祸害。可你要非娶回来,就是你的人了。好多事儿……还是先跟咱们说比较好。”吴哲咬咬下嘴唇:“我旁听。”于是,袁朗白了他第二眼。
  对夙夙的内部审问是这么展开的。主审官疲惫地半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这样的袁朗给人一种少有的虚弱感。张楠抱了儿子出去,美其名曰去给爸爸找吃的。夙夙安静地坐在吴哲身边,玩手指头。袁朗端详夙夙很久,他说:“我们去秦井基地了!”夙夙震了一下儿,抿抿嘴角。袁朗接着说:“抓了个舌头,我们确认:秦井基地的负责人叫章保华。”他盯着夙夙,眼睛也不眨:“是你生父,对么?”夙夙慢慢地抬头和袁朗对视:“是。”袁朗几乎是平静地叙述:“秦井基地经营多年,结构复杂,地处边境,用途不明,有疑似地下发射架,导弹射程覆盖中国大陆要害城市。”夙夙接下他平静的语调:“我出生在秦井基地没错儿。可我今年19岁,离开那里15年。我走的时候那里还只是个包娼窝聚赌的寻常地。你自己算算我能记得什么?”吴哲说:“现在这个地方火力结构刁钻、布局合理,不在中国境内,我们没办法派大部队强行突击。”夙夙回头看着吴哲:“所以你们伤成这个样子?”
  袁朗很纠结地看着夙夙:“你不会夸你爹挺有种呢吧?”夙夙忽然笑:“我离开他15年了,他有种的话,已经养活出成群的儿女了。你当我是他的种就有这么大影响力?大陆政府不好好想主意拔了眼中钉,没事儿盯着我干什么?”她近乎无赖地上下打量着袁朗的伤势:“你们不是挺厉害的么?”

当前:第12/82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